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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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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左經略中原

    晉成帝咸康五年春三月,征西將軍庾亮欲開復中原,表桓宣為都督沔北前鋒諸軍事、司州刺史,鎮襄陽。又表其弟臨川太守懌為監梁雍二州諸軍事、梁州刺史,鎮魏興。西陽太守翼為南蠻校尉,領南郡太守,鎮江陵。皆假節。又請解豫州,以授徵虜將軍毛寶。詔以寶監揚州及江西諸軍事、豫州刺史,與西陽太守樊峻帥精兵萬人戍邾城。以建威將軍陶稱為南中郎將、江夏相,入沔中。稱將二百人下見亮,亮素惡稱輕狡,數稱前後罪惡,收而斬之。後以魏興險遠,命庾懌徙屯半洲。更以武昌太守陳囂為梁州刺史,趣漢中,遣參軍李鬆攻漢巴郡、江陽。夏四月,執漢荊州刺史李閎、巴郡太守黃植送建康。漢主壽以李奕為鎮東將軍,代閎守巴郡。

    庾亮上疏言:「蜀甚弱而胡尚強,欲帥大眾十萬移鎮石城,遣諸軍羅布江、沔,為伐趙之規。」帝下其議。丞相導請許之。太尉鑑議,以為「資用未備,不可大舉。」太常蔡謨議,以為「時有否泰,道有屈伸,苟不計強弱而輕動,則亡不終日,何功之有。為今之計,莫若養威以俟時。時之可否系胡之強弱,胡之強弱系石虎之能否。自石勒舉事,虎常為爪牙,百戰百勝,遂定中原,所據之地,同於魏世。勒死之後,虎挾嗣君,誅將相,內難既平,翦削外寇,一舉而拔金墉,再戰而禽石生,誅石聰如拾遺,取郭權如振槁,四境之內,不失尺土。以是觀之,虎為能乎,將不能也。論者以胡前攻襄陽不能拔,謂之無能為。夫百戰百勝之強,而以不拔一城為劣,譬諸射者百發百中而一失,可以謂之拙乎。且石遇,偏師也,桓平北,邊將也,所爭者疆場之土,利則進,否則退,非所急也。今征西以重鎮名賢,自將大軍欲席捲河南,虎必自帥一國之眾來決勝負,豈得以襄陽為比哉。今征西欲與之戰,何如石生。若欲城守,何如金墉。欲阻沔水,何如大江。欲拒石虎,何如蘇峻。凡此數者,宜詳校之。石生猛將,關中精兵,征西之戰,殆不能勝也。金墉險固,劉曜十萬眾不能拔,征西之守,殆不能勝也。又當是時,洛陽、關中皆舉兵擊虎,今此三鎮反為其用,方之於前,倍半之勢也。石生不能敵其半,而征西欲當莫倍,愚所疑也。蘇峻之強不及石虎,沔水之險不及大江,大江不能御蘇峻,而欲以沔水御石虎,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譙,佃於城北界,胡來攻,豫置軍屯以御其外。谷將熟,胡果至,丁夫戰於外,老弱獲於內,多持炬火,急則燒谷而走。如此數年,竟不得其利。當是時,胡唯據河北,方之於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以御其四,又所疑也。然此但論征西既至之後耳,尚未論道路之慮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魚貫溯流,首尾百里。若胡無宋襄之義,及我未陣而擊之,將如之何。今王土與胡,水陸異勢,便習不同。胡若送死,則敵之有餘,若棄江遠進,以我所短擊彼所長,懼非廟勝之算也。」朝議多與謨同,乃詔亮,不聽移鎮。

    秋八月,南昌文成公郄鑑疾篤,以府事付長史劉遐,上疏乞骸骨,且曰:「臣所統錯雜,率多北人,或逼遷徙,或是新附,百姓懷土,皆有歸本之心。臣宣國恩,示以好惡,處與田宅,漸得少安。聞臣疾篤,眾情駭動,若當北渡,必啓寇心。太常臣謨,平簡貞正,素望所歸,謂可以為都督、徐州刺史。」詔以蔡謨為太尉軍司,加侍中。辛酉,鑑薨,即以謨為征北將軍、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領徐州刺史、假節。

    時左衛將軍陳光請伐趙,詔遣光攻壽陽。謨上疏曰:「壽陽城小而固。自壽陽至琅邪,城壁相望,一城見攻,眾城必救。又王師在路五十餘日,前驅未至,聲息久聞,賊之郵驛,一日千里,河北之騎,足以來赴。夫以白起、韓信、項籍之勇,猶發梁焚舟,背水而陣。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對堅敵,顧臨歸路,此兵法之所誡。若進攻未拔,胡騎猝至,懼桓子不知所為,而舟中之指可掬也。今光所將皆殿中精兵,宜令所向有征無戰,而頓之堅城之下,以國之爪士擊寇之下邑,得之則利薄而不足損敵,失之則害重而足以益寇,懼非策之長者也。」乃止。

    初,陶侃在武昌,議者以江北有邾城,宜出兵戍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獵,引將佐語之曰:「我所以設險而禦寇者,正以長江耳。邾城隔在江北,內無所倚,外接羣夷。夷中利深,晉人貪利,夷不堪命,必引虜入寇。此乃致禍之由,非禦寇也。且吳時戍此城用三萬兵,今縱有兵守之,亦無益於江南,若羯虜有可乘之會,此又非所資也。」及庾亮鎮武昌,卒使毛寶、樊峻戍邾城。趙王虎惡之,以夔安為大都督,帥石鑑、石閔、李農、張貉、李菟等五將軍,兵五萬人,寇荊、揚北鄙,二萬騎攻邾城。毛寶求救於庾亮,亮以城固,不時遣兵。

    九月,石閔敗晉兵於沔陰,殺將軍蔡懷。夔安、李農陷沔南。朱保敗晉兵於白石,殺鄭豹等五將軍。張貉陷邾城,死者六千人,毛寶、樊峻突圍出走,赴江溺死。夔安進據胡亭,寇江夏,義陽將軍黃衝、義陽太守鄭進皆降於趙。安進圍石城,竟陵太守李陽拒戰,破之,斬首五千餘級,安乃退。遂掠漢東,擁七千餘戶遷於幽、冀。

    是時庾亮猶上疏欲遷鎮石城,聞邾城陷,乃止。上表陳謝。自貶三等,行安西將軍。有詔復位。以輔國將軍庾懌為豫州刺史,監宣城、廬江、歷陽、安豐四郡諸軍事、假節,鎮蕪湖。

    六年春正月庚子朔,都亭文康侯庾亮薨。以護軍將軍、錄尚書何充為中書令。庚戌,以南郡太守庾翼為都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假節,代亮鎮武昌。時人疑翼年少,不能繼其兄。翼悉心為治,戎政嚴明,數年之間,公私充實,人皆稱其才。

    八年春三月,庾翼在武昌,數有妖怪,欲移鎮樂鄉。徵虜長史王述與庾冰箋曰:「樂鄉去武昌千有餘里,數萬之眾,一旦移徙,興立城壁,公私勞擾。又江州當溯流數千里供給軍府,力後增倍。且武昌實江東鎮戍之中,非但扞禦上流而已,緩急赴告,駿奔不難。若移樂鄉,遠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岳重將,固當居要害之地,為內外形勢,使窺窬之心不知所向。昔秦思亡胡之識,卒為劉、項之資。周惡檿弧之謠,而成褒姒之亂。是以達人君子,直道而行,讓避之道皆所不取,正當擇人事之勝理,思社稷之長計耳。「朝議亦以為然,翼乃止。

    秋七月已未,以何充為驃騎將軍,都督徐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州刺史,鎮京口,避諸庾也。

    康帝建元元年。庾翼為人慷慨,喜功名不尚浮華。琅邪內史桓溫,彝之子也,尚南康公主,豪爽有風概,翼與之友善,相期以寧濟海內。翼嘗薦溫於成帝曰:「桓溫有英雄之才,願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壻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濟艱難之勳。」時杜乂、殷浩並才名冠世,翼獨弗之重也,曰:「此輩宜束之高閣,俟天下太平,然後徐議其任耳。」浩累辭徵辟,屏居墓所,幾將十年,時人擬之管、葛。江夏相謝尚、長山令王蒙常伺其出處,以卜江左興亡。嘗相與省之,知浩有確然之志。既返,相謂曰:「深源不起,當如蒼生何?」尚,鯤之子也。翼請浩為司馬。詔除侍中、安西軍司,浩不應。翼遺浩書曰:「王夷甫立名非真,雖云談道,實長華競。明德君子,遇會處際,寧可然乎?」浩猶不起。

    殷羨為長沙相,在郡貪殘,庾冰與翼書屬之。翼報曰:「殷君驕豪,亦似由有佳兒,弟故小令物情容之。大較江東之政,以嫗煦豪強,常為民蠹,時有行法,輒施之寒劣。如往年偷石頭倉米一百萬斛,皆是豪將輩,而直殺倉督監以塞責。山遐為餘姚長,為官出豪強所藏二千戶,而眾共驅之,令遐不得安席。雖皆前宰之惛謬,江東事去,實此之由。兄弟不幸,橫陷此中,自不能拔足於風塵之外,當共明目而治之。荊州所統二十餘郡,唯長沙最惡,惡而不黜,與殺督監者復何異邪?」遐,簡之子也。

    翼以滅胡取蜀為己任,遣使東約燕王皝,西約張駿,刻期大舉。朝議多以為難,唯庾冰意與之同,而桓溫、譙王無忌皆贊成之。無忌,丞之子也。

    秋七月,趙汝南太守戴開帥數千人詣翼降。丁巳,下詔議經略中原。翼欲悉所部之眾北伐,表桓宣為都督同雍梁三州荊州之四郡諸軍事、梁州刺史,前趣丹水。桓溫為前鋒小督、假節,帥眾入臨淮,併發所統六州奴及車牛驢馬,百姓嗟怨。

    八月,庾翼欲移鎮襄陽,恐朝廷不許,乃奏雲移鎮安陸。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翼,翼遂違詔北行。至夏口,覆上表請鎮襄陽。翼時有眾四萬,詔加翼都督征討諸軍事。先是,車騎將軍、揚州刺史庾冰屢求出外,辛巳,以冰都督荊江寧益梁交廣七州豫州之四郡諸軍事、領江州刺史、假節,鎮武昌,以為翼繼援。徵徐州刺史何充為都督揚豫徐州之琅邪諸軍事、領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輔政。以琅邪內史桓溫為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徵江州刺史楮裒為衛將軍,領中書令。

    二年夏四月,征西將軍庾翼使梁州刺史桓宣擊趙將李罷於丹水,為罷所敗,翼貶宣為建威將軍。宣慚憤成疾,秋八月庚辰,卒。翼以長子方之為義城太守,代領宣眾。又以司馬應誕為襄陽太守,參軍司馬勳為梁州刺史,戍西城。

    中書令褚裒固辭樞要,閏月丁巳,以裒為左將軍,都督兗州徐州之琅邪諸軍事、兗州刺史,鎮金城。

    秋九月,帝崩,穆帝即位。以裒為侍中、衛將軍、錄尚書事,持節、督、刺史如故。裒以近戚,懼獲譏嫌,上疏固請居藩,改授都督徐兗青三州揚州之二郡諸軍事、衛將軍、徐兗二州刺史,鎮京口。

    冬十月,江州刺史庾冰有疾,太后徵冰輔政,冰辭,十一月庚辰,卒。庾翼以家國情事,留子方之為建武將軍,戍襄陽。方之年少,以參軍毛穆之為建武司馬以輔之。穆之,寶之子也。翼還鎮夏口。詔翼復督江州,又領豫州刺史。翼辭豫州,復欲移鎮樂鄉,詔不許。翼仍繕修軍器,大佃積穀,以圖後舉。

    穆帝永和元年春正月,詔徵衛將軍褚裒欲以為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吏部尚書劉遐、長史王胡之說裒曰:「會稽王令德雅望,國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授之。」裒乃固辭,歸藩。壬戌,以會稽王昱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六條事。

    都亭肅侯庾翼疽發於背,表子爰之行輔國將軍、荊州刺史,委以後任。司馬義陽朱燾為南蠻校尉,以千人守巴陵。秋七月庚午,卒。

    庾翼既卒,朝議皆以諸庾世在西藩,人情所安,宜依翼所請,以庾爰之代其任。何充曰:「荊楚,國之西門,戶口百萬,北帶強胡,西鄰勁蜀,地勢險阻,周旋萬里。得人則中原可定,失人則社稷可憂,陸抗所謂存則吳存,亡則吳亡者也,豈可以白麪少年當之哉。桓溫英略過人,有文武器幹,西夏之任,無出溫者」。議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溫乎。如令阻兵,恥懼不淺。」充曰:「溫足以制之,諸君勿憂。」

    丹陽尹劉惔每奇溫才,然知其有不臣之志,謂會稽王昱曰:「溫不可使居形勝之地,其位號常宜抑之。」勸昱自鎮上流,以己為軍司,昱不聽。又請自行,亦不聽。

    八月庚辰,以徐州刺史桓溫為安西將軍、持節、都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諸軍事、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爰之果不敢爭。又以劉惔監沔中諸軍事,領義成太守,代庾方之。徙方之、爰之於豫章。

    桓溫嘗雪欲獵,先過劉惔,惔見其裝束甚嚴,謂之曰:「老賊欲持此何為。」溫笑曰:「我不為此,卿安得坐談乎?」

    二年春二月,褚裒薦前光祿大夫顧和、前司徒左長史殷浩。三月丙子,以和為尚書令,浩為建武將軍、揚州刺史。和有母喪,固辭不起,謂所親曰:「古人有釋衰絰從王事者,以其才足干時故也。如和者,正足以虧孝道,傷風俗耳。」識者美之。浩亦固辭。會稽王昱與浩書曰:「屬當厄運,危弊理極,足下沈識淹長,足以經濟。若復深存挹退,苟遂本懷。吾恐天下之事於此去矣。足下去就,即實時之廢興,則家國不異,足下宜深思之。」浩乃就職。

    四年秋八月,會稽王昱以揚州刺史殷浩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為心膂,與參綜朝權,欲以抗溫。由是與溫浸相疑貳。浩以征北長史荀羨、前江州刺史王羲之夙有令名,擢羨為吳國內史,義之為護軍將軍,以為羽翼。羨,蕤之弟。羲之,導之從子也。羲之以為內外協和,然後國家可安,勸浩及羨不宜與溫構隙,浩不從。

    五年夏六月,桓溫聞趙亂,出屯安陸,遣諸將經營北方。趙揚州刺史王浹舉壽春降,西中郎將陳逵進據壽春。征北大將軍褚裒上表請伐趙,即日戒嚴,直指泗口。朝議以裒事任貴重,不宜深入,宜先遣偏師。裒奏言:「前已遣前鋒督護王頤之等徑造彭城,後遣督護麋嶷進據下邳,今宜速發,以成聲勢。」

    秋七月,加裒征討大都督、督徐兗青楊豫五州諸軍事。裒帥眾三萬,徑赴彭城,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計。朝野皆以為中原指期可復,光祿大夫蔡謨獨謂所親曰:「胡滅誠為大慶,然恐更貽朝廷之憂。」其人曰:「何謂也。」謨曰:「夫能順天乘時濟羣生於艱難者,非上聖與英雄不能為也,自餘則莫若度德量力。觀今日之事,殊非時賢所及,必將經營分表,疲民以逞。既而材略疏短,不能副心,財殫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憂及朝廷乎?」

    魯郡民五百餘家相與起兵附晉,求援於褚裒,裒遣部將王龕、李邁將銳卒三千迎之。趙南討大都督李農帥騎二萬與龕等戰於代陂,龕等大敗,皆沒於趙。八月,裒退屯廣陵,陳逵聞之,焚壽春積聚,毀城遁還。裒上疏乞自貶,詔不許,命裒還鎮京口,解征討都督。時河北大亂,遺民二十餘萬口渡河欲來歸附,會裒已還,威勢不接皆不能自拔,死亡略盡。

    冬十一月,都鄉元穆侯褚裒已至京口,聞哭聲甚多,以問左右。對曰:「皆代陂死者之家也。」裒慚憤發疾。十二月己酉,卒。以吳國內史荀羨為使持節、監徐兗二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徐州刺史,時年二十八,中興方伯未有如羨之少者。

    六年春正月,朝廷聞中原大亂,復謀進取。己丑,以揚州刺史殷浩為中軍將軍、假節、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以蒲洪為氐王、使持節、征北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冀州刺史、廣川郡公,蒲健為假節、右將軍、監河北征討前鋒諸軍事、襄國公。

    七年。初,桓溫聞石氏亂,上疏請出師經略中原,事久不報。溫知朝廷仗殷浩以抗已,甚忿之,然素知浩之為人,亦不之憚也。以國無他釁,遂得相持彌年,雖有君臣之跡,羈縻而已,八州士眾資調殆不為國家用。屢求北伐,詔書不聽。十二月辛未,溫拜表輒行,帥眾四五萬順流而下,軍於武昌,朝廷大懼。殷浩欲去位以避溫,又欲以騶虞幡駐溫軍。吏部尚書王彪之言於會稽王昱曰:「此屬皆自為計,非能保社稷,為殿下計也。若殷浩去職,人情離駭,天子獨坐,當此之際,必有任其責者,非殿下而誰乎?」又謂浩曰:「彼若抗表問罪,卿為之首。事任如此,猜釁已成,欲作匹夫,豈有全地邪。且當靜以待之,令相王與手書,示以款誠,為陳成敗,彼必旋師。若不從,則遣中詔。又不從,乃當以正義相裁,奈何無故忽忽,先自猖獗乎?」浩曰:「決大事正自難,頃日來欲使人悶。聞卿此謀,意始得了。」彪之,彬之子也。

    撫軍司馬高崧言於昱曰:「王宜致書,諭以禍福,自當返旆。如其不爾,使六軍整駕,逆順於茲判矣。」乃於坐為昱草書曰:「寇難宜平,時會宜接。此實為國遠圖,經略大算,能弘斯會,非足下而誰。但以比興師動眾,要當以資實為本。運轉之艱,古人所難,不可易之於始而不熟慮。頃所以深用為疑,惟在此耳。然異常之舉,眾之所駭,遊聲噂沓,想足下亦少聞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或能望風振擾,一時崩散。如此則望實並喪,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闇弱,德信不着,不能鎮靜羣庶,保固維城,所以內愧於心,外慚良友。吾與足下雖職有內外,安社稷,保家國,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系之明德。當先思寧國而後圖其外,使王基克隆,大義弘着。所望於足下,區區誠懷,豈可復顧嫌而不盡哉。」溫即上疏,惶恐致謝,回軍還鎮。

    八年春正月,尚書左丞孔嚴言於殷浩曰:「比來眾情,良可寒心,不知使君當何以鎮之。愚謂宜明受任之方,韓、彭專征伐,蕭、曹守管鑰,內外之任,各有攸司。深思廉、藺屈身之義,平、勃交歡之謀,令穆然無間,然後可以保大定功也。觀頃日降附之徒,皆人面獸心,貪而無親,恐難以義感也。」浩不從。嚴,愉之從子也。

    浩上疏請北出許、洛,詔許之。以安西將軍謝尚、北中郎將荀羨為都統,進屯壽春。謝尚不能撫慰張遇,遇怒,據許昌叛,使其將上官恩據洛陽,樂弘攻督護戴施於倉垣,浩軍不能進。三月,命荀羨鎮淮陰,尋加監青州諸軍事,又領兗州刺史,鎮下邳。

    姚弋仲卒,子襄帥歸晉。襄單騎渡淮,見謝尚於壽春。尚聞其名,命去仗衛,幅巾待之,歡若平生。襄博學,善談論,江東人士皆重之。

    夏四月,秦以張遇為征東大將軍、豫州牧。六月,謝尚、姚襄共攻張遇於許昌。秦主健遣丞相東海王雄、衛大將軍平昌王菁略地關東,帥步騎二萬救之。丁亥,戰於潁水之誡橋,尚等大敗,死者萬五千人。尚奔還淮南,襄棄輜重,送尚於芍陂,尚悉以後事付襄。殷浩聞尚敗,退屯壽春。秋七月,秦丞相雄徙張遇及陳、潁、許、洛之民五萬餘戶於關中,以右衛將軍楊羣為豫州刺史,鎮許昌。謝尚降號建威將軍。

    殷浩之北伐也,中軍將軍王羲之以書止之,不聽。既而無功,復謀再舉。八月羲之遺浩書曰:「今以區區江左,天下寒心,固己久矣,力爭武功,非所當作。自頃處內外之任者,未有深謀遠慮,而疲竭根本,各從所志,竟無一功可論,遂令天下將有土崩之勢,任其事者豈得辭四海之責哉。今軍破於外,資竭於內,保淮之志,非所復及。莫若還保長江,督將各復舊鎮,自長江以外,羈縻而已。引咎責躬,更為善治,省其賦役,與民更始,庶可以救倒懸之急也。使君起於布衣,任天下之重,當董統之任,而敗喪至此,恐闔朝羣賢未有與人分其謗者。若猶以前事為未工,故復求之於分外,宇宙雖廣,自容何所。此愚智所不解也。」又與會稽王昱箋曰:「為人臣者,誰不願尊其主比隆前世,況遇難得之運哉。顧力有所不及,豈可不權輕重而處之也。今雖有可喜之會,內求諸已,而所憂乃重於所喜。功未可期,遺黎殲盡,勞後無時,徵求日重,以區區吳、越經緯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此封內所痛心嘆悼而莫敢吐誠者也。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願殿下更垂三思,先為不可勝之基,鬚根立勢舉,謀之未晚。若不行,恐麋鹿之遊,將不止林數而已。願殿下暫廢虛遠之懷,以救倒懸之急,可謂以亡為存,轉禍為福也。」不從。

    九月,浩屯泗口,遣河南太守戴施據石門,滎陽太守劉遯戍倉垣。浩以軍興,罷遣太學生徒,學校由此遂廢。

    冬十月,謝尚遣冠軍將軍王俠攻許昌,克之。秦豫州刺史楊羣退屯弘農。徵尚為給事中,戍石頭。

    九年秋七月,張遇叛秦,伏誅。九月,姚襄屯歷陽,以燕、秦方強,未有北伐之志,乃夾淮廣興屯田,訓厲將士。殷浩在壽春,惡其強盛,囚襄諸弟,累遣刺客刺之,刺客皆以情告襄。安北將軍魏統卒,弟憬代領部曲。浩潛遣憬帥眾五千襲之,襄斬憬,並其眾。浩愈惡之,使龍驤將軍劉啓守譙,遷襄於梁國蠡臺,表授梁國內史。

    魏憬子弟數往來壽春,襄益疑懼,遣參軍權翼使於浩。浩曰:「身與姚平北共為王臣,休慼同之。平北每舉動自專,甚失輔車之理,豈所望也。」翼曰:「平北英姿絕世,擁兵數萬而遠歸晉室者,以朝廷有道,宰輔明哲故也。今將軍輕信讒慝之言,與平北有隙,愚謂猜嫌之端,在此不在彼也。」浩曰:「平北姿性豪邁,生殺自由,又縱小人掠奪吾馬,王臣之體,固若是乎?」翼曰:「平北歸命聖朝,豈肯妄殺無辜。奸宄之人,亦王法所不容也,殺之何害。」浩曰:「然則掠馬何也?」翼曰:「將軍謂平北雄武難制,終將討之,故取馬欲以自衛耳。」浩笑曰:「何至是也。」

    初,浩陰遣人誘秦梁安、雷弱兒,使殺秦主健,許以關右之任。弱兒等僞許之,且請兵應接。浩聞張遇作亂,健兄子輔國將軍黃眉自洛陽西奔,以為安等事已成。冬十月,浩自壽春帥眾七萬北伐,欲進據洛陽,修復園陵。吏部尚書王彪之上會稽王昱箋,以為「弱兒等容有詐僞,浩未應輕進。」不從。浩以姚襄為前驅。襄引兵北行,度浩將至,詐令部眾夜遁,陰伏甲以邀之。浩聞而追襄至山桑,襄縱兵擊之,浩大敗,棄輜重走保譙城。襄俘斬萬餘,悉收其資仗,使兄益守山桑,襄復如淮南。會稽王昱謂王彪之曰:「君言無不中,張、陳無以過也。」

    冬十一月,殷浩使部將劉啓、王彬之攻姚益於山桑,姚襄自淮南擊之,啓、彬之皆敗死。襄進據芍陂。十二月,姚襄濟淮,屯盱眙,招掠流民,眾至七萬,分置守宰,勸課農桑。遣使詣建康罪狀殷浩,並自陳謝。詔以謝尚都督江西、淮南諸軍事、豫州刺史,鎮歷陽。

    十年。故魏降將周成反,自宛襲洛陽。

    殷浩連年北伐,師徒屢敗,糧械都盡。征西將軍桓溫因朝野之怨,上疏數浩之罪,請廢之。朝廷不得已,免浩為庶人,徙東陽之信安。自此,內外大權一歸於溫矣。

    春二月乙丑,桓溫統步騎四萬發江陵,水軍自襄陽入均口,至南鄉,步兵自淅川趣武關,命司馬勳出子午道以伐秦。

    姚襄遣使降燕。三月,桓溫別將攻上洛,獲秦荊二州刺史郭敬,進擊青泥,破之。司馬勳掠秦西鄙,涼秦州刺史王擢攻陳倉以應溫。秦主健遣太子萇、丞相雄、淮南王生、平昌王菁、北平王碩帥眾五萬,軍於嶢柳以拒溫。夏四月己亥,溫與秦兵戰於藍田。秦淮南王生單騎突陳,出入以十數,殺傷晉將士甚眾。溫督眾力戰,秦兵大敗,將軍桓衝又敗秦丞相雄於白鹿原。衝,溫之弟也。溫轉戰而前,壬寅,進至灞上。秦太子萇等退屯城南,秦主健與老弱六千固守長安小城,悉發精兵三萬,遣大司馬雷弱兒等與萇合兵以拒溫。三輔郡縣皆來降,溫撫諭居民,使安堵復業。民爭持牛酒迎勞,男女夾路觀之,耆老有垂泣者,曰:「不圖今日復睹官軍。」

    夏五月,北海王猛,少好學,倜儻有大志,不屑細務,人皆輕之。猛悠然自得,隱居華陰。間桓溫入關,披褐詣之,捫蝨而談當世之務,旁若無人。溫異之,問曰:「吾奉天子之命,將銳兵十萬為百姓除殘賊,而三秦豪傑未有至者,何也?」猛曰:「公不遠數千里,深入敵境,今長安咫尺而不度灞水,百姓未知公心,所以不至。」溫嘿然無以應,徐曰:「江東無卿比也。」乃署猛軍謀祭酒。

    溫與秦丞相雄等戰於白鹿原,溫兵不利,死者萬餘人。初,溫指秦麥以為糧,既而秦人悉芟麥,清野以待之,溫軍乏食。六月丁丑,徙關中三千餘戶而歸。以王猛為高官督護,欲與俱還,猛辭不就。呼延毒帥眾一萬從溫還。秦太子萇等隨溫擊之,比至潼關,溫軍屢敗,失亡以萬數。溫之屯灞上也,順陽太守薛珍勸溫徑進逼長安,溫弗從。珍以偏師獨濟,頗有所獲。及溫退,乃還,顯言於眾,自矜其勇而咎溫之持重,溫殺之。

    秋九月,桓溫還自伐秦,帝遣侍中黃門勞溫於襄陽。

    十一年夏四月,姚襄所部多勸襄北還,襄從之。五月,襄攻冠軍將軍高季於外黃,會季卒,襄進據許昌。冬十月,以豫州刺史謝尚督並冀幽三州,鎮壽春。

    十二年春二月,桓溫請移都洛陽,修復園陵,章十餘上,不許。拜征討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諸軍事,以討姚襄。夏五月,姚襄自許昌攻周成於洛陽。

    秋七月,姚襄攻洛陽,逾月不克。長史王亮諫曰:「明公英名蓋世,兵強民附。今頓兵堅城之下,力屈威挫,或為他寇所乘,此危亡之道也。」襄不從。

    桓溫自江陵北伐,遣督護高武據魯陽,輔國將軍戴施屯河上自,帥大兵繼進。與僚屬登平乘樓,望中原,嘆曰:「遂使神州陸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記室陳郡袁宏曰:「運有興廢,豈必諸人之過。」溫作色曰:「昔劉景升有千斤大牛,啖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荊州殺以享軍。」

    八月己亥,溫至伊水,姚襄撤圍拒之,匿精銳於水北林中,遣使謂溫曰:「承親帥王師以來,襄今奉身歸命,願敕三軍小卻,當拜伏路左。」溫曰:「我自開復中原,展敬山陵,無預君事。欲來者便前,相見在近,何煩使人。」襄據水而戰,溫結陳而前,親被甲督戰,襄眾大敗,死者數千人。襄帥麾下數千騎奔於洛陽北山,其夜,民棄妻子隨襄者五千餘人。襄勇而愛人雖戰屢敗,民知襄所在,輒扶老攜幼奔馳而赴之。溫軍中傳言襄病創已死,許、洛士女為溫所得者,無不北望而泣。襄西走,溫追之不及。弘農楊亮自襄所來奔,溫問襄之為人,亮曰:「襄神明器宇,孫策之儔,而雄武過之。」

    周成帥眾出降,溫屯故太極殿前,既而徙屯金墉城。己丑,謁諸陵,有毀壞者修復之,各置陵令。表鎮西將軍謝尚都督司州諸軍事,鎮洛陽。以尚未至,留潁川太守毛穆之、督護陳午、河南太守戴施以二千人戍洛陽,衛山陵。徙降民三千餘家於江、漢之間,執周成以歸。

    姚襄奔平陽,秦幷州刺史尹赤復以眾降襄,襄遂據襄陵。秦大將軍張平擊之,襄為平所敗,乃與平約為兄弟,各罷兵。

    冬十一月,詔遣兼司空散騎常侍車灌等持節如洛陽,修五陵。十二月庚戌,帝及羣臣皆服緦,臨於太極殿三日。

    司州都督謝尚以疾不行,以丹陽尹王胡之代之,未行而卒。胡之,廙之子也。

    桓溫伐燕

    晉穆帝昇平二年。趙之亡也,其將高昌遣使降燕,已而降晉,又降秦,各受爵位,欲中立以自固。燕主俊使司空陽騖討昌於東燕。三年,高昌不能拒燕,秋七月,自白馬奔滎陽。

    五年春二月,高昌卒,燕河內太守呂護並其眾,遣使來降,拜護冀州刺史。護欲引晉兵以襲鄴。三月,燕太宰恪將兵五萬,冠軍將軍皇甫真將兵萬人,共討之。燕兵至野王,護嬰城自守。護軍將軍傅顏請急攻之,以省大費。恪曰:「老賊輕變多矣,觀其守備,未易猝攻。頃攻黎陽,多殺精銳,卒不能拔,自取困辱。護內無蓄積,外無救援,我深溝高壘,坐而守之,休兵養士,離間其黨,於我不勞而賊勢日蹙,不過十旬,取之必矣,何為多殺士卒以求旦夕之功乎?」乃築長圍守之。

    夏四月,桓溫以其弟黃門郎豁督沔中七郡諸軍事,兼新野、義城二郡太守,將兵取許昌,破燕將慕容塵。

    燕人圍野王數月,呂護遣其將張興出戰,傅顏擊斬之,城中日蹙。皇甫真戒部將曰:「護勢窮奔突,必擇虛隙而投之。吾所部士卒多羸,器甲不精,宜深為之備。」乃多課櫓楯,親察行夜者。秋七月,護食盡,果夜悉精銳趨真所部,突圍,不得出。太宰恪引兵擊之,護眾死傷殆盡,棄妻子奔滎陽。恪存撫降民,給其廩食,徙士人將帥於鄴,自餘各隨所樂。以護參軍廣平梁琛為中書著作郎。

    冬十月,呂護復叛,奔燕,燕人赦之,以為廣州刺史。

    哀帝隆和元年春正月,燕豫州刺史孫興請攻洛陽,曰:「晉將陳佑弊卒千餘,介守孤城,不足取也。」燕人從其言,遣寧南將軍呂護屯河陰。

    二月辛未,以吳國內史庾希為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鎮下邳,龍驤將軍袁真為西中郎將、監護豫司並冀四州諸軍事、豫州刺史,鎮汝南,並假節。希,冰之子也。

    燕呂護攻洛陽。三月乙酉,河南太守戴施奔宛,陳佑告急。五月丁巳,桓溫遣庾希及竟陵太守鄧遐,帥舟師三千人助佑守洛陽。遐,嶽之子也。

    溫上疏請遷都洛陽,自永嘉之亂播流江表者,請一切北徙,以實河南。朝廷畏溫,不敢為異,而北上蕭條,人情疑懼,雖並知不可,莫敢先諫。散騎常侍領著作郎孫緯上疏曰:「昔中宗龍飛,非惟信順協於天人,實賴萬里長江畫而守之耳。今自喪亂已來,六十餘年,河、洛丘墟,函夏蕭條。士民播流江表,已經數世,存者老子長孫,亡者丘隴成,行雖北風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實為交切。若遷都旋軫之日,中興五陵即復緬成遐域。泰山之安,既難以理保,烝烝之思,豈不纏於聖心哉。溫今此舉,誠欲大覽始終,為國遠圖,而百姓震駭,同懷危懼,豈不以反舊之樂賖,而趨死之憂促哉。何者。植根江外,數十年矣,一朝頓欲拔之,驅踧於空荒之地,提挈萬里,逾險浮深,離墳墓,棄生業,田宅不可復售,舟車無從而得,舍安樂之國,適習亂之鄉,將頓僕道塗,飄溺江川,僅有達者。此仁者所宜哀矜,國家所宜深慮也。臣之愚計,以為且宜遣將帥有威名資實者,先鎮洛陽,掃平梁、許,清壹河南。運漕之路既通,開墾之積已豐,犲狼遠竄,中夏小康,然後可徐議遷徙耳。奈何舍百勝之長理,舉天下而一擲哉。」綽,楚之孫也,少慕高尚,嘗着《遂初賦》以見志。溫見綽表,不悅,曰:「致意興公,何不尋君《遂初賦》而知人家國事邪?」

    時朝廷憂懼,將遣侍中止溫。揚州刺史王述曰:「溫欲以虛聲威朝廷耳,非事實也。但從之,自無所至。」乃詔溫曰:「在昔喪亂,忽涉五紀,戎狄肆暴,繼襲凶跡,眷言西顧,慨嘆盈懷。知欲躬帥三軍,盪滌氛穢,廓清中畿,光復舊京。非夫外身徇國,孰能若此。諸所處分,委之高算。但河、洛丘墟,所營者廣,經始之勤,政勞懷也。」事果不行。溫又議移洛陽鍾虡,述曰:「永嘉不競,暫都江左,方當蕩平區宇,旋軫舊京。若其不爾,宜改遷園陵,不應先事鍾虡。」溫乃止。朝廷以交、廣遼遠,改授溫都督並司冀三州,溫表辭不受。

    秋七月,呂護退守小平津,中流矢而卒。燕將段崇收軍北渡,屯於野王。鄧遐進屯新城。八月,西中郎將袁真進屯汝南,運粟五萬斛以饋洛陽。冬十二月,庾希自下邳退屯山陽,袁真自汝南退屯壽陽。

    興寧元年夏四月,燕寧東將軍慕容忠攻滎陽太守劉遠,遠奔魯陽。五月,以西中郎將袁真都督司冀並三州諸軍事,北中郎將庾希都督青州諸軍事。癸卯,燕人拔密城,劉遠奔江陵。冬十月,燕鎮南將軍慕容塵攻陳留太守袁披於長平。汝南太守朱斌乘虛襲許昌,克之。

    二年春二月,燕太傅評、龍驤將軍李洪略地河南。夏四月甲辰,燕李洪攻許昌、汝南,敗晉兵於懸瓠,潁川太守李福戰死,汝南太守朱斌奔壽春,陳郡太守朱輔退保彭城。大司馬溫遣西中郎將袁真等御之,溫帥舟師屯合肥。燕人遂拔許昌、汝南、陳郡,徙萬餘戶於幽、冀二州,遣鎮南將軍慕容塵屯許昌。秋八月,燕太宰恪將取洛陽,先遣人招納士民,遠近諸塢皆歸之。乃使司馬悅希軍於盟津,豫州刺史孫興軍於成皋。

    初,沈充之子勁,以其父死於逆亂,志欲立功以雪舊恥,年三十餘,以刑家不得仕。吳興太守王胡之為司州刺史,上疏稱勁才行,請解禁錮,參其府事,朝廷許之。會胡之以病,不行。及燕人逼洛陽,冠軍將軍陳佑守之,眾不過二千。勁自表求配佑效力,詔以勁補冠軍長史,令自募壯士,得千餘人以行。勁屢以少擊燕眾,摧破之。而洛陽糧盡援絕,佑自度不能守,乃以救許昌為名,九月,留勁以五百人守洛陽,佑帥眾而東。勁喜曰:「吾志欲致命,今得之矣。」佑聞許昌已沒,遂奔新城。燕悅希引兵略河南諸城,盡取之。

    三年春正月,大司馬溫移鎮姑孰。二月乙未,以其弟右將軍豁監荊州揚州之義城雍州之京兆諸軍事、領荊州刺史,加江州刺史桓衝監江州及荊豫八郡諸軍事,並假節。

    司徒昱聞陳佑棄洛陽,會大司馬溫於洌洲,共議征討。丙申,帝崩於西堂,事遂寢。

    燕太宰恪、吳王垂共攻洛陽。恪謂諸將曰:「卿等常患吾不攻。今洛陽城高而兵弱,易克也,勿更畏懦而怠惰。」遂攻之。三月,克之,執揚武將軍沈勁。勁神氣自若,恪將宥之。中軍將軍慕輿虔曰:「勁雖奇士,觀其志度,終不為人用,今赦之,必為後患。」遂殺之。恪略地至崤、澠,關中大震,秦王堅自將屯陝城以備之。燕人以左中郎將慕容築為洛州刺史,鎮金墉。吳王垂為都督荊揚洛徐兗豫雍益涼秦十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荊州牧,配兵一萬鎮魯陽。

    海西公太和元年冬十月,燕撫軍將軍下邳王厲寇兗州,拔魯、高平數郡,置守宰而還。十二月,南陽督護趙億據宛城降燕,太守桓澹走保新野。燕人遣南中郎將趙盤自魯陽戍宛。

    二年夏四月,燕慕容塵寇竟陵,太守羅崇擊破之。

    荊州刺史桓豁、竟陵太守羅崇攻宛,拔之,趙億走,趙盤退歸魯陽。豁追擊盤於雉城,擒之,留兵戍宛而還。秋九月,以會稽內史郗愔為都督徐兗青幽楊州之晉陵諸軍事、徐兗二州刺史,鎮京口。

    四年春三月,大司馬溫請與徐兗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衝、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初,愔在北府,溫常云:「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於事機,乃遺溫箋,欲共獎王室,請督所部出河上。愔子超為溫參軍,取視,寸寸毀裂,乃更作愔箋,自陳非將帥才,不堪軍旅,老病,乞閒地自養,勸溫並領已所統。溫得箋大喜,即轉愔冠軍將軍、會稽內史,溫自領徐兗二州刺史。夏四月庚戌,溫帥步騎五萬發姑孰。

    大司馬溫自兗州伐燕。郗超曰:「道遠,汴水又淺,恐漕運難通。」溫不從。六月辛丑,溫至金鄉,天旱,水道絕,溫使冠軍將軍毛虎生鑿鉅野三百里,引汶水會於清水。虎生,寶之子也。溫引舟自清水入河,舳艫數百里。郗超曰:「清水入河,難以通運。若寇不戰,運道又絕,因敵為資,復無所得,此危道也。不若盡舉見眾,直趨鄴城,彼畏公威名,必望風逃潰,北歸遼、碣。若能出戰,則事可立決。若欲城鄴而守之,則當此盛夏,難為功力,百姓布野,盡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請命矣。但恐明公以此計輕銳,勝負難必,欲務持重,則莫若頓兵河、濟,控引漕運,俟資儲充備,至來夏乃進兵,雖如賖遲,然期於成功而已。舍此二策,而連軍北上,進不速決,退必愆乏。賊因此勢以日月相引,漸及秋冬,水更澀滯。且北土早寒,三軍裘褐者少,恐於時所憂,非獨無食而已。」溫又不從。

    溫遣建威將軍檀玄攻胡陸,拔之,獲燕寧東將軍慕容忠。燕主暐以下邳王厲為征討大都督,帥步騎二萬逆戰於黃墟,厲兵大敗,單馬奔還。高平太守徐翻舉郡來降。前鋒鄧遐、朱序敗燕將傅顏於林渚。暐復遣樂安王臧統諸軍拒溫,臧不能抗,乃遣散騎常侍李鳳求救於秦。

    秋七月,溫屯武陽,燕故兗州刺史孫元帥其族黨起兵應溫。溫至枋頭,暐及太傅評大懼,謀奔和龍。吳王垂曰:「臣請擊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暐乃以垂代樂安王臧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帥征南將軍范陽王德等眾五萬以拒溫。垂表司徒左長史申胤、黃門侍郎封孚、尚書郎悉羅騰皆從軍。胤,鍾之子。孚,放之子也。

    暐又遣散騎侍郎樂嵩請救於秦,許賂以虎牢以西之地。秦王堅引羣臣議於東堂,皆曰:「昔桓溫伐我,至灞上,燕不我救,今溫伐燕,我何救焉。且燕不稱藩於我,我何為救之。」王猛密言于堅曰:「燕雖強大,慕容評固非溫敵也。若溫舉山東,進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並、豫之粟,觀兵崤、澠,則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與燕合兵以退溫,溫退,燕亦病矣,然後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堅從之。八月,遣將軍苟池、洛州刺史鄧羌帥步騎二萬以救燕,出自洛陽,軍至潁川。又遣散騎侍郎姜撫報使於燕。以王猛為尚書令。

    太子太傅封孚問於申胤曰:「溫眾強士整,乘流直進,今大軍徒逡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見克殄之理,事將何如?」胤曰:「以溫今日聲勢,似能有為,然在吾觀之,必無成功。何則。晉室衰弱,溫專制其國,晉之朝臣,未必皆與之同心。故溫之得志,眾所不願也,必將乖阻以敗其事。又溫驕而恃眾,怯於應變。大眾深入,值可乘之會,反更逍遙中流,不出赴利,慾望持久,坐取全勝。若糧廩愆懸,情見勢屈,必不戰自敗,此自然之數也。」

    溫以燕降人段思為鄉導,悉羅騰與溫戰,生擒思。溫使故趙將李述徇趙、魏,騰又與虎賁中郎將染干津共擊斬之。溫軍奪氣。初,溫使豫州刺史袁真攻譙、梁,開石門以通水運,真克譙、梁而不能開石門,水運路塞。

    九月,燕范陽王德帥騎一萬、蘭臺治書侍御史劉當帥騎五千屯石門,豫州刺史李邽帥州兵五千斷溫糧道。當,佩之子也。德使將軍慕容宙帥騎一千為前鋒,與晉兵遇,宙曰:「晉人輕剽,怯於陷敵,勇於乘退。宜設餌以釣之。」乃使二百騎挑戰,分餘騎為三伏。挑戰者兵未交而走,晉兵追之,宙帥伏以擊之,晉兵死者甚眾。

    溫戰數不利,糧儲復竭,又聞秦兵將至,丙申,焚舟,棄輜重、鎧仗,自陸道奔還。以毛虎生督東燕等四郡諸軍事,領東燕太守。

    溫自東燕出倉垣,鑿井而飲,行七百餘里。燕之諸將爭欲追之,吳王垂曰:「不可。溫初退惶恐,必嚴設警備,簡精銳為後拒,擊之未必得志,不如緩之。彼幸吾未至,必晝夜疾趨,俟其士眾力盡氣衰,然後擊之,無不克矣。」乃帥八千騎徐行躡其後。溫果兼道而進。數日,垂告諸將曰:「溫可擊矣。」乃急追之,及溫於襄邑。范陽王德先帥勁騎四千伏於襄邑東澗中,與垂夾擊溫,大破之,斬首三萬級。秦苟池邀擊溫於譙,又破之,死者復以萬計。孫元遂據武陽以拒燕,燕左衛將軍孟高討擒之。

    冬十月己巳,大司馬溫收散卒屯于山陽。溫深恥喪敗,乃歸罪於袁真,奏免真為庶人,又免冠軍將軍鄧遐官。真以溫誣已,不服,表溫罪狀。朝廷不報。真遂據壽春叛降燕,且請救,亦遣使如秦。溫以毛虎生領淮南太守,守歷陽。

    燕主暐遣大鴻臚溫統拜袁真使持節、都督淮南諸軍事、征南大將軍、揚州刺史,封宜城公。統未逾淮而卒。

    冬十一月辛丑,丞相昱與大司馬溫會塗中,以謀後舉。以溫世子熙為豫州刺史、假節。十二月,大司馬溫發徐、兗州民築廣陵城,徙鎮之。時徵役既頻,加之疫癘,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祕書監太原孫盛作《晉春秋》,直書時事。大司馬溫見之,怒,謂盛子曰:「枋頭誠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其子遽拜謝,請改之。時盛年老家居,性方嚴,有軌度,子孫雖班白,待之愈峻。至是諸子乃共號泣稽顙,請為百口切計。盛大怒,不許,諸子遂私改之。盛先已寫別本,傳之外國。及孝武帝購求異書,得之於遼東人,與見本不同,遂兩存之。

    五年春二月癸酉,袁真卒。陳郡太守朱輔立真子瑾為建威將軍、豫州刺史,以保壽春。遣其子幹之及司馬爨亮如鄴請命。燕人以瑾為揚州刺史,輔為荊州刺史。

    夏四月,燕、秦皆遣兵助袁瑾,大司馬溫遣督撫竺瑤等御之。燕兵先至,瑤等與戰於武丘,破之。南頓太守桓石虔克南城。石虔,溫之弟子也。秋八月,大司馬溫自廣陵帥眾二萬討袁瑾,以襄城太守劉波為淮

    南內史,將五千人鎮石頭。波,隗之孫也。癸丑,溫敗瑾於壽春,遂圍之。燕左衛將軍孟高將騎兵救瑾,至淮北,未渡,會秦伐燕,燕召高還。

    簡文帝咸安元年春正月,袁瑾、朱輔求救於秦。秦王堅以瑾為揚州刺史,輔為交州刺史,遣武衛將軍武都王鑑、前將軍張蠔帥步騎二萬救之。大司馬溫遣淮南太守桓伊、南頓太守桓石虔等擊鑑、蠔於石橋,大破之,秦兵退屯慎城。伊,宣之子也。丁亥,溫拔壽春,擒瑾及輔,拜其宗族送建康斬之。

    桓溫滅蜀

    晉明帝太寧二年。成主雄,後任氏無子,有妾子十餘人,雄立其兄蕩之子班為太子,使任後母之。羣臣請立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統,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且班仁孝好學,必能負荷先烈。」太傅驤、司徒王達諫曰:「先王立嗣必子者,所以明定分而防篡奪也。宋宣公、吳餘祭足以觀矣。」雄不聽。驤退而流涕曰:「亂自此始矣。」班為人謙恭下士,動遵禮法,雄每有大議,輒令豫之。

    成帝咸和九年夏六月,成主雄生瘍於頭。身素多金創,及病,舊痕皆膿潰,諸子皆惡而遠之,獨太子班晝夜侍側,不脫衣冠,親為吮膿。雄召大將軍建寧王壽受遺詔輔政。丁卯,雄卒,太子班即位。以建寧王壽錄尚書事,政事皆委於壽及司徒何點、尚書令王環,班居中行喪禮,一無所預。

    秋九月,成主雄之子車騎將軍越屯江陽,奔喪至成都。以太子班非雄所生,意不服,與其弟安東將軍期謀作亂。班弟玝勸班遣越還江陽,以期為梁州刺史,鎮葮萌。班以未葬,不忍遣,推心待之,無所疑間,遣玝出屯於涪。冬十月癸亥朔,越因班夜哭,弒之於殯宮,並殺班兄領軍將軍都,矯太后任氏令,罪狀班而廢之。

    初,期母冉氏賤,任氏母養之。期多才藝,有令名。及班死,眾欲立越,越奉期而立之。甲子,期即皇帝位,諡班曰戾太子。以越為相國,封建寧王。加大將軍壽大都督,徙封漢王。皆錄尚書事。以兄霸為中領軍、鎮南大將軍,弟保為鎮西大將軍、汶山太守。從兄始為征東大將軍,代越鎮江陽。丙寅,葬雄於安都陵,諡曰武皇帝,廟號太宗。

    始欲與壽共攻期,壽不敢發。始怒,反譖壽於期,請殺之。期欲藉壽以討李玝,故不許,遣壽將兵向涪。壽先遣使告玝以去就利害,開其去路。玝遂來奔,詔以玝為巴郡太守。期以壽為梁州刺史,屯涪。

    咸康元年秋九月,成太子班之舅羅演與漢王相天水上官澹謀殺成主期,立班子。事覺,期殺演、澹及班母羅氏。期自以得志,輕諸舊臣,信任尚書令景騫、尚書姚華、田襃、中常侍許涪等,刑賞大政,皆決於數人,希復關公卿。襃無他才,嘗勸成主雄立期為太子,故有寵。由是紀綱隳紊,雄業始衰。

    四年。成主期驕虐日甚,多所誅殺,而籍沒其資財、婦女,由是大臣多不自安。漢王壽素貴重,有威名,期及建寧王越等皆忌之。壽懼不免,每當入朝,常詐為邊書,辭以警急。初,巴西處士龔壯,父、叔皆為李特所殺。壯欲報仇,積年不除喪。壽數以禮辟之,壯不應,而往見壽。壽密問壯以自安之策,壯曰:「巴、蜀之民本皆晉臣,節下若能發兵西取成都,稱藩於晉,誰不爭為節下奮臂前驅者。如此,則福流子孫,名垂不朽,豈徒脫今日之禍而已。」壽然之,陰與長史略陽羅恆、巴西解思明謀攻成都。期頗聞之,數遣許涪至壽所,伺其動靜,又鴆殺壽養弟安北將軍攸。

    [夏四月],壽乃詐為妹夫任調書,雲期當取壽,其眾信之。遂帥步騎萬餘人自涪襲成都,許賞以城中財物。以其將李奕為前鋒。期不意其至,初不設備。壽世子勢為翊軍校尉,開門納之。遂克成都,屯兵宮門。期遣侍中勞壽。壽奏建寧王越、景騫、田襃、姚華、許涪及征西將軍李遐、將軍李西等懷奸亂政,皆收殺之,縱兵大掠,數日乃定。壽矯以太后任氏令,廢期為邛都縣公,幽之別宮,追諡戾太子曰哀皇帝。

    羅恆、解思明、李奕等勸壽稱鎮西將軍、益州牧、成都王,稱藩於晉,送邛都公於建康。任調及司馬蔡興、侍中李豔等勸壽自稱帝。壽命筮之,佔者曰:「可數年天子。」調喜曰:「一日尚足,況數年乎?」思明曰:「數年天子,孰與百世諸侯。」壽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遂即皇帝位,改國號曰漢,大赦,改元漢興。以安車束帛徵龔壯為太師,壯誓不仕,壽所贈遺,一無所受。

    壽改立宗廟,追尊父驤曰獻皇帝,母昝氏為皇太后,立妃閻氏為皇后,世子勢為皇太子。更以舊廟為大成廟,凡諸制度,多所改易。以董皎為相國,羅恆為尚書令,解思明為廣漢太守,任調為鎮北將軍、梁州刺史,李奕為西夷校尉,從子權為寧州刺史。公卿、州郡,悉用其遼佐代之。成氏舊臣、近親及六郡士人皆見疏斥。邛都縣公期嘆曰:「天下主乃為小縣公,不如死。」五月,縊而卒。壽諡曰幽公,葬以王禮。

    夏六月,漢李奕從兄廣漢太守幹告大臣謀廢立。秋七月,漢主壽使其子廣與大臣盟於前殿。徙幹為漢嘉太守。以李閎為荊州刺史,鎮巴郡。

    八月,蜀中久雨,百姓饑疫,壽命羣臣極言得失。龔壯上封事稱「陛下起兵之初,上指星辰,昭告天地,歃血盟眾,舉國稱藩,天應人悅,大功克集,而論者未諭,權宜稱制。今淫雨百日,饑疫並臻,天其或者將以監示陛下故也。愚謂宜遵前盟,推奉建康,彼必不愛高爵重位以報大功。雖降階一等,而子孫無窮,永保福祚,不亦休哉。論者或言二州附晉則榮,六郡人事之不便。昔公孫述在蜀,羈客用事,劉備在蜀,楚士多貴。及吳、郡西伐,舉國屠滅,寧分客主。論者不達安固之基,苟惜名位,以為劉氏守令方仕州郡,曾不知彼乃國亡主易,豈同今日義舉,主榮臣顯哉。論者又謂臣當為法正。臣蒙陛下大恩,恣臣所安,至於榮祿,無問漢、晉,臣皆不處,復何為效法正乎?」壽省書內慚,祕而不宣。九月,漢僕射任顏謀反,誅。顏,任太后之弟也。漢主壽因盡誅成主雄諸子。

    五年秋九月,漢主壽疾病,羅恆、解思明覆議奉晉,壽不從。李演覆上書言之,壽怒,殺演。壽常慕漢武、魏明之為人,恥聞父兄時事,上書者不得言先世政教,自以為勝之也。舍人杜襲作詩十篇,託言應璩以諷諫。壽報曰:「省詩知意。若今人所作,乃賢哲之話言。若古人所作,則死鬼之常辭耳。」

    七年冬十二月,漢主壽以其太子勢領大將軍、錄尚書事。初,成主雄以儉約寬惠得蜀人心。及李閎、王嘏還自鄴,盛稱鄴中繁庶宮殿壯麗,且言趙王虎以刑殺御下,故能控制境內。壽慕之,徙旁郡民三丁以上者以實成都,大修宮室,治器玩,人有小過,輒殺以立威。左僕射蔡興、右僕射李嶷皆坐直諫死。民疲於賦役,吁嗟滿道,思亂者眾矣。

    康帝建元元年秋八月,漢主壽卒,諡曰昭文,廟號中宗。太子勢即位,大赦。

    二年夏四月,漢太史令韓皓上言:「熒惑守心,乃宗廟不修之譴。」漢主勢命羣臣議之。相國董皎、侍中王嘏以為「景武創業,獻文承基,至親不遠,無宜疏絕。」勢乃更命祀成始祖、太宗,皆謂之漢。

    穆帝永和元年秋八月,漢主勢之弟大將軍廣以勢無子,求為太弟,勢不許。馬當、解思明諫曰:「陛下兄弟不多,若復有所廢,將益孤危。」固請許之。勢疑其與廣有謀,收當、思明斬之,夷其三族。遣太保李奕襲廣於涪城,貶廣為臨邛侯,廣自殺。思明被收,嘆曰:「國之不亡,以我數人在也。今其殆矣。」言笑自若而死。思明有智略,敢諫諍,馬當素得人心,及其死,士民無不哀之。

    二年冬,漢太保李奕自晉壽舉兵反,蜀人多從之,眾至數萬。漢主勢登城拒戰,奕單騎突門,門者射而殺之,其眾皆潰。勢大赦境內,改年嘉寧。勢驕淫,不恤國事,多居禁中,罕接公卿,疏忌舊臣,信任左右,讒諂並進,刑罰苛濫,由是中外離心。蜀土先無獠,至是始從山出,自巴西至犍為、梓潼,佈滿山谷,十餘萬落,不可禁制,大為民患。加以饑饉,四境之內,遂至蕭條。

    安西將軍桓溫將伐漢,將佐皆以為不可。江夏相袁喬勸之曰:「夫經略大事,固非常情所及,智者了於胸中,不必待眾言皆合也。今為天下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蜀雖險固,比胡為弱,將欲除之,宜先其易者。李勢無道,臣民不附,且恃其險遠,不修戰備。宜以精卒萬人輕齎疾趨,比其覺之,我已出其險要,可一戰擒也。蜀地富饒,戶口繁庶,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夏,若得而有之,國家之大利也。論者恐大軍既西,胡必窺覦,此似是而非。胡聞我萬里遠征,以為內有重備,必不敢動。縱有侵軼,緣江諸軍足以拒守,必無憂也。」溫從之。喬,環之子也。十一月辛未,溫帥益州刺史周撫、南郡太守譙王無忌伐漢,拜表即行。委安西長史範汪以留事,加撫督梁州之四郡諸軍事,使袁喬帥二千人為前鋒。

    三年春二月,桓溫軍至青衣。漢主勢大發兵,遣叔父右衛將軍福、從兄鎮南將軍權、前將軍昝堅等將之,自山陽趣合水。諸將欲設伏於江南以待晉兵,昝堅不從,引兵自江北鴛鴦碕渡向犍為。

    三月,溫至彭模。議者欲分為兩軍,異道俱進,以分漢兵之勢。袁喬曰:「今懸軍深入萬里之外,勝則大功可立,不勝則噍類無遺。當合勢齊力,以取一戰之捷。若分兩軍,則眾心不一,萬一偏敗,大事去矣。不如全軍而進,棄去釜甑,齎三日糧,以示無還心,勝可必也。」溫從之。留參軍孫盛、周楚將羸兵守輜重,溫自將步卒直指成都。楚,撫之子也。

    李福進攻彭模,孫盛等奮擊,走之。溫進,遇李權,三戰三捷,漢兵散走歸成都,鎮東將軍李位都迎詣溫降。昝堅至犍為,乃知與溫異道,還自沙頭津濟,比至,溫已軍於成都之十里陌,堅眾自潰。

    勢悉眾出戰於笮橋,溫前鋒不利,參軍龔護戰死,矢及溫馬首。眾懼,欲退而鼓吏誤嗚進鼓,袁喬拔劍督士卒力戰,遂大破之。溫乘勝長驅至成都,縱火燒其城門。漢人惶懼,無復鬥志。勢夜開東門走,至葭萌,使散騎常侍王幼送降文於溫,自稱「略陽李勢叩頭死罪」。尋輿櫬面縛詣軍門,溫解縛、焚櫬,送勢及宗室十餘人於建康。引漢司空譙獻之等以為參佐,舉賢旌善,蜀人悅之。

    漢故尚書僕射王誓、鎮東將軍鄧定平、南將軍王潤、將軍隗文等皆舉兵反,眾各萬餘。桓溫自擊定,使袁喬擊文,皆破之。溫命益州刺史周撫鎮彭模,斬王誓、王潤。溫留成都三十日,振旅還江陵。李勢至建康,封歸義侯。

    夏四月丁巳,鄧定、隗文等入據成都。隗文、鄧定等立故國師範長生之子賁為帝而奉之,以妖異惑眾,蜀人多歸之。

    五年夏四月,益州刺史周撫、龍驤將軍朱燾擊範賁,斬之,益州平。

    桓溫廢立

    晉穆帝永和二年冬十一月,安西將軍桓溫伐漢。朝廷以蜀道險遠,溫眾少而深入,皆以為憂,惟劉惔以為必克。或問其故,惔曰:「以博知之。溫善博者也,不必得則不為。但恐克蜀之後,溫終專制朝廷耳。」

    三年.漢主勢降於溫。事見《桓溫滅蜀》。

    四年秋八月,朝廷論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封桓溫。尚書左丞荀蕤曰:「溫若復平河、洛,將何以賞之?」乃加溫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臨賀郡公。加譙王無忌前將軍。袁喬龍驤將軍,封湘西伯。蕤,崧之子也。溫既滅蜀,威名大振,朝廷憚之。

    昇平四年冬十一月,封桓溫為南郡公,溫弟衝為豐城縣公,子濟為臨賀縣公。

    哀帝興寧元年夏五月,加征西大將軍桓溫侍中、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領尚書事,假黃鉞。溫以撫軍司馬王坦之為長史。坦之,述之子也。又以征西掾郗超為參軍,王珣為主簿,每事必與二人謀之。府中為之語曰:「髯參軍,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溫氣概高邁,罕有所推,與超言,常自謂不能測,傾身待之,超亦深自結納。珣,導之孫也,與謝玄皆為溫掾,溫俱重之。曰:「謝掾年四十必擁旄杖節,王掾當作黑頭公,皆未易才也。」玄,奕之子也。

    二年夏五月戊辰,加大司馬溫揚州牧、錄尚書事。壬申,使侍中召溫入參朝政,溫辭不至。

    秋七月丁卯,詔復徵大司馬溫入朝。八月,溫至赭圻,詔尚書車灌止之。溫遂城赭圻居之固,讓內錄,遙領揚州牧。

    三年。大司馬溫移鎮姑孰。二月丙申,帝崩於西堂。帝無嗣,皇后詔以琅邪王奕承大統。百官奉迎於琅邪第,是日即皇帝位,大赦。海西公太和三年冬十二月,加大司馬溫殊禮,位在諸侯王上。

    簡文帝咸安元年。大司馬溫恃其材略位望,陰蓄不臣之志嘗,撫枕嘆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術士杜炅能知人貴賤,溫問炅以祿位所至。炅曰:「明公勳格宇宙,位極人臣。」溫不悅。溫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時望,還受九錫。及枋頭之敗,威名頓挫。既克壽春,謂參軍郗超曰:「足以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也」久之,超就溫宿,中夜,謂溫曰:「明公都無所慮乎?」溫曰:「卿欲有言邪?」超曰:「明公當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敗於大舉,不建不世之勳,不足以鎮愜民望。」溫曰:「然則奈何?」超曰:「明公不為伊、霍之舉者,無以立大威權,鎮壓四海。」溫素有心,深以為然,遂與之定議。以帝素謹無過,而牀第易誣,乃言:「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龍、計好、朱靈寶等參侍內寢,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將建儲立王,傾移皇基。」密播此言於民間,時人莫能審其虛實。

    十一月癸卯,溫自廣陵將還姑孰,屯於白石。丁未,詣建康,諷褚太后,請廢帝立丞相會稽王昱,並作令草呈之。太后方在佛屋燒香,內侍啓云:「外有急奏」,太后出,倚戶視奏數行,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便止,索筆益之曰:「未亡人不幸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

    己酉,溫集百官於朝堂。廢立既曠代所無,莫有識其故典者,百官震慄。溫亦色動,不知所為。尚書僕射王彪之知事不可止,乃謂溫曰:「公阿衡皇家,當倚傍先代。」乃命取《霍光傳》,禮度儀制,定於須臾。彪之朝服當階,神彩毅然,曾無懼容,文武儀準,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於是宣太后令,廢帝為東海王,以丞相、錄尚書事會稽王昱統承皇極。百官入太極前殿,溫使督護竺瑤、散騎侍郎劉亨收帝璽綬。帝着白帢單衣,步下西堂,乘犢車出神虎門,羣臣拜辭,莫不戲欷。侍御史、殿中監將兵百人衛送東海第。溫帥百官具乘輿法駕,迎會稽王於會稽邸。王於朝堂變服,着平巾幘、單衣,東向流涕,拜受璽綬。是日,即皇帝位,改元。溫出次中堂,分兵屯衛。溫有足疾,詔乘輿入殿。溫撰辭,欲陳述廢立本意,帝引見,便泣下數十行,溫兢懼,竟不能一言而出。

    太宰武陵王晞好習武事,為溫所忌,欲廢之,以事示王彪之。彪之曰:「武陵親尊,未有顯罪,不可以猜嫌之閒便相廢徙。公建立聖明,當崇獎王室,與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詳。」溫曰:「此已成事,卿勿復言。」乙卯,溫表「晞聚納輕剽,息綜矜忍。袁真叛逆,事相連染。頃日猜懼,將成亂階。請免晞官,以王歸蕃。」從之,並免其世子綜、梁王逢等官。溫使魏郡太守毛安之帥所領宿衛殿中。安之,虎生之弟也。庚戌,尊褚太后曰崇德太后。

    初,殷浩卒,大司馬溫使人齎書吊之。浩子涓不答,亦不詣溫,而與武陵王晞遊。廣州刺史庾蘊,希之弟也,素與溫有隙。溫惡殷、庾宗強,欲去之。辛亥,使其弟祕逼新蔡王晃詣西堂叩頭自列,稱與晞及子綜、著作郎殷涓、太宰長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劉強、散騎常侍庾柔等謀反。帝對之流涕,溫皆收付廷尉。倩、柔,皆蘊之弟也。癸丑,溫殺東海王三子及其母。甲寅,御史中丞譙王恬承溫旨,請依律誅武陵王晞。詔曰:「悲惋惶怛,非所忍聞,況言之哉。其更詳議。」恬,丞之孫也。乙卯,溫重表固請誅晞,詞甚酷切。帝乃賜溫手詔曰:「若晉祚靈長,公便宜奉行前詔。如其大運去矣,請避賢路。」溫覽之,流汗變色,乃奏廢晞及三子,家屬皆徙新安郡。丙辰,免新蔡王晃為庶人,徙衡陽。殷涓、庾倩、曹秀、劉強、庾柔皆族誅,庾蘊飲酖死。蘊兄東陽太守友子婦,桓豁之女也,故溫特赦之。庾希聞難,與弟會稽王參軍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澤中。溫既誅殷、庾,威勢翕赫,侍中謝安見溫遙拜。溫驚曰:「安石,卿何事乃爾。」安曰:「未有君拜於前,臣揖於後。」

    戊午,大赦,增文武位二等。已未,溫如白石,上書求歸姑孰。庚申,詔進溫丞相,大司馬如故,留京師輔政。溫固辭,仍請還鎮。辛酉,溫自白石還姑孰。

    秦王堅聞溫廢立,謂羣臣曰:「溫前敗灞上,後敗枋頭,不能思愆自貶以謝百姓,方更廢君以自說。六十之叟,舉動如此,將何以自容於四海乎。諺曰怒其室而作色於父,其桓溫之謂矣。」

    十二月,大司馬溫奏「廢放之人,屏之以遠,不可以臨黎元。東海王宜依昌邑故事,築第吳郡。」太后詔曰:「使為庶人,情有不忍,可特封王。」溫又奏「可封海西縣侯。」庚寅,封海西縣公。

    溫威振內外,帝雖處尊位,拱默而已,常懼廢黜。先是,熒惑守太微端門,逾月而海西廢。辛卯,熒惑逆行入太微,帝甚惡之。中書侍郎郗超在直,帝謂超曰:「命之修短,本所不計,故當無復近日事邪?」超曰:「大司馬臣溫,方內固社稷,外恢經略,非常之事,臣以百口保之。」及超請急省其父,帝曰:「致意尊公,家國之事,遂至於此,由吾不能以道匡衛,愧嘆之深,言何能諭。」因詠庾闡詩云:「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遂泣下沾襟。帝美風儀,善容止,留心典籍,凝塵滿席,湛如也。雖神識恬暢,然無濟世大略,謝安以為惠帝之流,但清談差勝耳。

    郄超以溫故,朝中皆畏事之。謝安嘗與左衛將軍王坦之共詣超,日旰未得前,坦之慾去,安曰:「獨不能為性命忍須臾邪?」二年春三月戊午,遣侍中王坦之徵大司馬溫入輔,溫復辭。

    夏四月,徙海西公於吳縣西柴裏,敕吳國內史刁彝防衛,又遣御史顧允監察之。彝,協之子也。

    六月,庾希、庾邈與故青州刺史武林之子遵聚眾夜入京口城,晉陵太守卞眈逾城奔曲阿。希詐稱受海西公密旨誅大司馬溫。建康震擾,內外戒嚴卞眈發諸縣兵二千人擊希,希敗,閉城自守。溫遣東海內史周少孫討之。秋七月壬辰,拔其城,擒希、邈及其親黨皆斬之。眈,壺之子也。

    甲寅,帝不豫,急召大司馬溫入輔,一日一夜發四詔,溫辭不至。初,帝為會稽王,娶王述從妹為妃,生世子道生及弟俞生。道生疏躁無行,母子皆以幽廢死。餘三子,鬱、朱生、天流,皆早夭。諸姬絕孕將十年,王使善相者視之,皆曰:「非其人。」又使視諸婢媵,有李陵容者,在織坊中,黑而長,宮人謂之「崑崙」,相者驚曰:「此其人也。」王召之侍寢,生子昌明及道子。已未,昌明為皇太子,生十年矣。以道子為琅邪王,領會稽國,以奉帝母鄭太妃之祀。遺詔「大司馬溫依周公居攝故事。」又曰:「少子可輔者輔之,如不可,君自取之。」侍中王坦之自持詔入,於帝前毀之。帝曰:「天下,儻來之運,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宣、元之天下,陛下何得專之。」帝乃使坦之改詔曰:「家國事一稟大司馬,如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是日,帝崩。

    羣臣疑惑,未敢立嗣,或曰:「當須大司馬處分」。尚書僕射王彪之正色曰:「天子崩,太子代立,大司馬何容得異。若先面諮,必反為所責。」朝議乃定。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崇德太后令,以帝衝幼,加在諒暗,令溫依周公居攝故事。事已施行,王彪之曰:「此異常大事,大司馬必當固讓,使萬機停滯,稽廢山陵,未敢奉令,謹具封還。」事遂不行。

    溫望簡文臨終禪位於己,不爾便當居攝。既不副所望,甚憤怨,與弟衝書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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