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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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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裕篡晉

    晉安帝隆安三年。初,彭城劉裕生而母死,父翹僑居京口,家貧,將棄之。同郡劉懷敬之母,裕之從母也,生懷敬未期,走往救之,斷懷敬乳而乳之。及長,勇健有大志。僅識文字,以賣履為業,好樗蒲,為鄉閭所賤。劉牢之擊孫恩,引裕參軍事。劉裕擊孫恩事見《盧循之亂》。

    元興三年。桓玄之亂,劉裕入朝。玄謂其司徒王謐曰:「裕風骨不常,蓋人傑也。」玄後劉氏有智鑑,謂玄曰:「劉裕龍行虎步,視瞻不凡,恐終不為人下,不如早除之。」玄曰:「我方平蕩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關、河平定,然後別議耳。」

    劉裕與何無忌密謀興復,劉邁弟毅亦與無忌謀討玄,於是相與合謀起兵。劉裕克京口,玄懼,浮江南走。裕入建康,王謐推裕為使持節、都督揚徐兗豫青冀幽并八州諸軍事、徐州刺史。玄至尋陽,逼帝西上,劉毅等追之。玄挾帝至江陵,毅等自尋陽西上,與玄遇,玄眾大潰,挾帝西走,馮遷擊斬之,乘輿返正於江陵。桓振襲陷江陵。

    義熙元年春正月,劉毅等擊破桓振軍,迎帝於江陵,何無忌奉帝東還。三月,帝至建康,以劉裕為侍中、車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裕固讓不受,屢請歸藩,詔百僚敦勸,帝幸其第。裕復詣闕陳請,乃聽歸藩。並見《僞楚之亂》。

    夏四月,劉裕旋鎮京口,改授都督荊司等十六州諸軍事,加領兗州刺史。

    六月,劉裕遣使求和於秦,且求南鄉等諸郡,秦王興許之。羣臣咸以為不可。興曰:「天下之善一也。劉裕拔起細微,能討誅桓玄,興復晉室,內釐庶政,外修封疆,吾何惜數郡,不以成其美乎。」遂割南鄉、順陽、新野、舞陰等十二郡歸於晉。

    二年冬十月,尚書論建義功,奏封劉裕豫章郡公。

    四年春正月,劉毅等不欲劉裕入輔政,議以中領軍謝混為揚州刺史。或欲令裕于丹徒領揚州,以內事付孟昶。遣尚書右丞皮沈以二議諮裕,沈先見裕記室錄事參軍劉穆之,具道朝議。穆之僞起如廁,密疏白裕曰:「皮沈之言不可從。」裕既見沈,且令出外,呼穆之問之。穆之曰:「晉朝失政日久,天命已移。公興復皇祚,勳高位重,今日形勢,豈得居謙,遂為守藩之將耶。劉、孟諸公與公俱起布衣,共立大義以取富貴,事有前後,故一時相推,非為委體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敵勢均,終相吞噬。揚州根本所繫,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謐,事出權道,今若復以他授,便應受制於人。一失權柄,無由可得,將來之危,難可熟念。今朝議如此,宜相酧答,必雲在我,措辭又難,唯應雲神州治本,宰輔崇要,此事既大,非可懸論,便暫入朝,共盡同異。公至京邑,彼必不敢越公更授餘人明矣。」裕從之。朝廷乃徵裕為侍中、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徐兗二州刺史如故。裕表解兗州,以諸葛長民為青州刺史,鎮丹徒,劉道憐為幷州刺史,戍石頭。

    五年春三月,劉裕伐南燕。事見《劉裕平南燕》。

    初,苻氏之敗也,王猛之孫鎮惡來奔,以為臨灃令。鎮惡有謀略,善果斷,喜論軍國大事。或薦鎮惡於劉裕,裕與語,悅之,因留宿。明旦,謂參佐曰:「吾聞將門有將,鎮惡信然。」即以為中軍參軍。秋九月,加劉裕太尉,裕固辭。

    六年六月,以劉裕為太尉、中書監,加黃鉞。裕受黃鉞,餘固辭。司馬國璠及弟叔璠、叔道奔秦。秦王興曰:「劉裕方誅桓玄,輔晉室,卿何為來。」對曰:「裕削弱王室,臣宗族有自修立,裕輒除之。方為國患,甚於桓玄耳。」

    七年春正月己未,劉裕還建康。三月,劉裕始受太尉、中書監。

    八年夏四月,以後將軍豫州刺史劉毅為衛將軍、都督荊寧秦雍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毅謂左衛將軍劉敬宣曰:「吾忝西任,欲屈卿為長史南蠻,豈有見輔意乎。」敬宣懼,以告太尉裕。裕笑曰:「但令老兄平安,必無過慮。」

    毅性剛愎,自謂建義之功與裕相埒,深自矜伐,雖權事推裕而心不服。及居方岳,常怏怏不得志。裕每柔而順之,毅驕縱滋甚。嘗云:「恨不遇劉、項,與之爭中原。」及敗於桑落,知物情去已,彌復憤激。裕素不學,而毅頗涉文雅,故朝士有清望者多歸之,與尚書僕射謝混、丹陽尹郄僧施深相憑結。僧施,超之從子也。毅既據上流,陰有圖裕之志,求兼督交、廣二州,裕許之。毅又奏以郄僧施為南蠻校尉後軍司馬,毛修之為南郡太守,裕亦許之,以劉穆之代僧施為丹陽尹。毅表求至京口辭墓,裕往會之於倪塘。寧遠將軍胡藩言於裕曰:「公謂劉衛軍終能為公下乎。」裕默然,久之曰:「卿謂何如?」藩曰:「連百萬之眾,攻必取,戰必克,毅固以此服公。至於涉獵傳記,一談一詠,自許以為雄豪,以是縉紳白麪之士輻輳歸之。恐終不為公下,不如因會取之。」裕曰:「吾與毅俱有克復之功,其過未彰,不可自相圖也。」

    秋九月,劉毅至江陵,多變易守宰,輒割豫州文武、江州兵力萬餘人以自隨。會毅疾篤,郄僧施等恐毅死,其黨危,乃勸毅請從弟兗州刺史藩以自副,太尉裕僞許之。藩自廣陵入朝,己卯,裕以詔書罪狀毅,雲與藩及謝混共謀不軌,收藩及混,賜死。

    庚辰,詔大赦。以前會稽內史司馬休之為都督荊雍梁秦寧益六州諸軍事、荊州刺史。北徐州刺史劉道憐為兗青二州刺史,鎮京口。使豫州刺史諸葛長民監太尉留府事。裕疑長民難獨任,乃加劉穆之建武將軍,置佐史,配給資力以防之。

    壬午,裕帥諸軍發建康,參軍王鎮惡請給百舸為前驅。丙申,至姑孰,以鎮惡為振武將軍,與龍驤將軍蒯恩將百舸前發。裕戒之曰:「若賊可擊,擊之。不可者,燒其船艦,留屯水際以待我。」於是鎮惡晝夜兼行,揚聲言劉兗州上。

    冬十月己未,鎮惡至豫章口,去江陵城二十里,舍船步上。蒯恩軍居前,鎮惡次之,舸留一二人對舸岸上立六七旗,旗下置鼓,語所留人「計我將至城,便鼓嚴,令若後有大軍狀。」又分遣人燒江津船艦。鎮惡徑前襲城,語前軍士,「有問者,但云劉兗州至」,津戍及民間皆晏然不疑。未至城五六里,逢毅要將朱顯之慾出江津,問:「劉兗州何在。」軍士曰:「在後。」顯之至軍後不見藩,而見軍人擔鼓排戰具,望江津船艦已被燒,鼓嚴之聲甚盛,知非藩上,便躍馬馳去告毅,行令閉諸城門。鎮惡亦馳進,門未及下關,軍人因得入城。衛軍長史謝純入參承毅,出聞兵至,左右欲引車歸。純叱之曰:「我人吏也,逃將安之。」馳還入府。純,安兄據之孫也。鎮惡與城內兵鬥,且攻其金城,自食時至中晡,城內人敗散。鎮惡穴其金城而入,遣人以詔及赦文並裕手書示毅,毅皆燒不視,與司馬毛修之等督士卒力戰。城內人猶未信裕自來,軍士從毅自東來者,與臺軍多中表親戚,且鬥且語,知裕自來,人情離駭。逮夜,聽事前軍皆散,斬毅勇將趙蔡,毅左右兵猶閉東西合拒戰。鎮惡慮暗中自相傷犯,乃引軍出圍金城,開其南面。毅慮南有伏兵,夜半,帥左右三百許人,開北門突出。毛修謂謝純曰:「君但隨僕去。」純不從,為人所殺。

    毅夜投牛牧佛寺。初,桓蔚之敗也,走投牛牧寺僧昌,昌保藏之,毅殺昌。至是,寺僧拒之曰:「昔亡師容桓蔚,為劉衛軍所殺,今實不敢容異人。」毅嘆曰:「為法自弊,一至於此。」遂縊而死。明日,居人以告,乃斬首於市,並子侄皆伏誅。毅兄模奔襄陽,魯宗之斬送之。

    初,毅季父鎮之閒居京口,不應辟召,常謂毅及藩曰:「汝輩才器,足以得志,但恐不久耳。我不就爾求財位,亦不同爾受罪累。」每見毅、藩導從到門,輒詬之。毅甚敬畏,未至宅數百步,悉屏儀衛,與白衣數人俱進。及毅死,太尉裕奏徵鎮之為散騎常侍、光祿大夫,固辭不至。

    十一月己卯,太尉裕至江陵,殺郄僧施。初,毛修之雖為劉毅僚佐,素自結於裕,故裕特宥之。賜王鎮惡爵漢壽子。裕問毅府諮議參軍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釁,倍其惠澤,貫敘門次,顯擢才能,如此而已。」裕納之,下書寬租省調,節役原刑,禮辟名士,荊人悅之。

    諸葛長民驕縱貪侈,所為多不法,為百姓患,常懼太尉裕按之。及劉毅被誅,長民謂所親曰:「昔年醢彭越,今年殺韓信禍其至矣。」乃屏人問劉穆之曰:「悠悠之言,皆云太尉與我不平,何以至此。」穆之曰:「公溯流遠征,以老母稚子委節下,若一毫不盡,豈容如此邪。」長民意乃小安。

    長民弟輔國大將軍黎民說長民曰:「劉氏之亡,亦諸葛氏之懼也,宜因裕未還而圖之。」長民猶豫未發,既而嘆曰:「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必履危機。今日欲為丹徒布衣,豈可得邪。」因遺冀州刺史劉敬宣書曰:「盤龍狼戾專恣,自取夷滅。異端將盡,世路方夷,富貴之事,相與共之。」敬宣報曰:「下官自義熙以來,忝三州七郡,常懼福過災生,思避盈居損。富貴之旨,非所敢當。」且使以書呈裕,裕曰:「阿壽故為不負我也。」

    裕在江陵,輔國將軍王誕白裕求先下,裕曰:「諸葛長民似有自疑心,卿詎宜便去。」誕曰:「長民知我蒙公垂盼,今輕身單下,必當以為無虞,乃可以少安其意耳。」裕笑曰:「卿勇過賁、育矣。」乃聽先還。

    冬十二月,加太尉裕太傅、揚州牧。

    九年春二月,太尉裕自江陵東還,駱驛遣輜重兼行而下,前刻至日,每淹留不進。諸葛長民與公卿頻日奉候於新亭,輒差其期。乙丑晦,裕輕舟徑進,潛入東府。三月丙寅朔旦,長民聞之,驚趨至門。裕伏壯士丁旿於幔中,引長民卻人閒語,凡平生所不盡者皆及之,長民甚悅。丁旿自幔後出,於座拉殺之,輿尸付廷尉。收其弟黎民,黎民素驍勇,格鬥而死。並殺其季弟大司馬參軍幼民、從弟寧朔將軍秀之。

    三月戊寅,加裕豫州刺史,裕固讓太傅、州牧。秋九月,再命太尉裕為太傅、揚州牧,固辭。

    十年。司馬休之在江陵,頗得江、漢民心。子譙王文思在建康,性凶暴,好通輕俠,太尉裕惡之。三月,有司奏文思擅捶殺國吏,詔誅其黨而宥文思。休之上疏謝罪,請解所任,不許。裕執文思送休之,令自訓厲,意欲休之殺之。休之但表廢文思,並與裕書陳謝。裕由是不悅,江州刺史孟懷玉兼督豫州六郡以備之。

    十一年春正月,太尉裕收司馬休之次子文寶、兄子文祖,並賜死,發兵擊之。詔加裕黃鉞,領荊州刺史。庚午,大赦。辛巳,太尉裕發建康,以中軍將軍劉道憐監留府事,劉穆之兼右僕射,事無大小,皆決於穆之。又以高陽內史劉鍾領石頭戍事,屯冶亭。休之府司馬張裕、南平太守檀範之聞之,皆逃歸建康。裕,邵之兄也。雍州刺史魯宗之自疑不為太尉裕所容,與其子竟陵太守軌起兵應休之。二月,休之上表罪狀裕,勒兵拒之。

    裕密書招休之府錄事參軍南陽韓延之,廷之復書曰:「承親帥戎馬,遠履西畿,闔境士庶,莫不惶駭。辱疏,知以譙王前事,良增嘆息。司馬平西體國忠貞,款懷待物。以公有匡復之勳,家國蒙賴,推德委誠,每事詢仰。譙王往以微事見劾,猶自表遜位,況以大過,而當嘿然邪。前以表奏廢之,所不盡者命耳。推寄相與,正當如此,而遽興兵甲,所謂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劉裕足下,海內之人,誰不見足下此心,而復欲欺誑國士。來示雲處懷期物,自有由來,今伐人之君,啗人以利,真可謂處懷期物,自有由來者乎。劉藩死於閶闔之門,諸葛斃於左右之手,甘言詫方伯,襲之以輕兵,遂使席上靡款懷之士,閫外無自信諸侯,以是為得算,良可恥也。貴府將佐及朝廷賢德,寄命過日。吾誠鄙劣,嘗聞道於君子,以西平之至德,寧可無授命之臣乎。必未能自投虎口,比跡郄僧施之徒明矣。假令天長喪亂,九流渾濁,當與臧洪遊於地下,不復多言。」裕視書嘆息,以示將佐曰:「事人當如此矣。」延之以裕父名翹字顯宗,乃更其字曰顯宗,名其子曰翹,以示不臣劉氏。

    太尉裕使參軍檀道濟、朱超石將步騎出襄陽。超石,齡石之弟也。江夏太守劉虔之將兵屯三連,立橋聚糧以待,道濟等積日不至。魯軌襲擊虔之,殺之。裕使其婿振威將軍東海徐逵之統參軍蒯恩、王允之、沈淵子為前鋒,出江夏口。逵之等與魯軌戰於破冢,兵敗,逵之、允之、淵子皆死,獨蒯恩勒兵不動。軌乘勝力攻之,不能克,乃退。淵子,林子之兄也。

    裕軍於馬頭,聞逵之死,怒甚。三月壬午,帥諸將濟江。魯軌、司馬文思將休之兵四萬臨峭岸置陳,軍士無能登者。裕自被甲欲登,諸將諫不從,怒愈甚。太尉主簿謝晦前抱持裕,裕抽劍指晦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建武將軍胡藩領遊兵在江津,裕呼藩使登,藩有疑色。裕命左右錄來,欲斬之。藩顧曰:「正欲擊賊,不得奉教。」乃以刀頭穿岸,劣容足指,騰之而上,隨之者稍多。既登岸,直前力戰,休之兵不能當,稍引卻。裕兵因而乘之,休之兵大潰,遂克江陵。休之、宗之俱北走,軌留石城。裕命閬中侯下邳趙倫之、太尉參軍沈林子攻之,遣武陵內史王鎮惡以舟師追休之等。

    青、冀二州刺史劉敬宣參軍司馬道賜,宗室之疏屬也。聞太尉裕攻司馬休之,道賜與同府辟閭道秀、左右小將王猛子謀殺敬宣,據廣固以應休之。夏四月乙卯,敬宣召道秀屏人語,左右悉出戶。猛子逡巡在後,取敬宣備身刀殺敬宣,文武佐吏實時討道賜等,皆斬之。

    五月,趙倫之、沈林子破魯軌於石城,司馬休之、魯宗之救之不及,遂與軌奔襄陽,宗之參軍李應之閉門不納。甲午,休之、宗之、軌及譙王文思、新蔡王道賜、梁州刺史馬敬、南陽太守魯範俱奔秦。宗之素得士民心,爭為之衛送出境。王鎮惡等追之,盡境而還。

    初,休之等求救於秦、魏,秦徵虜將軍姚成王及司馬國璠引兵至南陽,魏長孫嵩至河東,聞休之等敗,皆引還。休之至長安,秦王興以為揚州刺史,使侵擾襄陽。侍御史唐盛言於興曰:「據符讖之文,司馬氏當復得河、洛。今使休之擅兵於外,猶縱魚於淵也,不如以高爵厚禮留之京師。」興曰:「昔文王卒免羑里,高祖不斃鴻門,苟天命所在,誰能違之。脫如符讖之言,留之適足為害。」遂遣之。

    詔加太尉裕太傅、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秋八月甲子,太尉裕還建康,固辭太傅、州牧,其餘受命。

    十二年春正月,加太尉裕兗州刺史、都督南秦州,凡都督二十二州。

    三月,加太尉裕中外大都督。裕戒嚴,將伐秦,加裕領司豫二州刺史。夏五月癸巳,加太尉領北雍州刺史。

    秋八月,太尉裕以世子義符為中軍將軍,監太尉留府事。劉穆之為左僕射,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入居東府,總攝內外。丁巳,發建康。

    冬十一月,太尉裕遣左長史王弘還建康,諷朝廷求九錫。時劉穆之掌留任,而旨從北來,穆之由是愧懼發病。弘,珣之子也。十二月壬申,詔以裕為相國,總百揆,揚州牧,封十郡為宋公,備九錫之禮,裕在諸侯王上,領征西將軍、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裕辭不受。

    十三年春正月,太尉裕引水軍發彭城。

    三月,太尉裕將水軍自淮、泗入清河,將溯河西上,先遣使假道於魏。魏人以數千騎隨裕軍西行,裕遣兵擊之,魏軍奔潰。

    秋八月,太尉裕至潼關,王鎮惡大破秦兵於渭橋,姚泓將妻子羣臣詣鎮惡降。九月,裕至長安,以秦金玉繒帛頒賜將士,送姚泓至建康,斬之。事見《劉裕滅後秦》。

    癸酉,司馬休之、司馬文思、司馬國璠、司馬道賜、魯軌、韓延之等皆降於魏。司馬休之尋卒。魏賜國璠爵淮南公、道賜爵池陽子、魯軌爵襄陽公。

    冬十月,詔進宋公爵為王,增封十郡,辭不受。

    十一月辛未,穆之卒。太尉裕以根本無託,決意東還。十二月,太尉裕髮長安。十四年春正月,太尉裕至彭城,解嚴。夏六月,太尉裕始受相國、宋公、九錫之命,赦國中殊死以下。

    [崇]繼母蘭陵蕭氏為太妃。以太尉軍諮祭酒孔靖為宋國尚書令,左長史王弘為僕射,領選,從事中郎傅亮、蔡廓皆為侍中,謝晦為右衛將軍,右長史鄭鮮之為奉常,行參軍殷景仁為祕書郎,其餘百官,悉依天朝之制。靖辭不受。亮,咸之孫。廓,謨之曾孫。鮮之,渾之玄孫。景仁,融之曾孫也。景仁學不為文,敏有思致,口不談義,深達理體。至於國典、朝儀、舊章、記注,莫不撰錄,識者知其有當世之志。

    冬十二月,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絡紫微,八十餘日而滅。魏主嗣復召諸儒術士問之曰:「今四海分裂,災咎之應果在何國。朕甚畏之。卿輩盡言,勿有所隱」。眾推崔浩使對,浩曰:「夫災異之興,皆象人事,人苟無釁,又何畏焉。昔王莾將篡漢,彗星出入,正與今同。國家主尊臣卑,民無異望。晉室陵夷,危亡不遠,彗之為異,其劉裕將篡之應乎。」眾無以易其言。

    宋公裕以讖云:「昌明之後尚有二帝」,乃使中書侍郎王韶之與帝左右密謀酖帝,而立琅邪王德文。德文常在帝左右,飲食寢處,未嘗暫離。韶之伺之經時,不得間。會德文有疾,出居於外,戊寅,韶之以散衣縊帝於東堂。韶之,廙之曾孫也。裕因稱遺詔,奉德文即皇帝位,大赦。

    恭帝元熙元年春正月甲午,徵宋公裕入朝,進爵為王,裕辭。

    初,司馬楚之奉其父榮期之喪歸建康,會宋公裕誅翦宗室之有才望者,楚之叔父宣期、兄貞之皆死,楚之亡匿竟陵蠻中。及從祖休之自江陵奔秦,楚之亡之汝、潁間,聚眾以謀復讎。楚之少有英氣,能折節下士,有眾萬餘,屯據長社。裕使刺客沐謙往刺之。楚之待謙甚厚,謙欲發,未得間。乃夜稱疾,知楚之必往問疾,因欲刺之。楚之果自齎湯藥往視之,情意勤篤,謙不忍發,乃出匕首於席下,以狀告之,曰:「將軍深為劉裕所忌,願勿輕率以自保全。」遂委身事之,為之防衛。

    時宗室多逃亡在河南,有司馬文榮者,帥乞活千餘戶屯金墉城南,又有司馬道恭自東垣帥三千人屯城西,司馬順明帥五千人屯陵雲臺,司馬楚之屯柏谷塢,皆降於魏。

    秋七月,宋公裕始受進爵之命。八月,移鎮壽陽。以度支尚書劉懷慎為督淮北諸軍事、徐州刺史,鎮彭城。九月,宋王裕自解揚州牧。冬十二月辛卯,宋王裕加殊禮,進王太妃為太后,世子為太子。

    宋武帝永初元年春正月,宋王欲受禪而難於發言,乃集朝臣宴飲,從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唱大義,興復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業着,遂荷九錫。今年將衰暮,崇極如此,物忌盛滿,非可久安。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羣臣惟盛稱功德,莫諭其意。日晚,坐散。中書令傅亮還外乃悟,而宮門已閉,亮叩扉請見,王即開門見之。亮入但曰:「臣暫宜還都。」王解其意,無復他言,直云:「須幾人自送。」亮曰:「數十人可也。」實時奉辭。亮出已夜,見長星竟天,拊髀嘆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驗矣。」亮至建康。

    夏四月,徵王入朝。王留子義康為都督豫司雍並四州諸軍事、豫州刺史,鎮壽陽。義康尚幼,以相國參軍南陽劉湛為長史,決府州事。湛自弱年即有宰物之情,常自比管、葛,博涉書史,不為文章,不喜談議,王甚重之。

    六月壬戌,王至建康,傅亮諷晉恭帝禪位於宋,具詔草呈帝,使書之。帝欣然操筆,謂左右曰:「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書赤紙為詔。甲子,帝遜於琅邪第,百官拜辭,祕書監徐廣流涕哀慟。

    丁卯,王為壇於南郊,即皇帝位。禮畢,自石頭備法駕入建康宮。徐廣又悲感流涕,侍中謝晦謂之曰:「徐公得無小過。」廣曰:「君為宋朝佐命,身是晉室遺老,悲歡之事,固不可同。」廣,邈之弟也。帝臨太極殿,大赦,改元。其犯鄉論清議,一皆盪滌,與之更始。

    裴子野論曰:昔重華受終,四凶流放,武王克殷,頑民遷洛。天下之惡一也,鄉論清議,除之,過矣。

    奉晉恭帝為零陵王,優崇之禮,皆仿晉初故事,即宮於故秣陵縣,使冠軍將軍劉遵考將兵防衛。降褚後為王妃。

    追尊皇考為孝穆皇帝,皇妣趙氏為孝穆皇后,尊王太后蕭氏為皇太后。上事蕭太后素謹,及即位,春秋已高,每旦入朝太后,未嘗失時刻。

    詔「晉氏封爵,當隨運改,獨置始興、廬陵、始安、長沙、康樂五公,降爵為縣公及縣侯,以奉王導、謝安、溫嶠、陶侃、謝玄之祀,其宣力義熙,豫同艱難者,一仍本秩。」

    庚午,以司空道憐為太尉,封長沙王。追封司徒道規為臨川王,以道憐子義慶襲其爵。其餘功臣徐羨之等,增位、進爵各有差。追封穆之為南康郡公,王鎮惡為龍陽縣侯。上每嘆念穆之曰:「穆之不死,當助我治天下。可謂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又曰:「穆之死,人輕易我。」

    立皇子桂陽公義真為廬陵王,彭城公義隆為宜都王,義康為彭城王。己卯,改《泰始曆》為《永初曆》。秋八月辛未,追諡妃臧氏為敬皇后,立王太子義符為皇太子。

    二年。初,帝以毒酒一甖授前琅邪郎中令張偉,使酖零陵王。偉嘆曰:「酖君以求生,不如死。」乃於道自飲而卒。偉,邵之兄也。太常褚秀之,侍中褚淡之,皆王之妃兄也,王每生男,帝輒令秀之兄弟方便殺之。王自遜位,深慮禍及,與褚妃共處一室,自煮食於牀前,飲食所資,皆出褚妃,故宋人莫得伺其隙。九月,帝令淡之與兄右衛將軍叔度往視妃,妃出就別室相見。兵人逾垣而入,進藥於王。王不肯飲,曰:「佛教,自殺者不復得人身。」兵人以被掩殺之。帝帥百官臨於朝堂三日。

    元魏寇宋

    晉安帝義熙十三年夏五月乙未,齊郡太守王懿降於魏,上書言:「劉裕在洛,宜發兵絕其歸路,可不戰而克。」魏主嗣善之。崔浩侍講在前,嗣問之曰:「劉裕伐姚泓,果能克乎。」對曰:「克之。」嗣曰:「何故。」對曰:「昔姚興好事虛名而少實用,子泓懦而多病,兄弟乖爭。裕乘其危,兵精將勇,何故不克。」嗣曰:「裕才何如慕容垂。」對曰:「勝之。垂藉父兄之資,修復舊業,國人歸之,若夜蟲之就火,少加倚仗,易以立功。劉裕奮起寒微,不階尺土,討滅桓玄,興復晉室,北禽慕容超,南梟盧循,所向無前,非其才之過人,安能如是乎。」嗣曰:「裕既入關,不能進退,我以精騎直搗彭城、壽春,裕將若之何。」對曰:「今西有屈丐,北有柔然,窺伺國隙。陛下既不可親御六師,雖有精兵,未睹良將。長孫嵩長於治國,短於用兵,非劉裕敵也。興兵遠攻,未見其利,不如且安靜以待之。裕克秦而歸,必篡其主。關中華戎雜錯,風俗勁悍,裕欲以荊揚之化施之函、秦,此無異解衣包火,張羅捕虎,雖留兵守之,人情未洽,趨尚不同,適足為寇敵之資耳。願陛下按兵息民以觀其變,秦地終為國家之有,可坐而守也。」嗣笑曰:「卿料之審矣。」浩曰:「臣嘗私論近世將相之臣,若王猛之治國,苻堅之管仲也。慕容恪之輔幼主,慕容暐之霍光也。劉裕之平禍亂,司馬德宗之曹操也。」嗣曰:「屈丐何如?」浩曰:「屈丐國破家覆,孤孑一身,寄食姚氏,受其封殖。不思酧恩報義,而乘時徼利,盜有一方,結怨四鄰。撅豎小人,雖能縱暴一時,終當為人所吞食耳。」嗣大悅,語至夜半,賜浩御縹醪十觚,水精鹽一兩,曰:「朕味卿言,如此鹽、酒,故欲與卿共饗其美。」然猶命長孫嵩、叔孫建各簡精兵伺裕西過,自成皋濟河,南侵彭、沛,若不時過,則引兵隨之。

    宋武帝永初三年。初,魏主聞高祖克長安,大懼,遣使請和,自是每歲交聘不絕。及高祖殂,殿中將軍沈範等奉使在魏,還,及河,魏主遣人追執之。議發兵取洛陽、虎牢、滑臺。崔浩諫曰:「陛下不以劉裕欻起,納其使貢,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遽乘喪伐之,雖得之不足為美。且國家今日亦未能一舉取江南也,而徒有伐喪之名,竊為陛下不取。臣謂宜遣人弔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災,使義聲佈於天下,則江南不攻自服矣。況裕新死,黨與未離,兵臨其境,必相帥拒戰,功不可必。不如緩之,待其強臣爭權,變難必起,然後命將出師,可以兵不疲勞,坐收淮北也。」魏主曰:「劉裕乘姚興之死而滅之,今我乘裕喪而伐之,何為不可。」浩曰:「不然。姚興死,諸子交爭,故裕乘釁伐之。今江南無釁,不可比也。」魏主不從。假司空奚斤節,加晉兵大將軍、行揚州刺史,使督宋兵將軍、交州刺史周幾,吳兵將軍、廣州刺史公孫表同入寇。

    冬十月,魏軍將發,公卿集議於監國之前,以先攻城與先略地。奚斤欲先攻城,崔浩曰:「南人長於守城,昔苻氏攻襄陽,經年不拔。今以大兵坐攻小城,若不時克,挫傷軍勢,敵得徐嚴而來,我怠彼銳,此危道也。不如分軍略地,至淮為限,列置守宰,收斂租谷,則洛陽、滑臺虎牢更在軍北,絕望南救,必沿河東走,不則為囿中之物,何憂其不獲也。」公孫表固請攻城,魏主從之。於是奚斤等帥步騎二萬濟河,營於滑臺之東。時司州刺史毛德祖戍虎牢,東郡太守王景度告急於德祖,德祖遣司馬翟廣等將步騎三千救之。

    先是,司馬楚之聚眾在陳留之境,聞魏兵濟河,遣使迎降。魏以楚之為征南將軍、荊州刺史,使侵擾北境。德祖遣長社令王法政將五百人戍邵陵,將軍劉憐將二百騎戍雍丘以備之。楚之引兵襲憐,不克。會臺送軍資,憐出迎之,酸棗民王玉馳以告魏。丁酉,魏尚書滑稽引兵襲倉垣,兵吏悉逾城走,陳留太守馮翊嚴棱詣斤降。魏以王玉為陳留太守,給兵守倉垣。

    奚斤等攻滑臺,不拔,求益兵。魏主怒,切責之。壬辰,自將諸國兵五萬餘人南出天關,逾恆嶺,為斤等聲援。

    十一月,魏太子燾將兵出屯塞上,使安定王彌與安同居守。庚戌,奚斤等急攻滑臺,拔之。王景度出走,景度司馬陽瓚為魏所執,不降而死。魏主以成皋侯苟兒為兗州刺史,鎮滑臺。斤等進擊翟廣等於土樓,破之。乘勝進逼虎牢,毛德祖與戰,屢破之。魏主別遣黑槊將軍於慄磾將三千人屯河陽,謀取金墉,德祖遣振威將軍竇晃等緣河拒之。十二月丙戌,魏主至冀州,遣楚兵將軍、徐州刺史叔孫建將兵自平原濟河,徇青、兗。豫州刺史劉粹遣治中高道瑾將步騎五百據項城,徐州刺史王仲德將兵屯湖陸。於慄磾濟河,與奚斤併力攻竇晃等,破之。魏主遣中領軍代人娥清、期思侯柔然閭大肥將兵七千人會周幾、叔孫建南渡河,軍於碻磝。癸未,兗州刺史徐琰棄尹卯南走,於是泰山、高平、金鄉等郡皆沒於魏。叔孫建等東入青州,司馬愛之、季之先聚眾於濟東,皆降於魏。

    戊子,魏兵逼虎牢。青州刺史東莞竺夔鎮東陽城,遣使告急。己丑,詔南兗州刺史檀道濟監征討諸軍事,與王仲德共救之。廬陵王義真遣龍驤將軍沈叔狸將三千人就劉粹,量宜赴援。

    營陽王景平元年春正月,魏於慄磾攻金墉。癸卯,河南太守王涓之棄城走。魏主以慄磾為豫州刺史,鎮洛陽。庚申,檀道濟軍於彭城。

    魏叔孫建入臨淄,所向城邑皆潰,竺夔聚民保東陽城,其不入城者,使各依據山險,芟夷禾稼,魏軍至,無所得食。濟南太守垣苗帥眾依夔。

    刁雍見魏主於鄴,魏主曰:「叔孫建等入青州,民皆藏避,攻城不下。彼素服卿威信,今遣卿助之。」乃以雍為青州刺史,給雍騎,使行募兵以取青州。魏兵濟河向青州者凡六萬騎,刁雍募兵得五千人,撫慰士民,皆送租供軍。

    三月,魏奚斤、公孫表等共攻虎牢,魏主自鄴遣兵助之。毛德祖於城內穴地入七丈,分為六道,出魏圍外,募敢死之士四百人,使參軍範道基等帥之,從穴中出,掩襲其後。魏兵驚擾,斬首數百級,焚其攻具而還。魏兵雖退散,隨復更合,攻之益急。

    奚斤自虎牢將步騎三千攻潁川太守李元德等於許昌,元德等敗走。魏以潁川人庾龍為潁川太守,戍許昌。

    毛德祖出兵與公孫表大戰,從朝至晡,殺魏兵數百。會奚斤自許昌還,合擊德祖,大破之,亡甲士千餘人,復嬰城自守。魏主又遣萬餘人從白沙渡河,屯濮陽南。

    朝議以項城去魏不遠,非輕軍所抗,使劉粹召高道瑾還壽陽,若沈叔狸已進,亦宜且追。粹奏「魏攻虎牢,未復南向,若遽攝軍舍項城,則淮西諸郡無所憑依。沈叔狸已頓肥口,又不宜遽退。」時李元德帥散卒二百至項,劉粹使助高道瑾戍守,請宥其奔敗之罪,朝議並許之。

    乙巳,魏主畋於韓陵山,遂如汲郡,至枋頭。

    初,毛德在北,與公孫表有舊。表有權略,德祖患之,乃與交通音問,密遣人說奚斤,雲表與之連謀。每答表書,輒多所治定。表以書示斤,斤疑之,以告魏主。先是,表與太史令王亮少同營署,好輕侮亮。亮奏「表置軍虎牢東,不得便地,故令賊不時滅。」魏主素好術數,以為然,積前後忿,使人夜就帳中縊殺之。

    乙卯,魏主濟自靈昌津,遂如東郡、陳留。

    叔孫建將三萬騎逼東陽城,城中文武才一千五百人,竺夔、垣苗悉力固守,時出奇兵擊魏,破之。魏步騎繞城列陳十餘里,大治攻具。夔作四重塹,魏人填其三重,為撞車以攻城。夔遣人從地道中出,以大麻緪挽之令折。魏人復作長圍,進攻逾急。歷時浸久,城轉隨壞,戰士多死傷,餘眾睏乏,旦暮且陷。檀道濟至彭城,以司、青二州並急,而所領兵少,不足分赴,青州道近,竺夔兵弱,乃與王仲德兼行先救之。

    甲子,劉粹遣李元德襲許昌,斬庾龍,元德因留綏撫,並上租糧。

    魏主至盟津,於慄磾造浮橋於治阪津。乙丑,魏主引兵北濟,西如河內。娥清、周幾、閭大肥徇地至湖陸、高平,民屯聚而射之,清等盡攻破高平諸縣,滅數千家,擄掠萬餘口。兗州刺史鄭順之戍湖陸,以兵少不敢出。

    魏主又遣幷州刺史伊樓拔助奚斤攻虎牢,毛德祖隨方抗拒,頗殺魏兵,而將士稍零落。

    夏四月丁卯,魏主如成皋,絕虎牢汲河之路。停三日,自督眾攻城,竟不能下,遂如洛陽,觀《石經》,遣使祀嵩高。

    叔孫建攻東陽,墮其城北三十許步。刁雍請速入,建不許,遂不克。及聞檀道濟等將至,雍又謂建曰:「賊畏官軍突騎,以鎖連車為函陳。大峴以南,處處狹隘,車不得方軌,雍請將所募兵五千據險以邀之,破之必矣。」時天暑,魏軍多疫,建曰:「兵人疫病過半,若相持不休,兵自死盡,何須復戰。今全軍而返,計之上也。」己巳,道濟軍於臨朐。壬申,建等燒營及器械而遁。道濟至東陽,糧盡不能追。竺夔以東陽城壞,不可守,移鎮不其城。

    叔孫建自東陽趨滑臺,道濟分遣王仲德向尹卯。道濟停軍湖陸,仲德未至尹卯,聞魏兵已遠,還就道濟。刁雍遂留鎮尹卯,招集譙、梁、彭、沛民五千餘家,置二十七營以領之。

    閏四月丁未,魏主如河內,登太行,至高都。

    叔孫建自滑臺西就奚斤,共攻虎牢。虎牢被圍二百日,無日不戰,勁兵戰死殆盡,而魏增兵轉多。魏人毀其外城,毛德祖於其內更築三重城以拒之,魏人又毀其二重。德祖唯保一城,晝夜相拒,將士眼皆生創,德祖撫之以恩,終無離心。時檀道濟軍湖陸,劉粹軍項城,沈叔狸軍高橋,皆畏魏兵強,不敢進。丁巳,魏人作地道以泄虎牢城中井,井深四十丈,山勢峻峭,不可得防,城中人馬渴乏,被創者不復出血,重以饑疫。魏仍急攻之,已未,城陷。將士欲扶德祖出走,德祖曰:「我誓與此城俱斃,義不使城亡而身存也。」魏主命將士「得德祖者,必生致之」。將軍代人豆代田執德祖以獻。將佐在城中者皆為魏所虜,唯參軍範道基將二百人突圍南還,魏士卒疫死者亦什二三。奚斤等悉定司、兗、豫諸郡縣,置守宰以撫之。魏主命周幾鎮河南,河南人安之。徐羨之、傅亮、謝晦以亡失境土,上表自劾,詔勿問。

    五月,魏主還平城。秋九月乙亥,魏主還宮。召奚斤還平城,留兵守虎牢。使娥清、周幾鎮枋頭。以司馬楚之所將戶口置汝南南陽南頓新蔡四郡,以益豫州。

    冬十一月,魏周幾寇許昌,許昌潰,潁川太守李元德奔項。戊辰,魏人圍汝陽,太守王公度亦奔項。劉粹遣其將姚聳夫等將兵助守項城。魏人夷許昌城,毀鍾城,以立封疆而還。

    徐傅廢立

    宋武帝永初元年秋八月癸酉,立王太子義符為皇太子。

    三年春三月,上不豫,太尉長沙王道憐、司空徐羨之、尚書僕射傅亮、領軍將軍謝晦、護軍將軍檀道濟併入侍醫藥。羣臣請祈禱神袛,上不許,唯使侍中謝方明以疾告宗廟而已。上性不信奇怪,微時多符瑞,及貴,史官審以所聞,上拒而不答。

    檀道濟出為鎮北將軍、南兗州刺史,鎮廣陵,悉監淮南諸軍。

    皇太子多狎羣小謝晦言於上曰:「陛下春秋既高,宜思存萬世,神器至重,不可使負荷非才。」上曰:「廬陵何如?」晦曰:「臣請觀焉。」出造廬陵王義真,義真盛欲與談,晦不甚答。晦還曰:「德輕於才,非人主也。」丁未,出義真為都督南豫豫雍司秦並六州諸軍事、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豫州刺史。

    夏五月,帝疾甚,召太子誡之曰:「檀道濟,雖有幹略而無遠志,非如兄韶有難御之氣也。徐羨之、傅亮,當無異圖,謝晦,數從征伐,頗識機變,若有同異,必此人也。」又為手詔曰:「後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煩臨朝。」司空徐羨之、中書令傅亮、領軍將軍謝晦、鎮北將軍檀道濟同被顧命。癸亥,帝殂於西殿。太子即皇帝位,年十七,大赦,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立妃司馬氏為皇后。

    文帝元嘉元年。營陽王居喪無禮,好與左右狎暱,遊戲無度。特進致仕範泰上封事曰:「伏聞陛下時在後園,頗習武備,鼓鞞在宮,聲聞於外。黷武掖庭之內,諠譁省闥之間,非徒不足以威四夷,祗生遠近之怪。陛下踐祚,委政宰臣,實同高宗諒暗之美,而更親狎小人,懼非社稷至計,經世之道也。」不聽。

    南豫州刺史廬陵王義真,警悟愛文義,而性輕易,與太子左衛率謝靈運、員外常侍顏延之、慧琳道人情好款密,嘗云:「得志之日,以靈運、延之為宰相,慧琳為西豫州都督。」靈運性褊傲,不遵法度,自謂才能宜參權要,常懷憤邑。延之嗜酒放縱。

    徐羨之等惡義真與靈運等遊。於是羨之等以為靈運、延之構扇異同,非毀執政,出靈運為永嘉太守,延之為始安太守。

    義真至歷陽,多所求索,執政每裁量不盡與,義真深怨之,數有不平之言。又表求還都,諮議參軍何尚之屢諫不聽。時羨之等已密謀廢帝,而次立者應在義真,乃因義真與帝有隙,先奏列其罪惡,廢為庶人,徙新安郡。前吉陽令堂邑張約之上疏曰:「廬陵王少蒙先皇優慈之遇,長受陛下睦愛之恩,故在心必言,所懷必亮,容犯臣子之道,致招驕恣之愆。至於天姿夙成,實有卓然之美,宜在容養,錄善掩瑕,訓盡義方,進退以漸。今猥加剝辱,幽徙遠郡,上傷陛下棠棣之篤,下令遠近恇然失圖。臣伏思大宋開基造次,根條未繁,宜廣樹藩戚,敦睦以道。人誰無過,貴能自新。以武皇之愛子,陛下之懿弟,豈可以其一眚,長致淪棄哉。」書奏,以約之為梁州府參軍,尋殺之。

    夏四月,徐羨之等以南兗州刺史檀道濟先朝舊將,威服殿省,具有兵眾,乃召道濟及江州刺史王弘入朝。五月,皆至建康,以廢立之謀告之。

    甲申,謝晦以領軍府屋敗,悉令家人出外,聚將士於府內。又使中書舍人邢安泰、潘盛為內應。夜,邀檀道濟同宿,晦悚動不得眠,道濟就寢便熟,晦以此服之。

    時帝於華林園為列肆,親自沽賣。又與左右引船為樂,夕遊天淵池,即龍舟而寢。乙酉詰旦,道濟引兵居前,羨之等繼其後,入自雲龍門,安泰等先誡宿衛,莫有御者。帝未興,軍士進殺二侍者,傷帝指,扶出東合,收璽綬,羣臣拜辭,衛送故太子宮。

    侍中程道惠勸羨之等立皇弟南豫州刺史義恭。羨之等以宜都王義隆素有令望,又多符瑞,乃稱皇太后令,數帝過惡,廢為營陽王,以宜都王纂承大統,赦死罪以下。又稱皇太后令,奉還璽綬。並廢皇后為營陽王妃,遷營陽王於吳。使檀道濟入守朝堂。王至吳,止金昌亭。六月癸丑,羨之等使邢安泰就弒之。王多力,突走出昌門,追者以門關踣而弒之。

    裴子野論曰:古者人君養子,能言而師授之辭,能行而傅相之禮。宋之教誨,雅異於斯,居中則任僕妾,處外則近趨走。太子、皇子,有師有侍,是二職者,皆臺皁也。制其行止,授其法則,導達臧否,罔弗由之,言不及於禮義,識不達於今古,謹敕者能勸之以吝嗇,狂愚者或誘之以凶慝。雖有師傅,多以耆艾大夫為之,雖有友及文學,多以膏粱年少為之,具位而已,亦弗與遊。幼王臨州,長史行事,宣傳教命,又有典籤,往往專恣,竊弄威權,是以本枝雖茂,而端良甚寡。嗣君衝幼,世繼奸回,雖惡物醜類,天然自出,然習則生常,其流遠矣。降及太宗,舉天下而棄之,亦暱比之為也。嗚呼,有國有家,其鑑之矣。

    傅亮帥行臺百官奉法駕,迎宜都王於江陵。祠部尚書蔡廓至尋陽,遇疾不堪前。亮與之別,廓曰:「營陽在吳,宜厚加供奉,一旦不幸,卿諸人有弒主之名,欲立於世,將可得邪。」時亮已與羨之議害營陽王,乃馳信止之,不及。羨之大怒曰:「與人共計議,如何旋背即賣惡於人邪。」羨之等又遣使者殺前廬陵王義真於新安。

    羨之以荊州地重,恐宜都王至,或別用人,乃亟以錄命除領軍將軍謝晦行都督荊湘等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欲令居外為援,精兵舊將,悉以配之。

    秋七月,行臺至江陵,立行門於城南,題曰:「大司馬門」。傅亮帥百僚詣門上表,進璽紱,儀物甚盛。宜都王時年十八,下教曰:「猥以不德,謬降大命,顧已兢悸,何以克堪。輒當暫歸朝廷,展哀陵寢,並與賢彥申寫所懷。望體其心,勿為辭費。」府州佐史並稱臣,請題榜諸門,一依宮省,王皆不許。教州、府、國綱紀宥其統內見刑,原逋責。

    諸將佐聞營陽、廬陵王死,皆以為疑,勸王不可東下。司馬王華曰:「先帝有大功於天下,四海所服,雖嗣主不綱,人望未改。徐羨之中才寒士,傅亮布衣諸生,非有晉宣帝、王大將軍之心明矣,受寄崇重,未容遽敢背德。畏廬陵嚴斷,將來必不自容。以殿下寬叡慈仁,遠近所知,且越次奉迎,冀以見德,悠悠之論,殆必不然。又羨之等五人同功並位,孰肯相讓。就懷不軌,勢必不行。廢主若存,慮其將來受禍,致此殺害。蓋由貪生過深,寧敢一朝頓懷逆志。不過欲握權自固,以少主仰待耳。殿下但當長驅六轡,以副天人之心。」王曰:「卿復欲為宋昌邪。」長史王曇首、南蠻校尉劉彥之皆勸王行,曇首仍陳天人符應,王乃曰:「諸公受遺,不容背義。且勞臣舊將,內外充滿,今兵力又足以制物,夫何所疑。」乃命王華總後任,留鎮荊州。王欲使劉彥之將兵前驅,彥之曰:「了彼不反,便應朝服順流。若使有虞,此師既不足恃,更開嫌隙之端,非所以副遠邇之望也。」會雍州刺史褚叔度卒,乃遣彥之權鎮襄陽。

    甲戌,王發江陵,引見傅亮,號泣,哀動左右。既而問義真及少帝薨廢本末,悲哭嗚咽,侍側者莫能仰視。亮流汗沾背不能對,乃布腹心於到彥之、王華等,深自結納。王以府、州文武嚴兵自衛,臺所遣百官眾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參軍朱容子抱刀處王所乘舟戶外,不解帶者累旬。

    八月丙申,宜都王至建康,羣臣迎拜於新亭。徐羨之問傅亮曰:「王可方誰。」亮曰:「晉文、景以上人。」羨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曰:「不然。」

    丁酉,王謁初寧陵,還止中堂,百官奉璽綬,王辭讓數四,乃受之,即皇帝位於中堂。備法駕入宮,御太極前殿,大赦,改元,文武賜位二等。

    戊戌,謁太廟,詔復廬陵王先封,迎其柩及孫修華、謝妃還建康。

    庚子,以行荊州刺史謝晦為真。晦將行,與蔡廓別,屏人問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顧命,任以社稷,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殺人二兄,而以之北面,挾震主之威,據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為難。」晦始懼不得去,既發,顧望石頭城喜曰:「今得脫矣。」

    癸卯,徐羨之進位司徒,王弘進位司空,傅亮加開府儀同三司,謝晦進號衛將軍,檀道濟進號征北將軍。

    有司奏車駕依故事臨華林園聽訟。詔曰:「政刑多所未悉,可如先者,二公推訊。」

    帝以王曇首、王華為侍中,曇首領右衛將軍,華領驍騎將軍,朱容子為右軍將軍。

    甲辰,徐羨之等欲即以到彥之為雍州,帝不許,徵彥之為中領軍,委以戎政。彥之自襄陽南下,謝晦已至鎮,慮彥之不過已。彥之至楊口,步往江陵,深布誠款,晦亦厚自結納。彥之留馬及利劍、名刀以與晦,晦由此大安。

    二年春正月,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表三上,帝乃許之。丙寅,始親萬機。羨之仍遜位還第,徐佩之、程道惠及吳興太守王韶之等並謂非宜,敦勸甚苦,乃復奉詔視事。

    秋八月,王弘自以始不預定策,不受司空,表讓彌年,乃許之。

    十一月,初,會稽孔寧子為帝鎮西諮議參軍,及即位,以寧子為步兵校尉。與侍中王華並有富貴之願,疾羨之、傅亮專權,日夜構之於帝。會謝晦二女當適彭城王義康、新野侯義賓,遣其妻曹氏及長子世休送女至建康。帝欲誅羨之、亮,併發兵討晦,聲言當伐魏,取河南,又言拜京陵,治行裝艦。亮與晦書曰:「薄伐河朔,事猶未已,朝野之慮,憂懼者多。」又言:「朝士多諫北征,上當遣外監萬幼宗往相諮訪。」時朝廷處分異常,其謀頗泄。

    三年春正月,謝晦弟黃門侍郎?馳使告晦,晦猶謂不然,以傅亮書示參軍何承天曰:「計幼宗一二日必至。傅公慮我好事,故先遣此書。」承天曰:「外間所聞,咸謂西討已定,幼宗豈有上理。」晦尚謂虛妄,使承天豫立答詔啓草,言:「伐魏宜須明年」。江夏內史程道惠得尋陽人書,言:「朝廷將有大處分,其事已審」,使其輔國府中兵參軍樂冏封以示晦。晦問承天曰:「若果爾,卿令我云何。」對曰:「蒙將軍殊顧,常思報德,事變至矣,何敢隱情。然明日戒嚴,動用軍法,區區所懷,懼不得盡。」晦懼,曰:「卿豈欲我自裁邪。」承天曰:「尚未至此。以王者之重,舉天下以攻一州,大小既殊,逆順又異,境外求全。上計也。其次,以腹心將兵屯義陽,將軍自帥大眾戰於夏口,若敗,即趨義陽,以出北境,其次也。」晦良久曰:「荊州用武之地,兵糧易給,聊且決戰,走復何晚。」乃使承天造立表檄。又與衛軍諮議參軍琅邪顏邵謀舉兵,邵飲藥而死。

    晦立幡戒嚴,謂司馬庾登之曰:「今當自下,欲屈卿以三千人守城,備禦劉粹。」登之曰:「下官親老在都,又素無部眾,情計二三,不敢受此旨。」晦仍問諸將佐「戰士三千,足守城否。」南蠻司馬周超對曰:「非徒守城而已,若有外寇,可以立功。」登之因曰:「超必能辦,下官請解司馬、南郡以授之。」晦即於坐命超為司馬,領南義陽太守。轉登之為長史,南郡如故。

    帝以王弘、檀道濟始不預廢弒之謀,弘弟曇首又為帝所親委,事將發,密使報弘,且召道濟,欲使討晦。王華等皆以為不可,帝曰:「道濟止於脅從,本非創謀,殺害之事,又所不關,吾撫而使之,必將無慮。」乙丑,道濟至建康。

    丙寅,下詔暴羨之、亮、晦殺營陽王、廬陵王之罪,命有司誅之。且曰:「晦據有上流,或不即罪,朕當親帥六師,為其過防。可遣中領軍到彥之即日電發,征北將軍檀道濟駱驛繼路,符衛軍府州,以時收翦,已命雍州刺史劉粹等斷其走伏。罪止元凶,餘無所問。」

    是日,詔召羨之、亮。羨之行至西明門外,謝?正直,遣報亮,云:「殿內有異處分」。亮辭以嫂病暫還,遣信報羨之,羨之還西州,乘內人問訊車出郭,步走至新林,入陶竈中自經死。亮乘車出郭門,乘馬奔兄迪墓,屯騎校尉郭泓收之。至廣莫門,上遣中書舍人以詔書示亮,並謂曰:「以公江陵之誠,當使諸子無恙。」亮讀詔書訖,曰:「亮受先帝布衣之眷,遂蒙託。黜昏立明,社稷之計也,欲加之罪,其無辭乎。」於是誅亮,而徙其妻子於建安。誅羨之二子,而宥其兄子佩之。又誅晦子世休,收系謝?。

    帝將討謝晦,問策於檀道濟。對曰:「臣昔與晦同從北征,入關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練,殆為少敵。然未嘗孤軍決勝,戎事恐非其長。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而討之,可未陳而擒也。」丁卯,徵王弘為侍中、司徒、錄尚書事、揚州刺史,以彭城王義康為都督荊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

    樂冏復遣使告謝晦以徐、傅及?等已誅。晦先舉羨之、亮哀,次發子弟凶問,既而自出射堂勒兵。晦從高祖征討,指麾處分,莫不曲盡其宜,數日間,四遠投集,得精兵三萬人。乃奉表稱羨之、亮等忠貞,橫被冤酷。且言:「臣等若志欲執權,不專為國,初廢營陽,陛下在遠,武皇之子尚有童幼,擁以號令,誰敢非之。豈得溯流三千里,虛館七旬,仰望鸞旗者哉。故廬陵王於營陽之世積怨犯上,自貽非命。不有所廢,將何以興。耿弇不以賊遺君父,臣亦何負於宋室邪。此皆王弘、王曇首、王華險躁猜忌,讒構成禍。今當舉兵以除君側之惡。」

    帝下詔戒嚴,大赦。諸軍相次進路,以討謝晦。晦以弟遯為竟陵內史,將萬人總留任,帥眾二萬發江陵,列舟艦自江津至於破冢,旌旗蔽日。嘆曰:「恨不得以此為勤王之師。」

    二月庚申,上發建康。命王弘與彭城王義康居守,入居中書下省。侍中殷景仁參掌留任。帝姊會稽公主留止臺內,總攝六宮。

    謝晦自江陵東下,何承天留府不從。晦至江口,到彥之已至彭城洲。庾登之據巴陵,畏懦不敢進。會霖雨連日,參軍劉和之曰:「彼此各有雨耳。檀征北尋至,東軍方強,唯宜速戰。」登之恇怯,使小將陳祐作大囊,貯茅懸於帆檣,雲可以焚艦,用火宜須晴,以緩戰期。晦然之,停車十五日。乃使中兵參軍孔延秀攻將軍蕭欣於彭城洲,破之。又攻洲口柵,陷之。諸將咸欲退還夏口,到彥之不可,乃保隱圻。晦又上表自訟,且自矜其捷,曰:「陛下若梟四凶於廟庭,懸三監於絳闕,臣便勒眾旋旗,還保所任。」

    初,晦與徐羨之、傅亮為自全之計,以為晦據上流而檀道濟鎮廣陵,各有強兵,足以制朝廷。羨之、亮居中秉權,可得持久。及聞道濟帥眾來上,惶懼無計。

    道濟既至,與到彥之軍合,牽艦緣岸。晦始見艦數不多,輕之,不即出戰。至晚,因風帆上,前後連咽,西人離沮,無復鬥心。戊辰,臺軍至忌置洲尾,列艦過江,晦軍一時皆潰。晦夜出,投巴陵,得小船還江陵。

    先是,帝遣雍州刺史劉粹自陸道帥步騎襲江陵,至沙橋,周超帥萬餘人逆戰,大破之,士眾傷死者過半。俄而晦敗問至。初,晦與粹善,以粹子曠之為參軍,帝疑之,王弘曰:「粹無私,必無憂也。」及受命南討,一無所顧,帝以此嘉之。晦亦不殺曠之,遣還粹所。

    丙子,帝自蕪湖東還。

    晦至江陵,無它處分,惟愧謝周超而已。其夜,超舍軍單舸詣到彥之降。晦眾散略盡,乃攜其弟遯等七騎北走。遯肥壯,不能乘馬,晦每待之,行不得速。己卯,至安陸延頭,為戍主光順之所執,檻送建康。

    到彥之至馬頭,何承天自歸。彥之因監荊州府事,以周超為參軍,劉粹以沙橋之敗告,乃執之。於是誅晦、?、遁及其兄弟之子,並同黨孔延秀、周超等。晦女彭城王妃,被髮徒跣,與晦訣曰:「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狼藉都市。」庾登之以無任,免官禁錮。何承天及南蠻行參軍新興王玄謨等皆見原。

    三月辛巳,帝還建康,徵謝靈運為祕書監,顏延之為中書侍郎,賞遇甚厚。

    夏五月乙未,以檀道濟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到彥之為南豫州刺史。

    彭城王專政

    宋武帝永初元年夏六月,立皇子義康為彭城王。

    文帝元嘉五年春正月,荊州刺史彭城王義康,性聰察,在州職事修治。左光祿大夫範泰謂司徒王弘曰:「天下事重,權要難居。卿兄弟盛滿,當深存降挹。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徵還入朝,共參朝政。」弘納其言。時大旱、疾疫,弘上表引咎遜位,帝不許。

    六年春正月,王弘上表乞解州、錄,以授彭城王義康,帝優詔不許。癸丑,以義康為侍中、都督揚南徐兗三州諸軍事、司徒、錄尚書事、領南徐州刺史。弘與義康二府並置佐領兵,共輔朝政。弘既多疾,且欲委遠大權,每事推讓義康,由是義康專總內外之務。

    七年。彭城王義康與王弘並錄尚書,義康意猶怏怏,欲得揚州,形於辭旨。以弘弟曇首居中,為上所親委,愈不悅。弘以老病屢乞骸骨,曇首自求吳郡,上皆不許。義康謂人曰:「王公久病不起,神州詎宜臥治。」曇首勸弘減府中文武之半以授義康,上聽割二千人義康乃悅。

    九年夏六月戊寅,司徒、南徐州刺史彭城王義康改領揚州刺史。

    十二年春三月,領軍將軍劉湛與僕射殷景仁素善,湛之入也,景仁實引之。湛既至,以景仁位遇本不逾已,而一旦居前,意甚憤憤。俱被時遇,以景仁專管內任,謂為間已,猜隙漸生。知帝信仗景仁,不可移奪。時司徒義康專秉朝權,湛嘗為義康上佐,遂委心自結,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上意,傾黜景仁,獨當時務。

    夏四月己巳,帝加景仁中書令、中護軍,即家為府。湛加太子詹事。湛愈憤怒,使義康毀景仁於帝,帝遇之益隆。景仁對親舊嘆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乃稱疾解職,表疏累上,帝不許,使停家養病。

    湛議遣人若劫盜者於外殺之,以為帝雖知,當有以解之,不能傷義康至親之愛。帝微聞之,遷護軍府於西掖門外,使近宮禁,故湛謀不行。

    義康僚屬及諸附麗湛者,潛相約勒,無敢歷殷氏之門。彭城王主簿沛郡劉敬文父成,未悟其機,詣景仁求郡,敬文遽往謝湛曰:「老父悖耄,遂就殷鐵幹祿。由敬文闇淺,上負生成,闔門慚懼,無地自處。」唯後將軍司馬庾炳之遊二人之間,皆得其歡心,而密輸忠於朝廷。景仁臥家不朝謁,帝常使炳之銜命往來,湛不疑也。炳之,登之之弟也。

    十二年春二月,司空、江州刺史永修公檀道濟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並經百戰,諸子又有才氣,朝廷疑畏之。帝久疾不愈,劉湛說司徒義康,以為「宮車一日晏駕,道濟不復可制」。會帝疾篤,義康言於帝,召道濟入朝。其妻向氏謂道濟曰:「高世之勳,自古所忌。今無事相召,禍其至矣。」既至,留之累月。帝稍間,將遣還,已下渚未發,會帝疾動,義康矯詔召道濟入祖道,因執之。三月己未,下詔稱「道濟潛散金貨,招誘剽猾,因朕寢疾,規肆禍心」。收付廷尉,並其子給事黃門侍郎植等十一人誅之,唯宥其孫孺。又殺司空參軍薛彤、高進之,二人皆道濟腹心,有勇力,時人比之關、張。道濟見收,憤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魏人聞之,喜曰:「道濟死,吳子輩不足復憚。」庚申,大赦,以中軍將軍南譙王義宣為江州刺史。

    十六年春正月庚寅,司徒義康進位大將軍、領司徒,南兗州刺史江夏王義恭進位司空。

    十七年。司徒義康專總朝權。上羸疾積年,心勞輒發,屢至危殆。義康盡心營奉,藥食非口所親嘗不進,或連夕不寐。內外眾事皆專決施行。性好吏職,糾剔文案,莫不精盡。上由是多委以事,凡所陳奏,入無不可。方伯以下,並令義康選用,生殺大事,或以錄命斷之。勢傾遠近,朝野輻輳,每旦府門常有車數百乘,義康傾身引接,未嘗懈倦。復能強記,耳目所經,終身不忘,好於稠人廣席,標題所憶,以示聰明。士之幹練者,多被意遇。嘗謂劉湛曰:「王敬弘、王球之屬,竟何所堪。坐取富貴,復那可解。」然素無學術,不識大體,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府僚無施及忤旨者乃斥為臺官。自謂兄弟至親,不復存君臣形跡,率心而行,曾無猜防。私置僮六千餘人,不以言臺。四方獻饋,皆以上品薦義康,而以次者供御。上嘗冬月啖甘,嘆其形味並劣。義康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還東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領軍劉湛與僕射殷景仁有隙,湛欲倚義康之重以傾之。義康權勢已盛,湛愈推崇之,無復人臣之禮,上浸不能平。湛初入朝,上恩禮甚厚。湛善論治道,諳前代故事,敘致銓理,聽者忘疲。每入雲龍門,御者即解駕,左右及羽儀隨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為常。及晚節驅煽義康,上意雖內離,而接遇不改。嘗謂所親曰:「劉班初自西還宮,與語,常視日早晚,慮其將去。比入,吾亦視日早晚,苦其不去。」

    殷景仁密言於上曰:「相王權重,非社稷計,宜少加裁抑。」上陰然之。

    司徒左長史劉斌,湛之宗也。大將軍從事中郎王履,謐之孫也。及主簿劉敬文、祭酒魯郡孔胤秀,皆以傾諂有寵於義康。見上多疾,皆謂「宮車一日晏駕,宜立長君」。上嘗疾篤,使義康具顧命詔,義康還省,流涕以告湛及景仁。湛曰:「天下艱難,詎是幼主所御。」義康、景仁並不答。而胤秀等輒就尚書議曹,索晉咸康末立康帝舊事,義康不知也。及上疾瘳,微聞之。而斌等密謀欲使大業終歸義康,遂邀結朋黨,伺察禁省,有不與己同者,必百方構陷之。又採拾景仁短長,或虛造異同以告湛。自是主相之勢分矣。

    義康欲以劉斌為丹陽尹,言次,啓上陳其家貧。言未卒,上曰:「以為吳郡。」後會稽太守羊玄保求還,義康又欲以斌代之,啓上曰:「羊玄保欲還,不審以誰為會稽。」上時未有所擬,倉猝曰:「我巳用王鴻。」自去年秋,上不復往東府。

    五月癸巳,劉湛遭母憂去職。湛自知罪釁已彰,無復全地,謂所親曰:「今年必敗。常日正賴口舌爭之,故得推遷耳。今既窮毒,無復此望,禍至其能久乎。」

    上以司徒彭城王義康嫌隙已着,將成禍亂,冬十月戊申,收劉湛付廷尉,下詔暴其罪惡,就獄誅之,並誅其子黯、亮、儼及其黨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八人,徙尚書庫部郎何默子等五人於廣州,因大赦。是日,敕義康入宿,留止中書省。其夕,分收湛等。青州刺史杜驥勒兵殿內,以備非常。遣人宣旨告義康以湛等罪狀。義康上表遜位,詔以義康為江州刺史,侍中、大將軍如故,出鎮豫章。

    初,殷景仁臥疾五年,雖不見上,而密函去來,日以十數,朝政大小必以諮之,影跡周密,莫有窺其際者。收湛之日,景仁使拂拭衣冠,左右皆不曉其意。其夜,上出華林園延賢堂,召景仁。景仁猶稱腳疾,以小牀輿就坐,誅討處分,一皆委之。

    初,檀道濟薦吳興沈慶之忠謹曉兵,上使領隊防東掖門。劉湛為領軍,嘗謂之曰:「卿在省歲久,比當相論。」慶之正色曰:「下官在省十年,自應得轉,不復以此仰累。」收湛之夕,上開門召慶之,慶之戎服縛絝而入。上曰:「卿何意乃爾急裝。」慶之曰:「夜半喚隊主,不容緩服。」上遣慶之收劉斌,殺之。

    驍騎將軍徐湛之,逵之之子也,與義康尤親厚,上深銜之。義康敗,湛之被收,罪當死。其母會稽公主於兄弟為長嫡,素為上所禮,家事大小必諮而後行。高祖微時,常自於新洲伐荻,有納布衫襖,臧皇后手所作也。既貴,以付公主曰:「後世有驕奢不節者,可以此衣示之。」至是,公主入宮見上,號哭,不復施臣妾之禮,以錦囊盛納衣擲地曰:「汝家本貧賤,此是我母與汝父所作。今日得一飽餐,遽欲殺我兒邪。」上乃赦之。

    吏部尚書王球,履之叔父也,以簡淡有美名,為上所重。履性進利,深結義康及湛,球屢戒之,不從。誅湛之夕,履徒跣告球,球命左右為取履,先溫酒與之,謂曰:「常日語汝云何。」履怖懼不得答。球徐曰:「阿父在,汝亦何憂。」上以球故,履得免死,廢於家。

    義康方用事,人爭求親暱,唯司徒主簿江湛早能自疏,求出為武陵內史。檀道濟嘗為其子求婚於湛,湛固辭,道濟因義康以請之,湛拒之愈堅,故不染於二公之難。上聞而嘉之。湛,夷之子也。

    彭城王義康停省十餘日,見上奉辭,便下渚,上唯對之慟哭,餘無所言。上遣沙門慧琳視之,義康曰:「弟子有還理不。」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卷書。」

    初,吳興太守謝述,裕之弟也,累佐義康,數有規益,早卒。義康將南,嘆曰:「昔謝述唯勸吾退,劉班唯勸吾進。今班存而述死,其敗也宜哉。」上亦曰:「謝述若存,義康必不至此。」

    以徵虜司馬蕭斌為義康諮議參軍,領豫章太守,事無大小,皆以委之。斌,摹之之子也。使龍驤將軍蕭承之將兵防守。義康左右愛念者,並聽隨從,資奉優厚,信賜相系,朝廷大事皆報示之。

    久之,上就會稽公主宴集,甚歡,主起再拜,叩頭。悲不自勝。上不曉其意,自起扶之。主曰:「車子歲暮必不為陛下所容,今特請其命。」因慟哭,上亦流涕,指蔣山曰:「必無此慮。若違今誓,便是負初寧陵。」即封所飲酒賜義康,並書曰:「會稽姊飲宴憶弟,所餘酒,今封送。」故終主之身,義康德無恙。

    臣光曰:文帝之於義康,友愛之情,其始非不隆也,終於失兄弟之歡,虧君臣之義。跡其亂階,正由劉湛權利之心無有厭已。《詩》云:「貪人敗類」,其是之謂乎。

    征南兗州刺史江夏王義恭為司徒、錄尚書事。戊寅,以臨川王義慶為南兗州刺史。

    冬十一月,殷景仁既拜揚州,羸疾遂篤,上為之敕西州道上不得有車聲。癸丑,卒。

    十二月癸亥,以光祿大夫王球為僕射。戊辰,以始興王浚為揚州刺史。時浚尚幼,州事悉委後軍長史范曄、主簿沈璞。曄,泰之子。璞,林子之子也。曄尋遷左衛將軍,以吏部郎沈演之為右衛將軍,對掌禁旅。又以庾炳之為吏部郎,俱參機密。演之,勁之曾孫也。

    曄有俊才,而薄情淺行,數犯名教,為士林所鄙。性躁競,自謂才用不盡,常怏怏不得志。吏部尚書何尚之言於帝曰:「范曄志趨異,常請出為廣州刺史。若在內釁成,不得不加鈇鉞,鈇鉞亟行,非國家之美也。」帝曰:「始誅劉湛,復遷范曄,人將謂卿等不能容才,朕信受讒言。但共知其如此,無能為害也。」

    十八年春正月,彭城王義康至豫章,辭刺史,甲辰,以義康都督江交廣三州諸軍事。前龍驤參軍巴東扶令育詣闕上表稱「昔袁盎諫漢文帝曰:淮南王若道路遇霜露死,陛下有殺弟之名。文帝不用,追悔無及。彭城王義康,先朝之愛子,陛下之次弟,若有迷謬之愆,正可數之以善惡,導之以義方,奈何信疑似之嫌,一旦黜削,遠送南垂。草萊黔首,皆為陛下痛之。廬陵往事,足為龜鑑。恐義康年窮命盡,奄忽於南,臣雖微賤,竊為陛下羞之。陛下徒知惡枝之宜伐,豈知伐枝之傷樹。伏願亟召義康返於京甸,兄弟協和,君臣輯睦,則四海之望塞,多言之路絕矣。何必司徒公、揚州牧然後可以置彭城王哉。若臣所言於國為非,請伏重誅,以謝陛下。」表奏,即收付建康獄,賜死。

    裴子野論曰:夫在上為善,若雲行雨施,萬物受其賜。及其惡也,若天裂地震,萬物所驚駭。其誰弗知,其誰弗見。豈戮一人之身,鉗一夫之口,所能攘逃,所能弭滅哉。是不勝其忿怒而有增於疾疹也。以太祖之含弘,尚掩耳於彭城之戮,自斯以後,誰易由言。有宋累葉,罕聞直諒,豈骨鯁之氣,俗愧前古,抑時王刑政使之然乎。張約隕於權臣,扶育斃於哲後,宋之鼎鑊,籲,可畏哉。

    二十二年。初,魯國孔熙先,博學文史,兼通數術,有縱橫才志。為員外散騎侍郎,不為時所知,憤憤不得志。父默之為廣州刺史,以贓獲罪,大將軍彭城王義康為救解,得免。及義康遷豫章,熙先密懷報效。且以為天文、圖讖,帝必以非道晏駕,由骨肉相殘,江州應出天子。以范曄志意不滿,欲引與同謀,而熙先素不為曄所重。太子中舍人謝綜,曄之甥也,熙先傾身事之,綜引熙先與曄相識。

    熙先家饒於財,數與曄博,故為拙行,以物輸之。曄既利其財,又愛其文藝,由是情好款洽。熙先乃從容說曄曰:「大將軍英斷聰敏,人神攸屬,失職南垂,天下憤怨。小人受先君遺命,以死報大將軍之德。頃人情騷動,天文舛錯,此所謂時運之至,不可推移者也。若順天人之心,結英豪之士,表裏相應,發於肘腋,然後誅除異我,崇奉明聖,號令天下,誰敢不從。小人請以七尺之軀,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歸諸吾子,丈人以為何如?」曄甚愕然。熙先曰:「昔毛玠竭節於魏武,張溫畢議於孫權,彼二人者皆國之俊乂,豈言行玷缺,然後至於禍辱哉。皆以廉直勁正,不得久容。丈人之於本朝,不深於二主,人間雅譽過於兩臣,讒夫側目,為日久矣,比肩競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鐵一言而劉班碎首,彼豈父兄之讎,百世之怨乎。所爭不過榮名勢利,先後之間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發之不早,戮及百口,猶曰未厭。是可為寒心悼懼,豈書籍遠事也哉。今建大勳,奉賢哲,圖難於易,以安易危,享厚利,收鴻名,一旦包舉而有之,豈可棄置而不取哉。」曄猶疑未決。熙先曰:「又有過於此者,愚則未敢道耳。」曄曰:「何謂也。」熙先曰:「丈人奕葉清通,而不得連姻帝室,人以犬豕相遇,而丈人曾不恥之,欲為之死,不亦惑乎。」曄門無內行,故熙先以此激之。曄默然不應,反意乃決。

    曄與沈演之併為帝所知,曄先至,必待演之俱入,演之先至,嘗獨被引,曄以此為怨。曄累經義康府佐,中間獲罪於義康。謝崇及父述皆為義康所厚,綜弟約娶義康女。綜為義康記室參軍,自豫章還,申義康意欲曄,求解晚隙,復敦往好。大將軍府史仲承祖有寵於義康,聞熙先有謀,密相結納。丹楊尹徐湛之素為義康所愛,承祖因此結事湛之,告以密計。道人法略,尼法靜,皆感義康舊恩,並與熙先往來。法靜妹夫許曜領隊在臺,許為內應。法靜之豫章,熙先付以箋書,陳說圖讖。於是密相署置,及素所不善者,併入死目。熙先又使弟休先作檄文,稱「賊臣趙伯符,肆兵犯蹕,禍流儲宰。湛之、曄等投命奮戈,即日斬伯符首及其黨與。今遣護軍將軍臧質奉璽綬迎彭城王正位辰極。」熙先以為舉大事宜須以義康之旨諭眾,曄又詐作義康與湛之書,令誅君側之惡,宣示同黨。帝之燕武帳岡也,曄等謀以其日作亂。許曜侍帝,扣刀目曄,曄不敢仰視。俄而座散,徐湛之恐事不濟,密以其謀白帝。帝使湛之具探取本末,得其檄書、選署姓名,上之。帝乃命有司收掩窮治。其夜,呼曄置客省,先於外收綜及熙先兄弟,皆款服。帝遣使詰問曄,曄猶隱拒。熙先聞之,笑曰:「凡處分、符檄、書疏,皆範所造,云何於今方作如此抵蹋邪。」帝以曄墨跡示之,乃具陳本末。

    明日,仗士送付廷尉。熙先望風吐款,辭氣不橈,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滯於集書省,理應有異志,此乃我負卿也。」又責前吏部尚書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將三十作散騎郎,那不作賊。」熙先於獄中上書謝恩,且陳圖讖,深戒上以骨肉之禍,曰:「願且勿遺棄,存之中書。若囚死之後,或可追錄,庶九泉之下,少塞釁責。」

    曄在獄為詩曰:「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曄本意謂入獄即死,而上窮治其獄,遂經二旬,曄更有生望。獄吏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系。」曄聞之驚喜。綜、熙先笑之曰:「詹事疇昔攘袂瞋目,躍馬顧盼,自以為一世之雄,今擾攘紛紜,畏死乃爾。設令賜以性命,人臣圖主,何顏可以生存。」

    十二月乙未,曄、綜、熙先及其子弟、黨與皆伏誅。曄母至市,涕泣責曄,以手擊曄頸,曄色不怍。妹及妓妾來別,曄悲涕流漣。綜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曄收淚而止。

    謝約不預逆謀,見兄綜與熙先遊,嘗諫之曰:「此人輕事好奇,不近於道,果銳無檢,未可與狎。」綜不從而敗。綜母以子弟自蹈逆亂,獨不出視。曄語綜曰:「姊今不來,勝人多矣。」

    收籍曄家,樂器、服玩,並皆珍麗,妓妾不勝珠翠。母居止單陋,唯有一廚盛樵薪,弟子冬無被,叔父單布衣。

    裴子野論曰:「夫有逸羣之才,必思沖天之據,蓋俗之量,則憤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將之以禮,殆為鮮乎。劉弘仁、範蔚宗皆忸志而貪權,矜才以徇逆,累葉風素,一朝而隕。向之所謂智能,翻為亡身之具矣。

    徐湛之所陳多不盡,為曄等辭所連引,上赦不問。臧質,熹之子也,先為徐兗二州刺史,與曄厚善,曄敗,以為義興太守。有司奏削彭城王義康爵,收付廷尉治罪。丁酉,詔免義康及其男女皆為庶人,絕屬籍,徙付安城郡,以寧朔將軍沈邵為安城相,領兵防守。邵,璞之兄也。義康在安城,讀書,見淮南厲王長事,廢書嘆曰:「自古有此,我乃不知,得罪為宜也。「庚戌,以前豫州刺史趙伯符為護軍將軍。伯符,孝穆皇后之弟子也。

    二十四年冬十月壬午,胡藩之子誕世殺豫章太守桓隆之,據郡反,欲奉前彭城王義康為主。前交州刺史檀和之去官歸,過豫章,擊斬之。

    二十八年。胡誕世之反也,江夏王義恭等奏「彭城王義康數有怨言,搖動民聽,故不逞之族因以生心。請徙廣州。」上將徙義康,先遣使語之。義康曰:「人生會死,吾豈愛生。必為亂階,雖遠何益。請死於此,恥復屢遷。」竟未及往。春正月,魏師之瓜步,人情忷懼。上慮不逞之人復奉義康為亂,太子劭及武陵玉駿、尚書左僕射何尚之屢啓宜早為之所。上乃遣中書舍人嚴龍齎藥賜義康死。義康不肯服,曰:「佛教不許自殺,願隨宜處分。」使者以被揜殺之。

    宋文圖恢復

    宋文帝元嘉七年。帝自踐位以來,有恢復河南之志。三月戊子,詔簡甲卒五萬給右將軍到彥之,統安北將軍王仲德、兗州刺史竺靈秀舟師入河。又使驍騎將軍段宏將精兵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劉德武將兵一萬繼進,後將軍長沙王義欣將兵三萬監征討諸軍事。

    先遣殿中將軍田奇使於魏,告魏主曰:「河南舊是宋土,中為彼所侵,今當修復舊境,不關河北。」魏主大怒曰:「我生髮未燥,已聞河南是我地,此豈可得。必若進兵,今當權斂戍相避,須冬寒地淨,河冰堅合,自更取之。」

    甲午,以前南州平太守尹衝為司州刺史。長沙王義欣出鎮彭城,為眾軍聲援。以遊擊將軍胡藩戍廣陵,行府州事。

    魏南邊諸將表稱「宋人大嚴,將入寇。請兵三萬,先其未發,逆擊之,足以挫其銳氣,使不敢深入。」因請悉誅河北流民在境上者,以絕其鄉導。魏主使公卿議之,皆以為當然。崔浩曰:「不可。南方下溼,入夏之後,水潦方降,草木蒙密,地氣鬱蒸,易生疾厲,不可行師。且彼既嚴備,則城守必固,留屯久攻,則糧運不繼,分軍四掠,則眾力單寡,無以應敵。以今擊之,未見其利。彼若果能北來,宜待其勞倦,秋涼馬肥,因敵取食,徐往擊之,此萬全之計也。朝廷羣臣及西北守將,從陛下征伐,西平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牛馬成羣。南邊諸將,聞而慕之,亦欲南鈔,以取資財,皆營私計,為國生事,不可從也。」魏主乃止。

    諸將復表「南寇已至,所部兵少,乞簡幽州以南勁兵助己戍守,及就漳水造船嚴備以拒之。」公卿皆以宜如所請,並署司馬楚之、魯軌、韓延之等為將帥,使招誘南人。浩曰:「非長策也。楚之等皆彼所畏忌,今聞國家悉發幽州以南精兵,大造舟艦,隨以輕騎,謂國家欲存立司馬氏,誅除劉宗。必舉國震駭,懼於滅亡,當悉發精銳,並心竭力,以死爭之,則我南邊諸將無以御之。今公卿欲以威力卻敵,乃所以速之也。張虛聲而召實害,此之謂矣。故楚之之徒,往則彼來,止則彼息,其勢然也。且楚之等皆纖利小才,止能招合輕薄無賴而不能成大功,徒使國家兵連禍結而已。昔魯軌說姚興取荊州,至則敗散,為蠻人掠賣為奴,終於禍及姚泓,此已然之效也。」魏主未以為然。浩乃復陳天時,以為南方舉兵必不利,曰:「今茲害氣在揚州,一也。庚午自刑,先發者傷,二也。日食晝晦,宿值斗、牛,三也。熒惑伏於翼、軫,主亂及喪,四也。太白未出,進兵者敗,五也。夫興國之君,先修人事,次盡地利,後觀天時,故萬舉萬全。今劉義隆新造之國,人事未洽。災變屢見,天時不協。舟行水涸,地利不盡。三者無一可,而義隆行之,必敗無疑。」魏主不能違眾言,乃詔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簡幽州以南戍兵集河上以備之。

    夏六月,魏主使平南大將軍丹楊王大毗屯河上,以司馬楚之為安南大將軍、荊州刺史,封琅邪王,屯潁川以備宋。

    到彥之自淮入泗,泗水滲,日行才十里,自四月至秋七月,始至須昌。乃溯河西上。

    魏主以河南四鎮兵少,命諸軍悉收眾北渡。戊子,魏碻磝戍兵棄城去。戊戌,滑臺戍兵亦去。庚子,魏主以大鴻臚陽平公杜超為都督冀定相三州諸軍事、太宰,進爵陽平王,鎮鄴,為諸軍節度。庚戌,魏洛陽、虎牢戍兵皆棄城去。

    到彥之留朱修之守滑臺,尹衝守虎牢,建武將軍杜驥守金墉。諸軍進屯靈昌津,列守南岸,至於潼關。於是司、兗既平,諸軍皆喜。王仲德獨有憂色,曰:「諸賢不諳北土情僞,必墮其計。胡虜雖仁義不足,而凶狡有餘,今斂戍北歸,必併力完聚。若河冰既合,將復南來,豈可不以為憂乎。」

    八月,魏主遣冠軍將軍安頡督護諸軍擊到彥之。丙寅,彥之遣裨將吳興姚聳夫渡河攻冶阪,與頡戰,聳夫兵敗,死者甚眾。戊寅,魏主遣征西大將軍長孫道生會丹楊王大毗屯河上,御彥之。

    冬十月,到彥之、王仲德沿河置守,還保東平。乙亥,魏安頡自委粟津濟河,攻金墉。金墉城不治既久,又無糧食,杜驥欲棄城走,恐獲罪。初,高祖滅秦,遷其鍾虡於江南,有大鐘沒於洛水,帝使姚聳夫將千五百人往取之。驥紿之曰:「金墉城已修完,糧食亦足,所乏者人耳。今虜騎南渡,當相與併力御之,大功既立,牽鍾未晚。」聳夫從之。既至,見城不可守,乃引去,驥遂南遁。丙子,安頡拔洛陽,殺將士五千餘人。杜驥歸,言於帝曰:「本欲以死固守,姚聳夫及城遽走,人情沮敗,不可復禁。」上大怒,誅聳夫於壽陽。聳夫勇健,諸偏裨莫及也。

    魏河北諸軍會於七女津。到彥之恐其南渡,遣裨將王蟠龍溯流奪其船,杜超等擊斬之。安頡與龍驤將軍陸俟進攻虎牢,辛巳,拔之,尹衝及滎陽太守清河崔模降魏。

    十一月壬辰,加征南大將軍檀道濟都督征討諸軍事,帥眾伐魏。甲午,魏壽光侯叔孫建、汝陰公長孫道生濟河而南。

    到彥之聞洛陽、虎牢不守,諸軍相繼奔敗,欲引兵還。殿中將軍垣護之以書諫之,以為「宜使竺靈秀助朱修之守滑臺,自帥大軍進擬河北。」且曰:「昔人有連年攻戰,失眾乏糧,猶張膽爭前,莫肯輕退。況今青州豐穰,濟漕流通,士馬飽逸,威力無損。若空棄滑臺,坐喪成業,豈朝廷受任之旨邪。」彥之不從。護之,苗之子也。

    彥之慾焚舟步走,王仲德曰:「洛陽既陷,虎牢不守,自然之勢也。今敵去我猶千里,滑臺尚有強兵,若遽舍舟南走,士卒必散。當引舟入濟,至馬耳谷口,更詳所宜。」彥之先有目疾,至是大動,且將士疾疫,乃引兵自清入濟。南至歷城,焚舟棄甲,步趨彭城。竺靈秀棄須昌南奔湖陸。青、兗大擾。長沙王義欣在彭城,將佐恐魏兵大至,勸義欣委鎮還都,義欣不從。

    魏兵攻濟南,濟南太守武進蕭承之帥數百人拒之。魏眾大集,承之使偃兵,開城門。眾曰:「賊眾我寡,奈何輕敵之甚。」承之曰:「今懸守窮城。事已危急,若復示弱,必為所屠,唯當見強以待之耳。」魏人疑有伏兵,遂引去。

    戊戌,魏叔孫建攻竺靈秀於湖陸,靈秀大敗,死者五千餘人。建還屯範城。

    辛丑,魏安頡督諸軍攻滑臺。魏以叔孫建都督冀青等四州諸軍事。

    十二月,右將軍到彥之、安北將軍王仲德皆下獄,免官。兗州刺史竺靈秀坐棄軍,伏誅。上見垣護之書而善之,以為北高平太守。彥之之北伐也,甲兵資實甚盛。及敗還,委棄蕩盡,府藏、武庫為之空虛。

    八年春正月丙申,檀道濟等自清水救滑臺,魏叔孫建、長孫道生拒之。丁酉,道濟至壽張,遇魏安平公乙旃眷,道濟帥寧朔將軍王仲德、驍騎將軍段宏奮擊,大破之,轉戰至高梁亭,斬魏濟州刺史悉煩庫結。

    二月,檀道濟等進至濟上,二十餘日間,前後與魏三十餘戰,道濟多捷。軍至歷城,叔孫建等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穀草,道濟軍乏食,不能進。由是安頡、司馬楚之等得專力攻滑臺,魏主復使楚兵將軍王慧龍助之。朱修之堅守數月,糧盡,士卒薰鼠食之。辛酉,魏克滑臺,執修之及東郡太守申謨,擄獲萬餘人。

    檀道濟等食盡,自歷城引還,軍士有亡降魏者,具告之。魏人追之,眾忷懼,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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