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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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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曰:「遺詔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溫疑王坦之、謝安所為,心銜之。詔謝安徵溫入輔,溫又辭。冬十月,彭城妖人盧悚自稱大道祭酒,事之者八百餘家。十一月,遣弟子許龍如吳,晨到海西公門,稱太后密詔,奉迎興復。公初欲從之,納保母諫而止。龍曰:「大事垂捷,焉用兒女子言乎?」公曰:「我得罪於此,幸蒙寬宥,豈敢妄動。且太后有詔,便應官屬來,何獨使汝也。汝必為亂。」因叱左右縛之,龍懼而走。甲午,悚帥眾三百人晨攻廣莫門,詐稱海西公還,由雲龍門突入殿庭,略取武庫甲仗,門下吏士駭愕不知所為。遊擊將軍毛安之聞難,帥眾直入雲龍門,手自奮擊。左衛將軍殷康、中領軍桓祕入止車門,與安之併力討誅之,並黨與死者數百人。海西公深慮橫禍,專飲酒,恣聲色,有子不育,時人憐之。朝廷以其安於屈辱,故不復為虞。

    孝武帝寧康元年春二月,大司馬溫來朝。辛巳,詔吏部尚書謝安、侍中王坦之迎於新亭。是時,都下人情恟恟,或云欲誅王、謝,因移晉室。坦之甚懼。安神色不變,曰:「晉祚存亡,決於此行。」溫既至,百官拜於道側。溫大陳兵衛,延見朝士,有位望者皆戰懾失色,坦之流汗沾衣,倒執手板。安從容就席,坐定,謂溫曰:「安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何須壁後置人邪?」溫笑曰:「正自不能不爾。」遂命左右撤之,與安笑語移日。郗超常為溫謀主,安與坦之見溫,溫使超臥帳中聽其言。風動帳開,安笑曰:「郄生可謂入幕之賓矣。」時天子幼弱,外有強臣,安與坦之盡忠輔衛,卒安晉室。

    三月,溫有疾,停建康十四日,甲午,還姑孰。秋七月己亥,南郡宣武公桓溫薨。

    初,桓溫疾篤,諷朝廷求九錫,屢使人趣之。謝安、王坦之故緩其事,使袁宏具草。宏以示王彪之,彪之嘆其文辭之美,因曰:「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謝安見其草,輒改之,由是歷旬不就。宏密謀於彪之,彪之曰:「聞彼病日增,亦當不復支久,自可更少遲迴。」宏從之。

    溫弟江州刺史衝問溫以謝安、王坦之所任,溫曰:「渠等不為汝所處分。」其意以為,已存,彼必不敢立異,死則非衝所制。若害之,無益於衝,更失時望故也。

    溫以世子熙才弱,使衝領其眾。於是桓祕與熙弟濟謀共殺衝。衝密知之,不敢入。俄頃,溫薨,衝先遣力士拘錄熙、濟而後臨喪。祕遂被廢棄,熙、濟俱徙長沙。詔葬溫依漢霍光及安平獻王故事。衝稱溫遺命,以少子玄為嗣,時方五歲,襲封南郡公。

    庚戌,加右將軍荊州刺史桓豁征西將軍、督荊楊雍交廣五州諸軍事。以江州刺史桓衝為中軍將軍、都督揚豫江三州諸軍事、揚豫二州刺史,鎮姑孰。竟陵太守桓石秀為寧遠將軍、江州刺史,鎮潯陽。石秀,豁之子也。衝既代溫居任,盡忠王室。或勸衝誅除時望,專執時權,衝不從。始溫在鎮,死罪皆專決不請,衝以為生殺之重,當歸朝廷,凡大辟皆先上,須報,然後行之。

    謝安以天子幼衝,新喪元輔,欲請崇德太后臨朝。王彪之曰:「前世人主幼在襁褓,母子一體,故可臨朝。太后亦不能決事,要須顧問大臣。今上年出十歲,垂及冠婚,反令從嫂臨朝,示人君幼弱,豈所以光揚聖德乎。諸公必欲行此,豈僕所制,所惜者大體耳。」安不欲委任桓衝,故使太后臨朝,已得以專獻替裁決,遂不從彪之之言。八月壬子,太后復臨朝攝政。

    太元二年冬十二月,臨海太守郗超卒。初,超黨於桓氏,以父愔忠於王室,不令知之。及病甚,出一箱書授門生曰:「公年尊,我死之後,若以哀惋害寢食者,可呈此箱。不爾,即焚之。」既而愔果哀惋成疾,門生呈箱,皆與桓溫往返密計。愔大怒曰:「小子死已晚矣。」遂不復哭。

    十一年冬十月甲申,海西公奕薨於吳。

    苻氏據長安 苻堅篡立

    晉懷帝永嘉四年。略陽臨渭氐酋蒲洪,驍勇多權略,羣氐畏服之。漢主聰遣使拜洪平遠將軍,洪不受,自稱護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陽公。元帝大興二年。蒲洪降趙,趙主曜以洪為率義侯。

    成帝咸和四年秋八月,後趙中山公虎攻集木且羌於河西,克之。氐王蒲洪、羌酋姚弋仲俱降於虎,虎表洪監六夷軍事。

    八年冬十月,氐帥蒲洪自稱雍州刺史,西附張駿。丞相虎分命諸將屯汧、隴,遣將軍麻秋討蒲洪。洪帥戶二萬降於虎,虎迎拜洪光烈將軍、護氐校尉。洪至長安,說虎徙關中豪傑及氐、羌以實東方,曰:「諸氐皆洪家部曲,洪帥以從,誰敢違者。」虎從之,徙秦、雍及氐、羌十餘萬戶於關東。以洪為龍驤將軍、流民都督,使居枋頭。

    咸康四年。趙王虎之攻燕,蒲洪以功拜使持節、都督六夷諸軍事、冠軍大將軍,封平西郡公。石閔言於虎曰:「蒲洪雄俊,得將士死力,諸子皆有非常之才,且握強兵五萬,屯據近畿。宜密除之,以安社稷。」虎曰:「吾方倚其父子以取吳、蜀,奈何殺之?」待之愈厚。

    穆帝永和五年。高力督定陽梁犢作亂,趙王虎以車騎將軍蒲洪討滅,進封蒲洪為侍中、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諸軍事、雍州刺史,進封略陽郡公。

    夏四月,趙王虎病卒,太子世即位,以彭城王遵為丞相,遵殺世自立。

    武興公石閔言於遵曰:「蒲洪,人傑也。今以洪鎮關中,臣恐秦、雍之地非復國家之有。此雖先帝臨終之命,然陛下踐祚,自宜改圖。」遵從之,罷洪都督,餘如前制。洪怒,歸枋頭。

    冬十一月,秦、雍流民相帥西歸,路由枋頭,共推蒲洪為主,眾至十餘萬。洪子健在鄴,斬關出奔枋頭。侍中王鑑懼洪之逼,欲以計遣之,乃以洪為都督關中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雍州牧、領秦州刺史。洪會官屬,議應受與不。主簿程樸請且與趙連和,如列國分境而治。洪怒曰:「吾不堪為天子邪,而云列國乎?」引樸斬之。

    六年春正月,姚弋仲、蒲洪各有據關右之志。弋仲遣其子襄帥眾五萬擊洪,洪迎擊,破之,斬獲三萬餘級。洪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改姓苻氏。以南安雷弱兒為輔國將軍。安定梁楞為前將軍,領左長史。馮翊魚遵為後將軍,領右長史。京兆段陵為左將軍,領左司馬。王墮為右將軍,領右司馬。天水趙俱、隴西牛夷、北地辛牢皆為從事中郎,氐酋毛貴為單于輔相。

    三月,麻秋說苻洪曰:「冉閔、石祇方相持,中原之亂未可平也。不如先取關中,基業己固,然後東爭天下,誰能敵之。」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鴆洪,欲並其眾,世子健收秋斬之。洪謂健曰:「吾所以未入關者,以為中州可定。今不幸為豎子所困。中州非汝兄弟所能辦,我死,汝急入關。」言終而卒。健代統其從眾,乃去大都督、大將軍、三秦王之號,稱晉官爵,遣其叔父安來告喪,且請朝命。

    秋八月,京兆杜洪據長安,自稱晉征北將軍、雍州刺史,以馮翊張琚為司馬,關西夷、夏皆應之。苻健欲取之,恐洪知之,乃受趙官爵。以趙俱為河內太守,戍溫。牛夷為綏集將軍,戍懷。治宮室於枋頭,課民種麥,示無西意。有知而不種者,健殺之以徇。既而自稱晉征西大將軍、都督關中諸軍事、雍州刺史。以武威賈玄碩為左長史,略陽梁安為右長史,段純為左司馬,辛牢為右司馬,京兆王魚、安定程肱、胡文等為軍諮祭酒。悉眾而西,以魚遵為先鋒,行至盟津,為浮梁以濟。遣弟輔國將軍雄帥眾五千自潼關入,兄子揚武將軍菁帥眾七千自軹關入。臨別,執菁手曰:「若事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復相見。」既濟,焚橋,自帥大眾隨雄而進。

    杜洪聞之,與健書,侮嫚之。以張琚弟先為徵虜將軍,帥眾萬三千逆戰於潼關之北,先兵大敗,走還長安。洪悉召關中之眾以拒健。洪弟鬱勸洪迎健,洪不從,鬱帥所部降於健。

    健遣苻雄徇渭北。氐酋毛受屯高陵,徐嗟屯好畤,羌酋白犢屯黃白,眾各數萬,皆斬洪使,遣子降於健。苻菁、魚遵所過城邑,無不降附。洪懼,固守長安。

    九月,苻菁與張先戰於渭北,擒之,三輔郡縣堡壁皆降。冬十月,苻健長驅至長安,杜洪、張琚奔司竹。

    十一月甲午,苻健入長安,以民心思晉,乃遣參軍杜山伯詣建康獻捷,並修好於桓溫。於是秦、雍夷、夏皆附之。趙涼州刺史石寧獨據上邽不下,十二月,苻健擊斬之。

    七年春正月,苻健左長史賈玄碩等請依劉備稱漢中王故事,表健為都督關中諸軍事、大將軍、大單于、秦王。健怒曰:「吾豈堪為秦王邪。且晉使未返,我之官爵,非汝曹所知也。」既而密使梁安諷玄碩等上尊號,健辭讓再三,然後許之。丙辰,健即天王、大單于位,國號大秦,大赦,改元皇始。追尊父洪為武惠皇帝,廟號太祖。立妻強氏為天王后,子萇為太子,靚為平原公,生為淮南公,覿為長樂公,方為高陽公,碩為北平公,騰為淮陽公,柳為晉公,桐為汝南公,庾為魏公,武為燕公,幼為趙公。以苻雄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領車騎大將軍、雍州牧、東海公,苻菁為衛大將軍、平昌公,宿衛二宮。雷弱兒為太尉,毛貴為司空,略陽姜伯周為尚書令,梁楞為左僕射,王墮為右僕射,魚遵為太子太師,強平為太傅,段純為太保,呂婆樓為散騎常侍。伯周,健之舅。平,王后之弟。婆樓,本略陽氐酋也。

    三月秦王健分遣使者周民疾苦,蒐羅俊異。寬重斂之稅,弛離宮之禁,罷無用之器,去侈靡之服,凡趙之苛政不便於民者,皆除之。

    杜洪、張琚遣使召梁州刺史司馬勳。夏四月,勳帥步騎三萬赴之,秦王健御之於五丈原。勳屢戰皆敗,退歸南鄭。健以中書令賈玄碩始者不上尊號,銜之,使人告玄碩與司馬勳通,並其諸子皆殺之。

    八年春正月,秦丞相雄等請秦王健正尊號,依漢、晉之舊,不必效石氏之初。健從之,即皇帝位,大赦。諸公皆進爵為王。且言單于所以統壹百蠻,非天子所宜領,以授太子萇。

    司馬勳既還漢中,杜洪、張琚屯宜秋。洪自以右族,輕琚,琚遂殺洪,自立為秦王,改元建昌。夏五月,秦主健攻張琚於宜秋,斬之。

    十年夏六月丙申,秦東海敬武王雄卒,秦王健哭之嘔血,曰:「天不欲吾平四海邪。何奪吾元才之速也。」贈魏王。雄以佐命元勳,位兼將相,權侔人主,而謙恭泛愛,遵奉法度,故健重之,常曰:「元才,吾之周公也。」子堅襲爵。堅性至孝,幼有志度,博學多能,交結英豪,呂婆樓、強汪及略陽梁平老皆與之善。

    十一月。秦淮南王苻生,幼無一目,性粗暴。其祖父洪嘗戲之曰:「吾聞瞎兒一淚,信乎?」生怒,引佩刀自刺出血,曰:「此亦一淚也。」洪大驚,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棰。」洪謂其父健曰:「此兒性悖,宜早除之,不然必破人家。」健將殺之,健弟雄止之曰:「兒長自應改,何可遽爾。」及長,力舉千鈞,手格猛獸,走及奔馬,擊刺騎射,冠絕一時。獻哀太子卒,強後欲立少子晉王柳。秦主健以讖文有「三羊五眼」,乃立生為太子。以司空平昌王菁為太尉,尚書令王墮為司空,司隸校尉梁楞為尚書令。

    夏六月丙子,秦主健寢疾。庚辰,平昌王菁勒兵入東宮,將殺太子生而自立。時生侍疾西宮,菁以為健已卒,攻東掖門。健聞變,登端門,陳兵自衛。眾見健,惶懼皆舍仗逃散。健執菁,數而殺之,餘無所問。

    壬午,以大司馬武都王安都督中外諸軍事。甲申,健引太師魚遵、丞相雷弱兒、太傅毛貴、司空王墮、尚書令梁楞、左僕射梁安、右僕射段純、吏部尚書辛牢等受遺詔輔政。健謂太子生曰:「六夷酋帥及大臣執權者,若不從汝命,宜斬除之。」

    臣光曰:顧命大臣,所以輔導嗣子,為之羽翼也。為之羽翼,而教使翦之,能無斃乎。知其不忠,則勿任而已矣。任以大柄,又從而猜之,鮮有不召亂者也。

    乙酉,健卒。諡曰景明皇帝,廟號高祖。丙戌,太子生即位,大赦,改元壽光。羣臣奏曰:「未逾年而改元,非禮也。」生怒,窮推議主,得右僕射段純,殺之。

    秋七月,秦主生尊母強氏曰皇太后,立妃梁氏為皇后。梁氏,安之女也。以其嬖臣太子門大夫南安趙韶為右僕射,太子舍人趙誨為中護軍,著作郎董榮為尚書。

    八月,秦主生封衛大將軍黃眉為廣平王,前將軍飛為新興王,皆素所善也。徵大司馬武都王安領太尉。以晉王柳為征東大將軍、幷州牧,鎮蒲阪。魏王氵霝為鎮東大將軍、豫州牧,鎮陝城。中書監胡文、中書令王魚言於生曰:「比有星孛於大角,熒惑入東井。大角帝座,東井,秦分。於佔,不出三年,國有大喪,大臣戮死。願陛下修德以禳之。」生曰:「皇后與朕對臨天下,可以應大喪矣。毛太傅、梁車騎、梁僕射受遺輔政,可以應大臣矣。」九月,生殺梁後及毛貴、梁楞、梁安。貴,後之舅也。右僕射趙韶、中護軍趙誨,皆洛州刺史俱之從弟也,有寵於生,乃以俱為尚書令。俱固辭以疾,謂韶、誨曰:「汝等不復顧祖宗,欲為滅門之事。毛、梁何罪,而誅之。吾何功,而代之。汝等可自為,吾其死矣。」遂以憂卒。

    冬十一月,秦以辛牢守尚書令,趙韶為左僕射,尚書董榮為右僕射,中護軍趙誨為司隸校尉。

    十二月,秦丞相雷弱兒性剛直,以趙韶、董榮亂政,每公言於朝,見之常切齒。韶、榮譖之於秦主生,生殺弱兒及其九子、二十七孫。於是諸羌皆有離心。

    生雖在諒陰,遊飲自若。彎弓露刃以見朝臣,錘鉗鋸鑿,可以害人之具,備置左右。即位未幾,后妃公卿已下至於僕隸,凡殺五百餘人,截脛、拉脅、鋸項、刳胎者,比比有之。

    十二年。秦司空王墮性剛峻,右僕射董榮、侍中強國皆以佞幸進,墮疾之如讎,每朝見榮,未嘗與之言。或謂墮曰:「董君貴幸無比,公宜小降意接之。」墮曰:「董龍是何雞狗,而令國士與之言乎?」會有天變,榮與強國言於秦主生曰:「今天譴甚重,宜以貴臣應之。」生曰:「貴臣唯有大司馬及司空耳。」榮、國曰:「大司馬國之懿親,不可殺也。」乃殺王墮。將刑,榮謂之曰:「今日復敢比董龍於雞狗乎?」墮瞋目叱之。洛州刺史杜鬱,墮之甥也,左僕射趙韶惡之,譖於生,以為貳於晉而殺之。春正月壬戌,生宴羣臣於太極殿,以尚書令辛牢為酒監,酒酣,生怒曰:「何不強人酒而猶有坐者。」引弓射牢,殺之。羣臣懼,莫敢不醉,偃仆失冠,生乃悅。三月,秦主生髮三輔民治渭橋,金紫光祿大夫程肱諫,以為妨農,生殺之。

    夏四月,長安大風,髮屋拔木。秦宮中驚擾,或稱賊至,宮門晝閉,五日乃止。秦主生推告賊者,刳出其心。左光祿大夫強平諫曰:「天降災異,陛下當愛民事神,緩刑崇德以應之,乃可弭也。」生怒,鑿其頂而殺之。衛將軍廣平王黃眉、前將軍新興王飛、建節將軍鄧羌,以平,太后之弟,叩頭固諫。生弗聽,出黃眉為左馮翊,飛為右扶風,羌行咸陽太守,猶惜其驍勇,故皆弗殺。五月,太后強氏以憂恨卒,諡曰明德。

    六月,秦主生下詔曰:「朕受皇天之命,君臨萬邦,嗣統已來,有何不善,而謗讟之音,扇滿天下。殺不過千,而為之殘虐。行者比肩,未足為希。方當峻刑極罰,復如朕何。」

    自去春以來,潼關之西至於長安,虎狼為暴,晝則繼道,夜則廢屋,不食六畜,專務食人,凡殺七百餘人。民廢耕桑,相聚邑居,而為害不息。秋七月,秦羣臣奏請禳災。生曰:「野獸饑則食人,飽當自止,何禳之有。且天豈不愛民哉,正以犯罪者多,故助朕殺之耳。」

    冬十月,秦主生夜食棗多,旦而有疾,召太醫令程延使診之。延曰:「陛下無它疾,食棗多耳。」生怒曰:「汝非聖人,安知吾食棗。」遂斬之。

    昇平元年春二月,太白入東井。秦有司奏「太白罰星,東井秦分,必有暴兵起京師。」秦主生曰:「太白入井,自為渴耳,何所怪乎?」

    夏五月,秦主生夢大魚食蒲,又長安謠曰:「東海大魚化為龍,男皆為王女為公。」生乃誅太師、錄尚書事廣寧公魚遵,並其七子、十孫。金紫光祿大夫牛夷懼禍,求為荊州,生不許,以為中軍將軍,引見,調之曰:「牛性遲重,善持轅軛,雖無驥足,動負百石。」夷曰:「雖服大車,未經峻璧,願試重載,乃知勳績。」生笑曰:「何其快也。公嫌所載輕乎,朕將以魚公爵位處公。」夷懼,歸而自殺。

    生飲酒無晝夜,或連月不出,奏事不省,往往寢落。或醉中決事,左右因以為奸,賞罰無準。或至申酉乃出視朝,乘醉多所殺戮。自以眇目,諱言:「殘、缺、偏、只、少、無、不具」之類,誤犯而死者不可勝數。好生剝牛羊驢馬,燖雞豚鵝鴨,縱之殿前,數十為羣。或剝人面皮,使之歌舞,臨觀以為樂。嘗問左右曰:「自吾臨天下,汝外間何所聞。」或對曰:「聖明宰世,賞罰明當,天下唯歌太平。」怒曰:「汝媚我也。」引而斬之。它日,又問,或對曰:「陛下刑罰微過。」又怒曰:「汝謗我也。」亦斬之。勳舊親戚,誅之殆盡,羣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

    東海王堅,素有時譽,與故姚襄參軍薛讃、權翼善。讃、翼密說堅曰:「主上猜忍暴虐,中外離心。方今宜主秦祀者,非殿下而誰。願早為計,勿使它姓得之。」堅以問尚書呂婆樓,婆樓曰:「僕,刀鐶上人耳,不足以辦大事。僕里舍有王猛者,其人謀略不世出,殿下宜請而諮之。」堅因婆樓以招猛,一見如舊友。語及時事,堅大悅,自謂如劉玄德之遇諸葛孔明也。

    六月,太史令康權言於秦主生曰:「昨夜三月並出,孛星入太微,連東井。自去月上旬沈陰不雨以至於今,將有下人謀上之禍。」生怒,以為妖言,撲殺之。特進、領御史中丞梁平老等謂堅曰:「主上失德,上下嗷嗷,人懷異志,燕、晉二方,伺隙而動,恐禍發之日,家國俱亡。此殿下之事也,宜早圖之。」堅心然之,畏生趫勇,未敢發。

    生夜對侍婢言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當除之。」婢以告堅及堅兄清河王法。法與梁平老及特進、光祿大夫強汪帥壯士數百潛入雲龍門,堅與呂婆樓帥麾下三百人鼓譟繼進,宿衛將士皆舍仗歸堅。生猶醉寐,堅兵至,生驚問左右曰:「此輩何人。」左右曰:「賊也」生曰:「何不拜之。」堅兵皆笑。生又大言:「何不速拜。不拜者斬之。」堅兵引生置別室,廢為越王,尋殺之,諡曰厲王。

    堅以位讓法,法曰:「汝嫡嗣,且賢,宜立」堅曰:「兄年長,宜立」堅母苟氏泣謂羣臣曰:「社稷重事,小兒自知不能,它日有悔,失在諸君。」羣臣皆頓首請立堅。堅乃去皇帝之號,稱大秦天王,即位於太極殿。誅生倖臣中書監董榮、左僕射趙韶等二十餘人。大赦,改元永興。追尊父雄為文桓皇帝。母苟氏為皇太后,妃苟氏為皇后,世子宏為皇太子。以清河王法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東海公。諸王皆降爵為公。以從祖右光祿大夫永安公侯為太尉,晉公柳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封弟融為陽平公,雙為河南公,子丕為長樂公,暉為平原公,熙為廣平公,叡為鉅鹿公。以漢陽李威為左僕射,梁平老為右僕射,強汪為領軍將軍,呂婆樓為司隸校尉,王猛為中書侍郎。

    融好文學,明辯過人,耳聞則誦,過目不忘。力敵百夫,善騎射擊刺,少有令譽,堅愛重之,常與共議國事。融經綜內外,刑政修明,薦才揚滯,補益弘多。丕亦有文武才幹,治民斷獄,皆亞於融。

    威,苟太后之姑子也,素與魏王雄友善,生屢欲殺堅,賴威營救得免。威得幸於苟太后,堅事之如父。威知王猛之賢,常勸堅以國事任之。堅謂猛曰:「李公知君,猶鮑叔牙之知管仲也。」猛以兄事之。

    秋八月,秦王堅以權翼為給事黃門侍郎,薛讃為中書侍郎,與王猛並掌機密。九月,追復大師魚遵等官,以禮改葬,子孫存者皆隨才擢敘。

    冬十一月,秦太后苟氏遊宣明臺,見東海公法之第門車馬輻湊,恐終不利於秦王堅,乃與李威謀賜法死。堅與法訣於東堂,慟哭歐血。諡曰獻哀公,封其子陽為東海公,敷為清河公。

    十二月,秦王堅行至尚書,以文案不治,免左丞程卓官,以王猛代之。堅舉異才,修廢職,課農桑,恤困窮,禮百神,立學校,旌節義,繼絕世,秦民大悅。

    苻秦滅涼

    晉穆帝永和九年冬十月,西平敬烈公張重華有疾,子曜靈才十歲,立為世子,赦其境內。重華庶兄長寧侯祚,有勇力吏幹,而傾巧善事內外,與重華嬖臣趙長、尉緝等結異姓兄弟。都尉常據請出之,重華曰:「吾方以祚為周公,使輔幼子,君是何言也。」

    謝艾以枹罕之功,有寵於重華,左右疾之,譖艾出為酒泉太守。艾上疏言:「權幸用事,公室將危,乞聽臣入侍。」且言:「長寧侯祚及趙長等將為亂,宜盡逐之。」十一月己未,重華疾甚,手令徵艾為衛將軍,監中外諸軍事,輔政。祚、長等匿而不宣。丁卯,重華卒,世子曜靈立,稱大司馬、涼州刺史、西平公。趙長等矯重華遺令,以長寧侯祚為都督中外諸軍事、撫軍大將軍,輔政。

    冬十二月,涼右長史趙長等建議,以為「時難未夷,宜立長君。曜靈衝幼,請立長寧侯祚」。張祚先得幸於重華之母馬氏,馬氏許之,乃廢張曜靈為涼寧侯,立祚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涼公。祚既得志,諮為淫虐,殺重華妃裴氏及謝艾。

    十年春正月,張祚自稱涼王,改建興四十二年為和平元年。立妻辛氏為王后,子太和為太子。封弟天錫為長寧侯,子庭堅為建康侯,曜靈弟玄靚為涼武侯。置百官,郊祀天地,用天子禮樂。尚書馬岌切諫,坐免官。郎中丁琪復諫曰:「我自武公以來,世守臣節,抱忠履謙,五十餘年,故能以一州之眾,抗舉世之虜,師徒歲起,民不告疲。殿下勳德未高於先公,而亟謀革命,臣未見其可也。彼士民所以用命,四遠所以歸向者,以吾能奉晉室故也。今而自尊,則中外離心,安能以一隅之地,拒天下之強敵乎?」祚大怒,斬之於闕下。

    十一年秋七月,涼王祚淫虐無道,上下怨憤。祚惡河州刺史張瓘之強,遣張掖太守索孚代瓘守枹罕,使瓘討叛胡,又遣其將易揣、張玲帥步騎萬三千以襲瓘。張掖人王鸞知術數,言於祚曰:「此軍出,必不還,涼國將危。」並陳祚三不道。祚大怒,以鸞為妖言,斬以徇。鸞臨刑曰:「我死,軍敗於外,王死於內,必矣」祚族滅之。瓘聞之,斬孚,起兵擊祚,傳檄州郡,廢祚,以侯還第,復立涼寧侯曜靈。易揣、張玲軍始濟河,瓘擊破之。揣等單騎奔還,瓘軍躡之,姑臧振恐。驍騎將軍敦煌宋混兄修與祚有隙,懼禍。八月混與弟澄西走,合眾萬餘人以應瓘,還向姑臧。祚遣楊秋胡將曜靈於東苑,拉其腰而殺之,埋於沙坑,諡曰哀公。

    九月,涼宋混軍於武始大澤,為曜靈發哀。閏月,混軍至姑臧,涼王祚收張瓘弟琚及子嵩,將殺之。琚、嵩聞之,募市人數百,揚言:「張祚無道,我兄大軍已至城東,敢舉手者誅三族」。遂開西門納混兵。領軍將軍趙長等懼罪,入合呼張重華母馬氏出殿,立涼武侯玄靚為主。易揣等引兵入殿,收長等,殺之。祚案劍殿上,大呼,叱左右力戰。祚素失眾心,莫肯為之鬥者,遂為兵人所殺。混等梟其首,宣示內外,暴屍道左,城內咸稱萬歲。以庶人禮葬之,並殺其二子。混、琚上玄靚為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赦境內,復稱建興四十三年。時玄靚始七歲。

    張瓘至姑臧推玄靚為涼王,自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尚書令、涼州牧、張掖郡公,以宋混為尚書僕射。隴西人李儼據郡,不受瓘命,用江東年號,眾多歸之。瓘遣其將牛霸討之,未至,西平人衛綝亦據郡叛,霸兵潰,奔還。瓘遣弟琚擊綝,敗之。酒泉太守馬基起兵以應綝,瓘遣司馬張姚、王國擊斬之。

    十二年春正月,秦征東大將軍晉王柳遣參軍閻負、梁殊使於涼,以書說涼王玄靚。負、殊至姑臧,張瓘見之曰:「我晉臣也,臣無境外之交,二君何以來辱?」負、殊曰:「晉王與君鄰藩,雖山河阻絕,風通道會,故來修好,君何怪焉。」瓘曰:「吾盡忠事晉,於今六世矣。若與苻征東通使,是上違先君之志,下隳士民之節,其可乎?」負、殊曰:「晉室衰微,墜失天命,固己久矣,是以涼之先王,北面二趙,唯知機也。今大秦威德方盛,涼王若欲自帝河右,則非秦之敵,欲以小事大,則曷若舍晉事秦,長保福祿乎?」瓘曰:「中州好食言,曏者石氏使車適返,而戎騎已至,吾不敢信也。」負、殊曰:「自古帝王居中州者,政化各殊,趙為奸詐,秦敦信義,豈得一概待之乎。張先、楊初,皆阻兵不服,先帝討而擒之,赦其罪戾,寵以爵秩,固非石氏之比也。」瓘曰:「必如君言,秦之威德無敵,何不先取江南,則天下盡為秦有,征東何辱命焉。」負、殊曰:「江南文身之俗,道污先叛,化隆後服。主上以為江南必須兵服,河右則可以義懷,故遣行人先申大好。若君不達天命,則江南得延數年之命,而河右恐非君之土也。」瓘曰:「我跨據三州帶甲十萬,西苞蔥嶺,東距大河,伐人有餘,況於自守,何畏於秦。」負、殊曰:「貴州山河之固,孰若崤、函。民物之饒,孰若秦、雍。杜洪、張琚因趙氏成資,兵強財富,有囊括關中,席捲四海之志。先帝戎旗西指,冰消雲散,旬月之間,不覺易主。主上若以貴州不服,赫然奮怒,控弦百萬,鼓行而西,未知貴州將何以待之?」瓘笑曰:「茲事當決之於王,非身所了。」負、殊曰:「涼王雖英睿夙成,然年在幼衝。君居伊、霍之任,國家安危,系君一舉耳。」瓘懼,乃以玄靚之命,遣使稱藩於秦,秦因玄靚所稱官爵而授之。

    昇平三年。涼州牧張瓘,猜忌苛虐,專以愛憎為賞罰。郎中殷郇諫之,瓘曰:「虎生三日,自能食肉,不須人教也。」由是人情不附。輔國將軍宋混性忠鯁,瓘憚之,欲殺混及弟澄,因廢涼王玄靚而代之,徵兵數萬集姑臧。混知之,夏六月,與澄帥壯士楊和等四十餘騎奄入南城,宣告諸營曰:「張瓘謀逆,被太后令誅之。」俄而眾至二千。瓘帥眾出戰,混擊破之。瓘麾下玄臚刺混,不能穿甲,混擒之,瓘眾悉降。瓘與弟琚皆自殺,混夷其家族。玄靚以混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酒泉郡侯,代瓘輔政。混乃請玄靚去涼王之號,復稱涼州牧。混謂玄臚曰:「卿刺我,幸而不傷,今我輔政,卿其懼乎?」臚曰:「臚受瓘恩,唯恨刺節下不深耳,竊無所懼。」混義之,任為心膂。

    五年夏四月,涼驃騎大將軍宋混疾甚,張玄靚及其祖母馬氏往省之,曰:「將軍萬一不幸,寡婦孤兒將何所託。欲以林宗繼將軍,可乎?」混曰:「臣子林宗幼弱,不堪大任。殿下儻未棄臣門,臣弟澄政事愈於臣,但恐其儒緩,機事不稱耳。殿下策勵而使之,可也」混戒澄及諸子曰:「吾家受國大恩,當以死報,無恃勢位以驕人。」又見朝臣,皆戒之以忠貞。及卒,行路為之揮涕。玄靚以澄為領軍將軍,輔政。

    秋九月,涼右司馬張邕惡宋澄專政,起兵攻澄,殺之,並滅其族。張玄靚以邕為中護軍,叔父天錫為中領軍,同輔政。

    涼張邕驕矜淫縱,樹黨專權,多所刑殺,國人患之。張天錫所親敦煌劉肅謂天錫曰:「國家事欲未靜。」天錫曰:「何謂也。」肅曰:「今護軍出入,有似長寧。」天錫驚曰:「我固疑之,未敢出口。計將安出。」肅曰:「正當速除之耳。」天錫曰:「安得其人。」肅曰:「肅即其人也。」肅時年未二十。天錫曰:「汝年少,更求其助。」肅曰:「趙白駒與肅二人足矣。」十一月,天錫與邕俱入朝,肅與白駒從天錫值邕於門下,肅斫之不中,白駒繼之又不克,二人與天錫俱入宮中。邕得速走,帥甲士三百餘人攻宮門。天錫登屋大呼曰:「張邕凶逆無道,既滅宋氏,又欲傾覆我家。汝將士世為涼臣,何忍以兵相向邪。今所取者止張邕耳,它無所問。」於是邕兵悉散走,邕自刎死,盡滅其族黨。玄靚以天錫為使持節、冠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輔政。十二月,始改建興四十九年,奉昇平年號。詔以玄靚為大都督、隴右諸軍事、涼州刺史、護羌校尉、西平公。

    哀帝興寧元年秋八月,張玄靚祖母馬氏卒,尊庶母郭氏為太妃。郭氏以張天錫專政,與大臣張欽等謀誅之。事泄,欽等皆死。玄靚懼,以位讓天錫,天錫不受。右將軍劉肅等勸天錫自立。閏月,天錫使肅等夜帥兵入宮,弒玄靚,宣言暴卒,諡曰衝公。天錫自稱使持節、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時年十八。尊母劉美人曰太妃。遣司馬綸騫奉章詣建康請命,並送御史俞歸東還。

    二年夏六月,秦王堅遣大鴻臚拜張天錫為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海西公太和元年冬十月,張天錫遣使至秦境上,告絕於秦。

    簡文帝咸安元年夏四月,秦王堅命王猛為書諭天錫曰:「昔貴先公稱藩劉、石者,惟審於強弱也。今論涼土之力則損於往時,語大秦之德則非二趙之匹,而將軍翻然自絕,無乃非宗廟之福也歟。以秦之威,旁振無外,可以回弱水使東流,返江、河使西注。關東既平,將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劉表謂漢南可保,將軍謂西河可全,吉凶在身,元龜不遠,宜深算妙慮,以求多福,無使六世之業一旦而墜地也。」天錫大懼,遣使謝罪稱藩。堅拜天錫使持節、都督河右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西平公。

    冬十二月,秦以河州刺史李辯領興晉太守,還鎮枹罕,徙涼州治金城。張天錫聞秦有兼併之志,大懼,立壇於姑臧南,刑三牲,帥其官屬,遙與晉三公盟。遣從事中郎韓博奉表送盟文,並獻書於大司馬溫,期以明年夏同大舉,會於上邽。

    孝武帝太元元年。初,張天錫之殺張邕也,劉肅及安定梁景皆有功,二人由是有寵,賜姓張氏,以為已子,使預政事。天錫荒於酒色,不親庶務,黜世子大懷而立嬖妾焦氏之子大豫,以焦氏為左夫人,人情憤怨。從弟從事中郎憲輿櫬切諫,不聽。

    夏五月,秦王堅下詔曰:「張天錫雖稱藩受位,然臣道未純,可遣使持節武衛將軍武都苟萇、左將軍毛盛、中書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萇等將兵臨西河,尚書郎閻負、梁殊奉詔徵天錫入朝,若有違王命,即進師撲討。」是時,秦步騎十三萬,軍司段鏗謂周虓曰:「以此眾戰,誰能敵之。」虓曰:「戎狄以來,未之有也。」堅又命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辯、涼州刺史王統帥三州之眾為苟萇後繼。

    秋七月,閻負、梁殊至姑臧。張天錫會官屬謀之,曰:「今入朝,必不返。如其不從,秦兵必至。將若之何。」禁中錄事席仂曰:「以愛子為質,賂以重寶,以退其師,然後徐為之計,此屈伸之術也。」眾皆怒曰:「吾世事晉朝,忠節着于海內。今一旦委身賊庭,辱及祖宗,醜莫大焉。且河西天險,百年無虞,若悉境內精兵,右招西域,北引匈奴以拒之,何遽知其不捷也。」天錫攘袂大言曰:「孤計決矣,言降者斬。」使謂閻負、梁殊曰:「君欲生歸乎。死歸乎?」殊等辭氣不屈,天錫怒,縛之軍門,命軍士交射之,曰:「射而不中,不與我同心者也。」其母嚴氏泣曰:「秦主以一州之地橫制天下,東平鮮卑,南取巴、蜀,兵不留行,所向無敵。汝若降之,猶可延數年之命。今以蕞爾一隅,抗衡大國,又殺其使者,亡無日矣。」天錫使龍驤將軍馬建帥眾二萬拒秦。

    秦人聞天錫殺閻負、梁殊,八月,梁熙、姚萇、王統、李辯濟自清石津,攻涼驍烈將軍梁濟於河會城,降之。甲申,苟萇濟自石城津,與梁熙等會攻纏縮城,拔之。馬建懼,自楊非退屯清塞。天錫又遣征東將軍常據帥眾三萬軍於洪池,天錫自將餘眾五萬軍於金昌城。安西將軍敦煌宋皓言於天錫曰:「臣晝察人事,夜觀天文,秦兵不可敵也,不如降之」。天錫怒,貶皓為宣威護軍。廣武太守辛章曰:「馬建出於行陳,必不為國家用。」苟萇使姚萇帥甲士三千為前驅。庚寅,馬建帥萬人迎降,餘兵皆散走。辛卯,苟萇及常據戰於洪池,據兵敗,馬為亂兵所殺,其屬董儒授之以馬,據曰:「吾三督諸軍,再秉節鉞,八將禁旅,十總外兵,寵任極矣。今卒困於此,此吾之死地也,尚安之乎?」乃就帳免冑,西向稽首,伏劍而死。秦兵殺軍司席仂。癸已,秦兵入清塞,天錫遣兵司趙充哲帥眾拒之。秦兵與克哲戰於赤岸,大破之,俘斬三萬八千級,充哲死。天錫出城自戰,城內又叛,天錫與數千騎奔還姑臧。甲午,秦兵至姑臧,天錫素車白馬,面縛輿櫬,降於軍門。苟萇釋縛、焚櫬,送於長安。涼州郡縣悉降於秦。

    九月,秦王堅以梁熙為涼州刺史,鎮姑臧。徙豪右七千餘戶於關中,餘皆安堵如故。封天錫為歸義侯,拜北部尚書。初,秦兵之出也,先為天錫築第於長安,至則居之。以天錫晉興太守隴西彭和正為黃門侍郎,治中從事武興蘇膺、敦煌太守張烈為尚書郎,西平太守金城趙凝為金城太守,高昌楊幹為高昌太守,餘皆隨才擢敘。

    苻秦滅燕

    晉穆帝永和九年春二月庚子,燕王俊立其妃可足渾氏為皇后,世子曄為皇太子,皆自龍城遷於薊宮。

    十年夏四月戊申,燕主俊命冀州刺史吳王霸徙治信都。初,燕王皝奇霸之才,故名之曰霸,將以為世子,羣臣諫而止,然寵遇猶逾於世子。由是俊惡之,以其嘗墜馬折齒,更名曰缺,尋以其應識文,更名曰垂,遷侍中,錄留臺事,徙鎮龍城。垂大得東北之和,俊愈惡之,復召還。

    十二年秋七月丙子,燕獻太子曄卒。昇平元年春二月癸丑,燕主俊立其子中山王暐為太子。

    二年。燕吳王垂娶段末柸女,生子令寶。段氏才高性烈,自以貴姓,不尊事可足渾後,可足渾氏銜之。燕主俊素不快於垂,中常侍涅皓因希旨告段氏及吳國典書令遼東高弼為巫蠱,欲以連污垂。俊收段氏及弼下大長秋、廷尉考驗,段氏及弼志氣確然,終無橈辭。掠治日急,垂愍之,私使人謂段氏曰:「人生會當一死,何堪楚毒如此,不若引服。」段氏嘆曰:「吾豈愛死者邪。若自誣以惡逆,上辱祖宗,下累於王,固不為也。」辨答益明,故垂得免禍。而段氏竟死於獄中。出垂為平州刺史,鎮遼東。垂以段氏女弟為繼室,可足渾氏黜之,以其妹長安君妻垂。垂不悅,由是益惡之。

    三年春二月,燕主俊宴羣臣於蒲池,語及周太子晉,潸然流涕曰:「才子難得。自景先之亡,吾鬢髮中白。卿等謂景先何如?」司徒左長史李績對曰:「獻懷太子之在東宮,臣為中庶子,太子志業,敢不知之。太子大德有八,至孝一也,聰敏二也,沈毅三也,疾諛喜直四也,好學五也,多藝六也,謙恭七也,好施八也。」俊曰:「卿譽之雖過,然此兒在,吾死無憂矣。景茂何如?」時太子暐侍側,績曰:「皇太子天資岐嶷,雖八德已聞,然二闕未補,好遊畋而樂絲竹,此其所以為損也。」俊顧謂暐曰:「伯陽之言,藥石之惠也,汝宜誡之。」暐甚不平。

    俊夢趙主虎齧其臂,乃發虎墓,求屍不獲,購以百金。鄴女子李菟知而告之,得屍於東明觀下,僵而不腐。俊蹋而罵之曰:「死胡,何敢怖生天子。」數其殘暴之罪而鞭之,投於漳水,屍倚橋柱不流。及秦滅燕,王猛為之誅李菟,收而葬之。冬十二月辛酉,燕主俊寢疾,謂大司馬太原王恪曰:「吾疾必不濟。今二方未平,景茂衝幼,國家多難,吾欲效宋宣公,以社稷屬汝,何如?」恪曰:「太子雖幼,勝殘致治之主也。臣實何人,敢幹王統。」俊怒曰:「兄弟之間,豈虛飾邪?」恪曰:「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任者,豈不能輔少主乎?」俊喜曰:「汝能為周公,吾復何憂。李績清方忠亮,汝善遇之。」召吳王垂還鄴。

    四年春正月癸巳,燕主俊疾篤,召大司馬恪等受遺詔輔政。甲午,卒。戊子,太子暐即位,年十一。大赦,改元建熙。

    二月,燕人尊可足渾氏為皇太后。以太原王恪為太宰,專錄朝政。上庸王評為太傅,陽騖為太保,慕輿根為太師,參輔朝政。根性木強,自恃先朝勳舊,心不服恪,舉動倨傲。時太后可足渾氏頗預外事,根欲為亂,乃言於恪曰:「今主上幼衝,母后干政,殿下宜防意外之變,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古今成法,俟畢山陵,宜廢主上為王,殿下自踐尊位,以為大燕無窮之福。」恪曰:「公醉邪。何言之悖也。吾與公受先帝遣詔,云何而遽有此議。」根愧謝而退。恪以告吳王垂,垂勸恪誅之。恪曰:「今新遭大喪,二鄰觀釁,而宰輔自相誅夷,恐乖遠近之望,且可忍之。」祕書監皇甫真言於恪曰:「根本庸豎,過蒙先帝厚恩,引參顧命。而小人無識,自國哀已來,驕很日甚,將成禍亂。明公今日居周公之地,當為社稷深謀,早為之所。」恪不聽。根又言於可足渾氏及燕主暐曰:「太宰、太傅將謀不軌,臣請帥禁兵以誅之。」可足渾氏將從之,暐曰:「二公,國之親賢,先帝選之,託以孤嫠,必不肯爾。安知非太師欲為亂也。」乃止。根又思戀東土,言於可足渾氏及暐曰:「今天下蕭條,外寇非一,國大憂深,不如還東。」恪聞之,乃與太傅評謀,密奏根罪狀,使右衛將軍傅顏就內省誅根,並其妻子黨與。不赦。

    哀帝興寧二年。燕侍中慕輿龍詣龍城,徙宗廟及所留百官皆詣鄴。

    海西公太和二年夏四月,燕太原相王恪言於燕主暐曰:「吳王垂將相之才,十倍於臣,先帝以長幼之次,臣得先之。臣死之後,願陛下舉國以聽吳王。」五月壬辰,恪疾病,暐親視之,問以後事。恪曰:「臣聞報恩莫大於薦賢,賢者雖在板築,猶可為相,況至親乎。吳王文武兼資,管、蕭之亞,陛下若任以大政,國家可安。不然,秦、晉必有窺窬之計。」言終而卒。

    秦王堅聞恪卒,陰有圖燕之計,欲覘其可否,命匈奴曹轂發使如燕朝貢,以西戎主簿馮翊郭辯為之副。燕司空皇甫真兄腆及從子奮、覆皆仕秦,腆為散騎常侍。辯至燕,歷造公卿,謂真曰:「僕本秦人,家為秦所誅,故寄命曹王。貴兄常侍及奮、覆兄弟,並相知有素。」真怒曰:「臣無境外之交,此言何以及我。君似奸人,得無因緣假託乎?」白暐,請窮治之,太傅評不許。辨還,為堅言:「燕朝政無綱紀,實可圖也。鑑機識變,唯皇甫真耳。」堅曰:「以六州之眾,豈不得使有智士一人哉。」曹轂尋卒,秦分其部落為二,使其二子分統之,號東、西曹。

    三年。初,燕太宰恪有疾,以燕主暐幼弱,政不在已,太傅評多猜忌,恐大司馬之任不當其人,謂暐兄樂安王臧曰:「今南有遺晉,西有強秦,二國常蓄進取之志,顧我未有隙耳。夫國之興衰,繫於輔相。大司馬總統六軍,不可任非其人,我死之後,以親疏言之,當在汝及衝。汝曹雖才識明敏,然年少,未堪多難。吳王天資英傑,智略超世,汝曹若能推大司馬以授之,必能混壹四海,況外寇,不足憚也。慎勿冒利而忘害,不以國家為意也。」又以語太傅評。及恪卒,評不能用其言,三月,以車騎將軍中山王衝為大司馬。衝,暐之弟也。以荊州刺史吳王垂為侍中、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秦鎮東將軍洛州刺史魏公氵霝據陝城舉兵反,以陝城降燕,請兵應接。秦人大懼,盛兵守華陰。燕魏尹范陽王德上疏,以為「先帝應天受命,志平六合,陛下纂統,當繼而成之。今苻氏骨肉乖離,國分為五,投誠請援,前後相尋,是天以秦賜燕也。天與不取,反受其殃,吳、越之事,足以觀矣。宜命皇甫真引並、冀之眾徑趨蒲阪,吳王垂引許、洛之兵馳解氵霝圍,太傅總京師虎旅,為二軍後繼,傳檄三輔,示以禍福,明立購賞,彼必望風向應,渾壹之期,於此乎在矣。」時燕人多請救陝,因圖關中者,太傅評曰:「秦,大國也,今雖有難,未易可圖。朝廷雖明,未如先帝,吾等智略,又非太宰之比。但能閉關保境足矣,平秦非吾事也。」

    魏公氵霝遣吳王垂及皇甫真箋曰:「苻堅、王猛,皆人傑也,謀為燕患久矣。今不乘機取之,恐異日燕之君臣,將有甬東之悔矣。」垂謂真曰:「方今為人患者,必在於秦。主上富於春秋,觀太傅識度,豈能敵苻堅、王猛乎?」真曰:「然。吾雖知之,如言不用何。」

    四年。晉大司馬溫伐燕,下邳王厲與溫戰,敗於黃墟。燕又使樂安王臧拒溫,臧不能抗。溫至枋頭,暐與太傅評謀奔龍城。吳王垂自請擊之,又使樂嵩請救於秦,許賂以虎牢以西之地。秦遣苟池、鄧羌帥步騎救燕,范陽王德、李邽斷溫糧道。溫數戰不利,糧儲復竭,聞秦兵將至,棄輜重、鎧仗奔還。吳王垂追溫及襄邑,大破之。事見《桓溫伐燕》。

    燕、秦既結好,使者數往來。燕散騎侍郎太原郝晷、給事黃門侍郎梁琛相繼如秦。晷與王猛有舊,猛接以平生,問晷東方之事。晷見燕政不修,而秦大治,知燕將亡,陰欲自託於猛,頗泄其實。冬十月,琛至長安,秦王堅方畋於萬年,欲引見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備禮,灑掃宮庭,然後敢見。今秦主欲野見之,使臣不敢聞命。」尚書郎辛勁謂琛曰:「賓客入境,惟主人所以處之,君焉得專制其禮。且天子稱乘輿,所至曰行在所,何常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禮,何為不可乎?」琛曰:「晉室不綱,靈祚歸德,二方承運,俱受明命。而桓溫猖狂,窺我王略,燕危秦孤,勢不獨立,是以秦主同恤時患,要結好援。東朝君臣,引領西望,愧其不競,以為鄰憂,西使之辱,敬待有加。今強寇既退,交聘方始,謂宜崇禮篤義,以固二國之歡。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豈修好之義乎。夫天子以四海為家,故行曰乘輿,止曰行在。今海縣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輿行在為言哉。禮,不期而見曰遇,蓋因事權行,其禮簡略,豈平居容與之所為哉。客使單行,誠勢屈於主人,然苟不以禮,亦不敢從也。」堅乃為之設行宮,百僚陪位,然後延客,如燕朝之儀。事畢,堅與之私宴,問:「東朝名臣為誰。」琛曰:「太傅上庸王評,明德茂親,光輔王室。車騎大將軍吳王垂,雄略冠世,折衝禦侮。其餘或以文進,或以武用,官皆稱職,野無遺賢。」

    琛從兄奕為秦尚書郎,監使典客,館琛於奕舍,琛曰:「昔諸葛瑾為吳聘蜀,與諸葛亮惟公朝相見,退無私面,餘竊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館。奕數來就邸舍,與琛臥起,間問琛東國事。琛曰:「今二方分據,兄弟並蒙榮寵,論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東國之美,恐非西國之所欲聞。欲言其惡,又非使臣之所得論也。兄何用問為。」

    堅使太子延琛相見,秦人慾使琛拜太子,先諷之曰:「鄰國之君,猶其君也。鄰國之儲君,亦何以異乎?」琛曰:「天子之子視元士,欲其由賤以登貴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況它國之臣乎。苟無純敬,則禮有往來,情豈忘恭,但恐降屈為煩耳。」乃不果拜。

    王猛勸堅留琛,堅不許。

    吳王垂自襄邑還鄴,威名益振,太傅評愈忌之。垂奏「所募將士忘身立效,將軍孫蓋等推鋒陷陳,應蒙殊賞」。評皆抑而不行。垂數以為言,與評廷爭,怨隙愈深。太后可足渾氏素惡垂,毀其戰功,與評密謀誅之。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蘭建知之,以告垂曰:「先發制人,但除評及樂安王臧,餘無能為矣。」垂曰:「骨肉相殘而首亂於國,吾有死而已,不忍為也。」頃之,二人又以告曰:「內意已決,不可不早發。」垂曰:「必不可彌縫,吾寧避之於外,餘非所議。」

    垂內以為憂,而未敢告諸子。世子令請曰:「尊比者如有憂色,豈非以主上幼衝,太傅疾賢,功高望重,愈見猜邪?」垂曰:「然。吾竭力致命以破強寇,本欲保全家國,豈知成功之後,反令身無所容。汝既知吾心,何以為吾謀?」令曰:「主上闇弱,委任太傅,一旦禍發,疾於駭機。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義,莫若逃之龍城,遜辭謝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東,庶幾可以感寤而淂還,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則內撫燕、代,外懷羣夷,守肥如之險以自保,亦其次也。」垂曰:「善。」

    十一月辛卯朔,垂請畋於大陸,因微服出鄴,將趨龍城。至邯鄲,少子麟素不為垂所愛,逃還告狀,垂左右多亡叛。太傅評白燕主暐,遣西平公強帥精騎追之,及於范陽。世子令斷後,強不敢逼。會日暮,令謂垂曰:「本欲保東都以自全,今事已泄,謀不及設。秦主方招延英傑,不如往歸之。」垂曰:「今日之計,舍此安之。」乃散騎滅跡,傍南山復還鄴,隱於趙之顯原陵。俄有獵者數百騎四面而來,抗之則不能敵,逃之則無路,不知所為。會獵者鷹皆飛颺,眾騎散去,垂乃殺白馬以祭天,且盟從者。

    世子令言於垂曰:「太傅忌賢疾能,構事以來,人尤忿恨。今鄴城之中,莫知尊處,如嬰兒之思母,夷、夏同之,若順眾心,襲其無備,取之如指掌耳。事定之後,革弊簡能,大匡朝政,以輔主上,安國存家,功之大者也。今日之便,誠不可失,願給騎數人,足以辦之。」垂曰:「如汝之謀,事成誠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不如西奔,可以萬全。」子馬奴潛謀逃歸,殺之而行。至河陽,為津吏所禁,斬之而濟。遂自洛陽,與段夫人、世子令、令弟寶、農隆、兄子楷、舅蘭建、郎中令高弼俱奔秦,留妃可足渾氏於鄴。乙泉戍主吳歸追及於閺鄉,世子令擊之而退。

    初,秦王堅陰有圖燕之志,憚吳王垂,不敢發。及聞垂至,大喜,郊迎,執手與語,乃以垂為冠軍將軍,封賓徒侯,楷為積弩將軍。事見《慕容叛秦復燕》。

    秦留梁琛月餘,乃遣歸。琛兼程而進,比至鄴,吳王垂已奔秦。琛言於太傅評曰:「秦人日閱軍旅,多聚糧於陝東,以琛觀之,為和必不能久。今吳王又往歸之,秦必有窺燕之謀,宜早為之備。」評曰:「秦豈肯受叛臣而敗和好哉。」琛曰:「今二國分據中原,常有相吞之志,桓溫之入寇,彼以計相救,非愛燕也。若燕有釁,彼豈忘其本志哉。」評曰:「秦主何如人。」琛曰:「明而善斷。」問王猛,曰:「名不虛得。」評皆不以為然。琛又以告燕主暐,暐亦不然之。以告皇甫真,真深憂之,上疏言:「苻堅雖聘問相尋,然實有窺上國之心,非能慕樂德義不忘久要也。前出兵洛川,及使者繼至,國之險易虛實,彼皆得之矣。今吳王垂又往從之,為其謀主,伍員之禍,不可不備。洛陽、太原、壺關皆宜選將益兵,以防未然。」暐召太傅評評之,評曰:「秦國小力弱,恃我為援。且苻堅庶幾善道,終不肯納叛臣之言,絕二國之好。不宜輕自驚擾,以啓寇心。」卒不為備。

    秦遣黃門郎石越聘於燕,太傅評示之以奢,欲以誇燕之富盛。高泰及太傅參軍河間劉靖言於評曰:「越言誕而視遠,非求好也,乃觀釁也。宜耀兵以示之,用折其謀。今乃示之以奢,益為其所輕矣。」評不從,泰遂謝病歸。

    是時太后可足渾氏侵橈國政,太傅評貪昧無厭,貨賂上流,官非才舉,羣下怨憤。尚書左丞申紹上疏,以為「守宰者,致治之本。今之守宰,率非其人,或武人出於行伍,或貴戚生長綺紈,既非鄉曲之選,又不更朝廷之職。加之黜陟無法,貪惰者無刑罰之懼,清修者無旌賞之勸。是以百姓困弊,寇盜充斥,綱頹紀紊,莫相糾攝。又官吏猥多,逾於前世,公私紛然,不勝煩擾。入燕戶口,數兼二寇,弓馬之勁,四方莫及。而比者戰則屢北,皆由守宰賦調不平,侵漁無已,行留俱窘,莫肯致命故也。後宮之女四千餘人,僮侍廝役尚在其外,一日之費,厥直萬金,民士承風,競為奢靡。彼秦、吳僭僻,猶能條治所部,有兼併之心,而我上下因循,日失其序。我之不修,彼之願也。謂宜精擇守宰,並官省職,存恤兵家,使公私兩遂,節抑浮靡,愛惜用度,賞必當功,罰必當罪。如此則溫、猛可梟,二方可取,豈特保境安民而已哉。又索頭什翼犍疲病昏悖,雖乏貢御,無能為患,而勞兵遠戍,有損無益。不若移於並土,控制西河,南堅壺關,北重晉陽,西寇來則拒守,過則斷後,猶愈於戍孤城守無用之地也。」疏奏,不省。

    初,燕人許割虎牢以西賂秦。晉兵既退,燕人悔之,謂秦人曰:「行人失辭。有國有家者,分災救患,理之常也。」秦王堅大怒,遣輔國將軍王猛、建威將軍梁成、洛州刺史鄧羌帥步騎三萬伐燕。十二月,進攻洛陽。

    五年春正月,秦王猛遺燕荊州刺史武威王築書曰:「國家今已塞成皋之險,杜盟津之路,大駕虎旅百萬,自軹關取鄴都,金庸窮戍,外無救援,城下之師,將軍所監,豈三百弊卒所能支也。」築懼,以洛陽降,猛陳師受之。燕衛大將軍樂安王臧城新樂,破秦兵於石門,執秦將楊猛。

    王猛之髮長安也,請慕容令參其軍事,以為鄉導。將行,造慕容垂飲酒,從容謂垂曰:「今當遠別,卿何以贈我。使我睹物思人。」垂脫佩刀贈之。猛至洛陽,賂垂所親金熙,使詐為垂使者,謂令曰:「吾父子來此,以逃死也。金王猛疾人如讎,讒毀日深,秦主雖外相厚善,其心難知。丈夫逃死而卒不免,將為天下笑。吾聞東朝比來始更悔寤,主、後相尤。吾今還東,故遣告汝,吾已行矣,便可速發。」令疑之,躊躇終日,又不可審覆。乃將舊騎,詐為出獵,遂奔樂安王臧於石門。猛表令叛狀,垂懼而出走,及藍田,為追騎所獲。秦王堅引見東堂,勞之曰:「卿家國失和,委身投朕。賢子心不忘本,猶懷首丘,亦各其志,不足深咎。然燕之將亡,非令所能存,惜其徒入虎口耳。且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為過懼而狼狽如是乎?」待之如舊。燕人以令叛而復還,其父為秦所厚,疑令為反間,徙之沙城,在龍都東北六百里。

    臣光曰: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吳得伍員而克強楚,漢得陳平而誅項籍,魏得許攸而破袁紹。彼敵國之材臣來為己用,進取之良資也。王猛知慕容垂之心久而難信,獨不念燕尚未滅,垂以材高功盛,無罪見疑,窮困歸秦,未有異心,遽以猜忌殺之,是助燕為無道而塞來者之門也,如何其可哉。故秦王堅禮之以收燕望,親之以盡燕情,寵之以傾燕眾,信之以結燕心,未為過矣。猛何汲汲以殺垂,至乃為市井鬻賣之行,有如嫉其寵而讒之者,豈雅德君子所宜為哉。

    樂安王臧進屯滎陽,王猛遣建威將軍梁成、洛州刺史鄧羌擊走之。留羌鎮金墉,以輔國司馬桓寅為弘農太守,代羌戍陝城而還。

    秦王堅以王猛為司徒、錄尚書事,封平陽郡侯。猛固辭曰:「今燕、吳未平,戎車方駕,而始得一城,即受三事之賞,若克殄二寇,將何以加之?」堅曰:「苟不暫抑朕心,何以顯卿謙光之美。已詔有司權聽所守,封爵酧庸,其勉從朕命。」

    秦王堅復遣王猛督鎮南將軍楊安等十將步騎六萬以伐燕。夏六月己卯,秦王堅送王猛於灞上曰:「今委卿以關東之任,當先破壺關,平上黨,長驅取鄴,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吾當親督萬眾繼卿星發,舟車糧運,水陸俱進,卿勿以為後慮也。」猛曰:「臣仗威靈,奉成算,蕩平殘胡,如風掃葉。願不煩鑾輿親犯塵霧,但願速敕所司部置鮮卑之所。」堅大悅。

    秋七月,秦王猛攻壺關,楊安攻晉陽。八月,燕主暐命太傅上庸王評將中外精兵三十萬以拒秦。暐以秦寇為憂,召散騎侍郎李鳳、黃門侍郎梁琛、中書侍郎樂嵩問曰:「秦兵眾寡何如。今大軍既出,秦能戰乎?」鳳曰:「秦國小兵弱,非王師之敵。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比。不足憂也。」琛、嵩曰:「勝敗在謀,不在眾寡。秦遠來為寇,安肯不戰。且吾當用謀以求勝,豈可冀其不戰而已乎?」暐不悅。王猛克壺關,執上黨太守南安王越,所過郡縣皆望風降附,燕人大震。

    秦楊安攻晉陽,晉陽兵多糧足,久之未下。王猛留屯騎校尉苟萇戍壺關,引兵助安攻晉陽,為地道,使虎牙將軍張蠔帥壯士數百潛入城中,大呼斬關,納秦兵。辛巳,猛、安入晉陽,執燕幷州刺史東海王莊。太傅評畏猛不敢進,屯於潞川。冬十月辛亥,猛留將軍武都毛當戍晉陽,進兵潞川,與慕容評相持。壬戌,猛遣將軍徐成覘燕軍形要,期以日中,及昏而返,猛怒,將斬之。鄧羌請之曰:「今賊眾我寡,詰朝將戰,成大將也,宜且宥之。」猛曰:「若不殺成,軍法不立。」羌固請曰:「成,羌之郡將也,雖違期應斬,羌願與成效戰以贖之。」猛弗聽。羌怒,還營,嚴鼓勒兵,將攻猛。猛問其故,羌曰:「受詔討遠賊,今有近賊自相殺,欲先除之。」猛謂羌義而有勇,使語之曰:「將軍止,吾今赦之。」成既免,羌詣猛謝,猛執其手曰:「吾試將軍耳。將軍於郡將尚爾,況國家乎。吾不復憂賊矣。」

    太傅評以猛懸軍深入,欲以持久制之。評為人貪鄙,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積財帛如邱陵,士卒怨憤,莫有鬥志。猛聞之笑曰:「慕容評真奴才,雖億兆之眾不足畏,況數十萬乎。吾今茲破之必矣。」乃遣遊擊將軍郭慶帥騎五千,夜從間道出評營後,燒評輜重,火見鄴中。燕主暐懼,遣侍中蘭伊讓評曰:「王,高祖之子也,當以宗廟社稷為憂,奈何不撫戰士而榷賣樵水,專以殖貨為心乎。府庫之積,朕與王共之,何憂於貧。若賊兵遂進,家國喪亡,王持錢帛,欲安所置之。」乃命悉以其錢帛散之軍士,且趨使戰。評大懼,遣使請戰於猛。

    甲子,猛陳於渭源而誓之曰:「王景略受國厚恩,任兼內外。今與諸君深入賊地,當竭力致死,有進無退,共立大功,以報國家,受爵明君之朝,稱觴父母之室,不亦美乎?」眾皆踊躍,破釜棄糧,大呼競進。猛望燕兵之眾,謂鄧羌曰:「今日之事,非將軍不能破勍敵,成敗之機,在茲一舉,將軍勉之。」羌曰:「若能以司隸見與者,公勿以為憂。」猛曰:「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萬戶侯相處。」羌不悅而退。俄而兵交,猛召羌,羌寢弗應。猛馳就許之,羌乃大飲帳中,與張蠔、徐成等跨馬運矛,馳赴燕陣,出入數四,旁若無人,所殺傷數百。及日中,燕兵大敗,俘斬五萬餘人,乘勝追擊,所殺及降者又十萬餘人。評單騎走還鄴。

    崔鴻曰:「鄧羌請郡將以橈法,徇私也。勒兵欲攻王猛,無上也。臨戰豫求司隸,邀君也。有此三者,罪孰大焉。猛能容其所短,收其所長,若馴猛虎,馭悍馬,以成大功。《詩》云:「採葑採菲,無以下體」,猛之謂矣。

    秦兵長驅而東,丁卯,圍鄴。猛上疏稱「臣以甲子之日,大殲醜類。順陛下仁愛之志,使六州士庶,不覺易主,自非守迷違命,一無所害。」秦王堅報之曰:「將軍役不逾時,而元惡克舉,勳高前古。朕今親帥六軍,星言電赴。將軍其休養將士,以待朕至,然後取之。」

    猛之未至也,鄴旁剽劫公行,及猛至,遠近帖然,號令嚴明,軍無私犯,法簡政寬,燕民各安其業,更相謂曰:「不圖今日復見太原王。」猛聞之,嘆曰:「慕容玄恭信奇士也,可謂古之遺愛矣。」設太牢以祭之。

    十一月,秦王堅留李威輔太子守長安,陽平公融鎮洛陽,自帥精銳十萬赴鄴。七日而至安陽,宴祖父時故老。猛潛入安陽謁堅,堅曰:「昔周亞夫不迎漢文帝,今將軍臨敵而棄軍,何也?」猛曰:「亞夫前卻人主以求名,臣竊少之。且臣奉陛下威靈,擊垂亡之虜,譬如釜中之魚,何足慮也。監國衝幼,鑾駕遠臨,脫有不虞,悔之何及。陛下忘臣灞上之言邪?」

    初,燕宜都王桓帥眾萬餘屯沙亭,為太傅評後繼,聞評敗,引兵屯內黃。堅使鄧羌攻信都。丁丑,桓帥鮮卑五千奔龍城。戊寅,燕散騎侍郎餘蔚帥扶余、高句麗及上黨質子五百餘人,夜開鄴北門,納秦兵。燕主暐與上庸王評、樂安王臧、定襄王淵、左衛將軍孟高、殿中將軍艾朗等奔龍城。辛巳,秦王堅入鄴宮。

    燕主暐之出鄴也,衛士猶千餘騎,既出城,皆散,惟十餘騎從行。秦王堅使遊擊將軍郭慶追之。時道路艱難,孟高扶侍暐,經護二王,極其勤瘁。又所在遇盜,轉鬥而前。數日,行至福祿,依冢解息,盜二十餘人猝至,皆挾弓矢,高持刀與戰,殺傷數人。高力極,自度必死,乃直前抱一賊,頓擊於地,大呼曰:「男兒窮矣。」餘賊從旁射高,殺之。艾朗見高獨戰,亦還趨賊,並死。暐失馬步走,郭慶追及於高陽。部將巨武將縛之,暐曰:「汝何小人,敢縛天子。」武曰:「我受詔追賊,何謂天子。」執以詣秦王堅。堅詰其不降而走之狀,對曰:「狐死首丘,欲歸死於先人墳墓耳。」堅哀而釋之,令還宮,帥文武出降。暐稱孟高、艾朗之忠於堅,堅命厚加斂葬,拜其子為郎中。

    郭慶進至龍城,太傅評奔高句麗,高句麗執評送於秦。宜都王桓殺鎮東將軍渤海王亮,並其眾,奔遼東。遼東太守韓稠先已降秦,桓至不得入,攻之不克。郭慶遣將軍朱嶷擊之,桓棄眾單走,嶷獲而殺之。

    諸州牧守及六夷渠帥盡降於秦,凡得郡百五十七,戶二百四十六萬口九百九十九萬。以燕宮人、珍寶分賜將士。下詔大赦曰:「朕以寡薄,猥承休命,不能懷遠以德,柔服四維,至使戎車屢駕,有害斯民,雖百姓之過,然亦朕之罪也。其大赦天下,與之更始。」

    初,梁琛之使秦也,以侍輦苟純為副。琛每應對,不先告純。純恨之,歸言於燕主暐曰:「琛在長安與王猛甚親善,疑有異謀。」琛又數稱秦王堅及王猛之美,且言:「秦將興師,宜為之備」。已而秦果伐燕,皆如琛言,暐乃疑琛知其情。及慕容評敗,遂收琛繫獄。秦王堅入鄴而釋之,除中書著作郎,引見,謂之曰:「卿昔言上庸王、吳王皆將相奇材,何為不能謀畫,自使亡國。」對曰:「天命廢興,豈一人所能移也。」堅曰:「卿不能見幾而作,虛稱燕美,忠不自防,反為身禍,可謂智乎?」對曰:「臣聞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如臣愚闇,實所不及。然為臣莫如忠,為子莫如孝,自非有一至之心者,莫能保忠孝之始終。是以古之烈士,臨危不改,見死不避,以徇君親。彼知幾者,心達安危,身擇去就,不顧家國,臣就使知之,尚不忍為,況非所及邪?」堅聞悅綰之忠,恨不及見,拜其子為郎中。

    堅以王猛為使持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鄴,進爵清河郡侯,悉以慕容評第中之物賜之。賜楊安爵博平縣侯。以鄧羌為持節、徵虜將軍、安定太守,賜爵真定郡侯。郭慶為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幽州刺史,鎮薊,賜爵襄城侯。其餘將士封賞各有差。堅以京兆韋鍾為魏郡太守,彭豹為陽平太守,其餘州縣牧守令長,皆因舊而授之。以燕常山太守申紹為散騎侍郎,使與散騎侍郎京兆韋儒俱為繡衣使者,循行關東州郡,觀省風俗,勸課農桑,振恤窮困,收葬死亡,旌顯節行,燕政有不便於民者,皆變除之。

    十二月,秦王堅遷慕容暐及燕后妃、王公、百官並鮮卑四萬餘戶於長安。

    王猛表留梁琛為主簿,領記室督。他日,猛與僚屬宴語及燕朝使者,猛曰:「人心不同。昔梁君至長安專美本朝,樂君但言桓溫軍盛,郝君微說國弊。」參軍馮誕曰:「今三子皆為國臣,敢問取臣之道何先。」猛曰:「郝君知幾為先。」誕曰:「然則明公賞丁公而誅季布也。」猛大笑。

    秦王堅自鄴如枋頭,宴父老,改枋頭為永昌,復之終世。甲寅,至長安,封慕容暐為新興侯,以燕故臣慕容評為給事中,皇甫真為奉車都尉,李洪為駙馬都尉,皆奉朝請。李邽為尚書,封衡為尚書郎,慕容德為張掖太守,燕國平叡為宣威將軍,悉羅騰為三署郎。其餘封授各有差。衡,裕之子也。

    簡文帝咸安二年春二月,冠軍將軍慕容垂言於秦王堅曰:「臣叔父評,燕之惡來輩也,不宜復污聖朝,願陛下為燕戮之。」堅乃出評為范陽太守,燕之諸王悉補邊郡。

    臣光曰:「古之人,滅人之國而人悅,何哉。為人除害故也。彼慕容評者,蔽君專政,忌賢疾功,愚闇貪虐,以喪其國,國亡不死,逃遁見擒。秦王堅不以為誅首,又從而寵秩之,是愛一人而不愛一國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於人而人莫之恩,盡誠於人而人莫之誠,卒於功名不遂,容身無所,由不得其道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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