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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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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著棒又赶入来。「史进好笑。」王进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不是寻常家数。」那后生见棒劈来,用棒来隔。「史进好笑。」王进却不打下来,对棒一掣,却望后生怀里直搠将来,只一缴。「不是寻常家数,妙绝。○只一棒法写得便如生龙活虎,此岂书生笔墨之所及耶!」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扑地望后倒了。「史进好笑。○写史进,便活写出不经事后生来。」王进连忙撇了棒,向前扶住,「又妙,全是儒者气象。」道:“休怪,休怪。”那后生爬将起来,便去傍边掇条凳子纳王进坐,便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直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妙绝史进,快绝史进,令人有生子当如九纹龙之叹也。○没奈何只得五字,史进负气语。」王进道:“我母子二人「十四母子二人。」连日在此搅扰宅上,无恩可报,当以效力。”

    太公大喜,教那后生穿了衣裳,「与脱衣照。」一同来后堂坐下;叫庄客杀一个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类,「与前不同。」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四个人坐定,一面把盏。太公起身劝了一杯酒,说道:“师父如此高强,必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王进笑道:“‘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小人不姓张,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便是。这枪棒终日抟弄。为因新任一个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帅府太尉,怀挟旧仇,要奈何王进,小人不合属他所管,和他争不得,只得子母二人「十五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

    不想来到这里,得遇长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连日管顾,甚是不当。既然令郎肯学时,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学的都是花棒,「想即高太尉所学也。」只好看,上阵无用。小人从新点拨他。”「纯是慈心高眼。」太公见说了,便道:“我儿,可知输了?快来再拜师父。”那后生又拜了王进。「前写负气不肯拜,此写拜了再又拜,可见史进之于王进,全不是今世投拜门生也。」太公道:“教头在上:老汉祖居在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少华山。「行文至此又路绝矣,又无转处矣,忽然先伏一奇峰在此。」这村便唤做史家村,村中总有三四百家都姓史。「可称史林。」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一气死了。「将母而去,此其所以为王进也。呕死其母,此其所以为史进也。两两写来,对照入妙。」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剌了这身花绣,肩膞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一部书一百单八人,而为头先叙史进,作者盖自许其书,进于史矣。九纹龙之号,亦作者自赞其书也。」教头今日既到这里,一发成全了他亦好。老汉自当重重酬谢。”王进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说时,小人一发教了令郎方去。”

    自当日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头子母二人「十六子母二人。」在庄上。史进每日求王教头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指教。史太公自去华阴县中承当里正,不在话下。

    不觉荏苒光阴,早过半年之上。史进十八般武艺,──矛,锤,弓,弩,铳,鞭,简注:金字旁间,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扒,一一学得精熟。多得王进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王进见他学得精熟了,自思在此虽好,只是不了;一日,想起来,相辞要上延安府去。史进那里肯放,「少不得。」说道:“师父只在此间过了。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十七母子二人。」以终天年,多少是好。”王进道:“贤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来,负累了你,不当稳便;以此两难。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著在老种经略处勾当。那里是镇守边庭,用人之际,足可安身立命。”史进并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个席筵送行,托出一盘──两个段子,一百两花银谢师。次日,王进收拾了担儿,「担。」备了马,「马。」子母二人「十八母子二人。」相辞史太公。王进请娘乘了马,「孝子如画。」望延安府路途进发。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悌弟又如画。」亲送十里之程,心中难舍。史进当时拜别了师父,洒泪分手,和庄客自回。王教头依旧自挑了担儿,跟著马,子母二人「十九子母二人。」自取关西路上去了。「安身立命去也。」

    话中不说王进去投军役。「开书第一筹人物,从此神龙无尾,写得妙绝。」只说史进回到庄上,每日只是打熬气力;亦且壮年,又没老小,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白日里只在庄后射弓走马。「数语写史进精神之极,遂与春夏读书,秋科射猎,一样争胜。」不到半载之间,史进父亲──太公──染病患证,数日不起。史进使人远近请医士看治,不能痊可。呜呼哀哉,太公没了。「完太公,令文字省手。」史进一面备棺椁盛殓,请僧修设好事,追斋理七,荐拔太公;又请道士建立斋醮,超度升天,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果道场,选了吉日良时,出丧安葬,满村中三四百史家庄户都来送丧挂孝,埋殡在村西山上祖坟内了。史进家中自此无人管业。史进又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

    自史太公死后,又早过了三四个月日。时当六月中旬,「好笔法。」炎天正热,那一日,史进无可消遣,提个交床坐在打麦场柳阴树下乘凉。「史进亦有坐定之日。」对面松林透过风来,史进喝采道:“好凉风!”「要写人在松林里张望,却先写风在松林里透过,笔法妙不可言。」正乘凉哩,只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来得异,若直起少华山,作书亦有何难。」史进喝道:“作怪!谁在那里张俺庄上?”史进跳起身来,转过树背后,打一看时,认得是猎户标兔李吉。「笔势忽振忽落。」史进喝道:“李吉,张我庄内做甚么?莫不是来相脚头!”李吉向前声诺道:“大郎,小人要寻庄上矮邱乙郎吃碗酒,「随手搊出一矮丘乙郎,不知者谓是闲文,却不知其便已预陪王四,以见李吉之于史进庄上人,无一不熟也。○吃碗酒,照王四醉妙。」因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冲撞。”史进道:“我且问你∶往常时你只是担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我又不曾亏了你,如何一向不将来卖与我?敢是欺负我没钱?”「如此过入少华山。」「眉批:一座奇峰忽然跌落,然后却向李吉口中重复跌起峰头,行文如在山阴道中也。」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没有野味,以此不敢来。”「过入少华山,曲曲折折。」史进道:“胡说!偌大一个少华山,恁地广阔,不信没有个獐儿,兔儿?”「以獐儿兔儿,引出虎儿蛇儿,曲折之笔。」李吉道:“大郎原来不知。「陡然转入。」如今山上添了一伙强人,扎下一个山寨,聚集著五七百个小喽啰,有百十匹好马。「此六字,直与最后照夜玉狮子马,作章法。」为头那个大王唤作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一百单八人,先出三地煞,文心纵横苍莽之甚。」这三个为头打家劫舍。华阴县里禁他不得,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拿他。谁敢上去拿他?「非表三人也,正挑史进也。」因此上,小人们不敢上山打捕野味,那讨来卖!”史进道:“我也听得说有强人。「若无此句,便有睡里梦里之诮也。」不想那厮们如此大弄。必然要恼人。李吉,你今后有野味时寻些来。”「仍结归野味,使文字有篇段。」李吉唱个喏自去了。「完李吉。」

    史进归到厅前,寻思“这厮们大弄,必要来薅恼村坊。既然如此...”便叫庄客拣两头肥水牛来杀了,庄内自有造下的好酒,先烧了一陌“顺溜纸,”便叫庄客去请这当村里三四百史家庄户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齿坐下,教庄客一面把盏劝酒。「一路写史进英雄,写史进雁快,写史进阔绰,写史进殷实,笔笔精神之极。」史进对众人说道:“我听得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著五七百小喽罗打家劫舍。这厮们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来俺村中啰皂注:口字旁皂。我今特请你众人来商议。倘若那厮们来时,各家准备。我庄上打起梆子,你众人可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递相救护,共保村坊。如果强人自来,都是我来理会。”「读之,令人壮气,真好史进也。」众人道:“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当晚众人谢酒,各自分散回家,准备器械。「详。」自此,史进修整门户墙垣,安排庄院,设立几处梆子,拴束衣甲,整顿刀马,提防贼寇,不在话下。

    且说少华山寨中三个头领坐定商议∶为头的神机军师朱武,那人原是定远人氏,「出身处甚好。」能使两口双刀,虽无十分本事,郤精通阵法,广有谋略;第二个好汉,姓陈,名达,原是邺城人氏,使一条出白点钢枪;第三个好汉,姓杨,名春,蒲州解良县人氏,使一口大杆刀。当日朱武郤与陈达,杨春说道:“如今我听知华阴县里出三千赏钱,召人捉我们,诚恐来时要与他厮杀。只是山寨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聚积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看他曲曲折折而来。」跳涧虎陈达道:“说得是。如今便去华阴县里先问他借粮,看他如何。”白花蛇杨春道:“不要华阴县去;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奇曲之想,又有奇曲之笔以副之。」陈达道:“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华阴县;那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杨春道:“哥哥不知。若是打华阴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大虫,不可去撩拨他。他如何肯放我们过去?”「上文从史进说到少华山,便有李吉一篇奇曲文字。此文从少华山说到史进,便有杨春一篇奇曲文字。真如双龙天矫矣。」陈达道:“兄弟好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敢抵敌官军?”杨春道:“哥哥,不可小觑了他!那人端的了得!”朱武道:“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说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罢。”陈达叫将起来,说道:“你两个闭了乌嘴!‘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只是一个人,须不三头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喽啰:“快备我的马来!如今便先去打史家庄,后取华阴县!”「上文劫华阴县是宾,打史家庄是主。宾者,所以引乎主也。此既得主,仍不弃宾,文章周致之甚。」「眉批:第六番方递入下传,行文步骤千古未有。」朱武、杨春,再三谏劝。陈达那里肯听,随即披挂上马,点了一百四五十小喽啰,鸣锣擂鼓,下山望史家村去了。

    且说史进正在庄前整制刀马,「好。」只见庄客报知此事。史进听得,就庄上敲起梆子来。那庄前

    、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家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曳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齐都到史家庄上。「好。」看了史进,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著抹绿靴;腰系皮搭膞,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从三四百人眼中看出,妙妙。」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赤马。史进上了马,绰了刀,前面摆著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著八九十村蠢的乡夫及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直到村北路口。「好。」那少华山陈达引了人马飞奔到山坡下,将小喽啰摆开。史进看时,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膞;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著丈八点钢矛。「亦从史进眼中看出。」小喽啰趁势便呐喊。二员将就马上相见。

    陈达在马上看著史进,欠身施礼。史进喝道:“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著弥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有耳朵!好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陈达在马上答道:“俺山寨里欠少些粮,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繇贵庄,假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

    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史进道:“胡说!俺家见当里正,「闲话亦不落空。」正要拿你这伙贼;今日倒来经繇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倒放你过去,本县知道,须连累于我。”陈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史进道:“甚么闲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好话。」陈达道:“好汉,叫我问谁?”史进道:“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好话绝倒。」陈达大怒道:“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史进也怒,轮手中刀,骤坐下马,来战陈达。陈达也拍马挺枪来迎史进。两个交马,斗了多时,史进卖个破绽,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一闪,陈达和枪攧怀里来;「便学王进家数。」史进轻舒猿臂,「字法。」款纽狼腰,「字法。」只一挟,「字法。」把陈达轻轻摘离了嵌花鞍,「字法。」款款揪住了线搭膞,「字法。」只一丢,丢落地,「字法。」那匹战马拨风也似去了。「如画。」史进叫庄客把陈达绑缚了。众人把小喽啰一赶都走了。「史进叫绑陈达,众人赶走喽罗,大将意在大将,小卒意在小卒,写得甚好。」史进回到庄上,把陈达绑在庭心内柱上,等待一发拿了那贼首,一并解官请赏;「此句极似发狠,却不知正是迁延,一部都用此法。」且把酒来赏了众人,教且权散。众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又写众人喝采,文字精神之极。」

    休说众人欢喜饮酒。却说朱武、杨春,两个正在寨里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喽啰再去探听消息。只见回去的人「出喽罗。」牵著空马,「字字不空。」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所说,送了性命!”朱武问其缘故。小喽罗备说交锋一节,“怎当史进英雄!”朱武道:“我的言语不听,果有此祸!”杨春道:“我们尽数都去与他死拼,如何?”「写陈达便有陈达,写杨春又有杨春。」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输了,你如何拼得他过?我有一条苦计,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写朱武又有朱武。」杨春问道:“如何苦计?”朱武附耳低言说道:“只除恁地,...”杨春道:“好计!我和你便去!事不宜迟!”

    再说史进正在庄上忿怒未消,「只四字,何等精神,何等气色。」只见庄客飞报道:“山寨里朱武,杨春自来了!”史进道:“这厮合休!我教他两个一发解官!快牵过马来!”一面打起梆子。众人早都到来。史进上了马,「写得如火似锦。」正待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两个双双跪下,擎著四行眼泪。「神机军师,亦复名下无虚。○不止是苦计,亦实有义气也。」史进下马来「史进上马,史进下马,一上一下,史进如虎也。」喝道:“你两个跪下如何说?”朱武哭道:“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一边说解官请赏,一边说被官逼迫,令人浩叹。」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关

    、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一迳就死。「其言令人感泣,真乃神机军师。」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誓不皱眉。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解官则死于官也,又曰英雄手内请死,其视史进如戏也,真乃神机军师。」史进听了,寻思道:“他们直恁义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肉。’”「出于何典?」史进便道:“你两个且跟我进来。”「直是下榻留贤,岂是开门揖盗,快哉史进也。」朱武、杨春,并无惧怯,随了史进,直到后厅前跪下,又教史进绑缚。「此反嫌其诈。朱武之所以为地煞也。」史进三四五次叫起来。他两个那里肯起来。「此反嫌其诈。」“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横插二语,奇笔妙笔。」史进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我放陈达还你,如何?”朱武道:“休得连累了英雄,不当稳便,宁可把我们解官请赏。”「此反嫌其诈。」史进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么?”「不惟引入后厅,又要酌酒相待,此时三四百史家村人,在外厅打麦场上,大郎视之,真如蚊蚋耳。○写史进粗糙可爱。」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惧,何况酒肉乎!”当时史进大喜,解放陈达,就后厅上座置酒设席管待三人。「忽为俘虏,忽为上客。快哉史进,千载无此筵席。」朱武、杨春、陈达,拜谢大恩。酒至数杯,少添春色。酒罢,三人谢了史进回山去了。史进送出庄门,「史进妙人,令人想杀。○真是成礼而别,笑世上鞠躬之伪也。」自回庄上。

    却说朱武等三人归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们非这条苦计,怎得性命在此?虽然救了一人,却也难得史大郎为义气上放了我们。过几日备些礼物送去,谢他救命之恩。”

    话休絮繁,过了十数日,「以下是一节。」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两蒜条金,使两个小喽啰乘月黑夜送去史家庄上,当夜敲门。庄客报知,史进火急披衣,来到庄前,问小喽啰:“有甚话说?”小喽罗道:“三个头领再三拜覆∶特使进献些薄礼,酬谢大郎不杀之恩。不要推却,望乞笑留。”取出金子递与。史进初时推却,次后寻思道:“既然好意送来,受之为当。”叫庄客置酒管待小校吃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银两赏了小校回山。又过半月有余,「以下又是一节。」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议掳掠得好大珠子,又使小喽罗连夜送来庄上。史进受了,不在话下。

    又过了半月,「以下又是一节。」史进寻思道:「弄出也。」“也难得这三个敬重我,我也备些礼物回奉他。”次日,叫庄客寻个裁缝,自去县里买了三疋红绵,裁成三领锦袄子;又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委两个庄客去送。史进庄上有个为头的庄客王四,此人颇能答应官府,口舌利便,「为欲写他巧言误事,却先写他答应官府,是倒插过来之笔。○大郎误矣,安见口舌利便,颇能答应之人,而能托事有成者乎?君子鉴于此,而知能文之士,不足用也。」满庄人都叫他做“赛伯当”。史进教他同一个得力的庄客,挑了盒担,直送到山下。小喽啰问了备细,引到山寨里见了朱武等。三个头领大喜,受了锦袄子并肥羊酒礼,把十两银子赏了庄客,每人吃了十数碗酒,「先以山寨送礼,引出史进送礼;先以送礼吃酒,引出下书汔酒,笔下节节次次妙甚。」下山同归庄内,见了史进,说道:“山上头领多多上覆。”史进自此常常与朱武等三人往来。不时间,只是王四去山寨里送物事,不只一日。「史进总结一名。」寨里头领也频频地使人送金银来与史进。「山寨亦总结一句。○已上文,散叙三段,总结二段,皆为下王四失事作引,非正文也。」

    荏苒光阴,时遇八月中秋到来。史进要和三人说话,约至十五夜来庄上赏月饮酒,先使庄客王四赍一封请书直至少华山上请朱武,陈达,杨春,来庄上赴席。王四驰书迳到山寨里,见了三位头领,下了来书。朱武看了大喜。三个应允,随即写封回书,赏了王四五两银子,吃了十来碗酒。「有前文吃酒,便令此处汔酒不突然也。」王四下得山来,正撞著时常送物事来的小喽啰,一把抱住,那里肯放,又拖去山路边村酒店里吃了十数碗酒,「写王四酒醉,不作一番便倒,又转出时常送物事小喽罗来,笔墨回环兜锁,妙不可言。」王四相别了回庄,一面走著,被山风一吹,酒却涌上来,「好。」踉踉跄跄,一步一颠;走不得十里之路,见座林子,奔到里面,望著那绿茸茸莎草地上扑地倒了。

    原来摽兔李吉正在那坡下张兔儿,「王四之醉也,便借送物事小喽罗:回书之失也,便借摽兔李吉,笔墨回环兜锁,妙不可言。若俗笔另添出无数人,便令文字散乱无致也。」认得是史家庄上王四,赶入林子里来扶他,那里扶得动,「初是好意相扶。」只见王四搭膊里突出银子来。李吉寻思道:「次是见银起意。」“这厮醉了,...那里讨得许多?...何不拿他些?”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是生出机会来∶李吉解那搭膊,望地下只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活是无心拾得。」李吉拿起,颇识几字;将书拆开看时,见面写著少华山朱武、陈达、杨春;中间多有兼文带武的言语,却不识得,只认得三个名字。「只认三个名字足矣,不必全书也。」李吉道:“我做猎户,几时能彀发迹?算命道我今年有大财,却在这里!「三是误信算命。○写李吉出首,亦复曲曲现时来。」华阴县里现出三千贯赏钱捕捉他三个贼人。叵耐史进那厮,前日我去他庄上寻矮邱乙郎,他道我来相脚头屣盘,──你原来倒和贼人来往!”「回环兜锁,绝世文情。」银子并书都拿去了,望华阴县里来出首。

    却说庄客王四一觉直睡到二更方醒,觉来看见月光微微照在身上,吃了一惊,跳将起来,却见四边都是松树;「尝读坡公赤壁赋“人影在地,仰见明月”二语,叹其妙绝,盖先见影,后见月,便宛然晚步光景也。此忽然脱化此法,写作王四醒来,先见月光,后见松树,便宛然五更酒醒光景,真乃善于用古矣。」便去腰里摸时,搭膊和书都不见了;四下里寻时,只见空搭膊在莎草地上。王四只管叫苦,寻思道:“银子不打紧,这封回书却怎生得好?...正不知被甚人拿去了?...”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前特赞王四赛伯当,正为此眉头一纵耳。」自道:“若回去庄上说脱了回书,大郎必然焦躁,定是赶我出来;不如只说不曾有回书,那里查照?”计较定了,飞也似取路归来庄上,却好五更天气。

    史进见王四回来,问道:“你缘何方才归来?”王四道:“托主人福荫,寨中三个头领都不肯放,留住王四吃了半夜酒,因此回来迟了。”史进又问:“曾有回书么?”王四道:“三个头领要写回书,却是小人道∶‘三位头领既然准时赴席,何必回书?小人又有杯酒,路上恐有些失支脱节,不是耍处。’”「上文特赞颇能答应,正为是也。」史进听了大喜,说道:“不枉了诸人叫你‘赛伯当’!真个了得!”王四应道:“小人怎敢差迟,路上不曾住脚,一直奔回庄上。”「于路只见松树林里一只死狗。」史进道:“既然如此,教人去县里买些果品案酒伺候。”

    不觉中秋节至。是日晴明得好。史进当日分付家中庄客宰了一腔大羊,杀了百十个鸡鹅,准备下酒食筵宴。看看天色晚来,少华山上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头领分付小喽啰看守寨栅,只带三五个做伴,将了朴刀,各跨口腰刀,不骑鞍马,步行下山,「便令门外无马,以为下文抵赖地。」迳来到史家庄上。史进接著,各叙礼罢,请入后园。

    庄内己安排下筵宴。史进请三位头领上坐,史进对席相陪,便叫庄客把前后庄门拴了,「照后不要开门等句。」一面饮酒。庄内庄客轮流把盏,一边割羊劝酒。酒至数杯,却早东边推起那轮明月。史进和三个头领叙说旧话新言。只听得墙外一声喊起,火把乱明。史进大惊,跳起身来道:“三位贤友且坐,待我去看!”喝叫庄客:“不要开门!”掇条梯子上墙打一看时,「写得好。」只见是华阴县尉在马上,引著两个都头,带著三四百士兵,围住庄院。史进及三个头领只管叫苦。外面火光中照见钢叉,朴刀,五股叉,留客住,摆得似麻林一般。两个都头口里叫道:“不要走了强贼!”「如火。」

    不是这伙人来捉史进并三个头领,怎地教史进先杀了一二个人,结识了十数个好汉?直教:

    芦花深处屯兵士,荷叶阴中治战船。

    毕竟史进与三个头领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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