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1章 开包袱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区亚雄看到了这一切,心里发生了莫大的感慨。经挤的动荡,不但将投机商人抬上了三十三天,便是小地主的子女,也变成了时代的骄子。如此想着,手扶了一枝弯下腰来的竹枝,只管发呆。这时却听到有人叫道:“在这里,在这里!”看时二小姐和二奶奶,一同走出来。便迎向前道;“你们找我吗?”二小姐道:“饭已预备好了,我派人找大哥两次,都没有找到,只好亲自来找。”二奶奶笑道:“令妹听说她先生来了,恨不得饭不吃就走。其实这个时候,人也许还在橱梓呢!”二小姐道:“我倒不怕你笑话,正是急于要去替他布置布置。你想,他带了几车子货来,若没有一个安顿的所在,他到了南岸,岂不着慌!”二奶奶道:“这有什么可着慌的呢?我们公司在南岸就有两三处堆栈,而且还在公路边。让五爷通知一声,请林先生把车子开到堆栈门口卸货就是。至于林先生本人,愿意下榻在我家里可以,愿意住在银行招待所里也可以,事先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二小姐道:“那谢谢你的盛意了。但是就算如此,也得去找着五爷,打这个电话。”亚雄道:“冬天天短,我们自也以早过江去为是。我们认识了二奶奶,事事都沾着光。既是这样说了,我们且在梅花香里,从从容容,吃过这顿饭。这会子还要二奶奶亲自劳步来找我,真是不敢当。”

    三个人正说着,一个女仆迎上前来,向二奶奶鞠着躬道:“太太,饭已预备好了。”二奶奶便退后了几步,让亚雄走向前面,点了头笑道:“到这里来,是吃不到好的东西的,而且令妹又催着要走,我只好吩咐厨房里随便作两样菜。大概不会怎样好的。”亚雄笑道:“我们这作灾官的人,什么东西都可以吃。”他如此说时,可是心里却在想着,她是个好面子的人,特意的这样先客气一番。

    那女仆将这三位客人,引进了那正面有走廊的正屋里去。这里算是一个旧式客厅,四周是木板格子玻璃窗。虽在屋里,依然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梅花。屋子正中有一张小圆桌,蒙着雪白的台布,上面四个大盘,四小碟子,另外还有一个火锅,烧着红红的火。

    那两位大衣朋友,虽然板着面孔说话,然而殷克勤却始终微弯了腰,含着笑容说话。那个拿着帐簿的人,将另一只手拍了胁下夹着的帐簿道:“我们一年不来,你就这样含糊一年,我们来了,你又说是你当经理的不在店里,店伙没有,把手续办全。难道你这样一说,就不必负责任吗?你当经理的人,要离开店,就应当找一个负责任的店伙……”

    这时茶房已经开始向这里送着刀叉菜盘,兄弟两人约莫吃到两道菜,一阵很重的脚步,走到面前,有人操着很重浊的苏北口音,笑道:“来缓了一步,来缓了一步,真是对不起!”亚雄抬头看时,一个穿厚呢大衣的大个子,手上拿着青呢帽子,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金壳子表看了一看,笑道:总算我还没有过时间。力他看到了亚雄,“呵”了一声道:“大先生,也在这里,好极了。”

    说话时茶房将一只赛银框子的纸壳菜单子,交给了亚英。亚英看了一看,递了过来。亚雄一摆手道:“我不用看,照你那样子给我来一份,就是了。”茶房拿着菜牌子去了。亚雄叹了一口气道:“世人就是这样势利,他看到你穿西装,我穿旧蓝布大褂,他送咖啡来,是先给你,拿菜单子来,也是先交给你。他瞧我这样子,就不配到这里来吃西餐。现时重庆,有这样一个作风,只要这个人穿一身漂亮的西服,不论他是干什么的,更不会论蓟他的出身如何,品格如何,便觉得总是可以看得上眼的一个人。有话愿和他说,有事情也愿意和他合作,有钱也……”亚英笑着连连的摇了几下手,低声道:“这里这么许多人,你发牢骚做什么!”亚雄向四座看了一看,笑道:“那么,你是由李狗子的介绍认识这梁先生的了。”亚英点了点头,只是微笑着。

    说着,两人走近了那家药房门口。只见两个穿呢大衣的人,板着面孔,对着一个穿西服的人说话。这个穿西服的,正是殷克勤。他满脸放出了笑容,半弯着腰,和那两人陪礼道:“这实在是小号的疏忽,恰好兄弟这两个星期不在店里,两位店友没有把手续弄好。”一个穿呢大衣的鹰勾鼻子,脸上有几十粒白麻子,尖尖的下巴,鼻子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那溜滑的眼珠,只顾在眼镜下面转动,他左手夹了两本帐簿子,簿子上有“兴华药房”字样,当然不是他带来的东西。亚英作了一段时间的生意,所有商人必须经历的阶段,他都已明了,看到这个情形,心里就十分清楚了。便站在店门口屋檐下,没有走进去。亚雄随了他站在后面,也呆呆的向那里面看着。

    自己守着一大杯咖啡,且在这里闷坐等着。约莫有十五分钟之久,亚英走了过来,弓身在桌子角边向他道:“大哥你若饿了,先来一盘点心,我和梁经理还有几句话说。”说毕,也不等着亚雄同意,他又到隔壁谈话去了。

    殷克勤抢着站起,两手将帐簿子接着,笑着又点头,又鞠躬。另一个人也站起来,走近一步,手拍着殷克勤的肩膀,笑道:“殷经理,可便宜你了!”说着伸过手来和他握了一握。那个夹帐簿的,也和他握了一握,同声道着“多谢”,便一齐走出去了。殷克勤站在座边,直看到这两位嘉宾都出去了,才低头看了一看帐簿,叹了一口气。也就在这时,他回看了看区氏兄弟,点着头苦笑了一笑。亚英站起来,向他也连连的招了几招手,他匆忙的会过茶帐,夹了那两本帐簿,就走过来同坐,他笑道:“二位一到我小号门口,我就看到了。只是我要对付这两块料,没有工夫来打招呼,也不便打招呼,真对不住。这一次茶点,由我招待。”

    殷克勤听他的话,还不十分强硬,便不等他说完,抢着插言道:“是,是,一切我都应当负责任。天气太早了,小店里一点开水都没有。不能让二位站在这里说话,请到广东馆子里去喝一杯早茶。二位要怎么办,我一切遵守。”那个穿大衣空手的人,脸色比较平和些,便微笑了一笑道:“只要你肯遵守规则,那话就好说。”殷克勤伸出五个指头来笑道。请二位在这里等五分钟,我上楼去拿点东西。那个拿着帐簿的道:“我有帐簿在这里,不怕你弄什么手段,我们就等你五分钟。”殷克勤一面向虽走着,一面还答应了决不敢玩什么手段。那个空手人,在大衣袋里取出一盒小大英纸烟,给这个夹帐簿的一支,自取一支,吸在嘴虽。那个下店门的店伙看到了,立刻在桌上抢着取了一盒火柴来,站在二人面前,擦了火柴,代点着了纸烟。夹帐簿的手指夹了烟吸着,偏头喷出一日烟来,冷笑一声道:“这些作投机生意的奸商,就只有用冷不防的法子来惩他!”

    殷克勤到了这大门外边,才看到区氏兄弟,向他们点了头道:“原来是二位,早哇!我今天有点事,改日再谈吧。”他一面说了,一面走着,也不曾停一下。

    正说着,隔座那位旧上司站起身来,送着那位摩登女郎走了。他说了一声“再会”,却没有离座。亚雄一抬头,眼看个对着,这就不好意思再装马虎,只得含着笑容站了起来。那人竟是没有当年上司的架子,迎着走过来伸着手和他握了一握,因道:“区兄,多年不见了。现时在哪里工作?”亚雄叹了口气道:“正是愧对梁先生当年的栽培,依然故我而已。”那人回过头来,和亚英握着手笑道。“我猜你今天一定会到。”亚英道:“刚才看见梁经理和一位小姐在一处,不便向前招呼。”梁先生笑道:“没有关系,是我朋友的女朋友,在这种地方会到,不能不作个小东。亚英兄你到这边来坐一会,我们谈几句话。”说着他拉了亚英的手,到隔壁座位上去了。亚雄看这样子,两人竟是很熟,显然这位梁先生,也改为商人了。自己方才这一份儿畏惧,正是多余的。

    李狗子现在是到处受人欢迎的一个小资本家,如何会想到有人讨厌他?便将拍亚英肩膀的手,伸到亚雄面前来。亚雄却没有那勇气置之不理,也就和他伸手握着。他摇着亚雄的手,笑道:“我们自己兄弟,不必见外,明天中午,我准到你旅馆来奉邀午餐。”亚英点着头笑道:“经理赏我们弟兄饭吃,我们还有不欢迎的吗?”李狗子大笑,拍着亚英的肩膀道:“我们这位老弟,活泼得很!”说着把那肥大的巴掌,向空中一举,作个告别的样子,然后走了。

    李狗子拍了亚英的肩膀道;“我先到那里去,坐一会儿再来谈。”说着,又向亚雄点了点头,匆匆的走了。茶房果然依了李狗子的话,拿了两瓶橘子水,两只大玻璃杯来。这杯子底层,有一层深橙色的液体,不必喝,已有一股浓厚的酒味,送到鼻子里来。他将两只橘子水瓶的盖塞子,都用夹子拨开了,将瓶子放在二人手边,悄悄笑道:“请预备好了,随时倒下杯子去。不是熟人,我们是不买那杯子里的红茶的。”说毕,还对二人作个会心的微笑,然后才走去。

    弟弟是看见兄长太苦了,每天早晨上办公室,喝一碗豆浆,吃两根油条,是最上等的享受,便约了明天上办公室之前,一路到广东馆子里去吃早茶。亚雄自乐于接受他弟弟这个约会,六点半钟便和亚英走上了大街。在半路上,亚英忽然停住了脚步,笑道:“大哥!我们再邀一个人同去吧。这个人虽也是市侩,可是我往年的同学,正和我一样,逼着走上了市侩的路。他叫殷克勤,也许你认得。”亚雄道:“以前他老和你在一处,我怎么不认得!他现在作什么生意?”亚英回手向街边一指道:“那是他和人家合伙开的店铺。”亚雄看时,招牌是“兴华西药房”。因为时间早,店伙正在下着铺门板,便道:“你顺便请他,我有什么可反对的呢!就怕人家还没有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那李狗子匆匆忙忙的跑来了,脸上带了几分笑容,弯了腰,伸着头低声向亚英道:“就在这里开一张支票。”这句话首先教亚雄吃上一惊。记得在南京的时候,他拿着新的十元钞票,还要请教人,问问是哪家银行的,更不用问他什么是支票了。如今是居然会开支票了。其实李狗子是无日不开支票的,他并没有理会到有人对他这行为感到奇怪。他挤着和亚英坐下,在西装袋里先掏出一本支票簿子来,然后又在小口袋上拔起一支自来水笔,伏在桌上写了一个五万元的数目,然后在户头名下签了“李福记”三个字,再由身上摸出一个图章盒子,取了一方小牙章,在名字下盖上了印鉴。看他的字虽写得很不好,然而也笔画清楚,至少他把支票上这几个字已写得很纯熟了。

    在屋子里的同事,都不在家,他有牢骚,也无从发泄,毫无情绪的在桌上乱纸堆里抽出一本书来看。有个穿大衣戴呢帽子的人,在门口一晃,接着叫了声“大哥”。人进来了,正是二弟亚英。亚雄便笑道:“勤务说是有个穿西装的人找我,原来是你,你怎么这会又回到重庆来了?”亚英放下帽子,分开床上的东西坐在床上,笑道:“作生意的人,随生意而转,必须来自然要来,既是到了重庆,我也想回家去看看了。”亚雄笑道:“你也算衣锦还乡了。如今衣锦还乡,不是从前做官的人,应该是作买卖的了。”亚英笑道:“你也不必发牢骚,我所计划的一件事,若成功了,就把你救出灾官圈子外去。”亚雄将手摸了一摸桌上打着补钉的瓜式茶壶,笑道:“我这里只有冷开水,你喝不喝?”亚英笑道:“我觉得你这房间比我在乡下那间堆货的屋子,还要不舒服。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着谈谈吧。我有事和你商量,这里也透着不便说。”说着,他向屋子上下四周都看望了一遍。亚雄笑道:“你穿这样一身西装,也不能和我一路去坐小茶馆吧?”亚英道:“若是照你这样说,我倒受着这一套西装的累了。”

    吃完饭,亚雄道:“我憋着一句话,没有问,西门太太还在这里呀?”二奶奶道:“我有点事,托她办去了。”她只说了这句就笑道:“我送送你们吧。”又向亚雄道:“我实在不知道大先生来,招待得太草率了,请原谅,我也是作客。”二小姐笑道;“我们还讲这些客套。”二奶奶抓住她的手笑道:“你们林先生要是带有什么香港好东西送人的话,不要忘了有我一份。”二小姐笑着说:“这是自然。”于是向二奶奶告辞走了。

    到了江边,兄妹二人分手。亚雄过江回到他的寄宿舍,一进门,勤务就告诉他,有一个穿西装的,接连找了他两次,一会子还要来,请他等一等。亚雄想不出是谁,只好在屋子里等着,他屋子里是三张竹子床占了三方,中间是一张白木四方桌子。那上面茶壶、茶碗、纸、墨、笔、砚、破报、旧书,什么东西都有。亚雄从梅庄那样好地方走回这里来,看着这些床上堆着破旧薄小的棉被,作一个小卷,黄黄的枕头,压在被条上,网篮破箱子都塞在床底上,竹凳子放在床与桌子之间,四周挡住了人行路,不由得手扶了桌子,坐在竹椅上,出了半天神。

    他说话时,看区氏兄弟桌上虽摆着菜,却还没有饮料,便回过头来笑着低声道:“这是熟人,你倒两杯白兰地来。”茶房笑着,没有作声。李狗子笑道:“你装什么傻!用玻璃杯子装着,若有‘警报’,把汽水橘子水冲下去就是。你再拿两瓶橘子水来,这个归我算,不要梁经理会东。他请人吃,我就请人喝。”说着,向那茶房望了一眼道:“懂得没有?拿汽水橘子水来!”又低声道:“放心,不会有‘警报’!”茶房点着头去了。

    亚雄问道:“他真有钱,带了支票簿子在外面跑,一提笔就是五万。我看他写着五万元的数目,一点也不动声色,分明是满不在乎。”亚英道:“作生意的人,在要下本钱的时候,五百万,五千万,也是大大方方的拿出来,动什么声色。作生意怕下本钱,那还能发财吗?”亚雄道:“可是听他那话,暗中去,明中来,并非是下本钱呀!”亚英低声道:“这就是所谓‘开包袱’了。不是直接下本钱,也不是间接下本钱。”亚雄道:“什么叫‘开包袱’?”亚英笑道:“大庭广众之中,你老问这种事作什么?喝酒吧!”说着把玻璃杯子举了起来,眼睛望着哥哥,眼光由杯子口上射了过来。亚雄看这情形,也就明白了一点。只是那李狗子在这桌上开了一张支票就走了,这“开包袱”经过的手续,还是有些不懂。因为亚英不愿说,也就算了。

    亚雄道:“他们是在这里取乐呢,还是应酬?”亚英道:作国难商人,取乐就是应酬,应酬就是取乐。刀亚雄用叉子叉住一小块炸猪排,蘸了盘子里的蕃茄酱,正待向日里送着,听了这话,未免迟延了一下,睁眼望着他道:“这是什么意思?”亚英笑道:“你吃着炸猪排,好吃不好吃呢?”亚雄将叉子举了一举,笑道:“你又要笑我说漏底的话了。我总有两年没吃过西餐,今日难得尝上一回,怎么能说不好吃的话。”亚英道:“假如你天天吃西餐,你觉得是西餐好吃呢?还是中国饭好吃呢!”亚雄笑道:“虽然偶尔尝一回西餐,口味还不算坏,但是天天吃这玩意,恐怕不适合于中国人的胃口吧。”亚英笑道:“你这个答复就很对了。天天吃西餐,岂有不腻之理?他们每日到这里来,鬼混一阵,其实不吃什么,另外到川菜、苏菜、粤菜馆子里去足吃足喝。到这里来,只是应酬而已。可是中国菜馆子里,不是一样应酬吗?但没有这样欧化,也没有这样方便,更没有这里快活。这里是个大敞厅,所有干着国难生意经的人,容易碰头。遇到人多,可以吃上十客八客西餐。遇到人少,喝一点真正的咖啡,或威士忌苏打都可以。...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