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闲叙《樵歌》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樵歌》,朱敦儒(希真)一生第三个时期————晚年闲居时期的词。

    胡适先生说朱敦儒:

    这时候,他已很老了,饱经世故,变成一个乐天自适的词人。……这一个时期的词,有他独到的意境,独到的技术。(《词选》)

    然而,“独到”未必就是好了。胡适先生所谓“独到”是好,这不见得。“乐天自适”,乐天是好,然而可千万不要成为阿Q式的乐天。乐天绝非消极,消极的乐天是没出息。一个民族要如此,非消灭之不可。

    克鲁泡特金(Kropotkin)《俄国文学史》(Russian Literature)论及伟大的诗人涅克拉索夫(Nekrasov),曾有言曰:

    Toward the end of his life,he did not say:“Well,I have done what I could……But till his last death,his verses were a complaint about not having been enough of a fighter.”

    我国近代与翻译界甚有关者,鲁迅与严复。严复谓“译事三难:信、达、雅”(《天演论》释例言)。其实岂但译文,创作亦当如此。信,便是自己不欺骗别人。达,创作总是希望人懂,没有一个伟大作品是不“达”的。雅,对俗而言。余不喜说雅,盖俗人把“雅”字用坏了。其实雅是好的。中国字方块单音,女子合二字为一词————好。雅,或曰雅正。正,不邪。“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无邪,即“诚”之意。又,雅或曰雅洁,就正而言是诚,就洁而言是简当。

    不仅翻译、创作,讲书亦然。要信、达、雅。诗人不能讲诗给人,何以不能?便是不信、不诚。再说达。要想到哪说到哪,而且使人讲到哪懂到哪。说到雅,余以为:今之言辞已经缺乏雅洁、雅正,絮絮叨叨、邋邋遢遢。莎氏作品虽好,可惜教者讲糟了。我们不要因为讲得不好而毁了作品本身。今日所讲不敢说雅,差可信、达耳。

    N氏到死都是热烈的,精力弥漫。精力饱满,真有劲,比热烈还好。N氏直到死不但像年轻时一样热烈,一样精力弥漫,还惟恐不够一个十足的战士。他生于俄国帝政时代,政治是堕落的,社会是黑暗的,但他并不消极、失望,他相信俄国前途是光明的,所以乐天,所以要干,什么都可以干。中国人消极的乐天是什么都不干,所以要不得。

    乐天是可以的,而“乐天自适”便是安于此不复求进步了,是没出息。朱氏之词亦然。如其《感皇恩》:

    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花竹随宜旋装缀。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等闲池上饮,林间醉。  都为自家,胸中无事。风景争来趁游戏。称心如意。剩活人间几岁。洞天谁道在,尘寰外。

    做官只说在做一个清官不成,必须为别人、为大家做一点好事来才成。人要只是自私的,不论在什么地方,只知有自己,这不成。固然,人无自己,不能成为生活;但不能只知自己,至少要为大众、为人类,甚至只为一个人也好。

    人在恋爱的时候,最有诗味。如“三百篇”、楚骚及西洋《圣经》中的《雅歌》、希腊的古诗歌,直到现在,对恋爱都是在那里赞美、实行。何以两性恋爱在古今中外的诗中占此一大部分?人之所以在恋爱中最有诗味,便因恋爱不是自私的。自私的人没有恋爱,有的只是兽性的冲动。何以说恋爱不自私?便因在恋爱时都有为对方牺牲的准备。自私的人是不管谁死都成,只要我不死。唐明皇在政治上、文学上是天才,但在恋爱上绝非天才,否则不能牺牲贵妃而独生。唐陈鸿传奇《长恨歌传》写明皇至紧要时期却牺牲了爱人,保全了自己,这是不对的。恋爱是宁牺牲自己,为了保全别人。孟子说:

    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

    (《孟子·梁惠王上》)

    孟子不会讲哲理,一个哲人写文章用字要一点毛病没有,要真,要切。孟子用“恩”字不好,只知有我,不知有人,势必至“不足以保妻子”。故恋爱是义务,不是权利;恋爱是给予,而非取得,并非要得到对方什么。恋爱如此,整个人生亦然,要准备为别人牺牲自己。而这样的诗人才是最伟大的诗人。

    朱氏的《感皇恩》等,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乡间俗语说:上炕认得妻子,下炕认得一双鞋。这样人,其结果是到紧要时连妻子都不认得了。当然,朱氏也有朱氏的生活方法,但谁没有自己的生活方法?猪也有,狗也有,阿Q也有。上引朱氏词中句:

    风景争来趁游戏。称心如意。剩活人间几岁。

    记得一句明诗说:“青山个个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释圆信《天目山居》)这样生活,和尚可以,他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精神的自杀。写得好玩是你自己好玩儿,有什么用?“雅人”便只是好玩,没他满成,一点用也没有。朱氏说“剩活人间几岁”,但他这样活着干吗?还不如死了。

    朱敦儒另有一词写安闲,其《临江仙》曰:

    生长西都逢化日,行歌不记流年。花间相过酒家眠。乘风游二室,弄雪过三川。  莫笑衰容双鬓改,自家风味依然。碧潭明月水中天。谁闲如老子,不肯作神仙。

    朱敦儒讲安闲,“谁闲如老子,不肯作神仙”。宗教都是想为别人做事,只道家是为自己享福,真该活埋。长生不老,住在洞天福地,吃龙肝凤髓,饮琼浆玉液,这样的神仙要他何用?不如打死活埋。(开个玩笑。)朱氏“不肯作神仙”,他想做也做不了哇。“欲作神仙无计作。偏说。安闲不肯做神仙。”(余之《定风波》)

    人是做到老,学到老,什么叫安闲?人活到老、做到老,只要活一天,有一份气力,便该做。尤其我们中国,现在支离破碎、风雨飘摇中,怎么能说“闲”?有什么人能说“闲”?有人说:

    仁民利物非吾事,自有周公孔圣人。(无云和尚语)

    即使“仁民利物非吾事”,可是还有别的事呢。一个人不能做大齿轮,而做个小螺丝钉也有小螺丝钉的事呀。适之先生很想做事,不知何以喜欢这样的词?

    胡适《词选》说:

    词中之有《樵歌》,很像诗中之有《击壤集》(邵雍的诗集)。但以文学的价值而论,朱敦儒远胜邵雍了,将他比陶潜,或更确切罢。

    观此语,胡氏于朱、陶二人盖未能有深切认识,否则绝不能将二人并论。陶氏狂狷。《论语》有言“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子路》)、“吾党之小子狂简”(《公冶长》,简=狷),诸善奉行是狂,诸恶勿做是狷。不但人人不同,即其一个人自己本身也有狂、狷两种心理。人心中自有其轩轾。人在身体、精神、气力不及时,自己常落到狷。陶渊明最初是狂,而后归于狷。胡适以朱氏比陶潜,此亦非也。世之论陶者多误于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二十首》其五)二句,认渊明不可从此认。以断句评人,最不可如此。陶氏有时慷慨激昂,朱子说他豪放却令人不觉,说的是。

    诗人之行止与天才、修养、情意有关。一是天才。太白与老杜天才不同,李之不能为杜,亦犹杜之不能为李。佛说经常举狮、象代表力,但狮是狮的力,象是象的力,不能说象强于狮或狮强于象。各有各的力量,亦犹人各有各的天才。二是修养。天才是先天的,是基本;修养是后天的,是预备。三是情意。此乃动机。如伐树,一须有力————天才;二须有斧斤————修养、预备;然还须有情意。有此三者,便是古人所谓“不得已”(班固《汉书·艺文志》),便会有诗。然在读者则要看出其行、其止、何以显、何以隐。

    朱敦儒有《清平乐》一首:

    春寒雨妥。花萼红难破。绣线金针慵不作。要见秋千无那。  西邻姊妹丁宁。寻芳更约清明。画个丙丁帖子,前阶后院求晴。

    胡适《词选》将能代表朱氏作风的词差不多都选了,而未选这一首。朱敦儒词是多方面的,其可取亦在此:有乐天自适之作,有豪放之作,而此外尚有纤巧之作,如此首《清平乐》。

    词中纤巧尚可,诗中一露纤巧便要不得。世上之有小巧,原也可爱,如草木初生之嫩芽。“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杨诚斋《小池》),这也的确是诗,但一首诗要只写这个便没意思了。可是人若连这个也不懂,又未免太可怜。人要懂这个,又...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