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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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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將潰。道濟夜唱籌量沙,以所餘少米覆其上。及旦,魏軍見之,謂道濟資糧有餘,以降者為妄而斬之。時道濟兵少,魏兵甚盛,騎士四合。道濟命軍士皆被甲,己白服乘輿,引兵徐出。魏人以為有伏兵,不敢逼,稍稍引退,道濟全軍而返。

    青州刺史蕭思話聞道濟南歸,欲委鎮保險,濟南太守蕭承之固諫,不從。丁丑,思話棄鎮奔平昌,參軍劉振之戍下邳,聞之,亦委城走。魏軍竟不至,而東陽積聚已為百姓所焚,思話坐徵,系尚方。

    庚戌,魏安頡等還平城。魏主嘉朱修之守節,拜侍中,妻以宗女。

    初,帝之遣到彥之也,戒之曰:「若北國兵動,先其未至,徑前入河。若其不動,留彭城勿進。」及安頡得宋俘,魏主始聞其言,謂公卿曰:「卿輩前謂我用崔浩計為謬,驚怖固諫。常勝之家,始皆自謂逾人,至於歸終,乃不能及。」司馬楚之上疏,以為「諸方已平,請大舉伐宋」。魏主以兵久勞,不許。徵楚之為散騎常侍,以王慧龍為滎陽太守。慧龍在郡十年,農戰並修,大著聲績,歸附者萬餘家。帝縱反間於魏,云:「慧龍自以功高位下,欲引宋人入寇,因執司馬楚之以叛」。魏王聞之,賜慧龍璽書曰:「劉義隆畏將軍如虎,欲相中害,朕自知之。風塵之言,想不足介意。」帝復遣刺客呂玄伯刺之,曰:「得慧龍首,封二戶男,賞絹千匹。」玄伯詐為降人,求屏人有所論。慧龍疑之,使人探其懷,得尺刀。玄伯叩頭請死,慧龍曰:「各為其主耳。」釋之。左右諫曰:「宋人為謀未已,不殺玄伯無以制將來。」慧龍曰:「死生有命,彼亦安能害我。我以劉義為扞蔽,又何憂乎。」遂舍之。

    夏閏六月,魏主遣散騎侍郎周紹來聘,且求昏,帝依違答之。

    九年夏五月,帝遣使者趙道生聘於魏。六月,魏主遣散騎常侍鄧穎來聘。

    十年春二月壬午,魏主如河西,遣兼散騎常侍宋宣來聘,且為太子晃求婚,帝依違答之。冬十二月,魏寧朔將軍盧玄來聘。

    十四年春二月,帝遣散騎常侍劉熙伯如魏議納幣,會帝女亡而止。十八年秋八月辛亥,魏遣散騎侍郎張偉來聘。二十一年秋八月,魏主使員外散騎常侍高濟來聘。

    二十二年夏六月,帝謀伐魏。

    冬十一月,魏選六州驍騎二萬,使永昌王仁、高涼王那分將之,為二道,掠淮、泗以北,徙青、徐之民以實河北。

    二十三年春二月,太原顏白鹿私入魏境,為魏人所得,將殺之,詐云:「青州刺史杜驥使其歸誠」。魏人送白鹿詣平城,魏主喜曰:「我外家也,使崔浩作書與驥,且命永昌王仁、高涼王那將兵迎驥,攻冀州刺史申恬於歷城。杜驥遣其府司馬夏侯祖歡等將兵救歷城,魏人遂寇兗、青、冀三州,至清東而還,殺掠甚眾,北邊騷動。

    帝以魏寇為憂,諮訪羣臣。御史中丞何承天上表,以為「凡備匈奴之策,不過二科:武夫盡征伐之謀,儒生講和親之約。今若欲追蹤衛、霍,自非大田淮、泗,內實青、徐,使民有贏儲,野有積穀,然後發精卒十萬,一舉蕩夷,則不足為也。若但欲遣軍追討,報其侵暴,則彼必輕騎奔走,不肯會戰,徒興巨費,不損於彼,報復之役,將遂無已,斯策之最末者也。安邊固守,於計為長。臣竊以曹、孫之霸,才均智敵,江、淮之間,不居各數百里。何者。斥候之郊,非耕牧之地,故堅壁清野以候其來,整甲繕兵以乘其弊。保民全境,不出此塗。要而歸之,其策有四:一曰移遠就近。今青、兗舊民及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三萬餘家,可悉徙置大峴之南,以實內地。二曰多築城邑,以居新徙之家,假其經用,春夏佃牧,秋冬入保。寇至之時,一城千家,堪戰之士,不下二千,其餘羸弱,猶能登陴鼓譟,足抗羣虜三萬矣。三曰纂偶車牛,以載糧械,計千家之資,不下五百耦牛,為車五百兩,參合鉤連,以衛其眾。設使城不可固,平行趨險,賊所不能幹,有急徵發,信宿可聚。四曰計丁課仗。凡戰士二千,隨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習,銘刻由己,還保輸之於庫,出行請以自新。弓簳利鐵,民不得者,官以漸充之。數年之內,軍用粗備矣。近郡之師,遠屯清、濟功費既重,嗟怨亦深,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眾之易也。今因民所利,導而帥之,兵強而敵不戒,國富而民不勞,比於優復隊伍,坐食糧廩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二十六年。帝欲經略中原,羣臣爭獻策以迎合取寵。彭城太守王玄謨尤好進言,帝謂侍臣曰:「觀玄謨所陳,令人有封狼居須意。」御史中丞袁淑言於上曰:「陛下今當席捲趙、魏,檢玉岱宗,臣逢千載之會,願上《封禪書》。」上悅。淑,耽之曾孫也。秋七月辛未,以廣陵王誕為雍州刺史。上以襄陽外接關、河,欲廣其資力,乃罷江州軍府文武,悉配雍州,湘州入臺租稅,悉給襄陽。

    二十七年,魏主將入寇,二月甲午,大獵於梁川。帝聞之,敕淮、泗諸郡「若魏寇小至,則各堅守。大至,則拔民歸壽陽。」邊戍偵候不明,辛亥,魏主自將步騎十萬奄至。南頓太守鄭琨、潁川太守郭道隱並棄城走。是時,豫州刺史南平王鑠鎮壽陽,遣左軍行參軍陳憲行汝南郡事,守懸瓠,城中戰士不滿千人,魏主圍之。

    三月,以軍興,減內外百官俸三分之一。

    魏人晝夜攻懸瓠,多作高樓,臨城以射之,矢下如雨,城中負戶以汲,施大鉤於衝車之端以牽樓堞,壞其南城。陳憲內設女牆,外立木柵以拒之。魏人填塹,肉薄登城,憲督厲將士苦戰,積屍與城等。魏人乘屍上城,短兵相接,憲銳氣愈奮,將士無不一當百,殺傷萬計,城中死者亦過半。

    魏主遣永昌王仁將步騎萬餘,驅所掠六郡生口北屯汝陽。時徐州刺史武陵王駿鎮彭城,帝遣間使命駿發騎,齎三日糧襲之。駿發百里內馬得千五百匹,分為五軍,遣參軍劉泰之帥安北騎兵行參軍垣謙之、田曹行參軍臧肇之、集曹行參軍尹定、武陵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將軍程天祚等將之,直趨汝陽。魏人唯慮救兵自壽陽來,不備彭城。丁酉,泰之等潛進擊之,殺三千餘人,燒其輜重,魏人奔散,諸生口悉得東走。魏人偵知泰之等兵無後繼,復引兵擊之。垣謙之先退,士卒驚亂,棄仗走。泰之為魏人所殺,肇之溺死,天祚為魏所擒,謙之、定幼文及士卒免者九百餘人,馬還者四百匹。

    魏主攻懸瓠四十二日,帝遣南平內史臧質詣壽陽,與安蠻司馬劉康祖共將兵救懸瓠。魏主遣殿中尚書任城公乞地真逆拒之,質等擊斬乞地真。康祖,道錫之從兄也。

    夏四月,魏主引兵還,癸卯,至平城。

    壬子,安北將軍武陵王駿降號鎮軍將軍,垣謙之伏誅,尹定、杜幼文付尚方。以陳憲為龍驤將軍、汝南、新蔡二郡太守。

    魏主遺帝書曰:「前蓋吳反逆,扇動關、隴。彼復使人就而誘之,丈夫遺以弓矢,婦人遺以環釧,是曹正欲譎誑取賂,豈有遠相服從之理。為大丈夫,何不自來取之,而以貨誘我邊民。募往者復除七年,是賞奸也。我今來至此土,所得多少,孰與彼前後得我民邪。彼若欲存劉氏血食者,當割江以北輸之,攝守南度,如此當釋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鎮、刺史、守宰嚴供帳之具,來秋當往取揚州。大勢已至,終不相縱。彼往日北通蠕蠕,西結赫連、沮渠、吐谷渾,東連馮弘、高麗,凡此數國,我皆滅之。以此而觀,彼豈能獨立。蠕蠕吳提、吐賀真皆已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從命,來秋當復往取之。以彼無足,故不先討耳。我往之日,彼作何計,為掘塹自守,為築垣以自障也。我當顯然往取揚州,不若彼翳行竊步也。彼來偵諜,我已擒之,復縱還。其人目所盡見,委曲善問之。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功,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殺之,烏得與我校邪。彼非我敵也。彼常欲與我一交戰,我亦不癡,復非苻堅,何時與彼交戰。晝則遣騎圍繞,夜則離彼百里外宿,吳人止有斫營伎,彼募人以來,不過行五十里,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豈得不為我有哉。彼公時舊臣雖老,猶有智策,知今已殺盡,豈非天資我邪。取彼亦不須我兵刃,此有善咒婆羅門,當使鬼縛以來耳。」

    六月,上欲徵魏,丹楊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等並勸之。左軍將軍劉康祖以為「歲月已晚,請待明年」。上曰:「北方苦虜虐政,義徒並起。頓兵一周,沮向義之心,不可。」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諫曰:「我步彼騎,其勢不敵。檀道濟再行無功,到彥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謨等,未逾兩將,六軍之盛,不過往時,恐重辱王師。」上曰:「王師再屈,別自有由,道濟養寇自資,彥之中塗疾動。虜所恃者唯馬,今夏水浩汗,河道流通,泛舟北下,碻磝必走,滑臺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城,館穀弔民,虎牢、洛陽,自然不固。比及冬初,城守相接,虜馬過河,即成擒也。」慶之又固陳不可,上使徐湛之、江湛難之。慶之曰:「治國譬如治家,耕當問奴,織當訪婢。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事何由濟。」上大笑。太子劭及護軍將軍蕭思話亦諫,上皆不從。

    魏主聞上將北伐,復與上書曰:「彼此和好日久,而彼志無厭,誘我邊民。今春南巡,聊省我民,驅之使還。今聞彼欲自來,設能至中山及桑乾川,隨意而行,來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厭其區宇者,可來平城居,我亦往揚州,相與易地。彼年已五十,未嘗出戶,雖自力而來,如三歲嬰兒,與我鮮卑生長馬上者果何如哉。更無餘物可以相與,今送獵馬十二匹並氈、藥等物。彼來道遠,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藥可自療也。」

    秋七月庚午,詔曰:「虜近雖摧挫,獸心靡革。比得河朔、秦、雍華戎表疏,歸訴困棘,跂望綏拯,潛相糾結,以候王師。芮芮亦遣間使遠輸誠款,誓為掎角,經略之會,實在茲日。可遣寧朔將軍王玄謨,帥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鎮軍諮議參軍申坦水軍入河,受督於青冀二州刺史蕭斌。太子左衛率臧質、驍騎將軍王方回徑造許、洛。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駿、豫州刺史南平王鑠,各勒所部,東西齊舉。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劉秀之震盪汧、隴。太尉江夏王義恭出次彭城,為眾軍節度。」坦,鍾之曾孫也。

    是時軍旅大起,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下至富民,各獻金帛、雜物以助國用。又以兵力不足,悉發青、冀、徐、豫、二兗六州三五民丁,倩使暫行,符到十日裝束,緣江五郡集廣陵,緣淮三郡集盱眙。又募中外有馬步眾藝、武力之士應科者,皆加厚賞。有司又奏軍用不充,揚、南徐、兗、江四州富民,家貲滿五十萬,僧尼滿二十萬,並四分借一,事息即還。

    建武司馬申元吉引兵趨碻磝。乙亥,魏濟州刺史王買德棄城走。蕭斌遣將軍崔猛攻樂安,魏青州刺史張淮之亦棄城走。斌與慶之留守碻磝,使王玄謨進圍滑臺。雍州刺史隨王誕遣中兵參軍柳元景、振威將軍尹顯祖、奮武將軍曾方平、建武將軍薛安都、略陽太守龐法起將兵出弘農。後軍外兵參軍龐季明年七十餘,自以關中豪右,請入長安招合夷夏,誕許之。乃自貲谷入盧氏,盧氏民趙難納之。季明遂誘說士民,應之者甚眾,安都等因之自熊耳山出,元景引兵繼進。豫州刺史南平王鑠遣中兵參軍胡盛之出汝南,梁坦出上蔡向長社,魏荊州刺史魯爽鎮長社,棄城走。爽,軌之子也。幢主王陽兒擊魏豫州刺史僕蘭,破之,僕蘭奔虎牢。鑠又遣安蠻司馬劉康祖將兵助坦,進逼虎牢。

    魏羣臣初聞有宋師,言於魏主,請兵救緣河谷帛。魏主曰:「馬今未肥,天時尚熱,速出必無功。若兵來不止,且還陰山避之。國人本着羊皮袴,何用綿帛。展至十月,吾無憂矣。」九月辛卯,魏主引兵南救滑臺,命太子晃屯漠南以備柔然,吳王餘守平城。庚子,魏發州郡兵五萬分給諸軍。

    王玄謨士眾甚盛,器械精嚴,而玄謨貪愎好殺。初圍滑臺,城中多茅屋,眾請以火箭燒之。玄謨曰:「彼,吾財也,何遽燒之。」城中即撤屋穴處。時河、洛之民競出租谷,操兵來赴者日以千數,玄謨不即其長帥而以配私暱,家付匹布,責大梨八百,由是眾心失望。攻城數月不下,聞魏救將至,眾請發車為營,玄謨不從。

    冬十月癸亥,魏主至枋頭,使關內侯代人陸真夜與魏人犯圍,潛入滑臺,撫慰城中,且登城視玄謨營曲折還報。乙丑,魏主渡河,眾號百萬,鞞鼓之聲,震動天地。玄謨懼,退走。魏人追擊之,死者萬餘人,麾下散亡略盡,委棄軍資、器械山積。

    先是,玄謨遣鍾離太守垣護之以百舸為前鋒,據石濟,在滑臺西南百二十里。護之聞魏兵將至,馳書勸玄謨急攻,曰:「昔武皇攻廣固,死沒者甚眾。況今事迫於曩日,豈得計士眾傷疲,願以屠城為急。」玄謨不從。及玄謨敗退,不暇報護之。魏人以所得玄謨戰艦連以鐵鎖三重,斷河以絕護之還路。河水迅急,護之中流而下,每至鐵鎖,以長柯斧斷之,魏不能禁,唯失一舸,餘皆完備而返。

    蕭斌遣沈慶之將五千人救玄謨。慶之曰:「玄謨士眾疲老,寇虜已逼,得數萬人乃可進,小軍輕往無益也。」斌固遣之。會玄謨遁還,斌將斬之,慶之固諫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萬,豈玄謨所能當。且殺戰將以自弱,非良計也。」斌乃止。

    斌欲固守碻磝,慶之曰:「今青、冀虛弱,而坐守窮城,若虜眾東過,青東非國家有也。碻磝孤絕,復作朱修之滑臺耳。」會詔使至,不聽斌等退師。斌復召諸將議之,並謂宜留。慶之曰:「閫外之事,將軍得以專之。詔從遠來,不知事勢。節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空議何施。」斌及坐者並笑曰:「沈公乃更學問。」慶之厲聲曰:「眾人雖知古今,不如下官耳學也。」斌乃使王玄謨戍碻磝,申坦垣護之據清口,自帥諸軍還歷城。

    閏月,龐法起等諸軍入盧氏,斬縣令李封,以趙難為盧氏令,使帥其眾為鄉導。柳元景自百丈崖從諸軍於盧氏。法起等進攻弘農,辛未,拔之,擒魏弘農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屯弘農。丙戌,龐法起進向潼關。

    魏主命諸將分道並進,永昌王仁自洛陽趣壽陽,尚書長孫真趣馬頭,楚王建趣鍾離,高涼王那自青州趣下邳,魏主自東平趣鄒山。十一月辛卯,魏主至鄒山,魯郡太守崔邪利為魏所擒。魏主見秦始皇石刻,使人排而僕之,以太牢祠孔子。

    楚王建自清西進屯蕭城,步尼公自清東進屯留城。武陵王駿遣參軍馮文恭將兵向蕭城,江夏王義恭遣軍主嵇玄敬將兵向留城。文恭為魏所敗。步尼公遇玄敬,引兵趣苞橋,欲渡清西,沛縣民燒苞橋,夜於林中擊鼓,魏以為宋兵大至,爭渡苞水,溺死者殆半。

    詔以柳元景為弘農太守。元景使薛安都、尹顯祖先引兵就龐法起等於陝,元景於後督租。陝城險固,諸軍攻之不拔。魏洛州刺史張是連提帥眾二萬度崤救陝,安都等與戰於城南,魏人縱突騎,諸軍不能敵。安都怒,脫兜鍪,解鎧,唯着絳納兩當衫,馬亦去具裝,瞋目橫矛,單騎突陳,所向無前,魏人夾射不能中。如是數四,殺傷不可勝數。會日暮,別將魯元保引兵自函谷關至,魏兵乃退。元景遣軍副柳元怙將步騎二千救安都等,夜至,魏人不之知。明日,安都等陳於城西南。曾方平謂安都曰:「今勍敵在前,堅城在後,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進,吾當斬卿,我若不進,卿當斬我也。」安都曰:「善,卿言是也。」遂合戰。元怙引兵自南門鼓譟直出,旌旗甚盛,魏眾驚駭。安都挺身奮擊,流血凝肘,矛折,易之更入,諸軍齊奮。自旦至日昃,魏眾大潰,斬張是連提及將卒三千餘級,其餘赴河塹死者甚眾,生降二十餘人。明日,元景至,讓降者曰:「汝輩本中國民,今為魏盡力,力屈乃降,何也。」皆曰:「魏驅民使戰,後出者滅族,以騎蹙步,未戰先死,此將軍所親見也。」諸將欲盡殺之,元景曰:「今王旗北指,當令仁聲先路。」盡釋而遣之,皆稱萬歲而去。甲午,克陝城。

    龐法起等進攻潼關,魏戍主婁須棄城走,法起等據之。關中豪傑所在蜂起,及四山羌胡皆來送款。上以王玄謨敗退,魏兵深入,柳元景等不宜獨進,皆召還。元景使薛安都斷後,引兵歸襄陽。詔以元景為襄陽太守。

    魏永昌王仁攻懸瓠、項城,拔之。帝恐魏兵至壽陽,召劉康祖使還。癸卯,仁將八萬騎追及康祖於尉武。康祖有眾八千人,軍副胡盛之慾依山險間行取至,康祖怒曰:「臨河求敵,遂無所見,幸其自送,奈何避之。」乃結車營而進,下令軍中曰:「顧望者斬首,轉步者斬足。」魏人四面攻之,將士皆殊死戰,自旦至晡,殺魏兵萬餘人,流血滿踝。康祖身被十創,意氣彌厲。魏分其眾為三,且休且戰,會日暮風急,魏以騎負草燒車營,康祖隨補其闕。有流矢貫康祖頸,墜馬死,餘眾不能戰,遂潰,魏人掩殺殆盡。

    南平王鑠使左軍行參軍王羅漢以三百人戍尉武。魏兵至,眾欲南依卑林以自固,羅漢以受命居此,不去。魏人攻而擒之,鎖其頸,使三郎將掌之。羅漢夜斷三郎將首,抱鎖亡奔盱眙。

    魏永昌王仁進逼壽陽,焚掠馬頭、鍾離,南平王鑠嬰城固守。

    魏軍在蕭城,去彭城十餘里。彭城兵雖多而食少,太尉江夏王義恭欲棄彭城南歸。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以為歷城兵少食多,欲為函箱車陳,以精兵為外翼,奉二王及妃女直趨歷城,分兵配護軍蕭思話,使留守彭城。太尉長史何勖欲席捲奔鬱洲,自海道還京師。義恭去意已判,唯二議彌日未決。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張暢曰:「若歷城、鬱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贊。今城中乏食,百姓咸有走志,但以關扃嚴固,欲去莫從耳。一旦動足,則各自逃散,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軍食雖寡,朝夕猶未窘罄,豈有舍萬安之術,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行,下官請以頸血污公馬蹄。」武陵王駿謂義恭曰:「阿父既為總統,去留非所敢幹。道民忝為城主,而委鎮奔逃,實無顏復奉朝廷,必與此城共其存沒,張長史言不可異也。」義恭乃止。

    壬子,魏主至彭城,立氈屋於戲馬臺以望城中。馬文恭之敗也,隊主蒯應沒於魏。魏主遣應至小市門求酒及甘蔗,武陵王駿與之,仍就求橐駝。明日,魏主使尚書李孝伯至南門餉義恭貂裘,餉駿橐駝及騾,且曰:「魏主致意安北,可暫出見我,我亦不攻此城,何為勞苦將士,備守如此。」駿使張暢開門出見之,曰:「安北致意魏主,常遲面寫,但以人臣無境外之交,恨不暫悉。備守乃邊鎮之常,悅以使之,則勞而無怨耳。」魏主求甘橘及借博具,皆與之。復餉氈及九種鹽胡豉。又借樂器,義恭應之曰:「受任戎行,不齎樂具。」孝伯問暢「何為忽忽閉門絕橋。」暢曰:「二王以魏主營壘未立,將士疲勞,此精甲十萬,恐輕相陵踐,故閉城耳。待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刻日交戲。」孝伯曰:「賓有禮,主則擇之。」暢曰:「昨見眾賓至門,未為有禮。」魏主使人來言曰:「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所。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須見我小大,知我老少,觀我為人。若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幹來。」暢以二王命對曰:「魏主形狀才力,久為來往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復遣使。」孝伯又曰:「王玄謨亦常才耳,南國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敗。自入此境七百餘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鄒山之險,君家所憑,前鋒所接,崔邪利遽藏入穴,諸將倒曵出之。魏主賜其餘生,今從在此。」暢曰:「王玄謨南土偏將,不謂為才,但以之為前驅。大軍未至,河冰向合,玄謨因夜還軍,致戎馬小亂耳。崔邪利陷沒,何損於國。魏主自以數十萬眾制一崔邪利,乃足言邪。知入境七百里無相拒者,此自太尉神算,鎮軍聖略,用兵有機,不用相語。」孝伯曰:「魏主當不圍此城,自帥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彭城不待圍。若其不捷,彭城亦非所須也。我今當南飲江、湖以療渴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適彼懷。若虜馬遂得飲江,便為無復天道。」先是童謠云:「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故暢云然。暢音容雅麗,孝伯與左右皆嘆息。孝伯亦辯,且去,謂暢曰:「長史深自愛,相去步武,恨不執手。」暢曰:「君善自愛,冀蕩定有期,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朝,今為相識之始。」

    上起楊文德為輔國將軍,引兵自漢中西入,搖動汧、隴。

    魏主攻彭城,不克。十二月丙辰朔,引兵南下,使中書郎魯秀出廣陵,高涼王那出山陽,永昌王仁出橫江,所過無不殘滅,城邑皆望風奔潰。戊午,建康纂嚴。己未,魏兵至淮上。上使輔國將軍臧質將萬人救彭城,至盱眙,魏主已過淮。質使冗從僕射胡崇之、積弩將軍臧澄之營東山,建威將軍毛熙祚據前浦,質營於城南。乙丑,魏燕王譚攻崇之等,三營皆敗沒,質案兵不敢救。是夕,質軍亦潰,質棄輜重、器械,單將七百人赴城。

    初,盱眙太守沈璞到官,王玄謨猶在滑臺,江、淮無警。璞以郡當衝要,乃繕城浚隍,積財谷,儲矢石,為城守之備。僚屬皆非之,朝廷亦以為過。及魏兵南向,守宰多棄城走。或勸璞宜還建康,璞曰:「虜若以城小不顧,夫復何懼。若肉薄來攻,此乃吾報國之秋,諸君封侯之日也,奈何去之。諸君嘗見數十萬人聚於小城之下而不敗者乎。昆陽、合肥,前事之明驗也。」眾心稍定。璞收集得二千精兵,曰:「足矣。」及臧質向城,眾謂璞曰:「虜若不攻城,則無所事眾。若其攻城,則城中止可容見力耳,地狹人多,鮮不為患。且敵眾我寡,人所共知。若以質眾能退敵完城者,則全功不在我。若避罪歸都,會資舟楫,必更相蹂踐,正足為患,不若閉門勿受。」璞嘆曰:「敵必不能登城,敢為諸君保之。舟楫之計,固已久息。虜之殘害,古今未有,屠剝之苦,眾所共見,其中幸者,不過得驅還北國作奴婢耳。彼雖烏合,寧不憚此邪。所謂同舟而濟,胡、越一心者也。今兵多則虜退速,少則退緩,吾寧可欲專功而留虜乎。」乃開門納質。質見城中豐實,大喜,眾皆稱萬歲,因與璞共守。

    魏人之南寇也,不齎糧用,唯以抄掠為資。及過淮,民多竄匿,抄掠無所得,人馬饑乏。聞盱眙有積粟,欲以為北歸之資。既破崇之等,一攻城不拔,即留其將韓元興以數千人守盱眙,自帥大眾南向。由是盱眙得益完守備。

    庚午,魏主至瓜步,壞民廬舍及伐葦為筏,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懼,民皆荷擔而立。壬午,內外戒嚴,丹楊統內盡戶發丁,王公以下子弟皆從役。命領軍將軍劉遵考等將兵分守津要,遊邏上接於湖,下至蔡洲,陳艦列營,周亙江濱,自採石至於暨陽,六七百里。太子劭出鎮石頭,總統水軍,丹楊尹徐湛之守石頭倉城。吏部尚書江湛兼領軍軍事,處置悉以委焉。

    上登石頭城,有憂色,謂江湛曰:「北伐之計,同議者少。今日士民勞怨,不得無慚,貽大夫之憂,予之過也。」又曰:「檀道濟若在,豈使胡馬至此。」上又登莫府山,觀望形勢。購魏主及王公首,許以封爵、金帛。又募人齎野葛酒置空村中,欲以毒魏人,竟不能傷。

    魏主鑿瓜步山為蟠道,於其上設氈屋。魏主不飲河南水,以橐駝負河北水自隨。餉上橐駝、名馬,以求和,請婚。上遣奉朝請田奇餉以珍羞、異味。魏主得黃甘即啖之,並大進酃酒。左右有附耳語者,疑食中有毒。魏主不應,舉手指天,以其孫示奇曰:「吾遠來至此,非欲為功名,實欲繼好息民,永結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孫,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馬不復南顧。」奇還,上召太子劭及羣臣議之。眾並謂宜許,江湛曰:「戎狄無親,許之無益。」劭怒,謂湛曰:「今三王在阨,詎宜苟執異議。」聲色甚厲。坐散俱出,劭使班劍及左右排湛,湛幾至僵仆。

    劭又言於上曰:「北伐敗辱,數州淪破,獨有斬江湛、徐湛之可以謝天下。」上曰:「北伐自是我意,江、徐但不異耳。」由是太子與江、徐不平,魏亦竟不成婚。

    二十八年春正月丙戌朔,魏主大會羣臣於瓜步山上,班爵行賞有差。魏人緣江舉火,太子右衛率尹弘言於上曰:「六夷如此,必走。」丁亥,魏掠居民,焚廬舍而去。

    江夏王義恭以碻磝不可守,召王玄謨還歷城,魏人追擊敗之,遂取碻磝。

    初,上聞魏將入寇,命廣陵太守劉懷之逆燒城府、船乘,盡帥其民渡江。山陽太守蕭僧珍悉斂其民入城,臺送糧收詣盱眙及滑臺者,以路不通,皆留山陽。蓄陂水令滿,須魏人至,決以灌之。魏人過山陽,不敢留,因攻盱眙。

    魏主就臧質求酒,質封溲便與之。魏主怒,築長圍,一夕而合。運東山土石以填塹,作浮橋於君山,絕水陸道。魏主遺質書曰:「吾今所遣鬥兵,盡非我國人,城東北是丁零與胡,南是氐、羌。設使丁零死,正可減常山、趙郡賊。胡死,減幷州賊。氐、羌死,減關中賊。卿若殺之,無所不利。」質復書曰:「省示,具悉奸懷。爾自恃四足,屢犯邊境。王玄謨退於東,申坦散於西,爾知其所以然邪。爾獨不聞童謠之言乎。蓋卯年未至,故以二軍開飲江之路耳。冥期使然,非復人事。寡人受命相滅,期之白登,師行未遠。爾自送死,豈容復令爾生全,饗有桑乾哉。爾有幸得為亂兵所殺,不幸則生相鎖縛,載以一驢,直送都市耳。我本不圖全,若天地無靈,力屈於爾,齏之、粉之,屠之、裂之,猶未足以謝本朝。爾智識及眾力,豈能勝苻堅邪。今春雨已降,兵方四集,爾但安意攻城,勿遽走。糧食乏者,可見語,當出廩相貽。得所送劍刀,欲令我揮之爾身邪。」魏主大怒,作鐵牀,於其上施鐵鑱,曰:「破城得質,當坐之此上。」質又與魏眾書曰:「爾語虜中諸士庶。佛狸見與書,相待如此。爾等正朔之民,何為自取糜滅,豈可不知轉禍為福邪。」並寫臺格以與之,云:「斬佛狸首,封萬戶侯,賜布絹各萬匹。」

    魏人以鉤車鉤城樓,城內系以彄緪,數百人唱呼引之,車不能退。既夜,縋桶懸卒出,截其鉤,獲之。明日,又以衝車攻城,城土堅密,每至,頹落不過數升。魏人乃肉薄登城,分番相代,墜而復升,莫有退者,殺傷萬計,屍與城平。凡攻之三旬,不拔。會魏軍中多疾疫,或告以建康遣水軍自海入淮,又敕彭城斷其歸路。二月丙辰朔,魏主燒攻具退走。盱眙人慾追之,沈璞曰:「今兵不多,雖可固守,不可出戰,但整舟楫,示若欲北渡者,以速其走,計不須實行也。」臧質以璞城主,使之上露板,璞固辭,歸功於質。上聞,益嘉之。

    魏師逼彭城,江夏王義恭震懼不敢擊。或告:「虜驅南口萬餘,夕應宿安王陂,去城數十里,今追之,可悉得」。諸將皆請行,義恭禁不許。明日,驛使至,上敕義恭悉力急追。魏師已遠,義恭乃遣鎮軍檀和之向蕭城。魏人先已聞之,盡殺所驅者而去。程天祚逃歸。

    魏人凡破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殺掠不可勝計,丁壯者即加斬戮,嬰兒貫於槊上,盤舞以為戲。所過郡縣,赤地無餘,春燕歸,巢於林木。魏之士馬死傷亦過半,國人皆尤之。

    上每命將出師,常授以成律,交戰日時,亦待中詔,是以將帥趑趄,莫敢自決。又江南白丁,輕進易退,此其所以敗也。自是邑里蕭條,元嘉之政衰矣。

    癸酉,詔賑恤郡縣民遭寇者,蠲其稅調。甲戌,降太尉義恭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戊寅,魏主濟河。

    辛巳,降鎮軍將軍武陵王駿為北中郎將。壬午,上如瓜步,是日解嚴。三月乙酉,帝還宮。己亥,魏主還平城,飲至告廟,以降民五萬餘家分置近畿。

    初,魏主過彭城,遣人語城中曰:「食盡且去,須麥熟更來。」及期,江夏王義恭議欲芟麥剪苗,移民保聚。鎮軍錄事參軍王孝孫曰:「虜不能復來,既自可保,如其更至,此議亦不可立。百姓閉其內城,饑饉日久,方春之月,野採自資。一入保聚,餓死立至,民知必死,何可制邪。虜若必來,芟麥無晚。」四坐默然,莫之敢對。長史張暢曰:「孝孫之議,實有可尋。」鎮軍府典籤董元嗣侍武陵王駿之側,進曰:「王錄事議不可奪。」別駕王子夏曰:「此論誠然。」暢斂版白駿曰:「下官欲命孝孫彈子夏。」駿曰:「王別駕有何事邪。」暢曰:「芟麥移民,可謂大議,一方安危,事繫於此。」子夏親為州端,曾無同異,及聞元嗣之言,則歡笑酧答。阿意左右,何以事君。「子夏、元嗣皆大慚,義恭之議遂寢。

    初,魯宗之奔魏,其子軌為魏荊州刺史、襄陽公,鎮長社,常思南歸,以昔殺劉康祖及徐湛之之父,故不敢來。軌卒,子爽襲父官爵。爽少有武幹,與弟秀有寵於魏主,秀為中書郎。既而兄弟各有罪,魏主詰責之。爽、秀懼誅,從魏主自瓜步還,至湖陸,請曰:「奴與南有仇,每兵來,常恐禍及墳墓,乞共迎喪還葬平城。「魏主許之。爽至長社,殺魏戍兵數百人,帥部曲及願從者千餘家奔汝南。夏四月,爽遣秀詣壽陽,奉書於南平王鑠以請降。上聞之,大喜,以爽為司州刺史,鎮義陽,秀為潁川太守,餘弟侄並授官爵,賞賜甚厚。魏人毀其墳墓。徐湛之以為廟算遠圖,特所獎納,不敢苟申私怨,乞屏居田里,不許。

    二十九年春二月甲寅,魏侍中宗愛弒世祖。三月,上聞魏世祖殂,更謀北伐。魯爽等復勸之。上訪於羣臣,太子中庶子何偃以為「淮、泗數州瘡痍未復,不宜輕動「。上不從。偃,尚之之子也。

    夏五月丙申,詔曰:「虐虜窮凶。着於自昔。未勞資斧,已伏天誅。拯溺蕩穢,今其會也。可符驃騎、司空二府,各部分所統,東西應接。歸義建績者,隨勞酧獎。「於是遣撫軍將軍蕭思話督冀州刺史張永等向碻磝,魯爽、魯秀、程天祚將荊州甲士四萬出許、洛,雍州刺史臧質帥所領趣潼關。永,茂度之子也。沈慶之固諫北伐,上以其異議,不使行。

    青州刺史劉興祖上言,以為「河南阻饑,野無所掠,脫諸城固守,非旬月可拔。稽留大眾,轉輸方勞,應機乘勢,事存急速。今僞帥始死,兼逼暑時,國內猜擾,不暇遠赴。愚謂宜長驅中山,據其關要。冀州以北,民人尚豐,兼麥已向熟,因資為易,向義之徒,必應響赴。若中州震動,黃河以南自當消潰。臣請發青、冀七千兵,遣將領之,直入其心腹。若前驅克勝,張永及河南眾軍,宜一時濟河,使聲實兼舉,並建司牧,撫柔初附,西拒太行,北塞軍都,因事指麾,隨宜加授,畏威欣寵,人百其懷。若能成功,清壹可待。若不克捷,不為大傷。並催促裝束,伏聽敕旨。「上意止存河南,亦不從。上又使員外散騎侍郎琅邪徐爰隨軍向碻磝,銜中旨授諸將方略,臨時宣示。

    秋七月,張永等至碻磝,引兵圍之。諸軍攻碻磝,治三攻道,張永等當東道,濟南太守申坦等當西道,揚武司馬崔訓當南道。攻之累旬,不拔。八月辛亥,夜魏人自地道潛出,燒崔訓營及攻具。癸丑夜,又燒東圍及攻具。尋復毀崔訓攻道。張永夜撤圍退軍,不告諸將,士卒驚擾,魏人乘之,死傷塗地。蕭思話自往,增兵力攻,旬餘不拔。是時青、徐不稔,軍食乏。丁卯,思話命諸軍皆退屯歷城,斬崔訓,系張永、申坦於獄。

    魯爽至長社,魏戍主禿髮幡棄城走。臧質頓兵近郊,不以時發,獨遣冠軍司馬柳元景帥後軍行參軍薛安都等向潼關。元景等進據洪關,梁州刺史劉秀之遣司馬馬注與左軍中兵參軍蕭道成將兵向長安。道成,承之之子也。魏冠軍將軍封禮自浢津南渡,赴弘農。九月,司空高平公兒烏幹屯潼關,平南將軍黎公遼屯河內。

    庚寅,魯爽與魏豫州刺史拓跋侯蘭戰於大索,破之,進攻虎牢。聞碻磝敗退,與柳元景皆引兵還。蕭道成、馬注等聞魏救兵將至,還趣仇池。己丑,詔解蕭思話徐州,更領冀州刺史,鎮歷城。

    上以諸將屢出無功不可專責張永等,賜思話詔曰:「虜既乘利,方向盛冬,若脫敢送死,兄弟父子自共當之耳。言及增憤。可以示張永、申坦。」又與江夏王義恭書曰:「早知諸將輩如此,恨不以白刃驅之。今者悔何所及。」義恭尋奏免思話官,從之。

    宗愛逆節

    宋文帝元嘉九年春正月丙午,魏主立子晃為皇太子,大赦,改元。

    二十八年夏六月,魏太子晃監國,頗信任左右,又營園田,收其利。高允諫曰:「天地無私,故能覆載,王者無私,故能容養。今殿下國之儲貳,萬方所則。而營立私田,蓄養雞犬,乃至酤販市廛,與民爭利,謗聲流佈,不可追掩。夫天下者,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何求而無,乃與販夫販婦競此尺寸之利乎。昔虢之將亡,神賜之土田,漢靈帝私立府藏,皆有顛覆之禍。前鑑若此,甚可畏也。武王愛周、邵、齊、畢,所以王天下。殷紂愛飛廉、惡來,所以喪其國。今東宮俊乂不少,頃來侍御左右者,恐非在朝之選。願殿下斥去佞邪,親近忠良。所在田園,分給貧下。販賣之物,以時收散。如此則休聲日至,謗議可除矣。」不聽。

    太子為政精察,而中常侍宗愛性險暴,多不法,太子惡之。給事中仇尼道盛、侍郎任平城有寵於太子,頗用事,皆與愛不協。愛恐為道盛等所糾,遂構告其罪。魏主怒,斬道盛等於都街,東宮官屬多坐死。帝怒甚。戊辰,太子以憂卒。壬申,葬金陵,諡曰景穆。帝徐知太子無罪,甚悔之。

    冬十二月丁丑,魏主封景穆太子之子浚為高陽王,既而以皇孫世嫡,不當為藩王,乃止。

    二十九年春正月,魏世祖追悼景穆太子不已。中常侍宗愛懼誅,二月甲寅,弒帝,尚書左僕射蘭延、侍中和疋、薛提等祕不發喪。延、疋以皇孫浚衝幼,欲立長君,徵秦王翰,置之祕室。提以浚嫡皇孫,不可廢。議久不決。宗愛知之,自以得罪於景穆太子,而素惡秦王翰,善南安王餘,乃密迎餘自中宮便門入禁中,矯稱赫連皇后令召延等。延等以愛素賤,不以為疑,皆隨入。愛先使宦者三十人持兵伏于禁中,延等入,以次收縛,斬之。殺秦王翰於永巷而立餘。大赦,改元承平。尊皇后為皇太后。以愛為大司馬、大將軍、太師、都督中外諸軍事、領中祕書,封馮翊王。

    魏南安隱王餘自以違次而立,厚賜羣下,欲以收眾心,旬月之間,府藏虛竭。又好酣飲及聲樂、畋獵,不恤政事。宗愛為宰相,錄三省,總宿衛,坐召公卿,專恣日甚。餘患之,謀奪其權,愛憤怒。冬十月丙午朔,餘夜祭東廟,愛使小黃門賈周等就弒餘,而祕之,唯羽林郎中代人劉尼知之。尼勸愛立皇孫浚,愛驚曰:「君大癡人。皇孫若立,豈忘正平時事乎。」尼曰:「若爾,今當立誰。」愛曰:「待還宮,當擇諸王賢者立之。」

    尼恐愛為變,密以狀告殿中尚書源賀。賀時與尼俱典兵宿衛,乃與南部尚書陸麗謀曰:「宗愛既立南安,還復殺之。今又不立皇孫,將不利於社稷。」遂與麗定謀,共立皇孫。麗,俟之子也。

    戊申,賀與尚書長孫渴侯嚴兵守衛宮禁,使尼、麗迎皇孫於苑中。麗抱皇孫於馬上,入平城,賀、渴侯開門納之。尼馳還東廟,大呼曰:「宗愛弒南安王,大逆不道。皇孫已登大位,有詔,宿衛之士皆還宮。」眾咸呼萬歲,遂執宗愛、賈周等,勒兵而入,奉皇孫即皇帝位。登永安殿,大赦,改元興安。殺愛、周,皆具五刑,夷三族。

    太子劭弒逆

    宋文帝元嘉三年。初,袁皇后生皇子劭,後自詳視,使馳白帝曰:「此兒形貌異常,必破國亡家,不可舉。」即欲殺之。帝狼狽至後殿戶外,手撥幔禁之,乃止。以尚在諒暗,故祕之。閏正月丙戌,始言劭生。

    六年春三月丁丑,立皇子劭為太子。十五年夏四月,納故黃門侍郎殷淳女為太子劭妃。

    十六年冬十二月乙亥,太子劭加元服,大赦。劭美鬢眉,好讀書,便弓馬,喜延賓客。意之所欲,上必從之。東宮置兵與羽林等。

    二十九年。初,潘淑妃生始興王濬。元皇后性妒,以淑妃有寵於上,恚恨而殂,淑妃專總內政。由是太子劭深惡淑妃及浚。浚懼為將來之禍,乃曲意事劭,劭更與之善。

    吳興巫嚴道育自言能辟穀服食,役使鬼物,因東陽公主婢王鸚鵡出入主家。道育謂主曰:「神將有符賜主。」主夜臥,見流光若螢,飛入書笥,開視,得二青珠,由是主與劭、浚皆信惑之。劭、浚並多過失,數為上所詰責,使道育祈請,欲令過不上聞。道育曰:「我已為上天陳請,必不泄露。」劭等敬事之,號曰:「天師」。其後遂與道育、鸚鵡及東陽王奴陳天與、黃門陳慶國共為巫蠱,琢玉為上形像,埋於含章殿前。劭補天與為隊主。

    東陽王卒,鸚鵡應出嫁,劭、浚慮語泄,浚府佐吳興沈懷遠素為浚所厚,以鸚鵡嫁之為妾。

    上聞天與領隊,以讓劭曰:「汝所用隊主副,並是奴邪。」劭懼,以書告浚。浚視書曰:「彼人若所為不已,正可促其餘命,或是大慶之漸耳。」劭、浚相與往來書疏,常謂上為「彼人」,或曰:「其人」,謂江夏王義恭為「佞人」。

    鸚鵡先與天與私通,既適懷遠,恐事泄,白劭,使密殺之。陳慶國懼曰:「巫蠱事,唯我與天與宣傳往來。今天與死,我其危哉。」乃具以其事白上。上大驚,即遣收鸚鵡,封籍其家,得劭、浚書數百紙,皆咒詛巫蠱之言,又得所埋玉人,命有司窮治其事。道育亡命,捕之不獲。

    先是,浚自揚州刺史出鎮京口,及廬陵王紹以疾解揚州,意謂已必復得之。既而上用南譙王義宣,浚殊不樂,乃求鎮江陵,上許之。浚入朝,遣還京口,為行留處分,至京口數日而巫蠱事發。上惋嘆彌日,謂潘淑妃曰:「太子圖富貴,更是一理,虎頭復如此,非復思慮所及。汝母子豈可一日無我邪。」遣中使切責劭、浚,劭、浚惶懼無辭,唯陳謝而已。上雖怒甚,猶未忍罪也。

    三十年春正月壬午,以征北將軍始興王浚為荊州刺史。帝怒未解,故浚久留京口,既除荊州,乃聽入朝。

    嚴道育之亡命也,上分遣使者搜捕甚急。道育變服為尼,匿於東宮,又隨始興王浚至京口,或出止民張旿家。浚入朝,覆載還東宮,欲與俱往江陵。丁巳,上臨軒,浚入受拜。是日,有告道育止張旿家者,上遣掩捕,得其二婢,云:「道育隨征北還都」。上謂浚與太子劭已斥遣道育,而聞其猶與往來,惆悵惋駭,乃命京口送二婢,須至檢覆,乃治劭、浚之罪。

    潘淑妃抱浚泣曰:「汝前祝詛事發,猶冀能刻意思愆,何意更藏嚴道育。上怒甚,我叩頭乞恩不能解,今何用生為。可送藥來,當先自取盡,不忍見汝禍敗也。」浚奮衣起曰:「天下事尋自當判,願少寬慮,必不上累。」

    帝欲廢太子劭,賜始興王浚死,先與侍中王僧綽謀之,使僧綽尋漢、魏以來廢太子諸王典故,送尚書僕射徐湛之及吏部尚書江湛。

    武陵王駿素無寵,故屢出外藩,不得留建康。南平王鑠、建平王宏皆為帝所愛。鑠妃,江湛之妹。隨王誕妃,徐湛之之女也。湛勸帝立鑠,湛之意欲立誕。僧綽曰:「建立之事,仰由聖懷。臣謂唯宜速斷,不可稽緩。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願以義割恩,略小不忍。不爾,便應坦懷如初,無煩疑論。事機雖密,易致宣廣,不可使難生慮表,取笑千載。」帝曰:「卿可謂能斷大事。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殷勤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將謂我無復慈愛之道。」僧綽曰:「臣恐千載之後,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兒。」帝默然。江湛同侍坐,出閤,謂僧綽曰:「卿向言將不太傷切直。」僧綽曰:「弟亦恨君不直。」

    鑠自壽陽入朝,既至,失旨。帝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議久不決。每夜與湛之屏人語,或連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燭,繞壁檢行,慮有竊聽者。帝以其謀告潘淑妃,淑妃以告浚,浚持報劭。劭乃密與腹心隊主陳叔兒、齋帥張超之等謀為逆。

    初,帝以宗室強盛,慮有內難,特加東宮兵,使與羽林相若,至有實甲萬人。劭性黠而剛猛,帝深倚之。及將作亂,每夜饗將士,或親自行酒。僧綽密以啓聞。會嚴道育婢將至,癸亥夜,劭詐為帝詔,云:「魯秀謀反,汝可平明守闕,帥眾入」。因使張超之等集素所畜養兵士三千餘人,皆被甲,召內外幢隊主副,豫加部勒,雲有所討。夜,呼前中庶子右軍長史蕭斌、左衛率袁淑、中舍人殷仲素、左積弩將軍王正見併入宮。劭流涕謂曰:「主上信讒,將見罪廢,內省無過,不能受枉。明旦當行大事,望相與戮力。」因起遍拜之,眾驚愕,莫能對。久之,淑、斌皆曰:「自古無此,願加善思。」劭怒,變色。斌懼,與眾俱曰:「當竭身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謂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嘗患風,或是疾動耳。」劭愈怒,因眄淑曰:「事當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後,不為天地所容,大禍亦旋至耳。假有此謀,猶將可息。」左右引淑出,曰:「此何事,而云可罷乎。」淑還省,繞牀行,至四更乃寢。

    甲子,宮門未開,劭以朱衣加戎服上,乘畫輪車,與蕭斌同載,衛從如常入朝之儀。呼袁淑甚急,淑眠不起,劭停車奉化門催之相續。淑徐起,至車後,劭使登車,又辭不上,劭命左右殺之。守門開,從萬春門入。舊制,東宮隊不得入城,劭以僞詔示門衛曰:「受敕,有所收討。」令後隊速來。張超之等數十人馳入雲龍門及齋閣,拔刃徑上合殿。帝其夜與徐湛之屏人語,至旦,燭猶未滅,門階戶席直衛兵尚寢未起。帝見超之入,舉幾捍之,五指皆落,遂弒之。湛之驚起,趣北戶,未及開,兵人殺之。劭進至合殿中閤,聞帝已殂,出坐東堂。蕭斌執刀侍直,呼中書舍人顧嘏,嘏震懼,不時出。既至,問曰:「欲共見廢,何不早啓。」嘏未及答,即於前斬之。江湛直上省,聞喧噪聲,嘆曰:「不用王僧綽言,以至於此。」乃匿旁小屋中,劭遣兵就殺之。宿衛舊將羅訓、徐罕皆望風屈附。左細仗主、廣威將軍吳興卜天與,不暇被甲,執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戰。徐罕曰:「殿下入,汝欲何為。」天與罵曰:「殿下常來,云何於今乃作此語。只汝是賊。」手射劭於東堂,幾中之。劭黨擊之,斷臂而死。隊將張泓之、朱道欽、陳滿與天與俱戰死。左衛將軍尹弘惶怖通啓,求受處分。劭使人從東閤入,殺潘淑妃及太祖親信左右數十人。急召始興王浚,使帥眾屯中堂。

    浚時在西州,府舍人朱法瑜奔告浚曰:「臺內喧噪,宮門皆閉,道上傳太子反,未測禍變所至。」浚陽驚曰:「今當奈何。」法瑜勸入據石頭。浚未得劭信,不知事之濟不,騷擾不知所為。將軍王慶曰:「今宮內有變,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當投袂赴難。憑城自守,非臣節也。」浚不聽,乃從南門出,徑向石頭,文武從者千餘人。時南平王鑠戍石頭,兵士亦千餘人。俄而劭遣張超之馳馬召浚,浚屏人問狀,即戎服乘馬而去。朱法瑜固止浚,浚不從。出中門,王慶又諫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憤。明公但當堅閉城門,坐食積粟,不過三日,凶黨自離。公情事如此,今豈宜去。」浚曰:「皇太子令,敢有復言者斬。」既入,見劭,劭謂浚曰:「潘淑妃遂為亂兵所害。」浚曰:「此是下情,由來所願。」

    劭詐以太祖詔召大將軍義恭、尚書令何尚之入,拘於內。並召百官,至者才才數十人。劭遽即位,下詔曰:「徐湛之、江湛弒逆無狀,吾勒兵入殿,已無所及,號惋崩衄,肝心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殄,可大赦,改元太初。」

    即位畢,亟稱疾還永福省,不敢臨喪。以白刃自守,夜則列燈以防左右。以蕭斌為尚書僕射、領軍將軍,以何尚之為司空,前右衛率檀和之戍石頭,徵虜將軍營道侯義綦鎮京口。義綦,義慶之弟也。乙丑,悉收先給諸處兵還武庫,殺江、徐親黨尚書左丞荀赤松、右丞臧凝之等。凝之,燾之孫也。以殷仲素為黃門侍郎,王正見為左軍將軍,張超之、陳叔兒等皆拜官、賞賜有差。輔國將軍魯秀在建康,劭謂秀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為卿除之矣。」使秀與屯騎校尉龐秀之對掌庫隊。劭不知王僧綽之謀,以僧綽為吏部尚書,司徒左長史何偃為侍中。

    武陵王駿屯五州,沈慶之自巴水來,諮受軍略。三月乙亥,典籤董元嗣自建康至五洲,具言太子弒逆,駿使元嗣以告僚佐。沈慶之密謂腹心曰:「蕭斌婦人,其餘將帥皆易與耳。東宮同惡不過三十人,此外屈逼,必不為用。今輔順討逆,不憂不濟也。」

    太子劭分浙東五郡為會州,省揚州,立司隸校尉,以其妃父殷衝為司隸校尉。衝,融之曾孫也。以大將軍義恭為太保,荊州刺史南譙王義宣為太尉,始興王浚為驃騎將軍,雍州刺史臧質為丹楊尹,會稽太守隨王誕為會州刺史。

    劭料檢文帝巾箱及江湛家書疏,王僧綽所啓饗士並前代故事,申申,收僧綽,殺之。僧綽弟僧虔為司徒在西屬,所親咸勸之逃,僧虔泣曰:「吾兄奉國以忠貞,撫我以慈愛,今日之事,苦不見及耳。若得同歸九泉,猶羽化也。」劭因誣北第諸王侯,雲與僧綽謀反,殺長沙悼王瑾、瑾弟楷、臨川哀王熚、桂陽孝侯覬、新渝懷侯玠,皆劭素所惡也。瑾,義欣之子。熚,義慶之子。覬、玠,義慶之弟子也。

    劭密與沈慶之手書,令弒武陵王駿。慶之求見王,王懼,辭以疾。慶之突入,以劭書示王,王泣求入內與母訣。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視,殿下何見疑之深。」王起再拜曰:「家國安危,皆在將軍。」慶之即命內外勒兵。府主簿顏峻曰:「今四方未知義師之舉,劭據有天府,若首尾不相應,此危道也。宜待諸鎮協謀,然後舉事。」慶之厲聲曰:「今舉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得參預,何得不敗。宜斬以徇眾。」王令峻拜謝慶之,慶之曰:「君但當知筆札事耳。」於是專委慶之處分。旬日之間,內外整辦,人以為神兵。峻,延之子也。

    庚寅,武陵王戒嚴誓眾。以沈慶之領府司馬。襄陽太守柳元景、隨郡太守宗愨為諮議參軍,領中兵。江夏內史朱修之行平東將軍。記室參軍顏峻為諮議參軍,領錄事,兼總內外。以諮議參軍劉延孫為長史、尋陽太守,行留府事。延孫,道產之子也。

    南譙王義宣及臧質皆不受劭命,與司州刺史魯爽同舉兵以應駿。質、爽俱詣江陵見義宜,且遣使勸進於王。辛卯,臧質子敦等在建康者聞質舉兵,皆逃亡。劭欲相慰悅,下詔曰:「臧質國戚勳臣,方贊翼京輦,而子弟波迸,良可怪嘆。可遣宣譬令還,咸復本位。」劭尋錄得敦,使大將軍義恭行訓杖三十,厚給賜之。

    乙未,武陵王發西陽。丁酉,至尋陽。庚子,王命顏峻移檄四方,使共討劭。州郡承檄,翕然響應。南譙王義宣遣臧質引兵詣尋陽,與駿同下,留魯爽於江陵。

    劭以兗冀二州刺史蕭思話為徐兗二州刺史,起張永為青州刺史。思話自歷城引部曲還平城,起兵以應尋陽。建武將軍垣護之在歷城,亦帥所領赴之。南譙王義宣版張永為冀州刺史。永遣司馬崔勳之等將兵赴義宣。義宣慮蕭思話與永不釋前憾,自為書與思話,使長史張暢為書與永,勸使相與坦懷。

    隨王誕將受劭命,參軍事沈正說司馬顧琛曰:「國家此禍,開闢未聞。今以江東驍銳之眾,唱大義於天下,其誰不響應,豈可使殿下北面凶逆,受其僞寵乎。」琛曰:「江東忘戰日久,雖逆順不同,然強弱亦異,當須四方有義舉者,然後應之,不為晚也。」正曰:「天下未嘗有無父無君之國,寧可自安讎恥而責義於餘方乎。今正以弒逆冤醜,義不同天,舉兵之日,豈求必全邪。馮衍有言:大漢之貴臣,將不如荊、齊之賤士乎。況殿下義兼臣子,事實國家者哉。」琛乃與正共入說誕,誕從之。正,田子之兄子也。

    劭自謂素習武事,語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書,勿措意戎旅,若有寇難,吾自當之,但恐賊虜不敢動耳。」及聞四方兵起,始憂懼,戒嚴,悉召下番將吏,遷淮南岸居民於北岸,盡聚諸王及大臣於城內,移江夏王義恭處尚書下舍,分義恭諸子處侍中下省。

    夏四月癸卯朔,柳元景統寧朔將軍薛安都等十二軍發湓口,司空中兵參軍徐遺寶以荊州之眾繼之。丁未,武陵王發尋陽,沈慶之總中軍以從。

    劭立妃殷氏為皇后。庚戌,武陵王檄書至建康,劭以示太常顏延之曰:「彼誰筆也。」延之曰:「峻之筆也。」劭曰:「言辭何至於是。」延之曰:「峻尚不顧老臣,安能顧陛下。」劭怒稍解。悉拘武陵王子於侍中下省,南譙王義宣子於太倉空舍。劭欲盡殺三鎮士民家口。江夏王義恭、何尚之皆曰:「凡舉大事者不顧家,且多是驅逼,今忽誅其家累,正足堅彼意耳。」劭以為然,乃下書一無所問。

    劭疑朝廷舊臣皆不為已用,乃厚撫魯秀及右軍參軍王羅漢,悉以軍事委之。以蕭斌為謀主,殷衝掌文符。蕭斌勸劭勒水軍自上決戰,不爾則保據梁山。江夏王義恭以南軍倉猝,船舫陋小,不利水戰,乃進策曰:「賊駿小年,未習軍旅,遠來疲弊,宜以逸待之。今遠出梁山,則京都空弱,東軍乘虛,或能為患。若分力兩赴,則兵敗勢離,不如養銳待期,坐而觀釁。割棄南岸,柵斷石頭,此先朝舊法,不憂賊不破也。」劭善之。斌厲色曰:「南中郎二十年少,能建如此大事,豈復可量。三方同惡,勢據上流,沈慶之甚練軍事,柳元景、宗愨屢嘗立功,形勢如此,實非小敵。唯宜及人情未離,尚可決力一戰。端坐檯城,何由得久。今主、相咸無戰意,豈非天也。」劭不聽,或勸劭保石頭城。劭曰:「昔人所以固石頭城者,俟諸侯勤王耳。我若守此,誰當見救。唯應力戰決之,不然,不克。」日日自出行軍,慰勞戰士,親督都水治船艦。壬子,焚淮南岸室屋、淮內船舫,悉驅民家渡水北。

    立子偉之為皇太子。以始興王浚妃父褚湛之為丹楊尹。湛之,裕之之兄子也。浚為侍中、中書監、司徒、錄尚書六條事,加南平王鑠開府儀同三司,以南兗州刺史建平王宏為江州刺史。太尉司馬龐秀之自石頭先眾南奔,人情由是大震。以營道侯義綦為湘州刺史,檀和之為雍州刺史。癸丑,武陵王軍於鵲頭。宣城太守王僧達得武陵王檄,未知所從。客說之曰:「方今釁逆滔天,古今未有。為君計,莫若承義師之檄,移告傍郡,苟在有心,誰不響應。此上策也。如其不能,可躬帥向義之徒,詳擇水陸之便,致身南歸,亦其次也。」僧達乃自侯道南奔,逢武陵王於鵲頭,王即以為長史。僧達,弘之子也。王初發尋陽,沈慶之謂人曰:「王僧達必來赴義。」人問其故,慶之曰:「吾見其在先帝前議論開張,執意明決,以此言之,其至必也。」

    柳元景以舟艦不堅,憚於水戰,乃倍道兼行,丙辰,至江寧步上,使薛安都帥鐵騎耀兵於淮上,移書朝士,為陳逆順。

    劭加吳興太守汝南周嶠冠軍將軍。隨王誕檄亦至,嶠素恇怯,回惑不知所從。府司馬丘珍孫殺之,舉郡應誕。

    戊午,武陵王至南洲,降者相屬。己未,軍於溧洲。王自發尋陽,有疾不能見將佐,唯顏峻出入臥內,擁王於膝,親視起居。疾屢危篤,不任諮稟,峻皆專決。軍政之外,間以文教書檄,應接遐邇,昏曉臨哭,若出一人。如是累旬,自舟中甲士亦不知王之危疾也。

    癸亥,柳元景潛至新亭,依山為壘。新降者皆勸元景速進,元景曰:「不然。理順難恃,同惡相濟,輕進無防,實啓寇心。」

    元景營未立,劭龍驤將軍詹叔兒覘知之,勸劭出戰,劭不許。甲子,劭使蕭斌統步軍,褚湛之統水軍,與魯秀、王羅漢、劉簡之等精兵合萬人,攻新亭壘,劭自登朱雀門督戰。元景宿令軍中曰:「鼓繁氣易衰,叫數力易竭,但銜枚疾戰,一聽吾鼓聲。」劭將士懷劭重賞,皆殊死戰。元景水陸受敵,意氣彌強,麾下勇士,悉遣出鬥,左右唯留數人宣傳。劭兵勢垂克,魯秀擊退鼓,劭眾遽止。元景乃開壘鼓譟以乘之,劭眾大潰,墜淮死者甚多。劭更帥餘眾自來攻壘,元景復大破之,所殺傷過於前戰,士卒爭赴死馬澗,澗為之溢,劭手斬退者,不能禁。劉簡之死,蕭斌被創,劭僅以身免,走還宮。魯秀、褚湛之、檀和之皆南奔。

    丙寅,武陵王至江寧。丁卯,江夏王義恭單騎南奔,劭殺義恭十二子。

    劭、浚憂迫無計,以輦迎蔣侯神像置宮中,稽顙乞恩,拜為大司馬,封中山王。拜蘇侯神為驃騎將軍。以浚為南徐州刺史,與南平王鑠並錄尚書事。

    戊辰,武陵王軍於新亭,大將軍義恭上表勸進。散騎侍郎徐爰在殿中誑劭,雲自追義恭,遂歸武陵王。時王軍府草創,不曉朝章。爰素所諳練,乃以爰兼太常丞,撰即位儀注。己巳,王即皇帝位,大赦。文武賜爵一等,從軍者二等。改諡大行皇帝曰文,廟號太祖。以大將軍義恭為太尉、錄尚書六條事、南徐州刺史。是日,劭亦臨軒,拜太子偉之,大赦,唯劉駿、義恭、義宣、誕不在原例。庚子,以南譙王義宣為中書監、丞相、錄尚書六條事、揚州刺史,隨王誕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臧質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沈慶之為領軍將軍,蕭思話為尚書左僕射。壬申,以王僧達為右僕射,柳元景為侍中、左衛將軍,宗愨為右衛將軍,張暢為吏部尚書,劉延孫、顏峻併為侍中。

    五月癸酉朔,臧質以雍州兵二萬至新亭。豫州刺史劉遵考遣其將夏侯獻之帥步騎五千軍於瓜步。

    先是,世祖遣寧朔將軍顧彬之將兵東入,受隨王誕節度。誕遣參軍劉季之將兵與彬之俱向建康,誕自頓西陵為之後繼。劭遣殿中將軍燕欽等拒之,相遇於曲阿奔牛塘,欽等大敗。劭於是緣淮樹柵以自守,又決破崗、方山埭以絕東軍。時男子既盡,召婦女供役。

    甲戌,魯秀等募勇士攻大航,克之。王羅漢聞官軍已渡,即放仗降,緣渚幢隊以次奔散,器仗鼓蓋,充塞路衢。是夜,劭閉守六門,於門內鑿塹立柵。城中沸亂,丹楊尹尹弘等文武將吏爭逾城出降。劭燒輦及袞冕服於宮庭。蕭斌宣令所統,皆使解甲,自石頭戴白幡來降。詔斬斌于軍門。浚勸劭載寶貨逃入海,劭以人情離散,不果行。

    乙亥,輔國將軍朱修之克東府。丙子,諸軍克臺城,各由諸門入,會於殿庭。獲王正見,斬之。張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為軍士所殺,刳腸割心,諸將臠其肉,生啖之。建平等七王號哭俱出。劭穿西垣,入武庫井中,隊副高禽執之。劭曰:「天子何在。」禽曰:「近在新亭。」至殿前,臧質見之慟哭,劭曰:「天地所不覆載,丈人何為見哭。」又謂質曰:「可得為啓,乞遠徙不。」質曰:「主上近在航南,自當有處分。」縛劭於馬上,防送軍門。時不見傳國璽,以問劭。劭曰:「在嚴道育處。」就取,得之。斬劭及四子於牙下。浚帥左右數十人挾南平王鑠南走,遇江夏王義恭于越城。浚下馬曰:「南中郎令何所作。」義恭曰:「上己君臨萬國。」又曰:「虎頭來得無晚乎。」義恭曰:「殊當恨晚。」又曰:「故當不死邪。」義恭曰:「可詣行闕請罪。」又曰:「未審猶能賜一職自效不。」義恭又曰:「此未可量。」勒與俱歸,於道斬之,及其三子。劭、浚父子首並梟於大航,暴屍於市。劭妃殷氏及劭、浚諸女、妾媵,皆賜死於獄。汙瀦劭所居齋。殷氏且死,謂獄丞江恪曰:「汝家骨肉相殘,何以枉殺無罪人。」恪曰:「受拜皇后,非罪而何。」殷氏曰:「此權時耳,當以鸚鵡為後。」褚湛之之南奔也,浚即與褚妃離絕,故免於誅。嚴道育、王鸚鵡並都街鞭死,焚屍,揚灰於江。殷衝、尹弘、王羅漢及淮南太守沈璞皆伏誅。

    庚辰,解嚴。辛巳,帝如東府,百官請罪,詔釋之。甲申,尊帝母路淑媛為皇太后。太后,丹楊人也。乙酉,立妃王氏為皇后。後父偃,導之玄孫也。戊子,以柳元景為雍州刺史。辛卯,追贈袁淑為太尉,諡忠憲公。徐湛之為司空,諡忠烈公。江湛為開府儀同三司,諡忠簡公。王僧綽為金紫光祿大夫,諡簡侯。壬辰,以太尉義恭為揚南徐二州刺史,進位太傅,領大司馬。

    初,劭以尚書令何尚之為司空、領尚書令,子征北長史偃為侍中,父子並居權要。及劭敗,尚之左右皆散,自洗黃合。殷衝等既誅,人為之寒心。帝以尚之、偃素有令譽,且居劭朝用智將迎,時有全脫,故特免之,復以尚之為尚書令,偃為大司馬長史,任遇無改。

    甲午,帝謁初寧、長寧陵。追贈卜天與益州刺史,諡壯侯,與袁淑等四家長給廩祿。張泓之等各贈郡守。戊戌,以南平王鑠為司空,建平王宏為尚書左僕射,蕭思話為中書令、丹楊尹。六月丙午,帝還宮。

    初,帝之討西陽蠻也,臧質使柳元景將兵會之。及質起兵,欲奉南譙王義宣為主,潛使元景帥所領西還。元景即以質書呈帝,語其信曰:「臧冠軍當是未知殿下義舉耳。方應伐逆,不容西還。」質以此恨之。及元景為雍州,質慮其為荊、江後患,建議「元景當為爪牙,不宜遠出」。帝重違其言。戊申,以元景為護軍將軍,領石頭戍事。己酉,以司州刺史魯爽為南豫州刺史。庚戌,以衛將軍司馬徐遺寶為兗州刺史。庚申,詔有司論功行賞,封顏峻等為公、侯。辛未,從南譙王義宣為南郡王,隨王誕為竟陵王,立義宣次子宜陽侯愷為南譙王。閏月壬申,以領軍將軍沈慶之為南兗州刺史,鎮盱眙。癸酉,以柳元景為領軍將軍。丞相義宣固辭內任及子愷王爵。甲午,更以義宣為荊、湘二州刺史,愷為宜陽縣王。將佐以下並加賞秩。以竟陵王誕為揚州刺史。

    秋七月,南平穆王鑠素負才能,意常輕上,又為太子劭所任,出降最晚。上潛使人毒之。己巳,鑠卒,贈司徒,以商臣之諡諡之。

    冬十一月丙午,以左軍將軍魯秀為司州刺史。十二月癸未,以將置東宮,省太子率更令等官,中庶子等各減舊員之半。

    孝武帝孝建元年春正月乙亥,改元,大赦。甲辰,以尚書令何尚之為左光祿大夫、護軍將軍,以左衛將軍顏峻為吏部尚書、領驍騎將軍。丙子,立皇子業為太子。

    南郡王之叛

    宋孝武帝孝建元年。初,江州刺史臧質自謂人才足為一世英雄。太子劭之亂,質潛有異圖,以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庸闇易制,欲外相推奉,因而覆之。質於義宣為內兄,既至江陵,即稱名拜義宣。義宣驚愕問故。質曰:「事中宜然。」時義宣已奉帝為主,故其計不行。及至新亭,又拜江夏王義恭曰:「天下屯危,禮異常日。」劭既誅,義宣與質功皆第一,由是驕恣,事多專行,凡所求欲,無不必從。義宣在荊州十年,財富兵強,朝廷所下制度,意有不同,一不遵承。質自建康之江州,舫千餘乘,部伍前後百餘里。帝方自攬威權,而質以少主遇之,政刑慶賞,一不諮稟。擅用湓口、鉤折米,臺符屢加檢詰,漸致猜懼。

    帝淫義宣諸女,義宣由是恨怒。質乃遣密信說義宣,以為「負不賞之功,挾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幾。今萬物繫心於公,聲跡已着,見幾不作,將為他人所先。若今徐遺寶、魯爽驅西北精兵來屯江上,質帥九江樓船為公前驅,已為得天下之半。公以八州之眾,徐進而臨之,雖韓、白更生,不能為建康計矣。且少主失德,聞於道路,沈、柳諸將,亦我之故人,誰肯為少主盡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時也。質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旅力,為公掃除,於時悔之何及。」義宣腹心將佐諮議參軍蔡超、司馬竺超民等咸有富貴之望,欲倚質威名以成其業,共勸義宣從其計。質女為義宣子採之婦,義宣謂質無復異同,遂許之。超民,夔之子也。臧敦時為黃門侍郎,帝使敦至義宣所,道經尋陽,質更令敦誘說義宣,義宣意遂定。

    豫州刺史魯爽有勇力,義宣、質素與之相結。義宣密使人報爽及兗州刺史徐遺寶,期以今秋同舉兵。使者至壽陽,爽方飲醉,失義宣指,即日舉兵。爽弟瑜在建康聞之,逃叛。爽使其眾戴黃標竊造法服,登壇,自號建平元年。疑長史韋處穆、中兵參軍楊元駒、治中庾騰之不與已同,皆殺之。遺寶亦勒兵向彭城。二月,義宣聞爽已反,狼狽舉兵。魯瑜弟弘為質府佐,帝敕質收之,質即執臺使舉兵。

    義宣與質皆上表,言為左右所讒疾,欲誅君側之惡。義宣進爽號征北將軍,爽於是送所造輿服詣江陵,使征北府戶曹版義宣等,文曰:「丞相劉,今補天子,名義宣:車騎臧,今補丞相,名質。西平朱,今補車騎,名修之。皆版到奉行。」義宣駭愕,爽所送法物並留竟陵,不聽進。質加魯弘輔國將軍,下戍大雷。義宣遣諮議參軍劉諶之將萬人就弘,召司州刺史魯秀欲使為諶之後繼。秀至江陵見義宣,出,拊膺曰:「吾兄誤我,乃與癡人作賊,今年敗矣。」

    義宣兼荊、江、兗、豫四州之力,威震遠近。帝欲奉乘輿法物迎之,竟陵王誕固執不可,曰:「奈何持此座與人。」乃止。

    己卯,以領軍將軍柳元景為撫軍將軍。辛卯,以左衛將軍王玄謨為豫州刺史。命元景統玄謨等諸將以討義宣。癸巳,進據梁山洲,於兩岸築偃月壘,水陸待之。義宣自稱都督中外諸軍事,命僚佐悉稱名。

    丙申,以安北司馬夏侯祖歡為兗州刺史。三月己亥,內外戒嚴。辛丑,以徐州刺史蕭思話為江州刺史,柳元景為雍州刺史。癸卯,以太子左衛率龐秀之為徐州刺史。

    義宣移檄州郡,加進位號,使同發兵。雍州刺史朱修之僞許之,而遣使陳誠於帝。益州刺史劉秀之斬義宣使者,遣中兵參軍韋崧將萬人襲江陵。

    戊申,義宣帥眾十萬發江津,舳艫數百里。以子慆為輔國將軍,與左司馬竺超民留鎮江陵。檄朱修之使發兵萬人繼進,修之不從。義宣知修之貳於己,乃以魯秀為雍州刺史,使將萬餘人擊之。王玄謨聞秀不來,喜曰:「臧質易與耳。」

    冀州刺史垣護之妻,徐遺寶之姊也,遺寶邀護之同反,護之不從,發兵擊之。遺寶遣兵襲徐州長史明胤於彭城,不克。胤與夏侯祖歡、垣護之共擊遺寶於湖陸,遺寶棄眾焚城,奔魯爽。

    義宣至尋陽,以質為前鋒而進,爽亦引兵直趣歷陽,與質水陸俱下。殿中將軍沈靈賜將百舸,破質前軍於南陵,擒軍主徐慶安等。質至梁山,夾陳兩岸,與官軍相拒。

    夏四月戊辰,以後將軍劉義綦為湘州刺史。甲申,以朱修之為荊州刺史。上遣左軍將軍薛安都、龍驤將軍南陽宗越等戍歷陽,與魯爽前鋒楊胡興等戰,斬之。爽不能進,留軍大峴,使魯瑜屯小峴。上覆遣鎮軍將軍沈慶之濟江,督諸將討爽。爽食少,引兵稍退,自留斷後,慶之使薛安都帥輕騎追之。丙戌,及爽於小峴。爽將戰,飲酒過醉,安都望見爽,即躍馬大呼,直往刺之,應手而倒,左右範雙斬其首。爽眾奔散,瑜亦為部下所殺。遂進攻壽陽,克之。徐遺寶奔東海,東海人殺之。

    李延壽論曰:凶人之濟其身,非亂世莫由焉。魯爽以世亂之情,而行之於平日,其取敗也宜哉。

    南郡王義宣至鵲頭,慶之送爽首示之,並與書曰:「僕荷任一方,而釁生所統。近聊帥輕師,指往翦撲,軍鋒裁及,賊爽授首。公情契異常,或欲相見,及其可識,指送相呈。」爽累世將家,驍猛善戰,號萬人敵,義宣與質聞其死,皆駭懼。

    柳元景軍於採石。王玄謨以臧質眾盛,遣使來求益兵,上使元景進屯姑孰。

    太傅義恭與義宣書曰:「往時仲堪假兵,靈寶尋害其族。孝伯推誠,牢之旋踵而敗。臧質少無美行,弟所具悉。今藉西楚之強力,圖濟其私,凶謀若果,恐非復池中物也。」義宣由此疑之。五月甲辰,義宣至蕪湖,質進計曰:「今以萬人取南州,則梁山中絕。萬人綴梁山,則玄謨必不敢動。下官中流鼓棹,直趣石頭,此上策也。」義宣將從之,劉湛之密言於義宣曰:「質求前驅,此志難測。不如盡銳攻梁山,事克然後長驅,此萬安之計也。」義宣乃止。

    冗從僕射鬍子反等守梁山西壘,會西南風急,質遣其將尹周之攻西壘。子反度東岸,就玄謨計事,聞之,馳歸。周之攻壘甚急,偏將劉季之帥水軍殊死戰,求救於玄謨,玄謨不遣。大司馬參軍崔勳之固爭,乃遣勳之與積弩將軍垣詢之救之。比至,城已陷,勳之、詢之皆戰死。詢之,護之之弟也。子反等奔還東岸。質又遣其將龐法起將數千兵趨南浦,欲自後掩玄謨,遊擊將軍垣護之引水軍與戰,破之。朱修之斷馬鞍山道,據險自守。魯秀攻之不克,屢為修之所敗,乃還江陵,修之引兵躡之。或勸修之急追,修之曰:「魯秀,驍將也,獸窮則攫,不可迫也。」

    王玄謨使垣護之告急於柳元景曰:「西城不守,唯餘東城萬人。賊軍數倍,強弱不敵,退還姑孰,欲就節下協力當之,更議進取。」元景不許,曰:「賊勢方盛,不可先退,吾當卷甲赴之。」護之曰:「賊謂南州有三萬人,而將軍麾下裁十分之一,若往造賊壘,則虛實露矣。王豫州必不可來,不如分兵援之。」元景曰:「善。」乃留羸弱自守,悉遣精兵助玄謨,多張旗幟。梁山望之如數萬人,皆以為建康兵悉至,眾心乃安。

    質請自攻東城。諮議參軍顏樂之說義宣曰:「質若復克東城,則大功盡歸之矣,宜遣麾下自行。」義宣乃遣劉諶之與質俱進。甲寅,義宣至梁山,頓兵兩岸,質與劉諶之進攻東城。玄謨督諸軍大戰,薛安都帥突騎先衝其陳之東南,陷之,斬諶之首,劉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質等兵大敗。垣護之燒江中舟艦,煙焰覆水,延及西岸,營壘殆盡,諸軍乘勢攻之,義宣兵亦潰。義宣單舸迸走,閉戶而泣,荊州人隨之者猶百餘舸。質欲見義宣計事,而義宣已去,質不知所為,亦走,其眾皆降散。己未,解嚴。

    六月,臧質至尋陽,焚燒府舍,載妓妾西走,使嬖人何文敬領餘兵居前,至西陽。西陽太守魯方平紿文敬曰:「詔書唯捕元惡,餘無所問,不如逃之。」文敬棄眾亡去。質先以妹夫羊衝為武昌郡,質往投之,衝已為郡丞胡庇之所殺,質無所歸,乃逃於南湖,掇蓮實啖之。追兵至,以荷覆頭,自沉於水,出其鼻。戊辰,軍主鄭俱兒望見,射之,中心,兵刃亂至,腸胃縈水草,斬首送建康,子孫皆棄市。並誅其黨豫章太守樂安任薈之、臨川內史劉懷之、鄱陽太守杜仲儒。仲儒,驥之兄弟也。功臣柳元景等封賞各有差。

    丞相義宣走至江夏,聞巴陵有軍,迴向江陵,眾散且盡,與左右十許人徒步,腳痛不能前,僦民露車自載,緣道求食。至江陵郭外,遣人報竺超民,超民具羽儀兵眾迎之。時荊州帶甲,尚萬餘人,左右翟靈寶誡義宣使撫慰將佐,以「臧質違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繕甲,更為後圖。昔漢高百敗,終成大業。」而義宣忘靈寶之言,誤云:「項羽千敗」,眾咸掩口。魯秀、竺超民等猶欲收餘兵更圖一決,而義宣惛沮,無復神守,入內不復出,左右腹心稍稍離叛。魯秀逃走,義宣不能自立,欲隨秀去,乃攜息慆及所愛妾五人,着男子服相隨。城內擾亂,白刃交橫,義宣懼,墜馬,遂步進。竺超民送至城外,更以馬與之,歸而城守。義宣求秀不得,左右盡棄之,夜,復還南郡空廨。旦日,超民收送刺奸。義宣止獄戶,坐地嘆曰:「臧質老奴誤我。」五妾尋被遣出,義宣號泣,語獄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別始是苦。」魯秀眾散不能去,還向江陵,城上人射之,秀赴水死,就取其首。

    詔右僕射劉延孫使荊、江二州,旌別枉直,就行誅賞。且分割二州之地,議更置新州。初,晉氏南遷,以揚州為京畿,谷帛所資皆出焉。以荊、江為重鎮,甲兵所聚盡在焉,常使大將居之。三州戶口居江南之半,上惡其強大,故欲分之。癸未,分揚州浙東五郡置東揚州,治會稽。分荊、湘、江、豫州之八郡置郢州,治江夏。罷南蠻校尉,遷其營於建康。太傅義恭議使郢州治巴陵,尚書令何尚之曰:「夏口在荊、江之中,正對沔口,通接雍、梁,實為津要。由來舊鎮,根基不易,既有見城,浦大容舫,於事為便。」上從之。既而荊、揚因此虛耗,尚之請復合二州,上不許。

    上惡宗室強盛,不欲權在臣下,太傅義恭知其指,故請省之。

    上使王公、八座與荊州刺史朱修之書,令丞相義宣自為計。書未達,庚寅,修之入江陵,殺義宣,並誅其子十六人,及同黨竺超民、從事中郎蔡超、諮議參軍顏樂之等。超民兄弟應從誅,何尚之上言:「賊既遁走,一夫可擒。若超民反覆昧利,即當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義之賞。而超民曾無此意,微足觀過知仁。且為官保全城府,謹守庫藏,端坐待縛。今戮及兄弟,則與其餘逆黨無異,於事為重。」上乃原之。

    竟陵王之叛

    宋孝武帝孝建二年春二月辛巳,以尚書右僕射劉延孫為南兗州刺史。冬十月壬午,以竟陵王誕為司空,領南徐州刺史。

    大明元年秋八月甲辰,徙司空、南徐州刺史竟陵王誕為南兗州刺史,以太子詹事劉延孫為南徐州刺史。初,高祖遺詔,以京口要地,去建康密邇,自非宗室近親不得居之。延孫之先雖與高祖同源,而高祖屬彭城,延孫為莒縣,從來不序昭穆。上既命延孫鎮京口,仍詔與延孫合族,使諸王皆序長幼。

    上閨門無禮,不擇親疏、尊卑,流聞民間,無所不至。誕寬而有禮,又誅太子劭、丞相義宣,皆有大功,人心竊向之。誕多聚才力之士,蓄精甲利兵,上由是畏而忌之,不欲誕居中,使出鎮京口。猶嫌其逼,更徙廣陵。以延孫腹心之臣,故使鎮京口以防之。

    三年夏四月,竟陵王誕知上意忌之,亦潛為之備,因魏人入寇,修城浚隍,聚糧治仗。誕記室參軍江智淵知誕有異志,請假先還建康,上以為中書侍郎。智淵,夷之弟子也,少有操行,沈懷文每稱之曰:「人所應有盡有,人所應無盡無者,其唯江智淵乎。」

    是時,道路皆云誕反。會吳郡民劉成上書稱「息道龍昔事誕,見誕在石頭城修乘輿法物,習唱警蹕。道龍憂懼,私與伴侶言之,誕殺道龍。」又豫章民陳談之上書稱「弟詠之在誕左右,見誕疏陛下年紀、姓諱,往巫鄭師憐家祝詛。詠之密以啓聞,誕誣詠之乘酒罵詈,殺之。」上乃令有司奏誕罪惡,請收付廷尉治罪。乙卯,詔貶誕爵為侯,遣之國。詔書未下,先以羽林禁兵配兗州刺史垣閬,使以之鎮為名,與給事中戴明寶襲誕。

    閬至廣陵,誕未悟也。明寶夜報誕典籤蔣成,使明晨開門為內應。成以告府舍人許宗之,宗之入告誕。誕驚起,呼左右及素所蓄養數百人執蔣成,勒兵自衛。天將曉,明寶與閬帥精兵數百人猝至,而門不開。誕已列兵登陴,自在門上斬蔣成,赦作徒、繫囚,開門擊閬,殺之。明寶從間道逃還。詔內外纂嚴。以始興公沈慶之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將兵討誕。甲子,上親總禁兵頓宣武堂。

    司州刺史劉季之,誕故將也,素與都督宗愨有隙,聞誕反,恐為愨所害,委官,間道欲赴朝廷。至盱眙,盱眙太守鄭瑗疑季之與誕同謀,邀殺之。

    沈慶之至歐陽,誕遣慶之宗人沈道愍齎書說慶之,餉以玉環刀。慶之遣道愍返,數以罪惡。誕焚郭邑,驅居民悉使入城,閉門自守,分遣書檄,邀結遠近。時山陽內史梁曠家在廣陵,誕執其妻子,遣使邀曠,曠斬使拒之。誕怒,滅其家。

    誕奉表投之城外,曰:「陛下信用讒言,遂令無名小人來相掩襲,不任枉酷,即加誅翦。雀鼠貪生,仰違詔敕。今親勒部曲,鎮扞徐、兗。先經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鋒奮戈,萬沒豈顧,戡定之期,冀在旦夕。」又曰:「陛下宮帷之醜,豈可三緘。」上大怒,凡誕左右、腹心、同籍、期親在建康者,並誅之,死者以千數,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內出奔者。

    慶之至城下,誕登樓謂之曰:「沈公垂白之年,何苦來此。」慶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勞少壯故耳。」

    上慮誕奔魏,使慶之斷其走路。慶之移營白土,去城十八里,又進軍新亭。豫州刺史宗愨、徐州刺史劉道隆並帥眾來會。兗州刺史沈僧明,慶之兄子也,亦遣兵助慶之。先是,誕誑其眾,云:「宗愨助我」,愨至,繞城躍馬呼曰:「我宗愨也。」

    誕見眾軍大集,欲棄城北走,留中兵參軍申靈賜守廣陵,自將步騎數百人,親信並自隨,聲雲出戰,邪趨海陵道,慶之遣龍驤將軍武念追之。誕行十餘里,眾皆不欲去,互請誕還城。誕曰:「我還易耳,卿能為我盡力乎。」眾皆許諾。誕乃復還,築壇歃血以誓眾,凡府州文武皆加秩。以主簿劉琨之為中兵參軍。琨之,遵考之子也。辭曰:「忠孝不得並。琨之老父在,不敢承命。」誕囚之十餘日,終不受,乃殺之。

    右衛將軍垣護之、虎賁中郎將殷孝祖等擊魏還,至廣陵,上並使受慶之節度。慶之進營,逼廣陵城。誕餉慶之食,提挈者百餘人,出自北門,慶之不開視,悉焚之。誕於城上授函表,請慶之為送。慶之曰:「我受詔討賊,不得為汝送表。汝必欲歸死朝廷,自應開門遣使,吾為汝護送。」

    六月,上命沈慶之為三烽於桑裏,若克外城舉一烽,克內城舉兩烽,擒到誕舉三烽。璽書督趣,前後相繼。慶之焚其東門,塞塹,造攻道,立行樓、土山並諸攻具,值久雨,不得攻城。上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免慶之官,詔勿問,以激之。自四月至於秋七月,雨止,城猶未拔。上怒,命太史擇日,將自濟江討誕,太宰義恭固諫,乃止。

    誕初閉城拒使者,記室參軍山陰賀弼固諫,誕怒,抽刀向之,乃止。誕遣兵出戰屢敗,將佐多逾城出降。或勸弼宜早出,弼曰:「公舉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從,荷公厚恩,又義無違背,唯當以死明心耳。」乃飲藥自殺。參軍何康之等謀開門納官軍,不果,斬關出降。誕為高樓,置康之母於其上,暴露之,不為食。母呼康之,數日而死。誕以中軍長史濟陽範義為左司馬。義母妻子皆在城內,或謂義曰:「事必不振,子其行乎。」義曰:「吾,人吏也。子不可以棄母,吏不可以叛君。必若何康之而活,吾弗為也。。」

    沈慶之帥眾攻城,身先士卒,親犯矢石,乙巳,克其外城,乘勝而進,又克小城。誕聞兵入,走趨後園,隊主沈胤之等追及之,擊傷誕,墜水,引出斬之。誕母、妻皆自殺。

    上聞廣陵平,出宣陽門,敕左右皆呼萬歲。侍中蔡興宗陪輦,上顧曰:「卿何獨不呼?」興宗正色曰:「陛下今日正應出涕泣行誅,豈得皆稱萬歲。」上不悅。詔貶誕姓留氏。廣陵城中士民,無小大悉命殺之。沈慶之請自五尺以下全之,其餘男子皆死,女子以為軍賞,猶殺三千餘口。長水校尉宗越臨決,皆先刳腸抉眼,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創,然後斬之,越對之,欣欣若有所得。上聚其首於石頭南岸為京觀,侍中沈懷文諫,不聽。

    初,誕自知將敗,使黃門呂曇濟與左右素所信者,將世子景粹匿於民間,謂曰:「事若不濟,思相全脫。如其不免,可深埋之。」各分以金寶齎送。既出門,並散走,唯曇濟不去,攜負景粹十餘日,捕得,斬之。臨川內史楊璇坐與誕素善,下獄死。擢梁曠為後將軍,贈劉琨之給事黃門侍郎。

    蔡興宗奉旨慰勞廣陵。興宗與範義素善,收斂其屍,送喪歸豫章。上謂曰:「卿何敢故觸王憲?」興宗抗言對曰:「陛下自殺賊,臣自葬故交,何不可之有?」上有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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