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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完心事花烛谐青楼鸳盟再定 结孽冤芙蓉销粉黛棋局初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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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惊寰和如莲在忆琴楼里,为询问对联的事,才引起窃窥隔壁的一段闲文。如莲诉罢了底里,惊寰又接着向原题询问,如莲笑道:“这你问什么?惊寰哪有第二个?既落着你的下款,就算你写的也罢。”

    惊寰拉着她伸手作势道:“你也不管人心里多闷得慌,还只调皮,说不说?不说看我拧你!”

    如莲忙把柳腰一扭,双手护住痒处,口里却笑得格格的道:“我说我说,你别动手,深更半夜,教人听见,不定又猜说什么,又该像小旋风似的,向我娘耳朵里灌。”

    惊寰听到这里,猛然想起一事。便问道:“提起你娘,我才想起,怎么今天不见?”

    如莲抿着嘴道:“问我娘么,现在够身分了。古语说财大身弱,果然不假。我的事情不是好么,她一天有几十元钱下腰,自然数钱折受得不大舒服。前天就说身上不好过,烦人熬了几两烟土,带回家去将养,到今天也没回来。”

    惊寰道:“你家还在那里住么?”

    如莲点点头,又将香肩向惊寰微靠道:“你不是正风雷火急的问我对联的事?怎又胡扯乱拉起来?”

    说着也不等惊寰答话,就又接着道:“你听啊,那对联是国四纯写的。”

    惊寰诧异道:“他写的,怎会落我的下款?”

    如莲笑道:“我的傻爷,怎这样想不开,是他为我写的呀!不是方才我对你说过,我瞧国四纯那样年纪,不奸不邪,每逢他来时,就真当他个老人家看待,他也很怜恤我,我那些日不是正想你么?想得我成天神魂颠倒,有一日国四纯来,瞧出我神不守舍,头一句便问我是不是正想他的干女婿,我自然不承认,哪知道这老头子真会说,开导了我老半天,句句话都听着教人难过,我也是为想你想得昏了,恨不得向人诉诉衷肠,到底小孩儿口没遮拦,就把咱俩的事约略告诉了他。他听了倒很是赞叹,又抛了半天文,说什么这才是性情之正,又劝我务必志坚金石,跟你从一而终,万不可中途改节。还说日后得了机会,还要见见你呢!我从那天更知道他是好人,加倍对他感激,过几天他就送了这副对联来,对我说,这副对子算是他代那陆惊寰送给我的,教我挂在床头,天天看着这上面的惊寰两字,一则见名如见人,二则免得忘了旧情。你说这老头子多有趣儿!他又说,他是老得快死了,世上的艳福已没了分,不过还愿意瞧着旁的青年男女成了美眷,比他自己享受还要痛快呢!”

    惊寰听了才恍然大悟,又暗自感念这国四纯,果然是个有风趣的老名士,日后有缘,真该追陪杖履。想着便向如莲笑道:“你的福分不小,又认了这样一个干爹,真给你撑腰。现在他既然拿出作爹的面目来,劝你跟我,将来我要真抛弃了你,说不定他还许端起岳父大人的架子来跟我不依呢!”

    如莲听了,忽然从惊寰怀里挣出了身子,走到床上躺倒,叹息了一声,就闭目不语。

    惊寰情知又惹了祸,但不知是哪句话惹恼她,忙赶去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才问了句“怎么了?”

    如莲已把手夺开,一翻身又躲向床里。惊寰又探身向前,脸儿偎着她的背儿,悄央道:“好妹妹,我又得罪你了,你说是为什么,我教你出气。”

    说着头儿只在她背上揉搓,如莲已躲到墙上,再没处可躲,便倏然坐起来,自己仰望屋顶,冷笑道:“人心里别藏着事,藏着事不留神就许说出来。本来时时就存着抛弃我的心,今天可说出来了,我算明白了。”

    惊寰这时才知是为自己说话欠斟酌,又惹她犯了小心眼,才要答话,如莲又接着道:“我本是个苦鬼儿,有爹娘也跟没有一样,这干爹更管不着那种局外事,您陆少爷满不用介意,该怎着就怎着,莫说抛了我,就是杀了我,也没人找你不依。本来您家里已有了个好太太,自然拿我当了玩物。告诉你句放心的,我们本和少爷玩的小哈巴狗一样,高兴叫过来逗逗,不高兴一脚踢开,这狗还敢咬人?”

    惊寰听了心里好生委屈,又自恨说话太不打草稿,只可稳住心气,轻轻摇撼她道:“妹妹,你说这话,难道就不怕出了人心?我为你把命全下上了,你还挤逼我,教我还说什么?我也不管迷信不迷信,除了赌咒,也没旁的法。好,你起来,听我赌誓!”

    说着便要下床,倒被如莲一把拉住。惊寰搔着头道:“空口说,你不信,赌咒你又不许,你教我怎么好!”

    如莲拉着惊寰,好半晌望着窗外的月色不作声,沉一会忽然笑道:“傻子,急什么,我逗你呢!看你刚梳顺了的头发,又抓得像个小蓬头鬼。”

    惊寰撅着嘴道:“好姑奶奶,只顾你拿人开心,可也不问人家怎么难受,你以后打我骂我全好,积些德,别逗我了!”

    如莲好像没听见一样,又凝住了眼神,牙咬着唇儿,呆呆的不语。惊寰又说了几句话,也不见她答应,过了两分钟工夫,忽然她使劲抓住惊寰的肩膊,痴痴的道:“我这话再说真絮烦了,我本知道你跟我是真实心意,可是我总不放心。”

    惊寰着急道:“你又来了!真恨我不能把心掏给你看看。”

    如莲默然道:“只为不能,我才不放心啊!本来你瞧不见我的心,我瞧不见你的心,就像隔着宝盒子押宝一样,谁能知道盒里是黑是红?我就是死了,你还当你的陆少爷,可是你要跟我变了心,我这一世就完了,这是小事么?你还怨我絮叨。”

    惊寰听她说得凄怆,也潸然欲泪,忙搂住她道:“你说的也有理,可是你应该知道我呀!”

    说着又顿足自语道:“老天爷!可难死我,我有什么法子教你放心?”

    如莲按着他的身子跳下床来,立在他面前道:“你别笑我傻,你应我一件事,我虽不放了心,也安了心。”

    惊寰道:“你说你说,我的命都属你管。什么事都应你。”

    如莲笑道:“是么?好,你等着。”

    说着一转身走出去,须臾从外面抱进一对烛台,一个香炉,惊寰认得这是堂屋供佛的。如莲又从屋中小橱里拿出许多果品,用小茶盘摆了一盘苹果,一盘桔子,一盘橄榄,一盘蜜枣,都移到窗前小茶几上,排成一行。又把烛台和香炉放在正中,燃了红烛,点着供香,立刻烛光烟气,和窗外照入的明月,氤氲得这小窗一角别有风光。惊寰瞧她收拾得十分有趣,却不晓有何道理。如莲摆弄完了,忙走过倚在惊寰身上,指着那香案笑道:“你瞧见么?”

    惊寰道:“这又是什么故事?”

    如莲又移身躲开,规规矩矩的立着道:“姓陆的,早晚我是嫁定你了,将来到了那天,一乘小轿把我搭进陆府,遍地磕头,完了就算个姨太太。要想坐花轿拜天地,那样风光风光,是今生休想的了。旁人不抬举我,我不会自己抬举?你看这个香案,只当供的是你家的祖先牌位,你要真心待我,现在咱俩就在这里拜

    天地。以前空口的话全不算,今天有这一拜,咱们的事才算定局。咱俩要是赌咒发誓,也趁这时候,你要看我身分不够,不配同你拜天地,或者要是已经后悔了呢,那就……”

    话未说完,惊寰已不再分说,竟拉着她的衣角,噗咚一声便跪在香案前,如莲急忙也跟着跪倒,两个先互相一看,惊寰方要开口,如莲满面庄严的道:“赌咒只要心里赌,不必说出来,只要是真心实意,自然心到神知。不然嘴里说的厉害,脚底下跟着画不字,也是枉然。”

    惊寰听了便不言语,两个只跪在窗楼筛月之下,烛影摇红之中,被香烟笼罩着,各自闭目合十,虔诚默祷。过一会,张目互视,如莲的香肩微向惊寰一触,两个便又偎倚着叩下头去,四个头叩完,互相搀扶着站直身来,同立在香案前,默然望着天上月光和窗前烛影,都觉心中从欢喜里生出悲凉,却又在悲凉里杂着欢喜,似乎都了了一宗大事。

    站了一会,如莲悄然拉着惊寰,一步步的倒退,退到床边,猛地向惊寰一挤,挤得他坐在床上,如莲也扑到他怀里,头儿歪在惊寰胸际,娇喘着叹息。惊寰只觉她身上战动得像触了寒热。半晌,如莲才凄然叹道:“这我可是你的人了。”

    说完又自嫣然欢笑道:“你再不要我也不成了,只这一拜,月下老人他那里已注了册,姻缘簿上有名,谁还掰的开!”

    惊寰听她稚气可笑,就抚着她的鬓发,才要说话,如莲又仰首憨笑问道:“喂,这又难了,往后我叫你什么?”

    惊寰也笑道:“那不随你的便?”

    如莲把小嘴一鼓道:“不成,你别看这里是窑子,关上门就当咱俩的家,还许再用窑子里的招呼,教人说天生贱种,总脱不了窑气?”

    说着又正色道:“以后我就是你们家人了,再不许拿我当窑姐看待。”

    惊寰笑道:“始终谁拿你当窑姐看来?你却常自己糟蹋自己。”

    如莲自己拧着腮边梨涡道:“我也改,我也改,这就是陆少奶奶……陆姨奶奶了,还许自己轻贱?”

    说完看着惊寰一笑,就拥抱着同倒在床心,乘着满心欢喜,互相谈到将来嫁后闺房厮守的乐趣,直如身历其境,说不尽蜜爱轻怜。

    腻谈了半夜,直到天色微明,惊寰因昨天尽日奔忙,未得休歇,如莲也因许多日刻骨相思,失眠已久,此夜又同时感情奋发,神经自然疲乏,这时更为加重了海誓山盟,心中骤得安稳,胸怀一松,都发生了甜蜜蜜的倦意,且谈且说的,就都不自觉的怡然睡去。

    这样偎倚着睡了不知多大工夫,如莲正睡得香甜,忽被屋里的脚步声惊醒,先伸了一个懒腰,微欠起身,惺忪着睡眼看时,不由吃了一惊。只见自己的娘正立在窗前,收拾香案上的东西。那香炉烛台业已不见,知道她已进来许久。那怜宝听得床栏有声,回头看见如莲已醒,便向着她微微一笑。如莲粉面绯红,又无话可说,只可也向怜宝一笑。又瞧见怜宝笑着把嘴向惊寰一努,如莲莫明其妙,便要去推醒惊寰。怜宝悄声道:“教他睡吧,别闹醒了。他几时来的?”

    如莲想了想,冲口答道:“昨天十二点来,住了一夜。”

    怜宝还未答言,惊寰业已闻声醒了,翻身坐起,用手揉揉眼睛,先望望如莲,又瞧见了怜宝。他因还在睡意朦胧,神智未清,不由得惊慌失色,忙把脚垂下地来,在床边晃动着寻觅鞋子,却忘了鞋子还自穿在脚上。怜宝看着好笑,忙叫道:“陆少爷再睡一会,天还不晚,才十二点多钟。”

    惊寰听得更慌了神,便跳下地来,也不顾和怜宝说话,就自叫道:“糟了糟了,怎一沉就睡到这时候,查出来又是麻烦。”

    就跳着寻找衣帽要走。如莲拉住他道:“忙什么?起晚了误什么事?有天大的事也要洗脸吃点心再走。”

    惊寰揉着眼发急道:“你不知道,这工夫我父亲早起床了,要查问我知道不在家,又有罪受。”

    怜宝又接口道:“就是忙着不吃点心,也该洗脸再走。”

    说完就向外面喊了一声“打脸水”,外面有人答应,惊寰只得焦着心等候。这时怜宝向如莲道:“要不我也不这们早来,你不晓得咱家又出了新鲜事,你那个爹又回来了。”

    如莲方一怔神,怜宝又接着道:“就是上回跟咱怄气走了的,如今又没皮没脸的跑回来,大约是听见咱剩了钱,又跑来找乐子。这回倒客气了,教我接你回去看看呢!可是老夫老妻的,我又说不上不留,所以想跟孩子你商量商量。”

    如莲怔了一会,才道:“什么话呢?爹回来不是喜事?我更应当孝顺。爹倒是好心人,您别错想。”

    说着就有旁的仆妇送进来洗漱器具,惊寰牵记着回家受责,也不顾听她母女说话,胡乱洗完脸,穿了衣服,瞧了瞧如莲,向怜宝说句:“明天见”,便自走出。那怜宝也正有事在心,没心情花言巧语,只虚让了一声。如莲却十分焦急,知道他这一去又不知何日再来,想着有许多话和他说,却因怜宝在旁不便,只可装作送出,和惊寰低声说了一声“得便千万勤来,别忘我苦”,也没得惊寰答言,便眼看他出屋而去。她们母女自回小房子去家人相聚不提。

    却说惊寰出了忆琴楼,忙忙地坐了洋车赶回家,才一进门,就见老仆郭安迎面说道:“少爷,你又上哪里去,到这时才回来?里面都等急了!”

    惊寰大惊问道:“怎么?老爷找我了么?”

    说着脸上吓得面无人色,郭安笑道:“您别害怕,不是老爷找,表少爷从十一点就来,在书房等了你一点多钟咧!”

    惊寰听了,才略放下心,自己擦擦冷汗,便自走进书房。只见若愚正坐在桌边,看他写的白折,神色安然,依旧不改常度。见惊寰进来,便笑道:“表弟来了,恭喜你,白折子写得不错,就中了探花郎。”

    说着见惊寰不懂,便又申说道:“昨夜晚出去,这辰光才回来,上哪里探花去咧?”

    惊寰脸上一红,便打岔道:“表哥,你几时来的?是不是才出习艺所?上后边去了没有?”

    若愚笑道:“九点多钟就放出来,到家里一看,就跑来谢你,直蹲了我这半天。你大清晨不在家,情知你又上那地方瞧相好的,怎敢到后边给你惹祸?”

    说着就又把自己为到赌局闲坐被抓的经过,略述了一遍,并深谢了惊寰的奔走。

    惊寰谦逊了两句,兄弟两个便闲谈起来。若愚故意勾挑道:“表弟,你这些日常出去么?”

    惊寰撅着嘴道:“你真犯了罪下狱,还是短期。像我才是永久监禁的囚犯。两三个月,只昨天为你的事出了一次门,夜晚又借你为由跟娘说个瞎话,又出去一次。这次回来算是野鸟又入了笼,不知哪年哪月才得宽恩呢。”

    若愚听了故意作色道:“我姑丈脾气也是太滞,管儿子也得有煞有放,哪许一关就是好几个月?就是管贼也不至这样!等闷出病来,又该傻了。等会儿我见姑丈给劝劝,过了这些日,气也该消了,或许准你讨保释放。可是我脱不了保人的干系,你要给我作脸,倘然再出去胡闯,惹出事可对不住我!”

    惊寰忙站起作揖打恭地道:“好表哥,你慈悲慈悲,给讨个人情,把我饶了,我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你。”

    若愚笑道:“呸!你还是忘了我好,别等到你跟那个小情人如此如彼的时节,再念诵我,那我该打紫花嚏喷了。”

    惊寰听了又羞恼不依,就和若愚揉搓了一会。

    这时仆人已摆上午饭,兄弟俩同桌吃了,到饭后惹愚才进里院去。惊寰自在书房静待好音。等过一两点钟工夫,若愚才从里院出来,进书房先向惊寰长揖笑道:“恭喜贤弟,从此你算变了自去自来梁上燕,好去陪你那个相亲相近水中鸥。我可不容易,差些说破了嘴,姑夫才应我告诉门房不拦你出门,你赔我嘴皮。”

    惊寰惊喜道:“是么?”

    若愚道:“怎么不是?不过请你原谅我,却对不住你那个情人,跟姑丈说,惊寰认识的婊子已害弱病死了,再没处去荒唐,姑丈才放心应允,可是白折子还须照写。”

    惊寰斜了他一眼道:“红口白牙的,为什么咒人?”

    若愚撇着嘴道:“啧啧啧,怨我咒人,你既不愿意,好,等我再去告诉姑丈,说那婊子没死,惊寰出去大有可危,特此更正,请将成命收回,并祈严申门禁。”

    说着转头就向外走,惊寰忙一把拉住,又陪笑央告道:“表哥瞧我,成事不说,既往不咎,积些阴功吧。”

    若愚一笑也就罢手。又互相谈笑一会,若愚别去。

    惊寰居然在家里忍了一夜,到次日又忍了一天,熬到夜里,可忍不住了。十点钟过后,便梳洗出门。门房中因奉了上面的话,并未拦阻。

    惊寰到街上雇了车,一溜烟跑到普天群芳馆后身,进了忆琴楼,由伙计让到楼上一间小屋中坐下,那伙计喊了声“大姑娘”,沉一会便见如莲柳眉深蹙,玉靥含嗔,带着怒色愁容,袅袅婷婷走进。瞧见惊寰,粉面忽然生了无边春色,那樱唇里的小白牙儿,自然的辗然微露,站在惊寰身边,只望着他笑。惊寰见屋里有伙计出入,不好意思说话,如莲却已经伸玉腕,将他头上的帽子摘下,悄声道:“昨天回去没挨说么?我直担了两天心。哦,一定没破案。”

    惊寰不晓得她何以知道,便愕然相视。如莲笑道:“我会算卦,出名的未卜先知。你真是糊涂行子,这还不好明白,昨天要破了案,今天你会出得来?”

    惊寰方觉恍然,不由也笑了。这时屋里已烟茶俱备,只剩下他们两人。如莲向屋中四面看了一眼,自己皱了皱眉,又咬牙发恨。惊寰道:“罚你罚你,昨天才说得好,你又给我丑脸瞧了。”

    如莲强自笑道:“不是给你丑脸瞧,这间破屋子怎么教你坐?偏偏我那屋又教癞皮象搭了窝,一时腾不下来,这怎么办?”

    惊寰笑道:“你何必着急,在哪屋不是一样,我还在乎这个?”

    如莲寒着脸道:“你不在乎我在乎,眼睁睁咱的屋子,教臭母猪打腻,咱打不进去,这还有天理么?偏这里的缺德规矩,不许赶他们走,腻了七八个钟头了,我只躲在旁屋,连面也不见,还撒泼打滚的不走,大约是看准了坟地,要在这儿寿终外寝咧!五六个人狼号鬼叫,你听,教人真讨厌死。”

    惊寰侧耳听时,果然从里面如莲屋里送出杂乱像破锣的歌唱声,还有个破胡琴夹在里面吱口丑,真教人听着刺耳。如莲拉着惊寰,怔了半天神,忽然眉头一展,用玉臂环着惊寰的脖颈,欣然笑道:“喂,我问你假如将来我嫁你以后,咱们受了大穷,一同住在破瓦寒窑,你受得了不?”

    惊寰笑道:“你就是我的高楼大厦,只要守着你,就是在狗窝里我也当是天堂。”

    如莲轻轻在惊寰颈上嘘着气道:“你这话是真的?”

    惊寰点头,如莲道:“好,咱们今天只当受了穷,先在这破屋里避难,让他们给我看屋子,咱们在这儿先乐。反正这里不是他们罗氏先茔,早晚有个滚蛋。”

    说完就飘然走出,沉一会进来,手里端着个小攒盒,盛的是些果品零食之物,放在小床上面,拉着惊寰叠坐对食。

    如莲拿起一片桃脯,自己咬了一半,剩下的填到惊寰口里,忽的嫣然一笑。惊寰道:“你笑什么?”

    如莲又拍着床格格笑道:“我笑天底下竟有不懂香臭的,给他一块驴粪球,会抱着当元宝肉。这人你也见过,当初我在松风楼上台,龙须座上不是总坐着个大黑花脸,常对着我邪叫?他捧我比你还早呢!”

    惊寰道:“哦哦,我记得,有这们个粗人。”

    如莲笑道:“岂止粗呢,简直不是人!他姓罗,也是开窑子出身,我进莺春院,他还捧了牌饭局,差些没教我们耍杀,气得赌誓骂街的跑了。我想他一定恨苦了我,不再来了,哪知昨天又赶了来,打了三四点钟的茶围。我只给他个三闪一送,连话也没说一句。人家不识数的,居然开了十块钱的盘子,你说新鲜不?我也明白,他是要学个烈女怕磨夫,长线放大风筝。嘻嘻,小子错想了,就凭他铁梁磨成针,也别想我正眼看一下。”

    惊寰听着却暗自感想:人的阶级,真关系非浅,我迷恋如莲,就成了感恩知己;这姓罗的也一样爱她,却只落她讨厌,看起来他倒很可怜。再说他那样一个粗人,竟也能看出如莲的好处,倒不失为与我同心。不过像如莲那样孤介,怕这一世也不会给他个笑脸看,我要是他,真伤心死了!想着便道:“你又何必这样固执,他既如此仰望你,你就稍为给他点颜色,也不为过。”

    如莲听了,怫然变色道:“咦,这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你的女人,能教她给别人点颜色,你还是不拿我当你的人哪!不然你不会说这话,照样看我是小窑姐,大道上的驴,谁爱骑谁骑。好,依你依你,我就去……”

    说着站起向外便走,惊寰连忙扯住,自知又惹了祸,非是一半句话所能解释,只可走个近路,扶着她的肩儿,便跪在床沿上。如莲回头看见,噗哧笑道:“瞧你这松样,高了兴就顺口胡噙,惹了祸就立见矮人,教我哪只眼看得上!”

    说着便按惊寰卧倒,自己坐到他怀里道:“我也知道你是无心所说,可是人家听着多们寒心?谁家男人能教媳妇跟旁人去上劲?也许只你们陆家有这规矩。”

    惊寰陪笑道:“完了完了,难道我就白给你下一跪,还不饶人。”

    如莲笑道:“不看你吓得小可怜似的,今天我……”

    惊寰不等她说完,便接口道:“你也是饶我,你不疼我还疼谁呢?”

    如莲微拧着他的嘴道:“看你这小嘴多会说话,真是打哭了哄笑了,我算怕你。”

    正说时,忽见门帘一动,似乎有人揭开个小缝儿朝里看,接着又人影一晃。如莲喊道:“谁呀?”

    忙立起赶出去,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进对面屋里,到掀帘看时,业已不见人影。如莲气得骂了一声,又走回来,还恨恨地道:“这有什么可看,屋里没大河,倒出来王八探头儿了,也不怕害眼,瞎你们个混账东西!”

    说着又向惊寰道:“我早知道这间屋子犯病,凡是上厕所的,都从这门前过,有讨厌鬼就探头探脑。”

    惊寰道:“罢呀,看也看不了什么去,咱们也不怕看。”

    如莲仍坐在他身畔道:“不是怕看,是可气,他们欺负人!”

    说着,忽听那边屋里呛啷啷的接续着发出许多奇怪声音,细听像好些块洋钱从高处落到桌上,接着就听有人跳得楼板山响,高声骂道:“他妈的,咱爷们不能嫖了,人死兔子活的年头,只要年轻俊头,不管够朋友不够朋友就得姑娘的宠。这种兔子也恨不得认窑姐当亲妈,都钻进××里去偷摸,把花钱的大爷扔到水桶里,我把你小兔子的,是人物你出来!”

    这个人骂到这里,又有人接着骂道:“九爷,瞧我的,只要这小东西敢露头,我立刻教他见见世面!这地方是好朋友来的,仗着俊头找便宜,你走不开,不服你出来。”

    旁边又有几个人也跟着鼓噪,惊寰听那声音是出在对面如莲屋内,却不知他们是向谁叫骂。

    如莲却听得变了颜色,暗料道:“方才定是罗九的一般人到这屋探门缝,看见自己和惊寰的亲密情形,回去报告了罗九,他本就被甩情急,再加上吃醋,自然闹起来。”

    不由得芳心乱跳,自想我虽不怕他们,惊寰可是个公子哥儿,要吃了亏怎好?这时惊寰问道:“你那屋里的客是和谁打架?”

    如莲咬牙变色道:“傻子,你还听不出来?”

    说到这里,又恐说明了教惊寰担惊,忙改口道:“你不知道,这群东西不定又闹什么。”

    正说时,只听外面有伙计喊“大姑娘”,如莲应了一声,忙回头嘱咐惊寰道:“你只在屋里坐着,不论谁招呼你也别出去,我去看看就来。”

    说完就慌慌张张地出去。惊寰因为自己并未惹人,绝未想到他们是骂自己,不过只担心怕他们打起架来,如莲夹在中间受了误伤,便站起来立在门边,隔帘窥听。只听如莲已走进那边屋里,朗声说道:“众位二爷,方才是哪位闹气,这里谁敢得罪二爷们?众位来到这里,就是照应我,多少得赏我点面子,有什么事慢说。大灯花儿的时候,别搅人夜开窑子的买卖。”

    接着便听有个粗哑喉咙喊道:“完了完了,咱这钱不能花了。”

    接着就听如莲顶着道:“二爷花钱的事本是随心草,想在哪里花在哪里花。众位要捧我呢,我承情。要不愿意在这里花呢,我也没拉着扯着。众位哪里花钱不为找乐?何为单在这里怄气?”

    惊寰听如莲说话,太为冷硬,怕她惹翻这群粗人,吃了眼前亏,自想这些人要敢和如莲动武,我便拼出死去,也要把她救出,便自暗暗挽袖提鞋的准备。哪知那些人听了如莲这一番话,半晌也没人答语。后来又是那粗哑喉咙喊道:“你这里我是不能来了。这里是敬小不敬老,只有小白脸儿吃香,熟语说父子不同嫖,既是我儿子招呼了你,我哪能再来!”

    又听如莲回语道:“二爷别说便宜话,除了有钱王八大三辈的人,其余上我这儿来的大小都是爷字辈。”

    惊寰从没入耳过这种市井俚语,哪里听得出那人所说的儿子是骂的自己?更听不出如莲口角尖利,已替自己找回便宜,反倒骂了他们。这时又听另有人说道:“钱不是开了么?哥们咱走,到外面等那小子!”

    那粗哑喉咙冷笑道:“走倒好走,可得走呀,我尽不走呢,非要跟那小子打个兔滚鹰飞!那小子要是懂事的,教他出来,跟大爷打个照面。”

    接着又有人道:“对对,咱就跟他耗着,给他个厉害瞧瞧!”

    又听如莲高声道:“众位这是跟谁过不去?要是跟我请说话,我既干这个,没事不敢惹事,遇上事也不能怕事。”

    这时那粗哑喉咙却妮声道:“我怎能眼你过不去?爱你还爱不够呢!就是跟对屋那小子,教他把眼擦亮点,敢搅我罗九爷的人儿,留神两只腿。”

    惊寰听到对屋那小子几个字,才知他们是和自己吃醋,不由吓得心里乱跳,忙偷隔帘缝向外瞧,又听如莲没好气地说道:“众位不走,就坐着,这本是耗财买脸的地方。”

    说着见她一摔帘子,便走出来,进了这边屋里,正撞到惊寰怀里,就一把拉住惊寰的手,对着他落下泪来。

    惊寰摸着她的手已气得冰凉,便安慰她道:“瞧你气得这样,跟他们这群人还真生气?”

    如莲走到床边坐下,望着惊寰怔了半晌,几乎把两道弯眉愁得都皱到一处,忽然叹口气道:“还是告诉你吧,不然也许误事。你说他们骂的是谁?骂的是你。这群不通人性的东西,沾了争风吃醋,什么事都办得出来。其实没有大不了,不过你这样的人,不犯受他们的屈。”

    说着见惊寰脸上变色,忙又安慰道:“你不必怕,他们也只嘴里闹得凶,难道说世上没了王法?不过咱们不值得跟畜类计较,在这里有我呢,你万吃不了亏。”

    说完自己又沉吟一会道:“惹不起咱躲得起,我看你……不如……”

    说着又狠狠心道:“不如回去吧!要是他们先走了你再出去,我倒不放心。让他们搅,反正没咱们日子长。你明天日里再来。”

    便替惊寰把帽子戴上,又自己从袋里拿出两张钞票放在桌上。惊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如莲道:“从你来哪一回不是这样?不过你没看见。这会儿问这闲事干什么?走吧!我送你出去。”

    说罢推着惊寰出了屋子,轻轻的相随着下了楼。

    走到门口,惊寰便教她回去。如莲道:“我索性再送你几步。”

    说着抬头见巷中并无行人,就和惊寰并肩挽手,向巷口走去,悄悄向他道:“这都是咱们的魔障,你也不必惧怯,明天千万来。”

    惊寰点头道:“一定来,三四点钟必到。”

    说着已拐过巷口,两人正要分手,忽见墙角电灯杆下黑忽忽的蹲着两个人影,忽然其中一个歪带帽斜瞪眼的流氓式人物,迎头向他们走来,冷不防向惊寰身上一撞,几乎把惊寰撞个龙踵,却反向惊寰目大叱道:“你这小子,怎走路不长眼睛,愣往人上走,把我的鞋踏了。小子,赔鞋!”

    惊寰哪经过这种阵式?见这人突如其来,混横无理,不知该如何应付。正在张口结舌,那人又叫道:“小子!你不赔,今天打完你再打官司。”

    说着就要抓惊寰的衣领,电杆下蹲着的那个,也跑过来,作式要向惊寰殴打。

    这时惊寰已吓得没了脉,要逃都跑不动。如莲却已挺身跳到惊寰面前,遮住他的身体,口里却岔了声音地狂喊巡捕。那两个人一惊,只从惊寰头上把帽子抓去,便窜入黑影里跑了。如莲这才扶着惊寰,替他抚摩胸口,连说:“别怕别怕,他们都跑了。”

    惊寰须臾惊定,才颤颤地道:“这都是哪里的事?凭空跳出人来打架。”

    如莲也翻着眼道:“怎今天净遇见这种事?哦哦,这里面怕有说处,要不是我跟出来,还不吓坏你?这里不能久站,有话明天再说,咱快上街口,雇洋车你快回家。”

    说完拉了惊寰奔到街口,喊来辆洋车,瞧着惊寰坐上去,直看车走入人群闹市之中,知道再没危险才踽踽回到班子里,自去纳闷不提。

    再说惊寰跑回家去,悄悄叫开门,溜进书房,摸黑儿捻亮了灯。原来就带着惊悸悲烦,到房中又添了寂寞,自想要倒头便睡。走到床前,见衾枕已铺陈得齐齐整整,茶几上摆列着几样精致果品,床头又多了个小花包袱,打开看时,原来是崭新的一件花纺绸长衫,一件青纱马褂,还有一身洋绉紧身内衣。惊寰看了不解,正自诧异,鼻端忽闻得一阵馨香,既浓且洌,自疑惑道:“这屋里没摆花儿呀!”

    及至转脸看时,只见临窗桌上的哥窑小花瓶里,却承着一丛绿茎,原来是青葱的艾叶,不禁自叹道:“我真过昏了,不想一转眼又到五月节咧!”

    他念到五月节,已然悟到床上衣服的来源,暗道:“是了,这衣服定是新妇给我亲手裁缝,算是送我的端阳节礼。颜色还真可我的意,大可穿起来试试。倘若可体,明天去看如莲,便好穿着去。”

    想着便要拿起伸袖,忽自转念道:“我别上当,这又是她的法术,借衣服来试我的心。我若穿了,就算受了她的贿赂,又像跟她有情了。不穿不穿,一定不穿!可是人家为我真费尽了心,我这不太狠么?”

    略一沉吟,忽又自己顿足道:“我又想这个了!心悬两地,混账东西,简直扔在一边,装个没看见,岂不干脆爽快!”

    想着便把衣服包好,丢在椅子上,自去上床安寝。回想方才所遇的事体,窑子里被罗九骂了一顿,出来又遇见强盗式的流氓,怎这样巧?一连就遇两桩逆事,真有些蹊跷。幸亏如莲卫护着我,要不然还不定怎样,她一个弱女子,平常娇怯怯的,想不到遇了事竟这样勇烈。我一个男子,倒要受她的保护,真可愧得很!又想如莲这样胆大口辣,哪里是她的素习,不过只因为了我,不敢的也敢,就全拼出去了。有此等真情,什么事不能作?平常我只觉她可怜可爱,到今天才又知道她更可敬呢!可是她如此待我,我将来该怎样报答她呢?这样想了一会,再回忆到那些流氓,不由又自胆怯,忆琴楼虽是个销魂所在,却又是危险地方,倘或常遇见罗九和那群流氓,倒教人可怕,日后去了,定担惊受恐的不得舒服。想着又自奋然道:“如莲能为我拼命,我怎不能为她受屈?谁敢无故杀人?就是有人杀我,我为如莲死了也值得。”

    他这样想来,心里倒觉一松,竟自睡去。

    到次日清晨醒来,吃过午饭,等到两点多钟,才带着一团高兴,慢慢地走出家门。因见天气晴和,又想到昨天和如莲约定的是三四点钟,此刻去似嫌太早,便不雇车,自己缓缓的走了去。一路绝不东瞧西望,只低着头默想和如莲厮守时的情趣,见面时该说什么,又怎么哄她高兴。这样的且想且行,倒忘了路远,只觉不大的工夫,便走到普天群芳馆的门首,瞧瞧手表,已经过了三点,知道正是时候。从这里进巷,不多几个转折,就是忆琴楼。进去便可跟情人握手欢聚,不由得意下欣然,就兴匆匆拐入巷口,仍旧低着头,走了不到几步,忽听远远的有人喊了一声,只听得一个“陆”字,声音十分耳熟。抬头看时,却不见有人,疑惑自己听错了,或是喊的人不是叫自己,略一驻步,仍要前行。不想这时又听有人喊了一声“陆”,接着便见从前面一家小鲜果铺里,出来一个穿湖色旗袍的女郎,直向自己跑来,细看时竟是如莲。

    如莲跑到惊寰跟前,娇喘嘘嘘的先顾不得说话,就抓住惊寰手。惊寰还以为她正在鲜果铺买东西,瞧见自己,跑来迎接,便握着她的手,仍要向前走去。如莲这时才喘过一口气,把惊寰拉回来道:“别走,那里去不得,跟我来。”

    说着扯了惊寰,慌慌张张地仍向来路走去。出了巷口,穿过大街,又走入一条小巷,如莲才放慢了脚步,松了惊寰的手,喘了一口气道:“你这时才来,我在鲜果铺等你有一点钟。我知道你来必进这条巷口,所以在那里迎着你。幸亏你没从别的路径闯进去。”

    惊寰愕然道:“怎的?你迎我干什么?”

    如莲咬牙道:“咱们也不是哪一世没烧高香,竟遇着这些魔难。听我告诉你,昨天你走了,罗九那群东西也跟着滚了蛋。我就估量着事情奇怪,怎么好不生的都找寻起你来?辗转着我半夜也没睡,想不到今天才过了正午,罗九那群人又冒了来。我正在屋里睡觉,不睁眼的伙计就把他们让进外屋,伙计不敢得罪他们,要喊醒我,他们倒像会体贴人似的不教惊动我。其实我早醒了,只躺在床上懒得出去。他们以为我还做梦呢,就唧唧咕咕的说他们臭狗风的黑话。我什么不懂得,又只隔着一道板墙子,影影绰绰的听他们说,要跟你打架斗殴,---也不明白他们怎会知道你姓陆,又说外边也预备好了人,哪里遇见就哪里打。这一下真把我吓麻了脉,赶紧穿衣服下床,看看钟,幸喜还不到两点,草草地洗了脸,出去应酬他们几句,就跑到门口站了会,果然看见有三四个横眉竖眼的落道人,在巷里来回巡游,昨夜抢你帽子的人好像也在里面。我看这种情形,料着定是他们要跟你闹事,又不明白你只上我这里来过两趟,又没得罪人,怎会招了这么大的风。我也顾不得细想了,只怕你一步闯进来,吃了他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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