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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卷九十四下 匈奴傳第六十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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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師古曰:「魁,大也。」

    〔一二〕師古曰:「負,恃也。」

    〔一三〕師古曰:「〈頴,中“頁改聿”〉謂附屬之也。惡謂威也。」

    〔一四〕師古曰:「姑繪,謂西南夷種也,在益州,見昭紀也。」

    〔一五〕劉德曰:「羌屬也。」師古曰:「籍猶蹈也。姐音紫。」

    〔一六〕師古曰:「艾讀曰刈。刈,絕也。」

    〔一七〕師古曰:「離,歷也。三月為一時。」

    〔一八〕師古曰:「犁,耕也。」

    〔一九〕師古曰:「菑,古災字也。」

    〔二0〕師古曰:「茲,益也。」

    今單于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一〕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二〕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即蒙恬、樊噲不復施,棘門、細柳不復備,馬邑之策安所設,衛、霍之功何得用,五將之威安所震?〔三〕不然,壹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於內,辯者轂擊於外,〔四〕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五〕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六〕豈為康居、烏孫能踰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七〕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於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

    〔一〕  師古曰:「已,止也。」

    〔二〕  師古曰:「言單于因緣往昔和好之辭以怨漢也。」

    〔三〕  師古曰:「先於未然,謂計策素定,禦難折衝。」

    〔四〕  師古曰:「轂擊,言使車交馳,其轂相擊也。」

    〔五〕  師古曰:「圖,謀也。」

    〔六〕  師古曰:「財用之費,一歲數百萬也。」

    〔七〕  孟康曰:「龍堆形如土龍身,無頭有尾,高大者二三丈,埤者丈餘,皆東北向,相似也,在西域中。」

    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于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于未發,會病,復遣使願朝明年。故事,單于朝,從名王以下及從者二百餘人。單于又上書言:「蒙天子神靈,人民盛壯,願從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上皆許之。

    元壽二年,單于來朝,上以太歲厭勝所在,〔一〕舍之上林苑蒲陶宮。〔二〕告之以加敬於單于,〔三〕單于知之。加賜衣三百七十襲,錦繡繒帛三萬匹,絮三萬斤,它如河平時。既罷,遣中郎將韓況送單于。單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車田盧水,道里回遠。〔四〕況等乏食,單于乃給其糧,失期不還五十餘日。

    〔一〕  師古曰:「厭音一涉反。」

    〔二〕  師古曰:「舍,止宿。」

    〔三〕  師古曰:「云以敬於單于,故令止上林。」

    〔四〕  師古曰:「回音胡內反。」

    初,上遣稽留昆隨單于去,到國,復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與婦入侍。〔一〕還歸,復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與婦入侍。是時,漢平帝幼,太皇太后稱制,新都侯王莽秉政,欲說太后以威德至盛異於前,〔二〕乃風單于〔三〕令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云入侍〔四〕太后,所以賞賜之甚厚。

    〔一〕  師古曰:「且音子閭反。」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以此事取悅於太后。」

    〔三〕  帥古曰:「風讀曰諷。」

    〔四〕  師古曰:「云者,其女名。」

    會西域車師後王句姑、〔一〕去胡來王唐兜〔二〕皆怨恨都護校尉,將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語在西域傳。單于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書言狀曰:「臣謹已受。」詔書中郎將韓隆、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謁者帛敞、長水校尉王歙使匈奴,〔三〕告單于曰:「西域內屬,不當得受,〔四〕今遣之。」〔五〕單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憐,為作約束,自長城以南天子有之,長城以北單于有之。有犯塞,輒以狀聞;有降者,不得受。臣知父呼韓邪單于蒙無量之恩,死遺言曰:『有從中國來降者,勿受,輒送至塞,以報天子厚恩。』此外國也,得受之。」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國幾絕,〔六〕蒙中國大恩,危亡復續,妻子完安,累世相繼,宜有以報厚恩。」單于叩頭謝罪,執二虜還付使者。詔使中郎將王萌待西域惡都奴界上逆受。〔七〕單于遣使送到國,因請其罪。使者以聞,有詔不聽,〔八〕會西域諸國王斬以示之。乃造設四條:〔九〕中國人亡入匈奴者,烏孫亡降匈奴者,西域諸國佩中國印綬降匈奴者,烏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遣中郎將王駿、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尋使匈奴,班四條與單于,雜函封,〔一0〕付單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為約束封函還。時,莽奏令中國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風單于,〔一一〕宜上書慕化,為一名,漢必加厚賞。單于從之,上書言:「幸得備藩臣,竊樂太平聖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謹更名曰知。」莽大說,〔一二〕白太后,遣使者答諭,厚賞賜焉。

    〔一〕  師古曰:「句音鉤。」

    〔二〕  師古曰:「為其去胡而來降漢,故以為王號。」

    〔三〕  師古曰:「歙音翁。」

    〔四〕  師古曰:「既屬漢家,不得復臣匈奴。」

    〔五〕  師古曰:「今既遣還。」

    〔六〕  師古曰:「幾音鉅依反。」

    〔七〕  服虔曰:「惡都奴,西域之谷名也。」師古曰:「逆受,迎而受之。」

    〔八〕  師古曰:「不免其罪。」

    〔九〕  師古曰:「更新為此制也。」

    〔一0〕師古曰:「與璽書同一函而封之。」

    〔一一〕師古曰:「風讀曰諷。」

    〔一二〕師古曰:「說讀曰悅。」

    漢既班四條,後護烏桓使者告烏桓民,毋得復與匈奴皮布稅。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責烏桓稅,〔一〕匈奴人民婦女欲賈販者皆隨往焉。烏桓距曰:「奉天子詔條,(之)〔不〕當予匈奴稅。」匈奴使怒,收烏桓酋豪,縛到懸之。酋豪昆弟怒,共(入)〔殺〕匈奴使及其官屬,收略婦女馬牛。單于聞之,遣使發左賢王兵入烏桓責殺使者,因攻擊之。烏桓分散,或走上山,或東保塞。匈奴頗殺人民,敺婦女弱小且千人去,〔二〕置左地,告烏桓曰:「持馬畜皮布來贖之。」烏桓見略者親屬二千餘人持財畜往贖,匈奴受,留不遣。〔三〕

    〔一〕  師古曰:「故時常稅,是以求之。」

    〔二〕  師古曰:「敺與驅同。」

    〔三〕  師古曰:「受其皮布而留人不遣。」

    王莽之篡位也,建國元年,遣五威將王駿率甄阜、王颯、陳饒、帛敞、丁業六人,〔一〕多齎金帛,重遺單于,諭曉以受命代漢狀,因易單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于璽」,莽更曰「新匈奴單于章」。〔二〕將率既至,授單于印紱,〔三〕詔令上故印紱。單于再拜受詔。譯前,欲解取故印紱,單于舉掖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于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與。」單于止,不肯與。請使者坐穹廬,單于欲前為壽。五威將曰:「故印紱當以時上。」單于曰:「諾。」復舉掖授譯。蘇復曰:「未見印文,且勿與。」單于曰:「印文何由變更!」遂解故印紱奉上,將率受。著新紱,不解視印,飲食至夜乃罷。右率陳饒謂諸將率曰:「鄉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于不與人〔四〕。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得而復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絕禍根。」將率猶與,莫有應者。〔五〕饒,燕士,果悍,〔六〕即引斧椎壞之。明日,單于果遣右骨都侯當白將率曰:「漢賜單于印,言『璽』不言『章』,又無『漢』字,諸王已下乃有『漢』言『章』。今(印)〔即〕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別。願得故印。」將率示以故印,謂曰:「新室順天制作,故印隨將率所自為破壞。單于宜奉天命,奉新室之制。」當還白,單于知已無可奈何,又多得賂遺,即遣弟右賢王輿奉馬牛隨將率入謝,因上書求故印。

    〔一〕  師古曰:「颯音立。」

    〔二〕  師古曰:「新者,莽自係其國號。」

    〔三〕  師古曰:「紱者,印之組也,音弗。」

    〔四〕  師古曰:「鄉讀曰嚮。幾音鉅音依反。」

    〔五〕  師古曰:「與讀曰豫。」

    〔六〕  師古曰:「果,決也。悍,勇也,音胡幹反。」

    將率還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見烏桓民多,以問咸。咸具言狀,〔一〕將率曰:「前封四條,不得受烏桓降者,亟還之。」〔二〕咸曰:「請密與單于相聞,得語,歸之。」單于使咸報曰:「當從塞內還之邪,從塞外還之邪?」將率不敢顓決,以聞。詔報,從塞外還之。

    〔一〕  師古曰:「謂前驅略得婦女弱小,贖之不還者。」

    〔二〕  師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

    單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漢語,後以求稅烏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釁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一〕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人將兵眾萬騎,以謢送烏桓為名,〔二〕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聞。

    〔一〕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二〕  師古曰:「陽言云護送烏桓人眾,實來為寇。」

    明年,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謀降匈奴,都護但欽誅斬之。置離兄狐蘭支將人眾二千餘人,敺畜產,舉國亡降匈奴,〔一〕單于受之。狐蘭支與匈奴共入寇,擊車師,殺後成長,〔二〕傷都護司馬,復還入匈奴。

    〔一〕  師古曰:「敺與驅同。舉其一國人皆亡降也。」

    〔二〕  師古曰:「後成,車師小國名也。長,其長帥也。」

    時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等見西域頗背叛,聞匈奴欲大侵,恐并死,即謀劫略吏卒數百人,共殺戊己校尉刀護,〔一〕遣人與匈奴南犁汗王南將軍相聞。匈奴南將軍二千騎入西域迎良等,良等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玄、商留南將軍所,良、帶徑至單于庭,人眾別置零吾水上田居。單于號良、帶曰烏桓都將軍,留居單于所,數呼與飲食。西域都護但欽上書言匈奴南將軍右伊秩訾將人眾寇擊諸國。莽於是大分匈奴為十五單于,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將兵萬騎,多齎珍寶至雲中塞下,招誘呼韓邪單于諸子,欲以次拜之。使譯出塞誘呼右犁汗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則脅拜咸為孝單于,賜安車鼓車各一,黃金千斤,雜繒千匹,戲戟十;〔二〕拜助為順單于,賜黃金五百斤;傳送助、登長安。莽封苞為宣威公,拜為虎牙將軍;封級為揚威公,拜為虎賁將軍。單于聞之,怒曰:「先單于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盧訾及左賢王樂將兵入雲中益壽塞,大殺吏民。是歲,建國三年也。

    〔一〕  師古曰:「刀音貂。」

    〔二〕  師古曰:「戲戟,有旗之戟也。戲音許宜反,又音麾。」

    是後,單于歷告左右部都尉、諸邊王,入塞寇盜,大輩萬餘,中輩數千,少者數百,殺鴈門、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產不可勝數,緣邊虛耗。莽新即位,怙府庫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將率,發郡國勇士,武庫精兵,各有所屯守,轉委輸於邊。議滿三十萬眾,齎三百日糧,同時十道並出,窮追匈奴,內之于丁令,〔一〕因分其地,立呼韓邪十五子。

    〔一〕  師古曰:「逐之遣入丁令地。令音零。」

    莽將嚴尤諫曰:「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獫允內侵,至于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之螫,敺之而已。〔一〕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遠戍,〔二〕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艾,〔三〕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四〕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阨,比年饑饉,西北邊尤甚。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五〕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弊,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六〕計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齎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物故且盡,〔七〕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多齎釜鍑薪炭,重不可勝,〔八〕食糒飲水,以歷四時,師有疾疫之憂,是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力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九〕不得疾行,虜徐遁逃,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一0〕如遇險阻,銜尾相隨,〔一一〕虜要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且以創艾胡虜。」〔一二〕莽不聽尤言,轉兵穀如故,天下騷動。

    〔一〕  師古曰:「{民〈虫虫〉},古蚊字也。蝱音盲。螫音式亦反。敺與驅同。」

    〔二〕  師古曰:「約,少也。少齎衣裝。」

    〔三〕  師古曰:「罷讀曰疲。耗,損也。創音初向反。艾讀曰乂。次下亦同。」

    〔四〕  師古曰:「袤,長也,音茂。」

    〔五〕  師古曰:「援,引也,音爰。」

    〔六〕  師古曰:「調,發也,音徒釣反。屬音之欲反。」

    〔七〕  師古曰:「物故謂死也。」

    〔八〕  師古曰:「鬴,古釜字也。鍑,釜之大口者也。鍑音富。」

    〔九〕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其下亦同。」

    〔一0〕師古曰:「累音力瑞反。」

    〔一一〕師古曰:「銜,馬銜也。尾,馬尾也。言前後單行,不得並驅。」

    〔一二〕師古曰:「請率見到之兵,且以擊虜。」

    咸既受莽孝單于之號,馳出塞歸庭,具以見脅狀白單于。單于更以為於粟置支侯,匈奴賤官也。後助病死,莽以登代助為順單于。

    厭難將軍陳欽、〔一〕震狄將軍王巡屯雲中葛邪塞。是時,匈奴數為邊寇,殺將率吏士,略人民,敺畜產去甚眾。〔二〕捕得虜生口驗問,皆曰孝單于咸子角數為寇。兩將以聞。四年,莽會諸蠻夷,斬咸子登於長安市。

    〔一〕  師古曰:「厭音一涉反。」

    〔二〕  師古曰:「敺與驅同。」

    初,北邊自宣帝以來,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及莽撓亂匈奴,與之構難,〔一〕邊民死亡係獲,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罷弊,〔二〕數年之間,北邊虛空,野有暴骨矣。

    〔一〕  師古曰:「撓,攪也,音火高反。」

    〔二〕  師古曰:「罷讀曰疲。」

    烏珠留單于立二十一歲,建國五年死。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云常欲與中國和親,又素與咸厚善,見咸前後為莽所拜,故遂越輿而立咸為烏累若鞮單于。〔一〕

    〔一〕  師古曰:「累音力追反。」

    烏累單于咸立,以弟輿為左谷蠡王。烏珠留單于子蘇屠胡本為左賢王,以弟屠耆閼氏子盧渾為右賢王。〔一〕烏珠留單于在時,左賢王數死,以為其號不祥,更易命左賢王曰「護于」。護于之尊最貴,次當為單于,故烏珠留單于授其長子以為護于,欲傳以國。咸怨烏珠留單于貶賤己號,不欲傳國,及立,貶護于為左屠耆王。云、當遂勸咸和親。

    〔一〕  師古曰:「渾音胡昆反。」

    天鳳元年,云、當遣人之西河虎猛制虜塞下,〔一〕告塞吏曰欲見和親侯。和親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二〕中部都尉以聞。莽遣歙、歙弟騎都尉展德侯颯使匈奴,〔三〕賀單于初立,賜黃金衣被繒帛,紿言侍子登在,因購求陳良、終帶等。單于盡收四人及手殺校尉刀護賊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檻付使者,遣廚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颯。莽作焚如之刑,燒殺陳良等,〔四〕罷諸將率屯兵,但置游擊都尉。單于貪莽賂遺,故外不失漢故事,然內利寇掠。又使還,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虜從左地入,不絕。〔五〕使者問單于,輒曰:「烏桓與匈奴無狀黠民共為寇入塞,譬如中國有盜賊耳!咸初立持國,威信尚淺,盡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一〕  師古曰:「虎猛,縣名,制虜塞在其界。」

    〔二〕  師古曰:「歙音翕。」

    〔三〕  師古曰:「颯音立。」

    〔四〕  應劭曰:「易有焚如、死如、棄如之言,莽依此作刑名也。」如淳曰:「焚如、死如、棄如者,謂不孝子也。不畜於父母,不容於朋友,故燒殺棄之,莽依此作刑名也。」師古曰:「易離卦九四爻辭也。」

    〔五〕  師古曰:「入為寇而虜掠。」

    天鳳二年五月,莽復遣歙與五威將王咸率伏黯、丁業等六人,使送右廚唯姑夕王,因奉歸前所斬侍子登及諸貴人從者喪,皆載以常車。〔一〕至塞下,單于遣云、當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咸等至,多遺單于金珍,因諭說改其號,號匈奴曰「恭奴」,單于曰「善于」,賜印綬。封骨都侯當為後安公,當子男奢為後安侯。單于貪莽金幣,故曲聽之,然寇盜如故。咸、歙又以陳良等購金付云、當,令自差與之。〔二〕十二月,還入塞,莽大喜,賜歙錢二百萬,悉封黯等。

    〔一〕  劉德曰:「縣易車也。舊司農出錢市車,縣次易牛也。」

    〔二〕  師古曰:「差其次第多少。」

    單于咸立五歲,天鳳五年死,弟左賢王輿立,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單于。匈奴謂孝曰「若鞮」。自呼韓邪後,與漢親密,見漢諡帝為「孝」,慕之,故皆為「若鞮」。

    呼都而尸單于輿既立,貪利賞賜,遣大且渠奢與云女弟當(戶)〔于〕居次子醯櫝王〔一〕俱奉獻至長安。莽遣和親侯歙與奢等俱至制虜塞下,與云、當會,因以兵迫脅,將至長安。云、當小男從塞下得脫,歸匈奴。當至長安,莽拜為須卜單于,欲出大兵以輔立之。兵調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並入北邊,北邊由是壞敗。會當病死,莽以其庶女陸逯任妻後安公奢,〔二〕所以尊寵之甚厚,終為欲出兵立之者。〔三〕會漢兵誅莽,云、奢亦死。

    〔一〕  師古曰:「櫝音讀。」

    〔二〕  師古曰:「陸逯,邑也。莽改公主曰任。奢本為侯,莽以女妻之,故進爵為公。」師古曰:「逯音錄。任音壬。」

    〔三〕  師古曰:「言為此計意不止。」

    更始二年冬,漢遣中郎將歸德侯颯、大司馬護軍陳遵使匈奴,授單于漢舊制璽綬,王侯以下印綬,因送云、當餘親屬貴人從者。單于輿驕,謂遵、颯曰:「匈奴本與漢為兄弟,匈奴中亂,〔一〕孝宣皇帝輔立呼韓邪單于,故稱臣以尊漢。今漢亦大亂,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擊莽,空其邊境,令天下騷動思漢,莽卒以敗而漢復興,亦我力也,當復尊我!」遵與相牚距,〔二〕單于終持此言。其明年夏,還。會赤眉入長安,更始敗。

    〔一〕  師古曰:「言中間之時也,讀如本字,又音竹仲反。」

    〔二〕  師古曰:「牚謂支柱也。音丈庚反,又丑庚反。」

    贊曰:書戒「蠻夷猾夏」,〔一〕詩稱「戎狄是膺」,〔二〕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三〕久矣夷狄之為患也。故自漢興,忠言嘉謀之臣曷嘗不運籌策相與爭於廟堂之上乎?高祖時則劉敬,呂后時樊噲、季布,孝文時賈誼、朝錯,孝武時王恢、韓安國、朱買臣、公孫弘、董仲舒,人持所見,各有同異,然總其要,歸兩科而已。縉紳之儒則守和親,介冑之士則言征伐,皆偏見一時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終始也。自漢興以至于今,曠世歷年,多於春秋,其與匈奴,有脩文而和親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四〕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詘伸異變,強弱相反,是故其詳可得而言也。

    〔一〕  師古曰:「虞書舜典載舜命皋陶作士之言也。猾,亂也。夏謂中夏諸國也。」

    〔二〕  師古曰:「魯頌閟宮之詩,美僖公興師與齊桓討難。膺,當也。」

    〔三〕  師古曰:「春秋左氏傳昭(三十二)〔二十三〕年楚囊瓦為令尹,城郢。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言德及遠。」

    〔四〕  師古曰:「下音胡亞反。」

    昔和親之論,發於劉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約結和親,賂遺單于,冀以救安邊境。孝惠、高后時遵而不違,匈奴寇盜不為衰止,而單于反以加驕倨。逮至孝文,與通關市,妻以漢女,增厚其賂,歲以千金,而匈奴數背約束,邊境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御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一〕馳射上林,講習戰陳,聚天下精兵,軍於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喟然歎息,思古名臣,此則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也。

    〔一〕  師古曰:「六郡,謂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也。其安定、天水、西河,武帝所置耳,史本其土地,而追言也。」

    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復欲守舊文,頗增其約。以為「義動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說也。〔一〕獨可說以厚利,結之於天耳。〔二〕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三〕與盟於天以堅其約,質其愛子以累其心,〔四〕匈奴雖欲展轉,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殺愛子何。〔五〕夫賦斂行賂不足以當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於貞士之約,〔六〕而使邊城守境之民父兄緩帶,稚子咽哺,〔七〕胡馬不窺於長城,而羽檄不行於中國,不亦便於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乃知其未合於當時,而有闕於後世也。當孝武時,雖征伐克獲,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餘里。匈奴人民每來降漢,單于亦輒拘留漢使以相報復,〔八〕其桀驁尚如斯,〔九〕安肯以愛子而為質乎?此不合當時之言也。若不置質,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既往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一0〕夫邊城不選守境武略之臣,脩障隧備塞之具,厲長戟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邊寇。而務賦斂於民,遠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讎。信甘言,守空約,而幾胡馬之不窺,不已過乎!〔一一〕

    〔一〕  師古曰:「此說謂勸諭。」

    〔二〕  師古曰:「此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沒,溺也。」

    〔四〕  師古曰:「累音力瑞反。」

    〔五〕  師古曰:「展轉,為移動其心。」

    〔六〕  晉灼曰:「堅城固守,不勝遣貞士為和親之約也。」

    〔七〕  師古曰:「咽,吞也。哺謂所食在口者也。咽音宴。哺音捕。」

    〔八〕  師古曰:「復音扶目反。」

    〔九〕  師古曰:「驁與傲同。」

    〔一0〕師古曰:「襲,重也,重疊為其事。」

    〔一一〕師古曰:「幾讀曰冀。」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奮擊之威,直匈奴百年之運,〔一〕因其壞亂幾亡之阨,〔二〕權時施宜,覆以威德,然後單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二)〔三〕世稱藩,賓於漢庭。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三世無犬吠之警,菞庶亡干戈之役。〔四〕

    〔一〕  師古曰:「直,當也。」

    〔二〕  師古曰:「幾,近也,音鉅依反。」

    〔三〕  師古曰:「晏,晚也。」

    〔四〕  師古曰:「菞,古黎字。」

    後六十餘載之間,遭王莽篡位,始開邊隙,單于由是歸怨自絕,莽遂斬其侍子,邊境之禍搆矣。故呼韓邪始朝於漢,漢議其儀,而蕭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無常,時至時去,宜待以客禮,讓而不臣。如其後嗣遁逃竄伏,〔一〕使於中國不為叛臣。」及孝元時,議罷守塞之備,侯應以為不可,可謂盛不忘衰,安必思危,遠見識微之明矣。至單于咸棄其愛子,昧利不顧,〔二〕侵掠所獲,歲鉅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於是矣。

    〔一〕  師古曰:「〈辶彖〉,古遁字。」

    〔二〕  師古曰:「昧,貪也,音妹。」

    夫規事建議,不圖萬世之固,而媮恃一時之事者,未(必)〔可〕以經遠也。〔一〕若乃征伐之功,秦漢行事,嚴尤論之當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二〕分九州,列五服,〔三〕物土貢,制外內,〔四〕或脩刑政,或詔文德,遠近之勢異也。是以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五〕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髮左衽,人面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六〕逐草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七〕天地所以絕外內也。是故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詔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內,疏而不戚,〔八〕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九〕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靡不絕,使曲在彼,蓋聖王制御蠻夷之常道也。

    〔一〕  師古曰:「媮音偷同。」

    〔二〕  師古曰:「度音大各反。中音竹仲反。」

    〔三〕  師古曰:「九州、五服,解並在前。」

    〔四〕  師古曰:「物土貢者,各因其土所生之物而貢之也。制外內,謂五服之差,遠近異制。」

    〔五〕  師古曰:「春秋成十五年『諸侯會吳於鍾離』。公羊傳曰:『曷為殊會?吳外也。曷為外?春秋內中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也。』」

    〔六〕  師古曰:「辟讀曰僻。」

    〔七〕  師古曰:「雍讀曰壅。」

    〔八〕  師古曰:「戚,近也。」

    〔九〕  師古曰:「懲謂使其創乂。」

    校勘記

    三八0六頁  八行  願為單于侍(史)〔使〕於漢,景祐、殿、局本都作「使」。王先謙說作「使」是。

    三八0九頁一三行  欲會二年歲首之朝(會)〔禮〕,景祐、殿本都作「禮」。

    三八一四頁  五行  快心於狼望之北哉?  王先謙據通鑑胡注,以「狼望」為狼煙候望之地,與顏注異。

    三八一四頁一0行  呼韓邪攜國歸(死)〔化〕,王念孫說「歸死」二字於義不可通,漢記孝哀紀、通典邊防十一並作「歸化」。

    三八二0頁  五行  (之)〔不〕當予匈奴稅。  錢大昭說「之」當作「不」。  按景祐、殿、局本都作「不」。

    三八二0頁  六行  共(入)〔殺〕匈奴使及其官屬,  錢大昭說「入」當作「殺」。按景本、殿、局本都作「殺」。

    三八二一頁  八行  今(印)〔即〕去『璽』加『新』,  景佑本作「即」。王念孫說作「即」是,即者若也。

    三八二九頁  二行  云女弟當(戶)〔于〕居次  王先謙說「戶」當為「于」。按見上文。

    三八三0頁  二行  春秋「有道守在四夷」,  楊樹達說,賈子春秋篇「天子有道,守在四夷」,此春秋舊說。「有道」二字當在引號內。

    三八三0頁一一行  春秋左氏傳昭(三十二)〔二十三〕年  按作當「二十三年」,各本並誤。

    三八三二頁一六行  (二)〔三〕世稱藩,  景祐、殿、局本都作「三」。王先謙說作「三」是。

    三八三三頁一四行  未(必)〔可〕以經遠也。  景祐、殿本都作「可」。王先謙說作「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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