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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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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犒贈甚厚,武俊亦歸恆州。

    朱泚攻圍奉天經月,城中資糧俱盡。上嘗遣健步出城覘賊,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袴。上為之尋求,不獲,意憫默而遣之。時供御纔有糲米二斛,每伺賊之休息,夜縋人於城外,採蕪菁根而進之。上召公卿將吏謂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輩無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羣臣皆頓首流涕,期盡死力,故將士雖困急,而銳氣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糧料使崔縱勸李懷光令入援,懷光從之。縱悉斂軍資與懷光偕來。懷光晝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齊運傾力犒宴,軍士尚欲遷延。崔縱先輦貨財渡河,謂眾曰:「至河西,悉以分賜。」眾利之,西屯蒲城,有眾五萬。齊運,惲之孫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濟,軍於東渭橋。其始有卒四千,晟善於撫御,與士卒同甘苦,人樂從之,旬月間至萬餘人。神策兵馬使尚可孤討李希烈,將三千人在襄陽,自武關入援,軍於七盤,敗泚將仇敬,遂取藍田。可孤,宇文部之別種也。鎮國軍副使駱元光,其先安息人,駱奉先養以為子,將兵守潼關近十年,為眾所服。朱泚遣其將何望之襲華州,刺史董晉棄州走行在。望之據其城,將聚兵以絕東道,元光引關下兵襲望之,走還長安。元光遂軍華州,召募士卒,數日,得萬餘人。泚數遣兵攻元光,元光皆擊卻之,賊由是不能東出。上即以元光為鎮國軍節度使,元光乃將兵二千西屯昭應。馬燧遣其行軍司馬王權及其子匯將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橋。於是泚黨所據,惟長安而已,援軍遊騎時至望春樓下。李忠臣等屢出兵皆敗,求救於泚,泚恐民間乘敝抄之,所遣兵皆晝伏夜行。

    泚內以長安為憂,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堅造雲梯,高廣各數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輪,上容壯士五百人。城中望之忷懼。上以問羣臣,渾瑊、侯仲莊對曰:「臣觀雲梯勢甚重,重則易陷。臣請迎其所來,鑿地道,積薪蓄火以待之。」神武軍使韓澄曰:「雲梯小伎,不足上勞聖慮,臣請御之。」乃度梯之所傃,廣城東北隅三十步,多儲膏油、松脂、薪葦於其上。丁亥,泚盛兵鼓譟,攻南城。韓遊環曰:「此欲分吾力也。」乃引兵嚴備東北。戊子,北風甚迅,泚推雲梯,上施溼氈,懸水囊,載壯士攻城,翼以轒轀,置人其下,抱薪負土,填塹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傷。賊亻並兵攻城東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傷者不可勝數,賊已有登城者。上與渾瑊對泣,羣臣惟仰首祝天。上以無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實食五百戶以下千餘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賜御筆,使視其功之大小,書名給之,告身不足,則書其身。且曰:「今便與卿別。」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勝。時士卒凍餒,又乏甲冑,瑊撫諭,激以忠義,皆鼓譟力戰。瑊中流矢,進戰不輟,初不言痛。會雲梯輾地道,一輪偏陷,不能前卻,火從地中出,風勢亦回,城上人投葦炬,散松脂,沃以膏油,讙呼震地。須臾,雲梯及梯上皆為灰燼,臭聞數里,賊乃引退。於是三門皆出兵,太子親督戰,賊徒大敗,死者數千人。將士傷者,太子親為裹瘡。入夜,泚復來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墜,上大驚。

    李懷光自蒲城引兵趣涇陽,並北山而西,先遣兵馬使張韶微服間行詣行在,藏表於蠟丸。韶至奉天,值賊方攻城,見韶,以為賤人,驅之使與民俱填塹。韶得間,逾塹抵城下,呼曰:「我朔方軍使者也。」城上人下繩引之,比登,身中數十矢,得表於衣中而進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歡聲如雷。癸巳,懷光敗泚兵於醴泉。泚聞之懼,引兵遁歸長安。

    眾以為懷光復三日不至,則城不守矣。泚既退,從臣皆賀。汴滑行營兵馬使賈隱林進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雖朱泚敗亡,憂未艾也。」上不以為忤,甚稱之。侍御史万俟着開金、商運路,重圍既解,諸道貢賦繼至,用度始振。

    朱泚至長安,但為城守之計,時遣人至城外來,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眾。泚既據府庫之富,不愛金帛以悅將士,公卿家屬在城者皆給月俸。神策及六軍從車駕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給其家糧。加以繕完器械,日費甚廣。及長安平,府庫尚有餘蓄,見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斂焉。

    或謂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廟,不宜復存。」泚曰:「朕嘗北面事唐,豈忍為此。」又曰:「百官多缺,請以兵脅士人補之。」泚曰:「強授之則人懼,但欲仕者則與之,何必叩戶拜官邪。」泚所用者惟范陽、神策、團練兵。涇原卒驕,皆不為用,但守其所掠資貨,不肯出戰,又密謀殺泚,不果而止。

    李懷旋光性粗疏,自山東來赴難,數與人言盧杞、趙贊、白志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亂,皆此曹所為也。吾見上,當請誅之。」既解奉天之圍,自矜其功,謂上必接以殊禮。或說王翃、趙贊曰:「懷光緣道憤嘆,以為宰相謀議乖方,度支賦斂煩重,京尹犒賜刻薄,致乘輿播遷者,三臣之罪也。今懷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誠,詢訪得失,使其言入,豈不殆哉。」翃、贊以告盧杞,杞懼,從容言於上曰:「懷光勳業,社稷是賴,賊徒破膽,皆無守心,若使之乘勝取長安,則一舉可以滅賊,此破竹之勢也。今聽其入朝,必當賜宴,留連累日,使賊入京城,得從容成備,恐難圖矣。」上以為然。詔懷光直引軍屯便橋,與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馬使楊惠元刻期共取長安。懷光自以數千里竭誠赴難,破朱泚,解重圍,而咫尺不得見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魯店,留二日乃行。

    淮南節度使陳少遊將兵討李希烈,屯盱眙,聞朱泚作亂,歸廣陵,修塹壘,繕甲兵。浙江東、西節度使韓滉閉關梁,禁馬牛出境,築石頭城,穿井近百所,繕館第數十,修塢壁,起建業,抵京峴,樓堞相屬,以備車駕渡江,且自固也。少遊發兵三千大閱於江北。滉亦發舟師三千曜武於京口以應之。

    鹽鐵使包佶有錢帛八百萬將輸京師,陳少遊以為賊據長安,未期收復,欲強取之。佶不可,少遊欲殺之。佶懼,匿妻子於案牘中,急濟江。少遊悉收其錢帛。佶有守財卒三千,少遊亦奪之。佶才與數十人俱至上元,復為韓滉所奪。

    時南方藩鎮各閉境自守,惟曹王皋數遣使間道貢獻。李希烈攻逼汴、鄭,江、淮路絕,朝貢皆自宣、饒、荊、襄趣武關。皋治郵驛,平道路,由是往來之使,通行無阻。

    上問陸贄以當今切務。贄以幾日致亂,由上下之情不通,勸上接下從諫,乃上疏。其略曰:「臣謂當今切務。在於審察羣情,若羣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惡者,陛下先去之。欲、惡與天下同,而天下不歸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夫理亂之本系於人心,況乎當變故動搖之時,在危疑向背之際,人之所歸則植,人之所去則傾,陛下安可不審察羣情,同其欲、惡,使億兆歸趨,以靖邦家乎。此誠當今之所急也。」又曰:「頃者竊聞輿議,頗究羣情,四方則患於中外意乖,百辟又患於君臣道隔。郡國之志不達於朝廷,朝廷之誠不升於軒陛。上澤闕於下布,下情壅於上聞,實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實,上下否隔於其際,真僞雜糅於其間,聚怨囂囂,騰謗籍籍,欲無疑阻,其可得乎。」又曰:「總天下之智以助聰明,順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則君臣同志,何有不從。遠邇歸心,孰與為亂。」又曰:「慮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疏奏旬日,上無所施行,亦不詰問。贄又上疏,其略曰:「臣聞立國之本,在乎得眾,得眾之要,在乎見情。故仲尼以謂人情者聖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損上益下曰益,損下益上曰損。夫天在下而地處上,於位乖矣,而反謂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處下,於義順矣,而反謂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約已而裕於人,人必悅而奉上矣,豈不謂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諸已,人必怨而叛上矣,豈不謂之損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順水之道乃浮,違則沒。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則危。是以古先聖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從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從其欲。」又曰:「陛下憤習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臨,以嚴法制斷,流弊自久,浚恆太深。遠者驚疑而阻命,逃死之亂作,近者畏懾而偷容,避罪之態生。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務致理而下防誅夷,臣將納忠又上慮欺誕,故睿誠不佈於羣物,物情不達於睿聰。臣於往年曾任御史,獲奉朝謁,僅欲半年,陛下嚴邃高居,未嘗降旨臨問,羣臣局蹐趨退,亦不列事奏陳。軒墀之間,且未相諭,宇宙之廣,何由自通,雖復例對使臣,別延宰輔,既殊師錫,且異公言。未行者則戒以樞密勿論,己行者又謂之遂事不諫,漸生拘礙,動涉猜嫌,由是人各隱情,以言為諱。至於變亂將起,億兆同憂,獨陛下恬然不知,方謂太平可致。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驗往時之所聞,孰真孰虛。何得何失。則事之通塞備詳之矣,人之情僞盡知之矣。」

    上乃遣中使諭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誠,亦能納諫。將謂君臣一體,全不堤防,緣推誠信不疑,多被奸人賣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無他,其失反在推誠。又諫官論事,少能慎密,例自矜銜,歸過於朕以自取名。朕從即位以來,見奏對論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聽途說,試加質問,遽即辭窮。若有奇才異能,在朕豈惜拔擢。朕見從前已來,事祗如此,所以近來不多取次對人,亦非倦於接納。卿宜深悉此意。」

    贄以人君臨下,當以誠信為本。諫者雖辭情鄙拙,亦當優容以開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辯,則臣下何敢盡言。乃覆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與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發生,天子不以時有小人而廢聽納。」又曰:「唯信與誠,有失無補。一不誠則心莫之保,一不信則言莫之行。陛下所謂失於誠信,以致患害者,臣竊以斯言為過矣。」又曰:「馭之以智則人詐,示之以疑則人偷。上行之則下從之,上施之則下報之。若誠不盡於已,而望盡於人,眾必怠而不從矣。不誠於前而曰誠於後,眾必疑而不信矣。是知誠信之道,不可斯須而去身。願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為悔者也。」又曰:「臣聞仲虺讚揚成湯,不稱其無過而稱其改過。吉甫歌誦周宣,不美其無闕而美其補闕。是則聖賢之意,較然著明,唯以改過為能,不以無過為貴。蓋為人之行己,必有過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過而遷善,愚者恥過而遂非。遷善則其德日新,遂非則其惡彌積。」又曰:「諫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於聖德固亦無虧。陛下若納諫不違,則傳之適足增美。陛下若違諫不納,又安能禁之勿傳。」又曰:「侈言無驗不必用,質言當理不必違。辭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實,慮之以終,其用無他,唯善所在。」又曰:「陛下所謂比見奏對論事,皆是雷同,道聽途說者,臣竊以眾多之議,足見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輕侮而莫之省納也。陛下又謂試加質問,即便辭窮者,臣但以陛下雖窮其辭而未窮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為下者莫不願忠,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兩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願達於上,上之情莫不求知於下,然而下恆苦上之難達,上恆苦下之難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勝人,恥聞過,騁辯給,眩聰明,厲威嚴,恣強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諂諛,顧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勝必甘於佞辭,上恥過必忌於直諫,如是則下之諂諛者順旨,而忠實之語不聞矣。上騁辯必剿說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詐,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盡矣。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如是則下之畏愞者避辜,而情理之說不申矣。夫以區域之廣大,生靈之眾多,宮闕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獻而上,獲睹至尊之光景者,逾億兆而無一焉。就獲睹之中,得接言議者,又千萬不一。幸而得接者,猶有九弊居其間,則上下之情所通鮮矣。上情不通於下則人惑,下情不通於上則君疑,疑則不納其誠,惑則不從其令。誠而不見納則應之以悖,令而不見從則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敗何待。是使亂多理少,從古以然。」又曰:「昔趙武吶吶而為晉賢臣,絳侯木訥而為漢元輔。然則口給者事或非信,辭屈者理或未窮。人之難知,堯、舜所病,胡可以一詶一詰而謂盡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實,以此輕天下之士,必有遺才。」又曰:「諫者多,表我之能好。諫者直,示我之能容。諫者之狂誣,明我之能恕。諫者之泄漏,彰我之能從。有一於斯,皆為盛德。是則人君之與諫者,交相益之道也。諫者有爵賞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諫者得獻替之名,君亦得采納之名。然猶諫者有失中而君無不美,唯恐讜言之不切,天下之不聞,如此則納諫之德光矣。」上頗採用其言。

    李懷光頓兵不進,數上表暴揚盧杞等罪惡,眾論諠騰,亦咎杞等。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貶杞為新州司馬,白志貞為恩州司馬,趙贊為播州司馬。宦官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懷光又言其罪,上亦為殺之。

    乙丑,以翰林學士祠部員外郎陸贄為考功郎中,金部員外郎吳通微為職方郎中。贄上奏,辭以「初到奉天,扈從將吏例加兩階,今翰林獨遷官。夫行罰先貴近而後卑遠,則令不犯。行賞先卑遠而後貴近,則功不遺。望先錄大勞,次遍羣品,則臣亦不敢獨辭。」上不許。

    上在奉天,使人說田悅、王武俊、李納,赦其罪,厚賂以官爵。悅等皆密歸款,而猶未敢絕朱滔,各稱王如故。滔使其虎牙將軍王郅說悅曰:「日者八郎有急,滔與趙王不敢愛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圍。今太尉三兄受命關中,滔欲與回紇共往助之,願八郎治兵與滔渡河,共取大梁。」悅心不欲行,而未忍絕滔,乃許之。滔復遣其內史舍人李琯見悅,審其可否,悅猶豫不決,密召扈崿等議之。司武侍郎許士則曰:「朱滔昔事李懷仙為牙將,與兄泚及朱希彩共殺懷仙而立希彩。希彩所以寵信其兄弟至矣,滔又與判官李子瑗謀殺希彩而立泚。泚既為帥,滔乃勸泚入朝而自為留後,雖勸以忠義,實奪之權也。平生與之同謀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負而殺之者二十餘人。今又與泚東西相應,使滔得志,泚亦不為所容,況同盟乎。滔為人如此,大王何從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紇十萬之兵屯於郊垧,大王出迎,則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國之兵,南向渡河,與關中相應,天下其孰能當之。大王於時悔之無及。為大王計,不若陽許偕行,而陰為之備,厚加迎勞,至則託以他故,遣將分兵而隨之。如此,大王外不失報德之名,而內無倉猝之憂矣。」扈崿等皆以為然。王武俊聞李琯適魏,遣其司刑員外郎田秀馳見悅曰:「武俊向以宰相處事失宜,恐禍及身,又八郎困於重圍,故與滔合兵救之。今天子方在隱憂,以德綏我,我曹何得不悔過而歸之邪。舍九葉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稱帝之時,滔與我曹比肩為王,固己輕我曹矣。況使之南平汴、洛,與泚連衡,吾屬皆為虜矣。八郎慎勿與之俱南,但閉城拒守。武俊請伺其隙,連昭義之兵擊而滅之,與八郎再清河朔,復為節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悅意遂決,紿滔云:「從行,必如前約」。

    丁卯,滔將范陽步騎五萬人,私從者復萬餘人,回紇三千人發河間而南,輜重首尾四百里。

    李希烈攻李勉於汴州,驅民運土木,築壘道以攻城,忿其未就,並人填之,謂之「溼薪」。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將其眾萬餘人奔宋州。庚午,希烈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為尚書令並永平節度使。勉上表請罪,上謂其使者曰:「朕猶失守宗廟,勉宜自安。」待之如初。

    劉洽遣其將高翼將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希烈乘勝攻寧陵,江、淮大震。陳少遊遣參謀溫述送款於希烈曰:「濠、壽、舒、廬己令弛備,韜戈卷甲,伏俟指麾。」又遣巡官趙詵結李納於鄆州。

    以給事中孔巢父為淄青宣慰使,國子祭酒董晉為河北宣慰使。

    陸贄言於上曰:「今盜遍天下,輿駕播遷,陛下宜痛自引過以感人心。昔成湯以罪已勃興,楚昭以善言復國。陛下誠能不吝改過,以言謝天下,使書詔無所避忌,臣雖愚陋,可以仰副聖情,庶令反側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書詔,雖驕將悍卒,聞之無不感激揮涕。

    術者上言:「國家厄運,宜有變更,以應時數。」羣臣請更加尊號一二字。上以問陸贄。贄上奏,以為不可,其略曰:「尊號之興,本非古制。行於安泰之日,已累謙沖。襲乎喪亂之時,尤傷事體。」又曰:「嬴秦德衰,兼皇與帝,始總稱之。流及後代,昏僻之君,乃有聖劉、天元之號。是知人主輕重,不在名稱。損之有謙光稽古之善,崇之獲矜能納諂之譏。」又曰:「必也俯稽術數,須有變更,與其增美稱而失人心,不若黜舊號以祗天戒。」上納其言,但改年號而已。

    上又以中書所撰赦文示贄,贄上言,以為「動人以言,所感已淺,言又不切,人誰肯懷。今茲德音,悔過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辭不得不盡。洗刷疵垢,宣暢鬱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則何有不從者乎。應須改革事條,謹具別狀同進。舍此之外,尚有所虞。竊以知過非難,改過為難。言善非難,行善為難。假使赦文至精,止於知過言善,猶願聖慮更思所難。」上然之。

    興元元年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制曰:「致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朕嗣服丕構,君臨萬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於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復於將來。明徵其義,以示天下。小子懼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長於深宮之中,暗於經國之務,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穡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澤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擁隔,人懷疑阻。猶昧省已,遂用興戎,徵師四方,轉餉千里,賦車籍馬,遠近騷然,行齎居送,眾庶勞止。或一日屢交鋒刃,或連年不解甲冑。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離,怨氣凝結。力役不息,田萊多荒。暴令峻於誅求,疲甿空於杼軸,轉死溝壑,離去鄉閭,邑里丘墟,人煙斷絕。天譴於上而朕不寤,人怨於下而朕不知,馴致亂階,變興都邑,萬品失序,九廟震驚,上累於祖宗,下負於蒸庶,痛心靦貌,罪實在予,永言愧悼,若墜泉谷。自今中外所上書奏,不得更言聖神文武之號。李希烈、田悅、王武俊、李納等,咸以勳舊,各守藩維,朕撫馭乖方,致其疑懼。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災,朕實不君,人則何罪。宜並所管將吏等一切待之如初。朱滔雖緣朱泚連坐,路遠必不同謀,念其舊勳,務在弘貸,如能效順,亦與惟新。朱泚反易天常,盜竊名器,暴犯陵寢,所不忍言,獲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脅從將吏百姓等,但官軍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順,並散歸本道、本軍者,並從赦例。諸軍、諸道應赴奉天及進收京城將士,並賜名奉天定難功臣。其所加墊陌錢、稅間架、竹、木、茶、漆、榷、鐵之類,悉宜停罷。」赦下,四方人心大悅。及上還長安明年,李抱真入朝,為上言:「山東宣佈赦書,士卒皆感泣,臣見人情如此,知賊不足平也。」

    命兵部員外郎李充為恆冀宣慰使。朱泚更國號曰漢,自稱漢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悅、李納見赦令,皆去王號,上表謝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強財富,遂謀稱帝,遣人問儀於顏真卿,真卿曰:「老夫嘗為禮官,所記惟諸侯朝天子禮耳。」希烈遂即皇帝位,國號大楚,改元武成。置百官,以其黨鄭賁為侍中,孫廣為中書令,李緩、李元平同平章事。以汴州為大梁府,分其境內為四節度。希烈遣其將辛景臻謂顏真卿曰:「不能屈節,當自焚。」積薪灌油於其庭。真卿趨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將楊峯齎赦賜陳少遊及壽州刺史張建封。建封執峯徇于軍,腰斬於市。少遊聞之,駭懼。建封具以少遊與希烈交通之狀聞,上悅,以建封為濠、壽、廬三州都團練使。希烈乃以其將杜少誠為淮南節度使,使將步騎萬餘人先取壽州,後之江都。建封遣其將賀蘭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柵,少誠竟不能過,遂南寇蘄、黃欲斷江路。時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財賦,溯江詣行在,至蘄口,遇少誠入寇。曹王皋遣蘄州刺史伊慎將兵七千拒之,戰於永安戍,大破之,少誠脫身走,斬首萬級,包佶乃得前。後佶入朝,具奏陳少遊奪財賦事,少遊懼,厚斂所部以償之。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驍將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襲鄂州,刺史李兼偃旗臥鼓閉門以待之。侍撤屋材以焚門,兼帥士卒出戰,大破之。上以兼為鄂、嶽、沔都團練使。於是希烈東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復有窺江、淮之志矣。

    朱滔引兵入趙境,王武俊大具犒享。入魏境,田悅供承倍豐,使者迎候,相望於道。丁丑,滔至永濟,遣王郅見悅約會館陶,偕行渡河。悅見郅曰:「悅固願從五兄南行,昨日將出軍,將士勒兵不聽悅出曰:國兵新破,戰守逾年,資儲竭矣。今將士不免凍餒,何以全軍遠征。大王日自撫循,猶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變。悅之志非敢有貳也,如將士何。已令孟祐備步騎五千,從五兄供芻牧之役。」因遣其司禮侍郎裴抗等往謝滔。滔聞之,大怒曰:「田悅逆賊,鄉在重圍,命如絲髮,使我叛君、棄兄,發兵晝夜赴之,幸而得存。許我貝州,我辭不取。尊我為天子,我辭不受。今乃負恩,誤我遠來,飾辭不出。」即日遣馬寔攻宗城、經城,楊榮國攻冠氏,皆拔之。又縱回紇掠館陶頓幄帟、器皿、車牛以去。悅閉城自守。壬午,滔遣裴抗等還,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濟。

    朱滔引兵北圍貝州,引水環之,刺史邢曹俊嬰城拒守。縱范陽及回紇兵大掠諸縣,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給軍食。遣馬寔將步騎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上於行宮廡下貯諸道貢獻之物,榜曰瓊林、大盈庫。陸贄以為戰守之功,賞賚未行,而遽私別庫,則士卒怨望,無復鬥志,上疏諫。其略曰:「天子與天同德,以四海為家,何必撓廢公方,崇聚私貨。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萬乘以效匹夫之藏,虧法失人,誘姦聚怨,以斯制事,豈不過哉。」又曰:「頃者六師初降,百物無儲,外扞凶徒,內防危堞,晝夜不息,迨將五旬,凍餒交侵,死傷相枕,畢命同力,竟夷大艱。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絕甘以同卒伍,輟食以啖功勞。無猛制而人不攜,懷所感也。無厚賞而人不怨,悉所無也。今者攻圍已解,衣食已豐,而謠讟方興,軍情稍阻。豈不以勇夫恆性,嗜利矜功,其患難既與之同憂,而好樂不與之同利,苟異恬默,能無怨諮。」又曰:「陛下誠能近想重圍之殷憂,追戒平居之專欲,凡在二庫貨賄,盡令出賜有功,每獲珍華,先給軍賞。如此則亂必靖,賊必平,徐駕六龍,旋復都邑。天子之貴,豈當憂貧。是乃散其小儲而成其大儲,損其小寶而固其大寶也。」上即命去其榜。

    蕭復嘗言於上曰:「宦官自艱難已來,多為監軍,恃恩縱橫。此屬但應掌宮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權國政。」上不悅。又嘗言:「陛下踐祚之初,聖德光被,自用楊炎、盧杞,黷亂朝政,以致今日。陛下誠能變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儻使臣依阿苟免,臣實不能。」又嘗與盧杞同奏事,杞順上旨,復正色曰:「盧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謂左右曰:「蕭復輕朕。」戊子,命復充山南東、西、荊湖、淮南、江西、鄂嶽、浙江東、西、福建、嶺南等道宣慰安撫使,實疏之也。既而劉從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復,上謂陸贄曰:「朕思遷幸以來,江、淮遠方,或傳聞過實,欲遣重臣宣慰。謀於宰相及朝士,僉謂宜然。今乃反覆如是,朕為之悵恨累日。意復悔行,使之論奏邪。卿知蕭復如何人,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贄上奏,以為「復痛自修勵,慕為清貞,用雖不周,行則可保。至於輕詐如此,復必不為。借使復欲逗留,從一安肯附會。今所言矛楯,願陛下明加辯詰。若蕭復有所請求,則從一何容為隱。若從一自有回互,則蕭復不當受疑。陛下何憚而不辨明,乃直為此悵恨也。夫明則罔惑,辨則罔冤。惑莫甚於逆詐而不與明,冤莫痛於見疑而不與辨。是使情僞相揉,忠邪靡分。茲實居上御下之要樞,惟陛下留意。」上亦竟不復辨也。

    辛卯,以王武俊為恆冀、深趙節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張孝忠並同平章事。丙申,加田悅檢校右僕射。以山南東道行軍司馬樊澤為本道節度使,前深趙觀察使康日知為同州刺史、奉誠軍節度使,曹州刺史李納為鄆州刺史、平盧節度使。

    戊戌,加劉洽汴、滑、宋、亳都統副使,知都統事,李勉悉以其眾授之。

    二月戊申,詔贈段秀實太尉,諡曰忠烈,厚恤其家。時賈隱林已卒,贈左僕射,賞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將兵五萬圍寧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劉昌以三千人守之。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請降,上許以澄為汴滑節度使。澄猶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養子六百人戍白馬,召澄共攻寧陵。澄至石柱,使其眾陽驚,燒營而遁。又諷養子令剽掠,澄悉收斬之,以白希烈,希烈無以罪也。

    劉昌守寧陵,凡四十五日不釋甲。韓滉遣其將王棲曜將兵助劉洽拒希烈,棲曜以強弩數千遊汴水,夜入寧陵城。明日,從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驚曰:「宣潤弩手至矣。」遂解圍去。

    朱泚既自奉天敗歸,李晟謀取長安。劉德信與晟俱屯東渭橋,不受晟節制。晟因德信至營中,數以滬澗之敗及所過剽掠之罪,斬之。因以數騎馳入德信軍,勞其眾,無敢動者,遂並將之,軍勢益振。

    李懷光既脅朝廷逐盧杞等,內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詔許之。晟與懷光會於咸陽西陳濤斜,築壘未畢,泚眾大至。晟謂懷光曰:「賊若固守宮宛,或曠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戰,此天以賊賜明公,不可失也。」懷光曰:「軍適至,馬未秣,士未飯,豈可遽戰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與懷光同出軍,懷光軍士多掠人牛馬,晟軍秋豪不犯。懷光軍士惡其異已,分所獲與之,晟軍終不敢受。懷光屯咸陽累月,逗留不進。上屢遣中使趣之,辭以士卒疲弊,且當休息觀釁。諸將數勸之攻長安,懷光不從,密與朱泚通謀,事蹟頗露。李晟屢奏,恐其有變,為所亻並,請移軍東渭橋。上猶冀懷光革心,收其力用,寢晟奏不下。懷光欲緩戰期,且激怒諸軍,奏言:「諸軍糧賜薄,神策獨厚。厚薄不均,難以進戰。」上以財用方窘,若糧賜皆比神策,則無以給之。不然,又逆懷光意,恐諸軍觖望。乃遣陸贄詣懷光營宣慰,因召李晟參議其事。懷光意欲晟自乞減損,使失士心,沮敗其功。乃曰:「將士戰鬥同而糧賜異,何以使之協力。」贄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為元帥,得專號令,晟將一軍,受指蹤而已。至於增減衣食,公當裁之。」懷光默然,又不欲自減之,遂止。

    時上遣崔漢衡詣吐蕃發兵,吐蕃相尚結贊言:「蕃法發兵,以主兵大臣為信。今制書無懷光署名,故不敢進。」上命陸贄諭懷光,懷光固執以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縱兵焚掠,誰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賞百緡,彼發兵五萬,若援敕求賞,五百萬緡何從可得。此二害也。虜騎雖來,必不先進,勒兵自固,觀我兵勢,勝則從而分功,敗則從而圖變,譎詐多端,不可親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結贊亦不進軍。陸贄自咸陽還,上言:「賊泚稽誅,保聚宮宛,勢窮援絕,引日偷生。懷光總仗順之師,乘制勝之氣,鼓行芟剪,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每欲進取,懷光輒沮其謀。據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護,委曲聽從,觀其所為,亦未知感。若不別務規略,漸思制持,唯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尋常容易處之。今李晟奏請移軍,適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泛問所宜。懷光乃云:李晟既欲別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猶慮有翻覆,因美其軍盛強。懷光大自矜誇,轉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問云:回日,或聖旨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輕言,不可中變,遂云:恩命許去,事亦無妨。要約再三,非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為辭。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書,敕下依奏,別賜懷光手詔,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詔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本欲委卿商量,適會陸贄回奏,雲見卿語及於此,仍言許去事亦無妨,遂敕本軍允其所請。如此,則詞婉而直,理順而明,雖蓄異端,何由起怨。」上從之。

    晟自咸陽結陳而行,歸東渭橋。時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猶與懷光聯營,陸贄覆上奏曰:「懷光當管師徒,足以獨制凶寇,逗留未進,抑有他由。所患太強,不資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度之眾,附麗其營,無益成功,祗足生事。何則。四軍接壘,羣帥異心,論勢力則懸絕高卑,據職名則不相統屬。懷光輕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已。端居則互防飛謗,欲戰則遞恐分功,齟齬不和,嫌釁遂構,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強者惡積而欲亡,弱者勢危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寇未平,新患方起,憂難所切,實堪疚心。太上消慝於未萌,其次救失於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以寧亂。李晟見機慮變,先請移軍就東,建徽、惠元勢轉孤弱,為其吞噬,理在必然。他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時。今因李晟願行,便遣合軍同往,託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泚所邀,藉此兩軍迭為掎角。仍先諭旨,密使促裝,詔書至營,即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先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鬥不可以不離,救焚不可以不疾,理盡於此,惟陛下圖之。」上曰:「卿所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不免悵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東,恐因此生辭,轉難調息,且更俟旬時。」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盧龍節度使。

    李晟以為「懷光反狀已明,緩急宜有備,蜀、漢之路不可壅,請以裨將李光銑等為洋、利、劍三州刺史,各將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決,欲親總禁兵幸咸陽,以慰撫為名,趣諸將進討。或謂懷光曰:「此漢祖遊雲夢之策也。」懷光大懼,反謀益甚。

    上垂欲行,懷光辭益不遜,上猶疑讒人間之。甲子,加懷光太尉,增實食,賜鐵券,遣神策右兵馬使李卞等往諭旨。懷光對使者投鐵券於地曰:「聖人疑懷光邪。人臣反,賜鐵券。懷光不反,今賜鐵券,是使之反也。」辭氣甚悖。朔方左兵馬使張名振當軍門大呼曰:「太尉視賊不許擊,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棄之,自取族滅,富貴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爭之。」懷光聞之,謂曰:「我不反,以賊方強,故須蓄銳俟時耳。」懷光大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發卒城咸陽,未幾,移軍據之。張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軍此來,何也。何不攻長安,殺朱泚,取富貴,引軍還邠邪。」懷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殺之。

    右武鋒兵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懷光養以為子。懷光潛與朱泚通謀,演芬遣其客郜成義詣行在告之,請罷其都統之權。成義至奉天,告懷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懷光召演芬責之曰:「我以爾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日負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為股肱,太尉以演芬為心腹,太尉既負天子,演芬安得不負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異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賊名而死,死甘心矣。」懷光使左右臠食之,皆曰:「義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斷其喉而去。

    李卞等還,言懷光驕慢之狀,於是行在始嚴門禁,從臣皆密裝以待。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絳節度使,上猶以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上將幸梁州,山南節度使鹽亭嚴震聞之,遣使詣奉天奉迎,又遣大將張用誠將兵五千至盩厔以來迎衛。用誠為懷光所誘,陰與之通謀,上聞而患之。會震繼遣牙將馬勳奉表,上語之故。勳請「亟詣梁州,取嚴震符召用誠還府。若不受召,臣請殺之。」上喜曰:「卿何時復至此。」勳刻日時而去。既得震符,請壯士五人與之俱出駱谷。用誠不知事泄,以數百騎迎之,勳與之俱入驛。時天寒,勳多然藁火於驛外,軍士皆往附火。勳乃從容出懷中符,以示用誠曰:「大夫召君。」用誠錯愕起走,壯士自後執其手擒之。用誠子在勳後,斫傷勳首。壯士格殺其子,僕用誠於地,跨其腹,以刀擬其喉曰:「出聲則死。」勳入其營,士卒已擐甲執兵矣。勳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漢中,一朝棄之,與張用誠同反,於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誠,不問汝曹,無自取族滅。」眾皆讋服。勳送用誠詣梁州,震杖殺之,命副將領其眾。勳裹其首,覆命於行在,愆期半日。

    李懷光夜遣人襲奪李建徽、楊惠元軍,建徽走免。惠元將奔奉天,懷光遣兵追殺之。懷光又宣言曰:「吾今與朱泚連和,車駕且當遠避。」

    懷光以韓遊環朔方將也,掌兵在奉天,與遊環書,約使為變,遊環密奏之。明日,又以書趣之,遊環又奏之。上稱其忠義,因問:「策安出。」對曰:「懷光總諸道兵,故敢恃眾為亂。今邠寧有張昕,靈武有寧景璇,河中有呂鳴嶽,振武有杜從政,潼關有唐朝臣,渭北有竇覦,皆守將也。陛下各以其眾及地授之,尊懷光之官,罷其權,則行營諸將各受本府指麾矣。懷光獨立,安能為亂。」上曰:「罷懷光兵權,若朱泚何。」對曰:「陛下既許將士以克城殊賞,將士奉天子之命以討賊取富貴,誰不願之。邠府兵以萬數,借使臣得而將之,足以誅泚。況諸道必有仗義之臣,泚不足憂也。」上然之。

    丁卯,懷光遣其將趙升鸞入奉天,約其夕使別將達奚小俊燒乾陵,令升鸞為內應以驚脅乘輿。升鸞詣渾瑊自言,瑊遽以聞,且請決幸梁州。上命瑊戒嚴,瑊出,部勒未畢,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顏守奉天,朝臣將士狼狽扈從。戴休顏徇于軍中曰:「懷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朱泚之稱帝也,兵部侍郎劉乃臥病在家,泚召之,不起。使蔣鎮自往說之,凡再往,知不可誘脅,乃嘆曰:「鎮亦忝列曹,不能捨生,以至於此,豈可復以己之腥臊污漫賢者乎。」歔欷而返。乃聞上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於牀,不食數日而卒。

    太子少師喬琳從上至盩厔,稱老疾不堪山險,削髮為僧,匿於仙遊寺。泚聞之,召至長安,以為吏部尚書。於是朝士之竄匿者多出仕泚矣。

    懷光遣其將孟保、惠靜壽、孫福達將精騎趣南山邀車駕,遇諸軍糧料使張增於盩厔。三將曰:「彼使我為不臣,我以追不及報之,不過不使我將耳。」因目增曰:「軍士未朝食,如何。」增紿其眾曰:「此東數里有佛祠,吾貯糧焉。」三將帥眾而東,縱之剽掠,由是百官從行者皆得入駱谷,以追不及還報,懷光皆黜之。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謂將佐曰:「長安,宗廟所在,天下根本,若諸將皆從行,誰當滅賊者。」乃治城隍,繕甲兵,為復京城之計。先是,東渭橋有粟十餘萬斛,度支給李懷光軍,幾盡。是時懷光、朱泚連兵,聲勢甚盛,車駕南幸,人情擾擾。晟以孤軍處二強寇之間,內無資糧,外無救援,徒以忠義感激將士,故其眾雖單弱而銳氣不衰。又以書遺懷光,辭禮卑遜,雖示尊崇,而諭以禍福,勸之立功補過,故懷光慚恧未忍擊之。晟曰:「畿內雖兵荒之餘,猶可賦斂。宿兵養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張彧假京兆尹,擇四十餘人,

    立緒兵馬使,賞緡錢二千,大將半之,下至士卒,人賞百緡,竭公私之貨,五日取辦。」於是將士回首殺扈崿,皆歸緒,軍府乃定因。請命於孔巢父,巢父命緒權知軍府。後數日,眾乃知緒殺其兄,雖悔怒,而緒已立,無如之何。緒又殺悅親將薛有倫等二十餘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將救貝州,聞亂,不敢進。朱滔聞悅死,喜曰:「悅負恩,天假手於緒也。」即遣其執憲大夫鄭景濟等將步騎五千助馬寔,合兵萬二千攻魏州。寔軍王莽河,縱騎兵及回紇四出剽掠。滔別遣人入城說緒,許以本道節度使。緒方危迫,遣隨軍候臧詣貝州送款於滔,滔喜,遣臧還報,使亟定盟約。時緒部署城內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詣緒,許以赴援,如悅存日之約。緒召將佐議之,幕僚曾穆、盧南史曰:「用兵雖尚威武,亦本仁義,然後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殺掠,白骨蔽野,雖先僕射背德,其民何罪。今雖盛強,其亡可跂立而待也。況昭義、恆冀方相與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從人為反逆乎。不若歸命朝廷,天子方蒙塵於外,聞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緒從之,遣使奉表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發奉天也,韓遊環帥其麾下八百餘人還邠州。李懷光以李晟軍浸盛,惡之,欲引軍自咸陽襲東渭橋。三令其眾,眾不應,竊相謂曰:「若與我曹擊朱泚,惟力是視。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從也。」懷光知眾不可強,問計於賓佐,節度巡官良鄉李景略曰:「取長安,殺朱泚,散軍還諸道,單騎詣行在,如此,臣節亦未虧,功名猶可保也。」頓首懇請,至於流涕,懷光許之。都虞候閻晏等勸懷光東保河中,徐圖去就。懷光乃說其眾曰:「今日屯涇陽,召妻孥於邠,俟至,與之俱往河中。春裝既辦,還攻長安未晚也。東方諸縣皆富實,軍發之日,聽爾曹俘掠。」眾許之。懷光乃謂景略曰:「曏者之議,軍眾不從,子宜速去,不且見害。」遣數騎送之。景略出軍門,慟哭曰:「不意此軍一旦陷於不義。」

    懷光遣使詣邠州,令留後張昕悉發所留兵萬餘人及行營將士家屬會涇陽,仍遣其將劉禮等將三千餘騎脅遷之。韓遊環說昕曰:「李太尉功高自棄,已蹈禍機。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貴,遊環請帥麾下以從。」昕曰:「昕微賤,賴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負也。」遊環乃謝病不出,陰與諸將高固、楊懷賓等相結。時崔漢衡以吐蕃兵營於邠南,高固曰:「昕以眾去,則邠城空矣。」乃詐為渾瑊書,召吐蕃使稍逼邠城。昕等懼,竟不敢出。昕等謀殺諸將之不從者,遊環知之,先與高固等舉兵殺昕,遣楊懷賓奉表以聞,且遣人告崔漢衡。漢衡矯詔,以遊環知軍府事軍,中大喜懷。光子旻在邠,遊環遣之。或曰:「不殺旻,何以自明。」遊環曰:「殺旻則懷光怒,其眾必至,不如釋旻以走之。」時楊懷賓子朝晟在懷光軍中為右廂兵馬使,聞之,泣白懷光曰:「父立功於國,子當誅夷,不可典兵。」懷光囚之。於是遊環屯邠寧,戴休顏屯奉天,駱元光屯昭應,尚可孤屯藍田,皆受李晟節度,晟軍聲大振。

    始,懷光方強,朱泚畏之,與懷光書,以兄事之,約分帝關中,永為鄰國。及懷光決反,逼乘輿南幸,其下多叛之,勢益弱。泚乃賜懷光詔書,以臣禮待之,且徵其兵。懷光慚怒,內憂麾下為變,外恐李晟襲之,遂燒營東走,掠涇陽等十二縣,雞犬無遺。及富平,大將孟涉、段威勇將數千人奔於李晟,將士在道散亡相繼。至河中,或勸河中守將呂鳴嶽焚橋拒之,鳴嶽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納之。河中尹李齊運棄城走。懷光遣其將趙貴先築壘於同州,刺史李紓懼,奔行在。幕僚裴向攝州事,詣貴先,責以逆順之理。貴先感寤,遂請降,同州由是獲全。向,遵慶之子也。懷光使其將符嶠襲坊州,據之,渭北守將竇覦帥獵團七百圍之。嶠請降。詔以覦為渭北行軍司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節度使。庚寅,車駕至城固。

    上在道,民有獻瓜果者,上欲以散試官授之,訪於陸贄。贄上奏,以為「爵位恆宜慎惜,不可輕用。起端雖微,流弊必大。獻瓜果者,止可賜之錢帛,不當酧以官。」上曰:「試官虛名,無損於事。」贄又上奏,其略曰:「自兵興以來,財賦不足以供賜,而職官之賞興焉。青朱雜沓於胥徒,金紫普施於輿皁。當今所病,方在爵輕,設法貴之,猶恐不重,若又自棄,將何勸人。夫誘人之方,惟名與利,名近虛而於教為重,利近實而於德為輕。專實利而不濟之以虛,則耗匱而物力不給。專虛名而不副之以實,則誕謾而人情不趨。故國家命秩之制,有職事官,有散官,有勳官,有爵號,然掌務而授俸者,唯系職事之一官,此所謂施實利而寓虛名者也。其勳、散、爵號三者所繫,大抵止於服色、資陰而已,此所謂假虛名以佐實利者也。今之員外、試官,頗同勳、散、爵號,雖則授無費祿,受不佔員,然而突銛鋒、排患難者,則以是賞之,竭筋力、展勤效者,又以是酧之。若獻瓜果者亦授試官,則彼必相謂曰:吾以忘軀命而獲官,此以進瓜果而獲官,是乃國家以吾之軀命同於瓜果矣。視人如草木,誰復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實利以敦勸,又不重虛名而濫施,人無藉焉,則後之立功者將曷用為賞哉。」

    贄在翰林,為上所親信,居艱難中,雖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與贄謀之,故當時謂之「內相」,上行止必與之俱。梁、洋道險,嘗與贄相失,經夕不至,上驚憂涕泣,募得贄者賞千金。久之,乃至,上甚喜,太子以下皆賀。然贄數直諫,迕上意。盧杞雖貶官,上心庇之。贄極言杞奸邪致亂,上雖貌從,心頗不悅,故劉從一、姜公輔皆自下陳登用,贄恩遇雖隆,未得為相。

    壬辰,車駕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貧,自安、史以來,盜賊攻剽,戶口減耗太半,雖節制十五州,租賦不及中原數縣。及大駕駐蹕,糧用頗窘。上欲西幸成都,嚴震言於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圖收復,藉六軍以為聲援。若幸西川,則晟未有收復之期也。」眾議未決,會李晟表至,言:「陛下駐蹕漢中,所以系億兆之心,成滅賊之勢。若規小舍大,遷都岷、峨,則士庶失望,雖有猛將謀臣,無所施矣。」上乃止。嚴震百方以聚財賦,民不至困窮而供億無乏。牙將嚴礪,震之從祖弟也,震使掌轉餉,事甚修辦。

    初,奉天圍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貢,上不得已除鳳翔節度使,而心惡之。議者言楚琳凶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窺伺。由是楚琳使者數輩至,上皆不引見,留之不遣。甫至漢中,欲以渾瑊代楚琳鎮鳳翔,陸贄上奏,以為「楚琳殺帥助賊,其罪固大,但以乘輿未復,大憝猶存,勤王之師,悉在畿內,急宣速告,晷刻是爭。商嶺則道迂且遙,駱谷復為盜所扼,僅通王命,唯在襃斜。此路若又阻艱,南北遂將敻絕。以諸鎮危疑之勢,居二逆誘脅之中,洶洶羣情,各懷向背。儻或楚琳發憾,公肆猖狂,南塞要衝,東延巨猾,則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今楚琳能兩端顧望,乃是天誘其衷,故通歸塗,將濟大業。陛下誠宜深以為念,厚加撫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則是改過不足以補愆,自新不足以贖罪。凡今將吏,豈得盡無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況阻命之輩,脅從之流,自知負恩,安敢歸化。斯釁非小,所宜速圖。伏願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虧撓興復之業也。」上釋然開寤,善待楚琳使者,優詔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節度使劉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馬使渾瑊同平章事兼朔方節度使,朔方、邠寧、振武、永平、奉天行營兵馬副元帥。

    庚子,詔數李懷光罪惡,敘朔方將士忠順功名,猶以懷光舊勳,曲加容貸,其副元帥、太尉、中書令、河中尹並朔方等諸道節度、觀察等使,宜並罷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馬,委本軍自舉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統領,速具奏聞,當授旌旄,以從人慾。

    夏四月壬寅,以邠寧兵馬使韓遊環為邠寧節度使。癸卯,以奉天行營兵馬使戴休顏為奉天行營節度使。

    靈武守將甯景璇為李懷光治第,別將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璇為之治第,是亦反也。」攻而殺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華副元帥。晟家百口及神策軍士家屬皆在長安,朱泚善遇之。軍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泚使晟親近以家書遺晟曰:「公家無恙。」晟怒曰:「爾敢與賊為間。」立斬之。軍士未授春衣,盛夏猶衣裘褐,終無叛志。乙巳,以陝虢防遏使唐朝臣為河中、同絳節度使。前河中尹李齊運為京兆尹,供晟軍糧役。

    庚戌,以魏博兵馬使田緒為魏博節度使。

    渾瑊帥諸軍出斜谷,崔漢衡勸吐蕃出兵助之。尚結贊曰:「邠軍不出,將襲我後。」韓遊環聞之,遣其將曹子達將兵三千往會瑊軍,吐蕃遣其將論莽羅依將兵二萬從之。李楚琳遣其將石鍠將卒七百從瑊拔武功,庚戌,朱泚遣其將韓旻等攻武功,鍠以其眾迎降。瑊戰不利,收兵登西原。會曹子達以吐蕃至,擊旻,大破之於武亭川,斬首萬餘級,旻僅以身免。瑊遂引兵屯奉天,與李晟東西相應,以逼長安。

    朱泚、姚令言數遣人誘涇原節度使馮河清,河清皆斬其使者。大將田希鑑密與泚通,殺河清,以軍府附於泚,泚以希鑑為涇原節度使。

    上問陸贄「近有卑官自山北來者,率非良士。有邢建者,論說賊勢,語最張皇,察其事情,頗似窺覘,今已於一所安置。如此之類,更有數人,若不追尋,恐成奸計。卿試思之,如何為便。」贄上奏,以為今盜據宮闕,有冒涉險遠來赴行在者,當量加恩賞,豈得復猜慮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聽覽而欲窮宇宙之變態,以一人之防慮而欲勝億兆之奸欺,役智彌精,失道彌遠。項籍納秦降卒二十萬,慮其懷詐復叛,一舉而盡坑之,其於防虞亦已甚矣。漢高豁達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納用不疑,其於備慮,可謂疏矣。然而項氏以滅,劉氏以昌,蓄疑之與推誠,其效固不同也。秦皇嚴肅雄猜,而荊軻奮其陰計。光武寬容博厚,而馬援輸其款誠。豈不以虛懷待人,人亦思附,任數御物,物終不親。情思附則感而悅之,雖寇讎化為心膂矣。意不親則懼而阻之,雖骨肉結為仇慝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輕待人臣之心。思周萬機,有獨馭區寓之意。謀吞眾略,有過慎之防。明照羣情,有先事之察。嚴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規。威制四方,有以力勝殘之志。由是才能者怨於不任,忠藎者憂於見疑,着勳業者懼於不容,懷反側者迫於及討,馴致離叛,構成禍災。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猶慎之,矧又非小。願陛下以覆車之轍為戒,實宗社無疆之休。」

    韓遊環引兵會渾瑊於奉天。丙寅,加平盧節度使李納同平章事。

    朱滔攻貝州百餘日,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賈林復為李抱真說王武俊曰:「朱滔志吞貝、魏,復值田悅被害,儻旬日不救,則魏博皆為滔有矣。魏博既下,則張孝忠必為之臣。滔連三道之兵,益以回紇,進臨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則昭義退保西山,河朔盡入於滔矣。不若乘貝、魏未下,與昭義合兵救之。滔既破亡,則關中喪氣,朱泚不日梟夷。鑾輿反正,諸將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悅,從之。

    戊辰,武俊軍於南宮東南,抱真自臨洺引兵會之,與武俊營相距十里。兩軍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數騎詣武俊營。賓客共諫止之,抱真命行軍司馬盧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舉,系天下安危。若其不還,領軍事以聽朝命亦惟子,勵將士以雪讎恥亦惟子。」言終遂行,武俊嚴備以待之。抱真見武俊,敘國家禍難,天子播遷,持武俊哭,流涕縱橫。武俊亦悲不自勝,左右莫能仰視,遂與武俊約為兄弟,誓同滅賊。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向蒙開諭,得棄逆從順,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榮。今又不間胡虜,辱為兄弟,武俊當何以為報乎。滔所恃者回紇耳,不足畏也。戰日,願十兄按轡臨視,武俊決為十兄破之。」抱真退入武俊帳中,酣寢久之。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許十兄死矣。」遂連營而進。

    山南地熱,上以軍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夾衣。五月,鹽鐵判官萬年王紹以江、淮繒帛來至,上命先給將士,然後御衫。韓滉遣使獻綾羅四十擔詣行在,又運米百艘以餉李晟。時關中兵荒,米斗直錢五百,及滉米至,減五之四。

    吐蕃既破韓旻等,大掠而去。朱泚使田希鑑厚以金帛賂之,吐蕃受之,韓遊環以聞。渾瑊又奏:「尚結贊屢遣人約,刻日共取長安,既而不至。聞其眾今春大疫,近已引兵去。」上以李晟、渾瑊兵少,欲倚吐蕃以復京城,聞其去,甚憂之,以問陸贄。贄以為吐蕃貪狡,有害無益,得其引去,實可欣賀。乃上奏,其略曰:「吐蕃遷延觀望,翻覆多端,深入郊畿,陰受賊使,致令羣帥進退憂虞。欲舍之獨前,則慮其懷怨乘躡。欲待之合勢,則苦其失信稽延。戎若未歸,寇終不滅。」又曰:「將帥意陛下不見信任,且患蕃戎之奪其功。士卒恐陛下不恤舊勞,而畏蕃戎之專其利。賊黨懼蕃戎之勝,不死則悉遺之擒。百姓畏蕃戎之來,有財必盡為所掠。是以順於王化者其心不得不怠,陷於寇境者其勢不得不堅。」又曰:「今懷光別保蒲、絳,吐蕃遠避封疆,形勢既分,腹背無患,瑊、晟諸帥,才力得伸。」又曰:「但願陛下慎於撫接,勤於砥礪,中興大業,旬月可期。不宜尚眷眷於犬羊之羣,以失將士之情也。」

    上覆使謂贄曰:「卿言吐蕃形勢甚善,然瑊、晟諸軍當議規畫,令其進取。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審細條疏以聞。」贄以為賢君選將,委任責成,故能有功。況今秦、梁千里,兵勢無常,遙為規畫,未必合宜。彼違命則失君威,從命則害軍事,進退羈礙,難以成功。不若假以便宜之權,待以殊常之賞,則將帥感悅,智勇得伸。乃上奏,其略曰:「鋒鏑交於原野而決策於九重之中,機會變於斯須而定計於千里之外,用舍相礙,否臧皆凶。上有掣肘之譏,下無死綏之志。」又曰:「傳聞與指實不同,懸算與臨事有異。」又曰:「設使其中或有肆情幹命者,陛下能於此時戮其違詔之罪乎。是則違命者既不果行罰,從命者又未必合宜,徒費空言,秪勞睿慮,匪唯無益,其損實多。」又曰:「君上之權,特異臣下,惟不自用,乃能用人。」

    乙亥,李抱真、王武俊距貝州三十里而軍。朱滔聞兩軍將至,急召馬寔,寔晝夜兼行赴之。或謂滔曰:「武俊善野戰,不可當其鋒。宜徙營稍前逼之,使回紇絕其糧道。我坐食德、棣之餫,依營而陳,利則進攻,否則入保,待其饑疲,然後可制也。」滔疑未決。會馬寔軍至,滔命明日出戰,寔言:「軍士冒暑困憊,請休息數日乃戰。」常侍楊布、將軍蔡雄引回紇達干見滔,達干曰:「回紇在國與鄰國戰,常以五百騎破鄰國數千騎,如掃葉耳。今受大王金帛牛酒,前後無算,思為大王立效,此其時矣。明日,願大王駐馬高丘,觀回紇為大王翦武俊之騎,使匹馬不返。」布、雄曰:「大王英略蓋世,舉燕、薊全軍,將掃河南,清關中,今見小敵,猶豫不擊,失遠近之望,將何以成霸業乎。達干請戰是也。」滔喜,遂決意出戰。

    丙子旦,武俊遣其兵馬使趙琳將五百騎伏於桑林,抱真列方陳於後,武俊引騎兵居前,自當回紇。回紇縱兵衝之,武俊命其騎控馬避之。回紇突出其後,將還,武俊乃縱兵擊之,趙琳自林中出橫擊之,回紇敗走。武俊急追之,滔騎兵亦走,自踐其步陳,步騎皆東奔。滔不能制,遂走趨其營。抱真、武俊合兵追擊之,時滔引三萬人出戰,死者萬餘人,逃潰者亦萬餘人,滔才與數千人入營堅守。會日暮,昏霧,兩軍不能進,抱真軍其營之西北,武俊軍其東北。滔夜焚營,引兵出南門,趨德州遁去,委棄所掠資貨山積,兩軍以霧,不能追也。

    滔殺楊布、蔡雄而歸幽州,心既內慚,又恐范陽留守劉怦因敗圖已。怦悉發留守兵夾道二十里,具儀仗迎之入府,相對悲喜,時人多之。

    初張,孝忠以易州歸國,詔以孝忠為義武節度使,以易、定、滄三州隸之。滄州刺史李固烈,李惟嶽之妻兄也,請歸恆州,孝忠遣押牙安喜程華交其州事。固烈悉取軍府綾、縑、珍貨數十車,將行,軍士大噪曰:「刺史掃府庫之實以行,將士於後饑寒,奈何。」遂殺固烈,屠其家。程華聞亂,自竇逃出,亂兵求得之,請知州事,華不得已,從之。孝忠聞之,即版華攝滄州刺史。華素寬厚,推心以待將士,將士安之。

    會朱滔、王武俊叛,更遣人招華,華皆不從。時孝忠在定州,自滄如定,必過瀛州,瀛隸朱滔,道路阻澀。滄州錄事參軍李宇說華,表陳利害,請別為一軍,華從之,遣宇奉表詣行在。上即以華為滄州刺史、橫海軍副大使、知節度事,賜名日華,令日華歲供義武租錢二十萬緡。王武俊又使人說誘之。時軍中乏馬,日華紿使者曰:「王大夫必欲相屬,當以二百騎相助。」武俊給之。日華悉留其馬,遣其士歸。武俊怒,而方與馬燧等相拒,不能攻取,日華由是獲全。及武俊歸國,日華乃遣人謝過,償其馬價,且賂之。武俊喜,復與交好。

    庚寅,李晟大陳兵,諭以收復京城。先是,姚令言等屢遣諜人覘晟進軍之期,皆為邏騎所獲。晟引示以所陳兵,謂曰:「歸語諸賊,努力固守,勿不忠於賊也。」皆飲之酒,給錢而縱之。遂引兵至通化門外,耀武而還。賊不敢出,晟召諸將,問兵所從入,皆請「先取外城,據坊市,然後北攻宮闕」。晟曰:「坊市狹隘,賊若伏兵格鬥,居人驚亂,非官軍之利也。今賊重兵皆聚苑中,不若自苑北攻之,潰其腹心,賊必奔亡。如此,則宮闕不殘,坊市無擾,策之上者也。」諸將皆曰:「善。」乃牒渾瑊及鎮國節度使駱元光、商州節度使尚可孤,刻期集於城下。

    壬辰,尚可孤敗泚將仇敬忠於藍田西,斬之。乙未,李晟移軍於光泰門外米倉村。丙申,晟方自臨築壘,泚驍將張庭芝、李希倩,引兵大至。晟謂諸將曰:「始吾憂賊潛匿不出,今來送死,此天讚我,不可失也。」命副元帥兵馬使吳詵等縱兵擊之。時華州營在北,兵少,賊併力攻之,晟命牙前將李演等帥精兵救之。演等力戰,賊敗走。演等追之,乘勝入光泰門。再戰,又破之。會夜,晟斂兵還。賊餘眾走入白華門,夜聞慟哭。希倩,希烈之弟也。

    丁酉,晟復出兵,諸將請待西師至夾攻之。晟曰:「賊數敗,已破膽,不乘勝取之,使其成備,非計也。」賊又出戰,官軍屢捷。駱元光敗泚軍於滻西。戊戌,晟陳兵於光泰門外,使李演及牙前兵馬使王佖將騎兵,牙前將史萬頃將步兵,直抵苑牆神?村。晟先使人夜開苑牆二百餘步,比演等至,賊已樹柵塞之,自柵中刺射官軍,官軍不得進。晟怒,叱諸將曰:「縱賊如此,吾先斬公輩矣。」萬頃懼,帥眾先進,拔柵而入。佖、演引騎兵繼之,賊眾大潰,諸軍分道併入。姚令言等猶力戰,晟命決勝軍使唐良臣等步騎蹙之,且戰且前,凡十餘合,賊不能支。至白華門,有賊數千騎出官軍之背,晟帥百餘騎回御之,左右呼曰:「相公來。」賊皆驚潰。

    先是,泚遣張光晟將兵五千屯九曲,去東渭橋十餘里,光晟密輸款於晟。及泚敗,光晟勸泚出亡,泚乃與姚令言帥餘眾西走,猶近萬人。光晟送泚出城,還,降於晟。晟遣兵馬使田子奇以騎兵追泚。晟屯含元殿前,舍於右金吾仗,令諸軍曰:「晟賴將士之力,克清宮禁。長安士庶,久陷賊庭,若小有震驚,非弔民伐罪之意。晟與公等室家相見非晚,五日內無得通家信。」命京兆尹李齊運等安慰居人。晟大將高明曜取賊妓,尚可孤軍士擅取賊馬,晟皆斬之,軍中股慄。公私安堵,秋毫無犯,遠坊有經宿乃知官軍入城者。

    是日,渾瑊、戴休顏、韓遊環亦克咸陽,敗賊三千餘眾,聞泚西走,分兵邀之。

    己亥,晟使京西兵馬使孟涉屯白華門,尚可孤屯望仙門,駱元光屯章敬寺,晟以牙前三千人屯安國寺,以鎮京城。斬泚黨李希倩、敬釭、彭偃等八人於市。

    王武俊既破朱滔,還恆州,表讓幽州、盧龍節度使,上許之。

    六月癸卯,李晟遣掌書記吳人於公異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肅清宮禁,祗謁寢園,鍾虡不移,廟貌如故。」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為社稷,非為朕也。」

    晟在渭橋,熒惑守歲,久之乃退。賓佐皆賀,曰:「熒惑退舍,皇家之福也,宜速進兵。」晟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敵而已。天象高遠,誰得知之。」既克長安,乃謂之曰:「向非相拒也,吾聞五星贏縮無常,萬一復來守歲,吾軍不戰自潰矣。」皆謝曰:「非所及也。」

    朱泚將奔吐蕃,其眾隨道散亡,比至涇州,才百餘騎。田希鑑閉城拒之,泚謂之曰:「汝之節,吾所授也,奈何臨危相負。」使焚其門。希鑑取節投火中曰:「還汝節。」泚眾皆哭。涇卒遂殺姚令言,詣希鑑降。泚獨與范陽親兵及宗族、賓客北趣驛馬關,寧州刺史夏侯英拒之。至彭原西城屯,其將梁庭芬射泚墜坑中,韓旻等斬之,詣涇州降。源休、李子平奔鳳翔,李楚琳斬之,皆傳首行在。

    上命陸贄草詔賜渾瑊,使訪求奉天所失裹頭內人。贄上奏,以為「今巨盜始平,疲瘵之民,瘡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訪婦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謀始盡善,克終已稀,始而不謀,終則何有。所賜瑊詔,未敢承旨。」上遂不降詔,竟遣中使求之。

    乙巳,詔吏部侍郎班宏充宣慰使,勞問將士,撫諭蒸黎。丙午,李晟斬文武官受朱泚寵任者崔宣、洪經綸等十餘人,又表守節不屈者劉乃、蔣沇等。己酉,以李晟為司徒、中書令,駱元光、尚可孤各遷官有差。以檢校御史中丞田希鑑為涇原節度使。詔改梁州為興元府。

    甲寅,以渾瑊為侍中,韓遊環、戴休顏各遷官有差。朱泚之敗也,李忠臣奔樊川,擒獲,丙辰,斬之。

    上問陸贄「今至鳳翔,有迎駕諸軍,形勢甚盛,欲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贄上奏,以為「如此則事同脅執,以言乎除亂則不武,以言乎務理則不誠,用是時巡,後將安入。議者或謂之權,臣竊未諭其理。夫權之為義,取類權衡。今輦路所經,首行脅奪,易一帥而虧萬乘之義,得一方而結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輕,而輕其所重,謂之權也,不亦反乎。以反道為權,以任數為智,君上行之必失眾,臣下用之必陷身,歷代之所以多喪亂而長奸邪,由此誤也。不如俟奠枕京邑,徵授一官,彼喜於恩宥,將奔走不暇,安敢輒有旅拒,復勞誅鉏哉。」戊午,車駕發漢中。

    李晟綜理長安以備百司,自請至鳳翔迎扈,上不許。內常侍尹元貞奉使同華,輒詣河中招諭李懷光。晟奏:「元貞矯制,擅赦元惡,請理其罪。」

    秋七月丙子,車駕至鳳翔,斬喬琳、蔣鎮、張光晟等。李晟以光晟雖臣賊,而滅賊亦頗有力,欲全之。上不許。副元帥判官高郢數勸李懷光歸款,懷光遣其子璀詣行在謝罪,請束身歸朝。庚辰,詔遣給事中孔巢父齎先除懷光太子太保敕詣河中宣慰,朔方將士,悉復官爵如故。

    壬午,車駕至長安。渾瑊、韓遊環、戴休顏以其眾扈從,李晟、駱元光、尚可孤以其眾奉迎,步騎十餘萬,旌旗數十里。晟謁見上於三橋,先賀平賊,後謝收復之晚,伏路左請罪。上駐馬慰撫,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馬。至宮,每閒日輒宴勳臣,賞賜豐渥,李晟為之首,渾瑊次之,諸將相又次之。

    曹王皋遣其將伊慎、王鍔圍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劉戒虛將步騎八千救之。皋遣別將李伯潛逆擊之於應山,斬首千餘級,生擒戒虛,徇於城下,安州遂降,以伊慎為安州刺史。又擊希烈將康叔夜於厲鄉,走之。

    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懷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懷光左右多胡人,皆嘆曰:「太尉無官矣。」巢父又宣言於眾曰:「軍中誰可代太尉領軍事者。」於是懷光左右發怒喧噪。宣詔未畢,眾殺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懷光亦不之止,復治兵為拒守之備。

    初,肅宗在靈武,上為奉節王,學文於李泌。代宗之世,泌居蓬萊書院,上為太子,亦與之遊。及上在興元,泌為杭州刺史,上急詔征之,與睦州刺史杜亞俱詣行在。乙未,以泌為左散騎常侍,亞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對,朝野皆屬目附之。上問泌「河中密邇京城,朔方兵素稱精銳,如達奚小俊等皆萬人敵,朕晝夕憂之,奈何。」對曰:「天下事,甚有可憂者,若惟河中,不足憂也。夫料敵者,料將不料兵。今懷光,將也,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為意。懷光既解奉天之圍,視朱泚垂亡之虜不能取,乃與之連和,使李晟得取以為功。今陛下已還宮闕,懷光不束身歸罪,乃虐殺使臣,鼠伏河中,如夢魘之人耳。但恐不日為帳下所梟,使諸將無以藉手也。」

    李希烈聞李希倩伏誅,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殺顏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賜卿死。」真卿曰:「老臣無狀,罪當死。不知使者幾日髮長安。」使者曰:「自大梁來,非長安也。」真卿曰:「然則賊耳,何謂敕邪。」遂縊殺之。

    李晟以涇州倚邊,屢害軍帥,嘗為亂根,奏請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積粟以攘吐蕃。癸卯,以晟兼鳳翔、隴右節度等使及四鎮、北庭、涇原行營副元帥,進爵西平王。時李楚琳入朝,晟請與俱至鳳翔斬之,以懲逆亂。上以新復京師,務安反仄,不許。

    先是,上命渾瑊、駱元光討李懷光軍於同州,懷光遣其將徐庭光以精卒六千軍於長春宮以拒之,瑊等數為所敗不能進。時度支用度不給,議者多請赦懷光,上不許。李懷光遣其妹壻要廷珍守晉州,牙將毛朝敭守隰州,鄭抗守慈州,馬燧皆遣人說下之。上乃加渾瑊河中絳州節度使,充河中同華陝虢行營副元帥,加馬燧奉誠軍晉慈隰節度使,充管內諸軍行營副元帥,與鎮國節度使駱元光、鄜坊節度使唐朝臣合兵討懷光。

    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於趙州,馬燧奏請詔武俊與李抱真同擊朱滔,以深、趙隸武俊,改日知為晉慈隰節度使,上從之。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領之。燧表讓三州於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後有功者踵以為常。上喜而許之。燧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庫而歸之。

    甲辰,以鳳翔節度使李楚琳為左金吾大將軍。丙午,加渾瑊朔方行營元帥。

    李晟至鳳翔,治殺張鎰之罪,斬裨將王斌等十餘人。朱滔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軍,上表待罪。癸未,馬燧將步騎三萬攻絳州。

    度支以李懷光所部將士數萬與懷光同反,不給冬衣。上曰:「朔方軍累代忠義,今為懷光所制耳,將士何罪。」冬十月己亥,詔朔方及諸軍在懷光所者,冬衣及賞錢皆當別貯,俟道路稍通,即時給之。

    李勉累表乞自貶,辛丑,罷勉都統、節度使,其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丙辰,李懷光將閻晏寇同州,官軍敗於沙苑。詔徵邠州之軍,韓遊環將甲士六千赴之。乙丑,馬燧拔絳州,分兵取聞喜、萬泉、虞鄉、永樂、猗氏。

    閏月丙子,以涇原節度使田希鑑為衛尉卿。李晟初至鳳翔,希鑑遣使參候。晟謂使者曰:「涇州逼近吐蕃,萬一入寇,州兵能獨御之乎。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書意。」使者歸以告希鑑,希鑑果請援兵,晟遣腹心將彭令英等戍涇州。晟尋託巡邊,詣涇州,希鑑出迎,晟與之並轡而入,道舊結歡。希鑑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謂之田郎。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撫畢即還鳳翔。」希鑑不復疑。晟置宴,希鑑與將佐俱詣晟營。晟伏甲於外廡,既食而飲,彭令英引涇州諸將下堂,晟曰:「我與汝曹久別,各宜自言姓名。」於是得為亂者石奇等三十餘人,讓之曰:「汝曹屢為逆亂,殘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悉引出,斬之。希鑑尚在座,晟顧之曰:「田郎亦不得無過,以親知之故,當使身首得完。」希鑑曰:「唯。」遂引出,縊殺之,並其子萼。晟入其營,諭以誅希鑑之意,眾股慄,無敢動者。

    李希烈遣其將翟崇暉悉眾圍陳州,久之不克。李澄知大梁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節,誓眾歸國。甲午,以澄為汴滑節度使。

    宋亳節度使劉洽遣馬步都虞候劉昌與隴右、幽州行營節度使曲環等將兵三萬救陳州,十一月癸卯,敗翟崇暉於州西,斬首三萬五千級,擒崇暉以獻。乘勝進攻汴州,李希烈懼,奔歸蔡州。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進。劉洽兵至城東,戊午,李希烈守將田懷珍開門納之。明日,澄入,舍於浚儀,兩軍之士日有忿鬩。會希烈鄭州刺史孫液降於澄,澄引兵屯鄭州。詔以都統司馬寶鼎薛珏為汴州刺史。

    李勉至長安,素服待罪。議者多以勉失守大梁,不應尚為相。李泌言於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長。及大梁不守,將士棄妻子而從之者殆二萬人,足以見其得眾心矣。且劉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陽,悉舉其眾以授之,卒平大梁,亦勉之功也。」上乃命勉復其位。議者又言:「韓滉聞鑾輿在外,聚兵修石頭城,陰蓄異志。」上疑之,以問李泌。對曰:「滉公忠清儉。自車駕在外。滉貢獻不絕。且鎮撫江東十五州,盜賊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頭城者,滉見中原板蕩,謂陛下將有永嘉之行,為迎扈之備耳。此乃人臣忠篤之慮,奈何更以為罪乎。滉性剛嚴,不附權貴,故多謗毀,願陛下察之,臣敢保其無他。」上曰:「外議洶洶,章奏如麻,卿弗聞乎。」對曰:「臣固聞之。其子皋為考功員外郎,今不敢歸省其親,正以謗語沸騰故也。」上曰:「其子猶懼如此,卿奈何保之。」對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願上章明其無他,乞宣示中書,使朝眾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違眾,恐併為卿累也。」泌退,遂上章,請以百口保滉。他日,上謂泌曰:「卿竟上章,已為卿留中。雖知卿與滉親舊,豈得不自愛其身乎。」對曰:「臣豈肯私於親舊必負陛下,顧滉實無異心,臣之上章,以為朝廷,非為身也。」上曰:「如何其為朝廷。」對曰:「今天下旱、蝗,關中米斗千錢,倉廩耗竭,而江東豐稔。願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眾之惑,面諭韓皋使之歸覲,令滉感激無自疑之心,速運糧儲,豈非為朝廷邪。」上曰:「善,朕深諭之矣。」即下泌章,令韓皋謁告歸覲,面賜緋衣,諭以卿父比有謗言,朕今知其所以,釋然不復信矣。因言:「關中乏糧,歸語卿父,宜速致之。」皋至潤州,滉感悅流涕,即日,自臨水濱發米百萬斛,聽皋留五日即還朝。皋別其母,啼聲聞於外。滉怒,召出,撻之,自送至江上,冒風濤而遣之。既而陳少遊聞滉貢米,亦貢二十萬斛。上謂李泌曰:「韓滉乃能化陳少遊,亦貢米矣。」對曰:「豈惟少遊,諸道將爭入貢矣。」

    吏部尚書同平章事蕭復奉使自江、淮還,與李勉、盧翰、劉從一俱見上。勉等退,復獨留,言於上曰:「陳少遊任兼將相,首敗臣節,韋皋幕府下僚,獨建忠義,請以皋代少遊鎮淮南,使善惡著明。」上然之。尋遣中使馬欽緒揖劉從一,附耳語而去。諸相還合,從一詣復曰:「欽緒宣旨,令從一與公議朝來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盧知。敢問何事也。」復曰:「唐、虞黜陟,嶽牧僉諧。爵人於朝,與士共之。使李、盧不堪為相,則罷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與之同議,而獨隱此一事乎。此最當今之大弊。朝來主上亦有斯言,復已面陳其不可,不謂聖意尚爾。復不惜與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事語從一。從一奏之,上愈不悅。復乃上表辭位,乙丑,罷為中庶子。

    劉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云:「某月日,陳少游上表歸順」。少遊聞之,慚懼,發疾,十二月乙亥,薨,贈太尉,賻祭如常儀。

    淮南大將王韶欲自為留後,令將士推已知軍事,且欲大掠。韓滉遣使謂之曰:「汝敢為亂,吾即日全軍渡江誅汝矣。」韶等懼而止。上聞之喜,謂李泌曰:「滉不惟安江東,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謂知人。」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轉運使。滉運江、淮粟帛入貢府,無虛月,朝廷賴之,使者勞問相繼,恩遇始深矣。

    貞元元年春正月癸丑,贈顏真卿司徒,諡曰文忠。

    新州司馬盧杞遇赦,移吉州長史,謂人曰:「吾必再入。」未幾,上果用為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應草制,執以白盧翰、劉從一曰:「盧杞作相,致鑾輿播遷,海內瘡痍,奈何遽遷大郡。願相公執奏。」翰等不從,更命他舍人草制。乙卯,製出,高執之不下,且奏:「杞極惡窮凶,百辟疾之若讎,六軍思食其肉,何可復用。」上不聽。補闕陳京、趙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權,百揆失敘,天地神祗所知,華夏蠻夷同棄。儻加鉅奸之寵,必失萬姓之心。」丁巳,袁高復於正牙論奏,上曰:「杞已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為刺史。」陳京等亦爭之不已,曰:「杞之執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頸。今復用之,則奸黨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諫者稍引卻。京顧曰:「趙需等勿退,此國大事,當以死爭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謂宰相「與杞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與之,雖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杞為澧州別駕。使謂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誠為至當。」又謂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竊議,比陛下於桓、靈。今承德音,乃堯、舜之不逮也。」上悅。杞竟卒於澧州。高,恕己之孫也。

    三月,李希烈陷鄧州。戊午,以汴滑節度使李澄為鄭滑節度使。以代宗女嘉誠公主妻田緒。

    李懷光都虞候呂鳴嶽密通款於馬燧,事泄,懷光殺之,屠其家。事連幕僚高郢、李墉,懷光集將士而責之,郢、墉抗言逆順,無所慚隱,懷光囚之。墉,邕之侄孫也。馬燧軍於寶鼎,敗懷光兵於陶城,斬首萬餘級,分兵會渾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丑,以曹王皋為荊南節度使,李希烈將李思登以隨州降之。

    壬午,馬燧、渾瑊破李懷光兵於長春宮南,遂掘塹圍宮城,懷光諸將相繼來降。詔以燧、瑊為招撫使。五月丙申,劉洽更名玄佐。

    韓遊環請兵於渾瑊,共取朝邑。李懷光將閻晏欲爭之,士卒指邠軍曰:「彼非吾父兄,則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語甚囂,晏遽引兵去。懷光知眾心不從,乃詐稱欲歸國,聚貨財,飾車馬,雲俟路通入貢,由是得復逾旬月。

    六月辛巳,以劉玄佐兼汴州刺史。朱滔病死,將士奉前涿州刺史劉怦知軍事。

    時連年旱、蝗,度支資糧匱竭,言事者多請赦李懷光。李晟上言:「赦懷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長安才三百里,同州當其衝,多兵則未為示信,少兵則不足堤防,忽驚東偏,何以制之。一也。今赦懷光,必以晉、絳、慈、隰還之,渾瑊既無所詣,康日知又應遷移,土宇不安,何以獎勵。二也。陛下連兵一年,討除小丑,兵力未窮,遽赦其反逆之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紇,南有淮西,皆觀我強弱,不謂陛下施德澤,愛黎元,乃謂兵屈於人而自罷耳,必競起窺覦之心。三也。懷光既赦,則朔方將士皆應敘勳行賞。今府庫方虛,賞不滿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既解河中,罷諸道兵,賞典不舉,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斗米五百,芻藁且盡,牆壁之間,餓殍甚眾。且其軍中大將殺戮略盡,陛下但敕諸道圍守旬時,彼必有內潰之變。何必養腹心之疾,為他日之悔哉。」又請發兵二萬,自備資糧,獨討懷光。秋七月甲午朔,馬燧自行營入朝,奏稱「懷光凶逆尤甚,赦之無以令天下。願更得一月糧,必為陛下平之。」上許之。

    壬子,以劉怦為幽州、盧龍節度使。

    八月,馬燧至行營,與諸將謀曰:「長春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長春宮守備甚嚴,攻之曠日持久,我當身往諭之。」遂徑造城下,呼懷光守將徐庭光,庭光帥將士羅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可西向受命。」庭光等復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徇國立功四十餘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眾不對。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將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皆曰:「諾。」

    壬申,燧與渾瑊、韓遊環進軍逼河中,至焦籬堡,守將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懷光舉火,諸營不應。駱元光在長春宮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遣卒罵之,又為優胡於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漢將耳。」元光使白燧,燧還至城下,庭光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其眾大呼曰:「吾輩復為王人矣。」渾瑊謂僚佐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詔以庭光試殿中監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帥諸軍至河南,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又曰:「東城娖隊矣。」須臾,軍士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

    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璀為監察御史,寵待甚厚。及懷光屯咸陽不進,璀密言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為之備。臣聞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勢,陛下未能誅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驚曰:「知卿大臣愛子,當為朕委曲彌縫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之進言,非苟求生也。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矣,復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為朕更至咸陽諭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咸陽而還,曰:「無益也,願陛下備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說諭萬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吾非貪富貴也,直畏死耳。汝豈可陷吾入死地邪。。」

    及李泌赴陝,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懷光者,誠惜璀也。卿至陝,試為朕招之。」對曰:「陛下未幸梁、洋,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豈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復立於其朝乎。縱彼顏厚無慚,陛下每視朝,何心見之。臣得入陝,借使懷光請降,臣不敢受,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必與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則亦無足貴也。」及懷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殺。

    朔方將牛名俊斷懷光首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燧斬其將閻晏等七人,餘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墉於獄,皆奏置幕下。

    韓遊環之攻懷光也,楊懷賓戰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遊環遂以朝晟為都虞候。

    上使問陸贄「河中既平,復有何事所宜區處。」令悉條奏。贄以河中既平,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為王師所向無敵,請乘勝討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諭其所部及新附諸帥曰:「奉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復誅伐。」如此則四方負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齊固當響應,兵連禍結,賦役繁興,建中之憂,行將復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幸不可以常覬。」又曰:「臣姑以生禍為憂,而未敢以獲福為賀。」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降非常之大號,所在宣暘之際,聞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換之夫,削僞號以請罪。觀釁首鼠之將,一純誠以效勤。」又曰:「曩討之而愈叛,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殫,今以咫尺之詔而化洽。是則聖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羣帥之悖臣禮,拒天誅,圖活而不圖王,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闔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又曰:「億兆污人,四三叛帥,感陛下自新之旨,悅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辭,且修臣禮,其於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必當聚心而謀,傾耳而聽,觀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則遷善之心漸固。儻事與言背,則慮禍之態復興。」又曰:「朱泚滅而懷光戮,懷光戮而希烈徵,希烈儻平,禍將次及,則彼之蓄素疑而懷宿負者,能不為之動心哉。」又曰:「今皇運中興,天禍將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國,以懷光之竊保中畿,歲未再周,相次梟殄,實眾慝驚心之日,羣生改觀之時。威則已行,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濟威,乘滅賊之威以行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從,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願從也。想其潛慮,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計,已竊大號,雖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靦於天地之間耳。縱未順命,斯為獨夫,內則無辭以起兵,外則無類以來助,其計不過厚撫部曲,偷容歲時,心雖陸梁,勢必不致。陛下但敕諸鎮各守封疆,彼既氣奪算窮,是乃狴牢之類,不有人禍,則當鬼誅。古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謂歟。

    丁卯,詔以「李懷光嘗有功,宥其一男,使續其後,賜之田宅,歸其首及屍使收葬。加馬燧兼侍中,渾瑊檢校司空,餘將卒賞賚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宜各守封疆,非被侵軼,不須進討。李希烈若降,當待以不死,自餘將士、百姓,一無所問。」

    駱元光殺徐庭光。渾瑊鎮河中,盡得李懷光之眾,朔方軍自是分矣。

    盧龍節度使劉怦疾病,九月己亥,詔以其子行軍司馬濟權知節度事,怦尋薨。二年。李希烈將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

    擊擒之。三月,李希烈別將寇鄭州,義成節度使李澄擊破之。希烈兵勢日蹙,會有疾,夏四月丙寅,大將陳仙奇使醫陳山甫毒殺之,因以兵悉誅其兄弟妻子,舉眾來降。甲申,以仙奇為淮西節度使。

    關中倉廩竭,禁軍或自脫巾呼於道曰:「拘吾于軍而不給糧,吾罪人也。」上憂之甚。會韓滉運米三萬斛至陝,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東宮謂太子曰:「米已至陝,吾父子得生矣。」時禁中不釀,命於坊市取酒為樂。又遣中使諭神策六軍,軍士皆呼萬歲。時比歲饑饉,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麥始熟,市有醉人,當時以為嘉瑞。人乍飽食,死者復伍之一。數月,人膚色乃復故。

    初,上與常侍李泌議復府兵,泌因為上歷敘府兵自西魏以來興廢之由,且言:「府兵平日能安居田畝,每府有折衝領之,折衝以農隙教習戰陳。國家有事徵發,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參驗發之,至所期處。將帥按閱,有教習不精者罪其折衝,甚者罪及刺史。軍還,則賜勳加賞,便道罷之。行者近不逾時,遠不經歲。高宗以劉仁軌為洮河鎮守使以圖吐蕃,於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后以來,承平日久,府兵浸墮,為人所賤,百姓恥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積財得宰相,邊將效之。山東戍卒多齎繒帛自隨,邊將誘之寄於府庫,晝則苦役,夜縶地牢,利其死而沒入其財。故自天寶以後,山東戍卒還者什無二三,其殘虐如此。然未嘗有外叛、內侮、殺帥自擅者,誠以顧戀田園,恐累宗族故也。自開元之末,張說始募長征兵,謂之彍騎,其後益為六軍。及李林甫為相,奏諸軍皆募人為之,兵不土著,又無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禍亂遂生,至今為梗。向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廢,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復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當與卿議之。」

    三年春二月戊寅,鎮海節度使韓滉薨。夏六月,以陝虢觀察使李泌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四年春二月,李泌自陳衰老,獨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聽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勞苦,但未得其人耳。」上從容與泌論即位以來宰相曰:「盧杞忠清強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覺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獨不覺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為奸邪也。儻陛下覺之,豈有建中之亂乎。杞以私隙殺楊炎,擠顏真卿於死地,激李懷光使叛,賴陛下聖明竄逐之,人心頓喜,天亦悔禍。不然,亂何由弭。」上曰:「楊炎以童子視朕,每論事,朕可其奏則悅,與之往復問難,即怒而辭位。觀其意,以朕為不足與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亂,術士豫請城奉天,此蓋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蓋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則禮樂刑政皆無所用矣。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與人較量理體,崔祐甫性躁,朕難之,則應對失次,朕常知其短而護之。楊炎論事亦有可採,而氣色粗傲,難之輒勃然怒,無復君臣之禮,所以每見令人忿發。餘人則不敢復言。盧杞小心,朕所言無不從。又無學,不能與朕往復,故朕所懷嘗不盡也。」對曰:「言無不從,豈忠臣乎。夫言而莫予違,此孔子所謂一言喪邦者也。」上曰:「惟卿則異彼三人者。朕言當,卿常有喜色。不當,常有憂色。雖時有逆耳之言,如向來紂及喪邦之類。朕細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則理安,如彼則危亂,言雖深切而氣色和順,無楊炎之陵傲。朕問難往復,卿辭理不屈,又無好勝之志,直使朕中懷已盡屈服而不能不從,此朕所以私喜於得卿也。」泌曰:「陛下所用相尚多,今皆不論,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謂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時牛仙客、陳希烈可以謂之相乎。如肅宗、代宗之任卿,雖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事為相,則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五年。初,上思李懷光之功,欲宥其一子,而子孫皆已伏誅。戊辰,詔以懷光外孫燕八八為懷光,後賜姓名李承緒,除左衛率胄曹參軍,賜錢千緡,使養懷光妻王氏及守其墓祀。

    七年春三月癸未,易定節度使張孝忠薨。八年春三月丁丑,山南東道節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節度使劉玄佐有威略,其母雖貴,日織絹一匹,謂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貴汝至此,必以死報之。」故玄佐始終不失臣節。庚午,玄佐薨。

    夏五月癸酉,平盧節度使李納薨,軍中推其子師古知留後。

    十二年春三月,魏博節度使田緒尚嘉誠公主,有庶子三人,季安最幼,公主子之,以為副大使。夏四月庚午,緒暴薨,左右匿之,使季安領軍事,年十五。乙亥,發喪,推季安為留後。

    十七年夏五月丁巳,成德節度使王武俊薨。秋七月辛巳,以成德節度副使王士真為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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