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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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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月,仁自平郭來奔喪,謂昭曰:「吾等素驕,多無禮於嗣君。嗣君剛嚴,無罪猶可畏,況有罪乎?」昭曰:「吾輩皆體正嫡,於國有分。兄素得士心,我在內未為所疑,伺其間隙,除之不難。兄趣舉兵以來,我為內應,事成之日,與我遼東。男子舉事,不克則死,不能效建威偷生異域也。」仁曰:「善。」遂還平郭。閏月,仁舉兵而西。

    或以仁、昭之謀告皝,皝未之信,遣使按驗。仁兵已至黃水,知事露,殺使者,還據平郭。皝賜昭死。遣軍祭酒封弈尉撫遼東。以高詡為廣武將軍,將兵五千,與庶弟建武將軍幼、稚、廣威將軍軍、寧遠將軍汗、司馬遼東佟壽共討仁。與仁戰於汶城北,皝兵大敗,幼、稚軍皆為仁所獲。壽嘗為仁司馬,遂降於仁。前大農孫機等舉遼東城以應仁,封弈不得入,與汗俱還。東夷校尉封抽、護軍平原乙逸、遼東相太原韓嶠皆棄城走,於是仁盡有遼東之地,段遼及鮮卑諸部皆與仁遙相應援。皝追思皇甫真之言,以真為平州別駕。

    九年春二月,慕容仁以司馬翟楷領東夷校尉,前平州別駕龐鑑領遼東相。

    段遼遣兵襲徒河,不克,復遣其弟蘭與慕容翰共攻柳城。柳城都尉石琮、城大慕輿泥併力拒守,蘭等不克而退。遼怒,切責蘭等,必令抜之。休息二旬,復益兵來攻。士皆重袍蒙楯,作飛梯,四面俱進,晝夜不息。琮、泥拒守彌固,殺傷千餘人,卒不能抜。慕容皝遣慕容汗及司馬封弈等共救之。皝戒汗曰:「賊氣銳,勿與爭鋒。」汗性驍果,以千餘騎為前鋒直進。封弈止之,汗不從。與蘭遇於牛尾谷,汗兵大敗,死者太半。弈整陳力戰,故得不沒。

    蘭欲乘勝窮追,慕容翰恐遂滅其國,止之曰:「夫為將當務慎重,審已量敵,非萬全不可動。今雖挫其偏師,未能屈其大勢。皝多權詐,好為潛伏,若悉國中之眾自將以拒我,我縣軍深入,眾寡不敵,此危道也。且受命之日,正求此捷。若違命貪進,萬一取敗,功名俱喪,何以返面?」蘭曰:「此已成擒,無有餘理,卿正慮遂滅卿國耳。今千年在東,若進而得志,吾將迎之以為國嗣,終不負卿,使宗廟不祀也。」千年者,慕容仁小字也。翰曰:「吾投身相依,無復還理。國之存亡,於我何有。但欲為大國之計,且相為惜功名耳。」乃命所部欲獨還,蘭不得已而從之。

    夏四月,慕容仁自稱平州刺史、遼東公。

    冬十一月,慕容皝討遼東,甲申,至襄平。遼東人王岌密信請降。師進入城,翟楷、龐鑑單騎走,居就、新昌等縣皆降。皝欲悉坑遼東民,高詡諫曰:「遼東之叛,實非本圖,直畏仁凶威,不得不從。今元惡猶存,始克此城,遽加夷滅,則未下之城無歸善之路矣。」皝乃止。分徙遼東大姓於棘城。以杜羣為遼東相,安輯遺民。

    十二月,慕容仁遣兵襲新昌,督護新興王寓擊走之,遂徙新昌入襄平。

    咸康二年春正月,慕容皝將討慕容仁,司馬高詡曰:「仁叛棄君親,民神共怒。前此海未嘗凍,自仁反以來,連年凍者三矣。且仁專備陸道,天其或者欲使吾乘海冰以襲之也。」皝從之。羣僚皆言涉冰危事,不若從陸道。皝曰:「吾計已決,敢沮者斬。」壬午,皝帥其弟軍師將軍評等自昌黎東,踐冰而進,凡三百餘里。至歷林口,舍輜重,輕兵趣平郭。去城七里,候騎以告仁,仁狼狽出戰。張英之俘二使也,仁恨不窮追。及皝至,仁以為皝復遣偏師輕出寇抄,不知皝自來,謂左右曰:「今茲當不使其匹馬得返矣。」乙未,仁悉眾陳於城之西北,慕容軍帥所部降於皝,仁眾沮動,皝從而縱擊,大破之。仁走,其帳下皆叛,遂擒之。皝先為斬其帳下之叛者,然後賜仁死。丁衡、遊毅、孫機等皆仁所信用也,皝執而斬之。王冰自殺。慕容幼、慕容稚、佟壽、郭充、翟楷、龐鑑皆東走,幼中道而還。皝兵追及楷、鑑,斬之,壽,充奔高麗。自餘吏民為仁所詿誤者,皝皆赦之。封高詡為汝陽侯。

    夏六月,段遼遣中軍將軍李詠襲慕容皝。詠趣武興,都尉張萌擊擒之。遼別遣段蘭將步騎數萬屯柳城西回水,宇文逸豆歸攻安晉以為蘭聲援。皝帥步騎五萬向柳城,蘭不戰而遁。皝引兵北趣安晉,逸豆歸棄輜重走,皝遣司馬封弈帥輕騎追擊,大破之。皝謂諸將曰:「二虜恥無功,必將復至,宜於柳城左右設伏以待之。」乃遣封弈帥騎數千伏於馬兜山。三月,段遼果將數千騎來寇抄,弈縱擊,大破之,斬其將榮伯保。

    三年春三月,慕容皝於乙連城東築好城以逼乙連,留折衝將軍蘭勃守之。夏四月,段遼以車數千兩輸乙連粟,蘭勃擊而取之。六月,遼又遣其從弟楊威將軍屈雲將精騎夜襲皝子遵於興國城,遵擊破之。

    初,北平陽裕事段疾陸眷及遼五世,皆見尊禮。遼數與皝相攻,裕諫曰:「親仁善鄰,國之寶也。,況慕容氏與我世婚,迭為甥舅。皝有才德,而我與之構怨,戰無虛月,百姓雕弊,利不補害,臣恐社稷之憂將由此始。願兩追前失,通好如初,以安國息民。」遼不從,出裕為北平相。

    段遼數侵趙邊,冬十一月,燕王皝遣揚烈將軍宋回稱藩於趙,乞師以討遼,自請盡帥國中之眾以會之,並以其弟寧遠將軍汗為質。趙王虎大悅,厚加慰答,辭其質,遣還密期以明年。

    四年春正月,燕王皝遣都尉趙盤如趙,聽師期。趙王虎將擊段遼,募驍勇者三萬人,悉拜龍騰中郎。會遼遣段屈雲襲趙幽州,幽州刺史李孟退保易京。虎乃以桃豹為橫海將軍,王華為渡遼將軍,帥舟師十萬出漂渝津。支雄為龍驤大將軍,姚弋仲為冠軍將軍,帥步騎七萬為前鋒,以伐遼。三月,趙盤還至棘城。燕王皝引兵攻掠令支以北諸城。段遼將追之,慕容翰曰:「今趙兵在南,當併力御之,而更與燕鬥。燕王自將而來,其士卒精銳,若萬一失利,將何以御南敵乎?」段蘭怒曰:「吾前為卿所誤,以成今日之患,吾不復墮卿計中矣。」乃悉將見眾追之。皝設伏以待之,大破蘭兵,斬首數千級,掠五千戶及畜產萬計以歸。

    趙王虎進屯金臺,支雄長驅入薊,段遼所署漁陽、上谷、代郡守相皆降,取四十餘城。北平相陽裕帥其民數千家登燕山以自固。諸將恐其為後患,欲攻之。虎曰:「裕儒生,矜惜名節,恥於迎降耳,無能為也。」遂過之,至徐無。段遼以弟蘭既敗,不敢復戰,帥妻子、宗族、豪大千餘家棄令支奔密雲山。將行,執慕容翰手泣曰:「不用卿言,自取敗亡。我固甘心,令卿失所,深以為愧。」翰北奔宇文氏。

    遼左右長史劉羣、盧諶、崔悅等封府庫請降。虎遣將軍郭太、麻秋帥輕騎二萬追遼,至密雲山,獲其母妻,斬首三千級。遼單騎走險,遣其子乞特真奉表及獻名馬於趙,虎受之。

    虎入令支宮,論功封賞各有差。徙段國民二萬餘戶於司、雍、兗、豫四州,士大夫之有才行者皆擢敘之。陽裕詣軍門降,虎讓之曰:「卿昔為奴虜走,今為士人來,豈識知天命,將逃匿無地邪?」對曰:「臣昔事王公,不能匡濟。逃於段氏,復不能全。今陛下天網高張,籠絡四海,幽、冀豪傑,莫不風從,如臣比肩,無所獨愧。生死之命,惟陛下制之。」虎悅,即拜北平太守。

    夏五月,趙王虎以燕王皝不會趙兵攻段遼,而自專其利,欲伐之。太史令趙攬諫曰:「歲星守燕分,師必無功。」虎怒,鞭之。皝聞之,嚴兵設備,罷六卿、納言、常伯、冗騎常侍官。趙戎卒數十萬,燕人震恐。皝謂內史高詡曰:「將若之何。」對曰:「趙兵雖強,然不足憂,但堅守以拒之,無能為也。」

    虎遣使四出,招誘民夷,燕成周內史崔燾、居就令遊弘、武原令常霸、東夷校尉封抽、護軍宋晃等皆應之,凡得三十六城。泓,邃之兄子也。冀陽流寓之士共殺太守宋燭以降於趙。燭,晃之從兄也。營丘內史鮮于屈亦遣使降趙,武寧令廣平孫興曉諭吏民共收屈,數其罪而殺之,閉城拒守。朝鮮令昌黎孫泳帥眾拒趙,大姓王清等密謀應趙,泳收斬之,同謀數百人惶怖請罪,泳皆釋之,與同拒守。樂浪太守鞠彭以境內皆叛,選鄉里壯士二百餘人共還棘城,

    戊子,趙兵進逼棘城,燕王皝欲出亡,帳下將慕輿根諫曰:「趙強我弱,大王一舉足,則趙之氣勢遂成,使趙人收略國民,兵強谷足,不可復敵。竊意趙人正欲大王如此耳,奈何入其計中乎。今固守堅城,其勢百倍,縱其急攻,猶足技持,觀形察變,間出求利。如事之不濟,不失於走,奈何望風委去,為必亡之理乎?」皝乃止,然猶懼形於色。玄菟太守河間劉佩曰:「今強寇在外,眾心恟懼,事之安危,繫於一人。大王此際無所推委,當自強以厲將士,不宜示弱。事急矣,臣請出擊之,縱無大捷,足以安眾。」乃將敢死數百騎出衝趙兵,所向披靡,斬獲而還,於是士氣自倍。皝問計於封弈,對曰:「石虎凶虐已甚,民神共疾,禍敗之至,其何日之有。今空國遠來,攻守勢異,戎馬雖強,無能為患。頓兵積日,釁隙自生,但堅守以俟之耳。」皝意乃安。或說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謂降也。」

    趙兵四面蟻附緣城,慕輿根等晝夜力戰,凡十餘日,趙兵不能克,壬辰,引退。皝遣其子恪帥二千騎追擊之,趙兵大敗,斬獲三萬餘級。趙諸軍皆棄甲逃潰,惟遊擊將軍石閔一軍獨全。

    趙之攻棘城也,燕右司馬李洪之弟普以為棘城必敗,勸洪出避禍。洪曰:「天道幽遠,人事難知,且當委任,勿輕動取悔。」普固請不已,洪曰:「卿意見明審者,當自行之。吾受慕容氏大恩,義無去就,當效死於此耳。」與普流涕而訣。普遂降趙從趙軍南歸,死於喪亂。洪由是以忠篤著名。

    趙王虎遣渡遼將軍曹伏將青州之眾戌海島,運谷三百萬斛以給之,又以船三百艘運谷三十萬斛詣高句麗,使典農中郎將王典帥眾萬餘屯田海濱,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以謀擊燕。

    十二月,段遼自密雲山遣使求迎於趙,既而中悔,復遣使求迎於燕。趙王虎遣征東將軍麻秋帥眾三萬迎之,敕秋曰:「受降如受敵,不可輕也。」以尚書左丞陽裕,遼之故臣,使為秋司馬。燕王皝自帥諸軍迎遼,遼密與燕謀覆趙軍。皝遣慕容恪伏精騎七千於密雲山,大敗麻秋於三藏口,死者什六七。秋步走得免,陽裕為燕所執。趙將軍范陽鮮于亮失馬,步緣山不能進,因止端坐。燕兵環之,叱令起。亮曰:「身是貴人,義不為小人所屈。汝曹能殺亟殺,不能則去。」亮儀觀豐偉聲氣雄厲,燕兵憚之,不敢殺,以白皝。皝以馬迎之,與語,大悅,用為左常侍,以崔毖之女妻之。皝盡得段遼之眾,待遼以上賓之禮,以陽裕為郎中令。

    五年夏四月,段遼謀反於燕,燕人殺遼及其黨與數十人,送遼首於趙。冬,燕王皝遣長史劉翔參軍鞠運來獻捷論功。燕王皝使其子恪、霸擊宇文別部。霸年十三,勇冠三軍。

    六年。宇文逸豆歸忌慕容翰才名,翰乃陽狂酣飲,或臥自便利,或被髮歌呼,拜跪乞食。宇文舉國賤之,不復省錄,以故得行來自遂,山川形便,皆默記之。燕王皝以翰初非叛亂,以猜嫌出奔,雖在它國,常潛為燕計,乃遣商人王車通市於宇文部以窺翰。翰見車無言,撫膺頷之而已。皝曰:「翰欲來也。」復使車迎之。翰彎弓三石餘,矢尤長大,皝為之造可手弓矢,使車埋於道旁而密告之。二月,翰竊逸豆歸名馬,攜其二子過取弓矢,逃歸。逸豆歸使驍騎百餘追之。翰曰:「吾久客思歸,既得上馬,無復還理。吾向日陽愚以誑汝,吾之故藝猶在,無為相逼,自取死也。」追騎輕之,直突而前。翰曰:「吾居汝國久恨恨,不欲殺汝。汝去我百步立汝刀,吾射之,一發中者汝可還,不中者可來前。」追騎解刀立之,一發,正中其環,追騎散走。皝聞翰至,大喜,恩遇甚厚。

    八年冬十月,建威將軍翰言於皝曰:「宇文強盛日久,屢為國患。今逸豆歸篡竊得國,羣情不附,加之性識庸闇,將帥非才,國無防衛,軍無部伍。臣久在其國,悉其地形。雖遠附強羯,聲勢不接,無益救援。今若擊之,百舉百克。然高句麗去國密邇,常有窺之志,彼知宇文既亡,禍將及已,必乘虛深入,掩吾不備。若少留兵則不足以守,多留兵則不足以行。此心腹之患也,宜先除之。觀其勢力,一舉可克。宇文自守之虜,必不能遠來爭利。既取高句麗,還取宇文,如反手耳。二國既平,利盡東海,國富兵強,無反顧之憂,然後中原可圖也。」皝曰:「善」將兵擊高句麗,毀其城而還。

    康帝建元元年春二月,宇文逸豆歸遣其相莫淺渾將兵擊燕。諸將爭欲擊之,燕王皝不許。莫淺渾以為皝畏之,酣飲縱獵,不復設備。皝使慕容翰出擊之,莫淺渾大敗,僅以身免,盡俘其眾。

    二年春正月,燕王皝與左司馬高詡謀伐宇文逸豆歸,詡曰:「宇文強盛,今不取,必為國患。伐之必克,然不利於將。」出而告人曰:「吾往必不返,然忠臣不避也。」於是皝自將伐逸豆歸,以慕容翰為前鋒將軍,劉佩副之,分命慕容軍、慕容恪、慕容霸及折衝將軍慕輿根將兵三道並進。高詡將發,不見其妻,使人語以家事而行。

    逸豆歸遣南羅大涉夜干將精兵逆戰,皝遣人馳謂慕容翰曰:「涉夜幹勇冠三軍,宜小避之。」翰曰:「逸豆歸掃其國內精兵以屬涉夜幹,涉夜幹素有勇名,一國所賴也。今我克之,其國不攻自潰矣。且吾熟知涉夜千之為人,雖有虛名,實易與耳,不宜避之,以挫吾兵氣。」遂進戰。翰自出衝陳,涉夜幹出應之,慕容霸人傍邀擊,遂斬涉夜幹。宇文士卒見涉夜乾死,不戰而潰。燕兵乘勝逐之,遂克其都城。逸豆歸走死漠北,宇文氏由是散亡。皝悉收其畜產、資貨,徙其部眾五千餘落於昌黎,辟地千餘里。更命涉夜幹所居城曰威德城,使弟彪戍之而還。高詡、劉佩皆中流矢卒。

    詡善天文,皝嘗謂曰:「卿有佳書而不見與,何以為忠盡?」詡曰:「臣聞人君執要,人臣執職。執要者逸,執職者勞。是以後稷播種,堯不預焉。占候、天文,晨夜甚苦,非至尊之所宜親,殿下將安用之。」皝默然。

    初,逸豆歸事趙甚謹,貢獻屬路。及燕人伐逸豆歸,趙王虎使右將軍白勝、幷州刺吏王霸自甘鬆出救之。比至,宇文氏已亡,因攻威德城,不克而還。慕容彪追擊,破之。

    慕容翰之與宇文氏戰也,為流矢所中,臥病積時不出。後漸差,於其家試騁馬。或告翰稱病而私習騎乘,疑欲為變。燕王皝雖藉翰勇略,然中心終忌之,乃賜翰死。翰曰:「吾負罪出奔,既而復還,今日死已晚矣。然羯賊跨據中原,吾不自量,欲為國家蕩壹區夏,此志不遂,沒有遺恨,命矣夫。」飲藥而卒。

    趙魏亂中原 冉閔滅石氏附

    晉懷帝永嘉五年。初,石勒之為人所掠賣也,與其母王氏相失,劉琨得之,遣使並其從子虎送于勒。時虎年十七,殘忍無度,為軍中患。勒白母曰:「此兒凶暴無賴,使軍人殺之,聲名可惜,不若自除之。」母曰:「快牛為犢,多能破車,汝小忍之。」及長,便弓馬,勇冠當時。勒以為徵虜將軍,每屠城邑,鮮有遺類。然御眾嚴而不煩,莫敢犯者,指授攻討,所向無前,勒遂寵任之。

    成帝咸和五年春二月,後趙王勒以其子宏為大單于。中山王虎怒,私謂齊王邃曰:「主上自都襄國以來,端拱仰成,以吾身當矢石,二十餘年,南擒劉嶽,北走索頭,東平齊、魯,西定秦、雍,克十有三州。成大趙之業者,我也。大單于當以授我,今乃以與黃吻婢兒,念之今人氣塞,不能寢食。待主上晏駕之後,不足復留種也。」

    後趙皇太子弘好屬文,親敬儒素。勒謂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將家子。」光曰:「漢祖以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聖人之後,必有勝殘去殺者,天之道也。」勒甚悅。光因說曰:「皇太子仁孝溫恭,中山王雄暴多詐,陛下一旦不諱,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宜漸奪中山王權,使太子早參朝政。」勒心然之,而未能從。

    七年夏四月,趙右僕射程遐言於趙主勒曰:「中山王勇悍權略,羣臣莫及。觀其志,自陛下之外,視之蔑如。加以殘賊安忍,久為將帥,威振外內,其諸子年長,皆典兵權。陛下在,自當無他,恐非少主之臣也。宜早除之,以便大計。」勒曰:「今天下未安,大雅衝幼,宜得強輔。中山王骨肉至親,有佐命之功,方當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卿所言。卿正恐不得擅帝舅之權耳,吾亦當參卿顧命,勿過憂也。」遐泣曰:「臣所慮者公家,陛下乃以私計拒之,忠言何自而入乎。中山王雖為皇太后所養,非陛下天屬,雖有微功,陛下酧其父子恩榮亦足矣,而其志願無極,豈將來有益者乎。若不除之,臣見宗廟不血食矣。」勒不聽。

    遐退告徐光,光曰:「中山王常切齒於吾二人,恐非但危國,亦將為家禍也。」他日,光承間言于勒曰:「今國家無事,而陛下神色若有不怡,何也?」勒曰:「吳、蜀未平,吾恐後世不以吾為受命之王也。」光曰:「魏承漢運,劉備雖興於蜀,漢豈得為不亡乎。孫權在吳,猶今之李氏也。陛下包括二都,平蕩八州,帝王之統,不在陛下,復當在誰。且陛下不憂腹心之疾,而更憂四支乎。中山王藉陛下威略,所向輒克,而天下皆言其英武亞於陛下。且其資性不仁,見利忘義,父子並據權位,勢傾王室,而耿耿常有自滿之心。近於東宮侍晏,有輕皇太子之色。臣恐陛下萬年之後,不可復製也。」勒默然,始命太子省可尚書奏事,且以中常侍嚴震參綜可否,惟征伐、斷斬大事乃呈之。於是嚴震之權過於主相,中山王虎之門可設雀羅矣。虎愈怏怏不悅。

    八年夏六月,趙主勒寢疾,中山王虎入侍禁中,矯詔羣臣、親戚皆不得入,疾之增損,外無知者。又矯詔召秦王宏、彭城王堪還襄國。勒疾小瘳,見宏,驚曰:「吾使王處藩鎮,正備今日,有召王者邪。將自來邪。有召者當按誅之。」虎懼曰:「秦王思慕暫還耳,今遣之。」仍留不遣。數日,復問之,虎曰:「受詔即遣,今已半道矣。」廣阿有蝗,虎密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帥騎三千遊於蝗所。

    秋七月,勒疾篤,遺命曰:「大雅兄弟,宜善相保,司馬氏,汝曹之前車也。中山王宜深思周、霍,勿為將來口實。」戊辰,勒卒。中山王虎劫太子弘使臨軒,收右光祿大夫程遐、中書令徐光下廷尉,召邃使將兵入宿衛,文武皆奔散。弘大懼,自陳劣弱,讓位於虎。虎曰:「君終,太子立,禮之常也。」弘涕泣固讓,虎怒曰:「若不堪重任,天下自有大義,何足豫論。」弘乃即位,大赦。殺程遐、徐光。夜以勒喪潛瘞山谷,莫知其處。己卯,備儀衛,虛葬於高平陵,諡曰明帝,廟號高祖。

    趙將石聰及譙郡太守彭彪各遣使來降。聰本晉人,冒姓石氏。朝廷遣督護喬球將兵救之,未至,聰等為虎所誅。

    秋八月,趙主弘以中山王虎為丞相、魏王、大單于,加九錫,以魏郡等十三郡為國,總攝百揆。虎赦其境內,立妻鄭氏為魏王后。子邃為魏太子,加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錄尚書事。次子宣為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冀州刺史,封河間王。韜為前鋒將軍、司隸校尉,封樂安王。遵封齊王。鑑封代王。苞封樂平王。徙平原王斌為章武王。勒文武舊臣皆補散任,虎之府寮親黨悉署臺省要職。以鎮軍將軍夔安領左僕射,尚書郭殷為右僕射。更命太子宮曰崇訓宮,太后劉氏以下皆徙居之。選勒宮人及車馬、服玩之美者,皆入丞相府。

    趙劉太后謂彭城王堪曰:「先帝甫晏駕,丞相遽相陵藉如此。帝祚之亡,殆不復久,王將若之何。」堪曰:「先帝舊臣皆被疏斥,軍旅不復由人,宮省之內,無可為者。臣請奔兗州,挾南陽王恢為盟主,據廩丘,宣太后詔於牧、守、徵、鎮,使各舉兵以誅暴逆,庶幾猶有濟也。」劉氏曰:「事急矣,當速為之。」九月,堪微服輕騎襲兗州,不克,南奔譙城。丞相虎遣其將郭太追之,獲堪於城父,送襄國,炙而殺之。征南陽王恢還襄國。劉氏謀泄,虎廢而殺之,尊弘母程氏為皇太后,堪本田氏子,數有功,趙主勒養以為子。劉氏有膽略,勒每與之參決軍事,佐勒建功業,有呂后之風,而不妒忌更過之。

    趙河東王生鎮關中,石朗鎮洛陽。冬十月,生、朗皆舉兵以討丞相虎,生自稱秦州刺史,遣使來降。氐帥蒲洪自稱雍州刺史,西附張駿。

    虎留太子邃守襄國,將步騎七萬攻朗於金墉。金墉潰,獲朗,刖而斬之。進向長安,以梁王挺為前鋒大都督。生遣將軍郭權帥鮮卑涉璝眾二萬為前鋒以拒之,生將大軍繼發,軍於蒲阪。權與挺戰於潼關,大破之,挺及丞相左長史劉隗皆死,虎還奔澠池,枕屍三百餘里。鮮卑潛與虎通謀,反擊生。生不知挺已死,懼,單騎奔長安。權收餘眾退屯渭汭。生遂棄長安,匿於雞頭山。將軍蔣英據長安拒守,虎進兵擊英,斬之。生麾下斬生以降,權奔隴右。

    虎還襄國,大赦。趙主弘命虎建魏臺,一如魏武王輔漢故事。

    十二月,郭權據上邽,遣使來降,京兆、新平、扶風、馮詡、北地皆應之。

    九年春三月,趙丞相虎遣其將郭敖及章武王斌帥步騎四萬西擊郭權軍於華陰。夏四月,上邽豪族殺權以降。虎徙秦州三萬餘戶於青、並二州。長安人陳良夫奔黑羌,與北羌王薄句大等侵擾北地、馮翊。章武王斌、樂安王韜合擊,破之,句大奔馬蘭山。郭敖乘勝逐北,為羌所敗,死者什七八。斌等牧軍還三城。虎遣使誅郭敖。秦王宏有怨言,虎幽之。

    冬十月,趙主弘自齎璽綬詣魏宮,請禪位於丞相虎。虎曰:「帝王大業,天下自當有議,何為自論此邪?」弘流涕還宮,謂太后程氏曰:「先帝種真無復遺矣。」於是尚書奏「魏臺請依唐、虞禪讓故事。」虎曰:「弘愚闇,居喪無禮,不可以君萬國,便當廢之,何禪讓也。」十一月,虎遣郭殷持節入宮,廢弘為海陽王。弘安步就車,容色自若,謂羣臣曰:「庸昧不堪纂承大統,夫復何言。」羣臣莫不流涕,宮人慟哭。羣臣詣魏臺勸進,虎曰:「皇帝者,盛德之號,非所敢當,且可稱居攝趙天王。」幽弘及太后程氏、秦王宏、南陽王恢於崇訓宮,尋皆殺之。

    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稱疾不賀,虎累召之,乃至。正色謂虎曰:「弋仲常謂大王命世英雄,奈何把臂受託而反奪之邪?」虎曰:「吾豈樂此哉。顧海陽年少,恐不能了家事,故代之耳。」心雖不平,然察其誠實,亦不之罪。

    虎以夔安為侍中、太尉、守尚書令,郭殷為司空,韓晞為尚書左僕射,魏郡申鍾為侍中,郎闓為光祿大夫,王波為中書令。文武封拜各有差。虎行如信都,復還襄國。

    咸康元年秋九月,趙王虎遷都於鄴,大赦。奉天竺僧佛圖澄。

    二年冬十一月,趙王虎作太武殿於襄國,作東、西宮於鄴,十二月皆成。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縱六十五步,廣七十五步,甃以文石。下穿伏室,置衛士五百人。以漆灌瓦,金璫、銀楹,珠簾、玉壁,窮極工巧。殿上施白玉牀,流蘇帳,為金蓮華以冠帳頂。又作九殿於顯陽殿後,選士民之女以實之,服珠玉,被綺谷者萬餘人。教宮人占星氣、馬步射。置女太史及雜伎工巧,皆與外同。以女騎千人為鹵簿,皆着紫綸巾,熟錦袴,金銀鏤帶,五彩織成靴,執羽儀,鳴鼓吹,遊宴以自隨。於是趙大旱,金一斤直粟二斗,百姓嗷然。而虎用兵不息,百役並興。使牙門將張彌徙洛陽鍾虡、九龍、翁仲、銅駝、飛廉於鄴,載以車輪纏網車,轍廣四尺,深二尺。一鍾沒於河,募浮沒三百人入河,系以竹緪,用牛百頭,鹿櫨引之,乃出,造萬斛之舟以濟之。既至鄴,虎大悅,為之赦二歲刑,賚百官谷帛,賜民爵一級。又用尚方令解飛之言,於鄴南投石於河,以作飛橋,功費數千萬億,橋竟不成,役夫饑甚,乃止。使令長帥民入山澤採橡及魚以佐食,復為權豪所奪,民無所得。

    三年春正月庚辰,趙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餘人入上尊號,庭燎油灌下盤,死者二十餘人。趙王虎惡之,腰斬成公段。辛巳,虎依殷、周之制稱大趙天王,即位於南郊,大赦。立其後鄭氏為天王皇后,太子邃為天王皇太子,諸子為王者皆降為郡公,宗室為王者降為縣侯。百官封署各有差。

    趙太子邃素驍勇,趙王虎愛之,常謂羣臣曰:「司馬氏父子兄弟自相殘滅,故使朕得至此,如朕有殺阿鐵理否。」既而邃驕淫殘忍,好妝飾美姬,斬其首洗血置盤上,與賓客傳觀之,又烹其肉共食之。河閒公宣、樂安公韜皆有寵於虎,邃疾之如讎。虎荒眈酒色,喜怒無常。使邃省可尚書事,每有所關白,虎恚曰:「此小事,何足白也。」時或不聞,又恚曰:「何以不白?」誚責笞捶,月至再三。邃私謂中庶子李顏等曰:「官家難稱,吾欲行冒頓之事,卿從我乎?」顏等伏不敢對。秋七月,邃稱疾不視事,潛帥宮臣文武五百餘騎飲於李顏別舍,因謂顏等曰:「我欲至冀州殺河間公,有不從者斬。」行數里,騎皆逃散,顏叩頭固諫,邃亦昏醉而歸。其母鄭氏聞之,私遣中人誚讓邃,邃怒殺之。佛圖澄謂虎曰:「陛下不宜數往東宮。」虎將視邃疾,思澄言而還。既而瞋目大言曰:「我為天下主,父子不相信乎?」乃命所親信女尚書往察之,邃呼前與語,因抽劍擊之。虎怒,收李顏等詰問,顏具言其狀,殺顏等三十餘人。幽邃於東宮,既而赦之,引見太武東堂,邃朝而不謝,俄頃即出。虎使謂之曰:「太子應朝中宮,豈可遽去。」邃徑出不顧。虎大怒,廢邃為庶人。其夜,殺邃及其妃張氏,並男女二十六人,同埋於一棺。誅其宮臣支黨二百餘人。廢鄭後為東海太妃。立其子宣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儀為天王皇后。

    五年秋七月,趙王虎以太子宣為大單于,建天子旌旗。

    六年春三月,趙王虎以秦公韜為太尉,與太子宣迭日省可尚書奏事,專決賞刑,不復啓白。司徒申鍾諫曰:「賞刑者,人君之大柄,不可以假人,所以防微杜漸,消逆亂於未然也。太子職在視膳,不當預政。庶人邃以預政致敗,覆車未遠也。且二政分權,鮮不階禍,愛之不以道,適所以害之也。」虎不聽。中謁者令申扁以慧悟辯給有寵於虎,宣亦暱之,使典機密。虎既不省事,而宣、韜皆好酣飲畋獵,由是除拜、生殺皆決於扁,自九卿以下率皆望塵而拜。太子詹事孫珍病目,求方於侍中崔約,約戲之曰:「溺中則愈。」珍曰:「目何可溺。」約曰:「卿目睕睕,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於兄弟中最胡狀目深,聞之怒,誅約父子。於是公卿以下畏珍側目。

    八年冬十二月,趙王虎作臺觀四十餘所於鄴,又營長安、洛陽二宮,作者四十餘萬人。又欲自鄴起閣道至襄國。敕河南四州治南伐之備,並、朔、秦、雍嚴西討之資,青、冀、幽州為東征之計,皆三五發卒。諸州軍造甲者五十餘萬人,船伕十七萬人,為水所沒、虎狼所食者三分居一。加之公侯、牧宰競營私利,百姓失業愁困。貝丘人李弘因眾心之怨,自言姓名應識,連結黨與,署置百寮。事發,誅之,連坐者數千家。

    虎畋獵無度,晨出夜歸,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侍中京兆韋謏諫曰:「陛下忽天下之重,輕行斤斧之間,猝有狂夫之變,雖有智勇,將安所施。又興役無時,廢民耘獲,吁嗟盈路,殆非仁聖之所忍為也。」虎賜謏谷帛,而興繕滋繁,遊察自若。

    秦公韜有寵於虎,太子宣惡之右。僕射張離領五兵尚書,欲求媚於宣,說之曰:「今諸侯吏兵過限,宜漸裁省,以壯本根。」宣使離為奏「秦、燕、義陽、樂平四公,聽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帳下兵二百人。自是以下,三分置一,餘兵五萬,悉配東宮。」於是諸公咸怨,嫌釁益深矣。

    青州上言:「濟南平陵城北石虎一夕移於城東南,有狼狐千餘跡隨之,跡皆成蹊。」虎喜曰:「石虎者,朕也。自西北徙而東南者,天意欲使朕平蕩江南也。其敕諸州兵明年悉集,朕當親董六師以奉天命。」羣臣皆賀,上《皇德頌》者一百七人。制「徵士五人出車一乘,牛二頭,米十五斛,絹十匹,調不辦者斬。」民至鬻子以供軍須,猶不能給,自經於道樹者相望。

    康帝建元二年。初,趙領軍王朗言於趙主虎曰:「盛冬雪寒,而皇太子使人伐宮材,引於漳水,役者數萬,吁嗟滿道。陛下宜因出遊罷之。」虎從之。太子宣怒。會熒惑守房,宣使太史令趙攬言於虎曰:「房為天王,今熒惑守之,其殃不細。宜以貴臣王姓者當之。」虎曰:「誰可者。」攬曰:「無貴於王領軍。」虎意惜朗,使攬更言其次,攬無以對,因曰:「其次唯中書監王波耳。」虎乃下詔,追罪波前議楛矢事,腰斬之,及其四子,投屍漳水。既而愍其無罪,追贈司空,封其孫為侯。

    虎作橋於靈昌津,用功五百餘萬不成,斬匠而罷。

    穆帝永和元年春正月,趙王虎以樂平公苞代鎮長安,發雍、洛、秦、幷州十六萬人治長安未央宮。

    虎好獵,晚歲體重不能跨馬,乃造獵車千乘,刻期校獵。自靈昌津南至滎陽,東極陽都為獵場,使御史監察其中禽獸,有犯者罪至大辟。民有美女、佳牛馬,御史求之不得,皆誣以犯獸,論死者百餘人。發諸州二十六萬人修洛陽宮。發百姓牛二萬頭配朔州牧官。增置女官二十四等,東宮十二等,公侯七十餘國皆九等,大發民女三萬餘人,料為三等以配之。太子、諸公私令採發者又將萬人。郡縣務求美色,多強奪人妻,殺其夫及夫自殺者三千餘人。至鄴,虎臨斬簡第,以使者為能,封侯者十二人。荊楚、揚、徐之民流叛略盡,守令坐不能綏懷,下獄誅者五十餘人。金紫光祿大夫逮明因侍切諫,虎大怒,使龍騰拉殺之。

    二年夏五月,趙中黃門嚴生惡尚書朱軌,會久雨,生譖軌不修道路,又謗訕朝政,趙王虎囚之。蒲洪諫曰:「陛下既有襄國鄴宮,又修長安、洛陽宮殿,將以何用。作獵車千乘,環數千里以養禽獸,奪人妻女十萬餘口以實後宮,聖帝明王之所為,固若是乎。今又以道路不修,欲殺尚書。陛下德政不修,天降淫雨,七旬乃霽。霽方二日,雖有鬼兵百萬,亦未能去道路之塗潦,而況人乎。政刑如此,其如四海何,其如後代何。願止作徒,罷苑囿,出宮女,赦朱軌,以副眾望。」虎雖不悅,亦不之罪,為之罷長安、洛陽作役,而竟誅朱軌。又立私論朝政之法,聽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公卿以下,朝覲以目相顧,不敢復相過從談語。

    三年。趙王虎據十州之地,聚斂金帛及外國所獻珍異,府庫財物,不可勝紀,猶自以為不足,悉發前代陵墓,取其金寶。

    沙門吳進言於虎曰:「胡運將衰,晉當復興,宜苦役晉人以厭其氣。」虎使尚書張羣發近郡男女十六萬人,車十萬乘,運土築華林苑及長牆於鄴北,廣袤數十里。申鍾、石璞、趙攬等上疏陳天文錯亂,百姓雕弊。虎大怒曰:「使苑、牆朝成,吾夕沒,無恨矣。」促張羣使然燭夜作。暴風大雨,死者數萬人。郡國前後送蒼麟十六,白鹿七,虎命司虞張曷柱調之以駕芝蓋,大朝會列於殿庭。

    九月,命太子宣出祈福于山川,因行遊獵。宣乘大輅,羽葆華蓋,建天子旌旗,十有六軍戎卒十八萬出自金明門,虎從其後宮升陵霄觀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當復何愁。但抱子弄孫,日為樂耳。」

    宣所舍,輒列人為長圍,四面各百里,驅禽獸,至暮皆集其所。使文武跪立,重行圍守,烜火如晝。命勁騎百餘馳射其中,宣與姬妾乘輦臨觀,獸盡而止。或獸有迸逸,當圍守者,有爵則奪馬,步驅一日,無爵則鞭之一百。士卒饑凍死者萬有餘人,所過三州十五郡,資儲皆無孑遺。

    虎覆命秦公韜繼出,自幷州至於秦、雍亦如之。宣怒其與已鈞敵,愈嫉之。宦者趙生得幸於宣,無寵於韜,微勸宣除之,於是始有殺韜之謀矣。

    四年。趙秦公韜有寵於趙王虎,欲立之,以太子宣長,猶豫未決。宣嘗忤旨,虎怒曰:「悔不立韜也。」韜由是益驕,造堂於太尉府,號曰宣光殿,梁長九丈。宣見而大怒,斬匠,截梁而去。韜怒,增之至十丈。宣聞之,謂所幸楊柸、牟成、趙生曰:「凶豎傲愎敢爾,汝能殺之,吾入西宮,當盡以韜之國邑分封汝等。韜死,主上必臨喪,吾因行大事,蔑不濟矣。」柸等許諾。

    秋八月,韜夜與僚屬宴於東明觀,因宿於佛精舍。宣使楊柸等緣獼猴梯而入,殺韜,置其刀箭而去。旦日,宣奏之,虎哀驚氣絕,久之方蘇。將出臨其喪,司空李農諫曰:「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賊在京師,鑾輿不宜輕出。」虎乃止,嚴兵發哀於太武殿。宣往臨韜喪,不哭,直言:「呵呵」,使舉衾觀屍,大笑而去。收大將軍記室參軍鄭靖、尹武等,將委之以罪。

    虎疑宣殺韜,欲召之,恐其不入,乃詐言其母杜後哀過危惙,宣不謂見疑,入朝中宮,因留之。建興人史科知其謀,告之。虎使收楊柸、牟成,皆亡去。獲趙生,詰之,具服。虎悲怒彌甚,囚宣於席庫,以鐵環穿其頷而鎮之。取殺韜刀箭舐其血,哀號震動宮殿。佛圖澄曰:「宣、韜皆陛下之子,今為韜殺宣,是重禍也。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猶長,若必誅之,宣當為彗星下掃鄴宮。」虎不從。積柴於鄴北,樹標其上,標末置鹿盧,穿之以繩,倚梯柴積,送宣其下,使韜所幸宦者郝稚、劉霸拔其發,抽其舌,牽之登梯。郝稚以繩貫其頷,鹿盧絞上,劉霸斷其手足,斫眼潰腸,如韜之傷。四面縱火,煙炎際天。虎從昭儀已下數千人登中臺以觀之。火滅,取灰分置諸門交道中。殺其妻子九人。宣小子才數歲,虎素愛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大臣不聽,就抱中取而殺之。兒挽虎衣大叫,至於絕帶,虎因此發病。又廢其後杜氏為庶人,誅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車裂節解,棄之漳水。洿其東宮,以養豬牛。東宮衛士十餘萬人皆謫戌涼州。先是,散騎常侍趙攬言於虎曰:「宮中將有變,宜備之。」及宣殺韜,虎疑其知而不告,亦誅之。

    秋九月,趙王虎議立太子。太尉張舉曰:「燕公斌有武略,彭城公遵有文德,惟陛下所擇。」虎曰:「卿言正起吾意。」戎昭將軍張豺曰:「燕公母賤,又嘗有過。彭城公母前以太子事廢,今立之,臣恐不能無微恨。陛下宜審思之。」初,虎之抜上邽也,張豺獲前趙主曜幼女安定公主,有殊色,納於虎,虎嬖之,生齊公世。豺以虎老病,欲立世為嗣,冀劉氏為太后,已得輔政。乃說虎曰:「陛下再立太子,其母皆出於倡賤,故禍亂相尋。今宜擇母貴子孝者立之。」虎曰:「卿勿言,吾知太子處矣。」虎再與羣臣議於東堂,虎曰:「吾欲以純灰三斛自滌其腸,何為專生惡子,年逾二十輒欲殺。父今世方十歲,比其二十,吾已老矣。」乃與張舉、李農定議,令公卿上書請立世為太子。大司農曹莫不肯署名,虎使張豺問其故,莫頓首曰:「天下重器,不宜立少,故不敢署。」虎曰:「莫忠臣也,然未達朕意。張舉、李農知朕意矣,可令諭之。」遂立世為太子,以劉昭儀為後。

    五年春正月,趙王虎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寧,諸子皆進爵為王。

    冠軍大將軍姚弋仲至鄴,求見虎。虎病,弋仲讓虎曰:「兒死愁邪。何為而病。兒幼時不擇善人教之,使坐於為逆,既為逆而誅之,又何愁焉。且汝久病,所立兒幼,汝若不愈,天下必亂,當先憂此,勿憂賊也。」

    夏四月乙卯,趙王虎病甚,以彭城王遵為大將軍,鎮關右,燕王斌為丞相,錄尚書事,張豺為鎮衛大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書,並受遺詔輔政。

    劉後惡斌輔政,恐不利於太子,與張豺謀去之。斌時在襄國,遣使詐謂斌曰:「主上疾已漸愈,王須獵者,可小停也。」斌素好獵、嗜酒,遂留獵,且縱酒。劉氏與豺因矯詔稱斌無忠孝之心,免官歸第,使豺弟雄帥龍騰五百人守之。

    乙丑,遵自幽州至鄴,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萬遣之,遵涕泣而去。是日,虎疾小瘳,問:「遵至未。」左右對曰:「去已久矣。」虎曰:「恨不見之。」虎臨西合,龍騰中郎二百餘人列拜於前,虎問:「何求」皆曰:「聖體不安,宜令燕王入宿衛,典兵馬。」或言:「乞為皇太子。」虎曰:「燕王不在內邪。召以來。」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虎曰:「促持輦迎之,當付璽綬。」亦竟無行者。尋惛怰而入。張豺使張雄矯詔殺斌。

    戊辰,劉氏復矯詔以豺為太保、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如霍光故事。侍中徐統嘆曰:「亂將作矣,吾無為預之。」仰藥而死。

    己巳,虎卒,太子世即位,尊劉氏為皇太后。劉氏臨朝稱制,以張豺為丞相。豺辭不受,請以彭城王遵、義陽王鑑為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劉氏從之。

    豺與太尉張舉謀誅司空李農,舉素與農善,密告之。農奔廣宗,帥乞活數萬家保上白。劉氏使張舉統宿衛諸軍圍之。豺以張離為鎮軍大將軍,監中外諸軍事,以為已副。彭城王遵至河內,聞喪。姚弋仲、蒲洪、劉寧及徵虜將軍石閔、武衛將軍王鸞等共說遵曰:「殿下長且賢,先帝亦有意以殿下為嗣,正以末年惛惑,為張豺所誤。今女主臨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師宿衛空虛,殿下若聲張豺之罪,鼓行而討之,其誰不開門倒戈而迎殿下者。」遵從之。

    五月,遵自李城舉兵,還趣鄴,洛州刺史劉國帥洛陽之眾往會之。檄至鄴,張豺大懼,馳召上白之軍。丙戌,遵軍於蕩陰,戎卒九萬,石閔為前鋒。豺將出拒之,耆舊、羯士皆曰:「彭城王來奔喪,吾當出迎之,不能為張豺守城也。」逾城而出,豺斬之,不能止。張離亦帥龍騰二千,斬關迎遵。劉氏懼,召張豺入,對之悲哭曰:「先帝梓宮未殯,而禍難至此。今嗣子衝幼,託之將軍,將軍將若之何。欲加遵重位,能弭之乎?」豺惶怖不知所出,但云:「唯唯」。乃下詔,以遵為丞相,領大司馬、大都督、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黃鉞、九錫。己丑,遵至安陽亭,張豺懼而出迎,遵命執之。庚寅,遵擐甲曜兵,入自鳳陽門,升太武前殿,擗踊盡哀,退如東閣。斬張豺於平樂市,夷其三族。假劉氏令曰:「嗣子幼衝,先帝私恩所授,皇業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於是遵即位,大赦,罷上白之圍。辛卯,封世為譙王,廢劉氏為太妃,尋皆殺之。

    李農來歸罪,使復其位。尊母鄭氏為皇太后,立妃張氏為皇后,故燕王斌子衍為皇太子。以義陽王鑑為侍中、太傅,沛王衝為太保,樂平王苞為大司馬,汝陰王琨為大將軍,武興公閔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太將軍。

    甲午,鄴中暴風抜樹,震雷,雨雹大如盂升。太武暉華殿災,及諸門觀閣蕩然無餘,乘輿服御燒者太半,金石皆盡,火月餘乃滅。

    時沛王衝鎮薊,聞遵殺世自立,謂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輒廢而殺之,罪莫大焉。其敕內外戒嚴,孤將親討之。」於是留寧北將軍沐堅戍幽州,帥眾五萬自薊南下,傳檄燕、趙,所在雲集。比至常山,眾十餘萬,軍於苑鄉。遇遵赦書,衝曰:「皆吾弟也。死者不可復追,何為復相殘乎。吾將歸矣。」其將陳暹曰:「彭城篡弒自尊,為罪大矣。王雖北旆,臣將南轅,俟平京師,擒彭城,然後奉迎大駕。」衝乃復進。遵馳遣王擢以書喻衝,衝弗聽。遵使武興公閔及李農等帥精卒十萬討之,戰於平棘,衝兵大敗。獲衝於元氏,賜死,坑其士卒三萬餘人。

    燕平狄將軍慕容霸上書於燕王雋曰:「石虎窮凶極暴,天之所棄,餘燼僅存,自相魚肉。今中國倒懸,企望仁恤,若大軍一振,勢必投戈。」北平太守孫興亦表言:「石氏大亂,宜以時進取中原。」雋以新遭大喪,弗許。霸馳詣龍城,言於雋曰:「難得而易失者,時也。萬一石氏衰而復興,或有英雄據其成資,豈惟失此大利,亦恐更為後患。」雋曰:「鄴中雖亂,鄧恆據安樂,兵強糧足。今若伐趙,東道不可由也,當由盧龍。盧龍山徑險狹,虜乘高斷要,首尾為患,將若之何。」霸曰:「恆雖欲為石氏拒守,其將士顧家,人懷歸志,若大軍臨之,自然瓦解。臣請為殿下前驅,東出徒河,潛趣令支,出其不意,彼聞之勢必震駭,上不過閉門自守,下不免棄城逃潰,何暇御我哉。然則殿下可以安步而前,無復留難矣。」雋猶豫未決,以問五材將軍封弈,對曰:「用兵之道,敵強則用智,敵弱則用勢。是故以大吞小,猶狼之食豚也。以治易亂,猶日之消雪也。大王自上世以來,積德累仁,兵強士練,石虎極其殘暴,死未瞑目,子孫爭國,上下乖亂。中國之民墜於塗炭,延頸企踵以待振抜。大王若揚兵南邁,先取薊城,次指鄴都,宣耀威德,懷撫遺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凶黨將望旗冰碎,安能為害乎?」從事中郎黃泓曰:「今太白經天,歲集畢北,天下易主,陰國受命,此必然之驗也。宜速出師,以承天意。」折衝將軍慕輿根曰:「中國之民,困於石氏之亂,咸思易主,以救湯火之急,此千載一時,不可失也。自武宣王以來,招賢養民,務農訓兵,正俟今日。今時至不取,更復顧慮,豈天意未欲使海內平定邪,將大王不欲取天下也。」雋笑而從之。以慕容恪為輔國將軍,慕容評為輔弼將軍,左長史陽騖為輔義將軍,謂之「三輔」。慕容霸為前鋒都督、建鋒將軍,選精兵二十餘萬,講武戒嚴,為進取之計。

    初,趙主遵之發李城也,謂武興公閔曰:「努力,事成以爾為太子。」既而立太子衍。閔恃功,欲專朝政,遵不聽。閔素驍勇,屢立戰功,夷夏宿將皆憚之。既為都督,總內外兵權,乃撫循殿中將士,皆奏為殿中員外將軍,爵關外侯,遵弗之疑,而更題名善惡以挫抑之,眾咸怨怒。中書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勸遵稍奪閔兵權,閔益恨望,準等咸勸誅之。

    十一月,遵召義陽王鑑、樂平王苞、汝陰王琨、淮南王昭等入議於鄭太后前、曰:「閔不臣之跡漸着,今欲誅之,如何」鑑等皆曰:「宜然」鄭氏曰:「李城還兵,無棘奴,豈有今日。小驕縱之,何可遽殺。」鑑出,遣宦者楊環馳以告閔,閔遂劫李農及右衛將軍王基密謀廢遵,使將軍蘇彥、周成帥甲兵三千人執遵於南臺。遵方與婦人彈棋,問成曰:「反者誰也?」成曰:「義陽王鑑當立。」遵曰:「我尚如是,鑑能幾時。」遂殺之於琨華殿,並殺鄭太后、張后、太子衍、孟準、王鸞及上光祿張斐。

    鑑即位,大赦,以武興公閔為大將軍,封武德王,司空李農為大司馬,並錄尚書事。郎闓為司空,秦州刺史劉羣為尚書左僕射,侍中盧諶為中書監。

    趙主鑑使樂平王苞、中書令李鬆、殿中將軍張才夜攻石閔、李農於琨華殿,不克,禁中擾亂。鑑懼,僞若不知者,夜斬鬆、才於西中華門,並殺苞。

    新興王祗,虎之子也,時鎮襄國,與姚弋仲、蒲洪等連兵,移檄中外,欲共誅閔、農。閔、農以汝陰王琨為大都督,與張舉及侍中呼延盛帥步騎七萬分討祗等。

    中領軍石成、侍中石啓、前河東太守石暉謀誅閔、農,閔、農皆殺之。龍驤將軍孫伏都、劉銖等結羯士三千伏於胡天,亦欲誅閔、農。鑑在中臺,伏都帥三千餘人將升臺挾鑑以攻之。鑑見伏都毀閣道,臨問其故。伏都曰:「李農等反,已在東掖門,臣欲帥衛士以討之,謹先啓知。」鑑曰:「卿是功臣,好為官陳力,朕從臺上觀,卿勿慮無報也。」於是伏都、銖帥眾攻閔、農,不克,屯於鳳陽門。閔、農帥眾數千毀金明門而入。鑑懼閔之殺己,馳招閔、農開門內之,謂曰:「孫伏都反,卿宜速討之。」閔、農攻斬伏都等,自鳳陽至琨華,橫屍相枕,流血成渠。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仗者斬。胡人或斬關、或逾城而出者,不可勝數。

    閔使尚書王簡、少府王鬱帥眾數幹守鑑於御龍觀,懸食以給之。下令城中曰:「近日孫、劉構逆,支黨伏誅,良善一無預也。今日已後,與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門不復相禁。」於是趙人百里內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門。閔知胡之不為已用,班令內外,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門。一日之中,斬首數萬。閔親帥趙人以誅胡羯,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屍諸城外,悉為野犬豺狼所食。其屯戌四方者,閔皆以書命趙人為將帥者誅之,或高鼻多須,濫死者半。

    六年春正月,趙大將軍閔欲滅去石氏之跡,託以讖文有「繼趙李」,更國號曰衛,易姓李氏,太赦,改元青龍。太宰趙庶、太尉張舉、中軍將軍張春、光祿大夫石嶽、撫軍石寧、武衛將軍張季及公、侯、卿、校、龍騰等萬餘人出奔襄國,汝陰王琨奔冀州。撫軍將軍張沈據滏口,張賀度據石瀆,建義將軍段勤據黎陽,寧南將軍楊羣據桑璧,劉國據陽城,段龕據陳留,姚弋仲據灄頭,蒲洪據枋頭,眾各數萬,皆不附於閔。勤,末柸之子。龕,蘭之子也。

    王朗、麻秋自長安赴洛陽。秋承閔書,誅朗部胡千餘人,朗奔襄國。秋帥眾歸鄴,蒲洪使其子龍驤將軍雄迎擊,獲之,以為軍師將軍。

    汝陰王琨及張舉、王朗帥眾七萬伐鄴,大將軍閔帥騎千與戰於城北。閔操兩刃矛,馳騎擊之,所向摧陷,斬首三千級,琨等大敗而去。閔與李農帥騎三萬討張賀度於石瀆。

    閏月,衛主鑑密遣宦者齎書召張沈等,使乘虛襲鄴。宦者以告閔、農,閔、農馳還,廢鑑,殺之,並殺趙王虎三十八孫,盡滅石氏。姚弋仲子曜武將軍益、武衛將軍若,帥禁兵數千斬關奔灄頭。弋仲帥眾討閔,軍於混橋。

    司徒申鍾等上尊號於閔,閔以讓李農,農固辭。閔曰:「吾屬故晉人也,今晉室猶存,請與諸君分割州郡,各稱牧守公侯,奉表迎晉天子還都洛陽,何如?」尚書胡睦進曰:「陛下聖德應天,宜登大位。晉氏襄微,遠竄江表,豈能總馭英雄,混壹四海乎?」閔曰:「胡尚書之言,可謂識機知命矣。」乃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興,國號大魏。

    二月,燕王雋使慕容霸將兵二萬自東道出徒河,慕輿於自西道出蠮螉塞,雋自中道出盧龍塞以伐趙。以慕容恪、鮮于亮為前驅,命慕輿泥槎山通道。留世子曄守龍城,以內史劉斌為大司農,與典書令皇甫真留統後事。

    霸軍至三陘,趙征東將軍鄧恆惶怖,焚倉庫,棄安樂遁去,與幽州刺史王午共保薊。徒河南部都尉孫泳急入安樂,撲滅餘火,籍其谷帛。霸收安樂、北平兵糧,與雋會臨渠。

    三月,燕兵至無終,王午留其將王佗以數千人守薊,與恆走保魯口。乙巳,雋抜薊,執王佗,斬之。雋欲悉坑其士卒千餘人,慕容霸諫曰:「趙為暴虐,王興師伐之,將以拯民於塗炭而撫有中州也。今始得薊而坑其士卒,恐不可以為王師之先聲也。」乃釋之。雋入都於薊,中州士女降者相繼。

    燕兵至范陽,范陽太守李產欲為石氏拒燕,眾莫為用,乃帥八城令長出降,雋復以產為太守。產子績為幽州別駕,棄其家從王午在魯口。鄧恆謂午曰:「績鄉里在北,父已降燕,今雖在此,恐終難相保,徒為人累,不如去之。」午曰:「此何言也。夫以當今喪亂,而績乃能立義捐家,情節之重,雖古烈士無以過。乃欲以猜嫌害之,燕趙之士聞之,謂我直相聚為賊,了無意識,眾情一散,不可復集,此為坐自屠潰也。」恆乃止。午猶慮諸將不與已同心,或至非意,乃遣績歸。績始辭午往見燕王雋,雋讓之曰:「卿不識天命,棄父邀名,今日乃始來邪?」對曰:「臣眷戀舊主,志存微節,官身所在,何事非君。殿下方以義取天下,臣未謂得見之晚也。」雋悅,善待之。

    雋以弟宣為代郡城郎,孫泳為廣寧太守,悉置幽州郡縣守宰。甲子,雋使中部俟釐慕輿句督薊中留事,自將擊鄧恆於魯口。軍至清梁,恆將鹿勃早將數千人夜襲燕營,半已得入,先犯前鋒都督慕容霸,突入幕下,霸起奮擊,手殺十餘人,早不能進,由是燕軍得嚴。雋謂慕輿根曰:「賊鋒甚銳,宜且避之。」根正色曰:「我眾彼寡,力不相敵,故乘夜來戰,冀萬一獲利。今求賊得賊,正當擊之,復何所疑。王但安臥,臣等自為王破之。」雋不能自安,內史李洪從雋出營外,屯高冢上。根帥左右精勇數百人從中牙直前擊早,李洪徐整騎隊還助之,早乃退走。眾軍追擊四十餘里,早僅以身免,所從士卒死亡略盡。雋引兵還薊。

    魏主閔復姓冉氏。初,閔父瞻,內黃人,本姓冉,趙主勒破陣午,獲之,命虎養以為子。閔驍勇善戰,多策略,虎愛之,比於諸孫。尊母王氏為皇太后,立妻董氏為皇后,子智為皇太子,胤、明、裕皆為王。以李農為太宰、領太尉、錄尚書事,封齊王,其子皆封縣公。遣使者持節赦諸軍屯,皆不從。

    趙新興王祇即皇帝位於襄國,改元永寧。以汝陰王琨為相國。六夷據州都擁兵者皆應之。祇以姚弋仲為右丞相、親趙王,待以殊禮。夏四月,趙王祇遣汝陰王琨將兵十萬伐魏。

    魏主閔殺李農及其三子,並尚書令王謨、侍中王衍、中常侍嚴震、趙升。閔遣使臨江告晉曰:「逆胡亂中原,今已誅之,能共討者,可遣軍來也。」朝廷不應。

    六月,趙汝陰王琨進據邯鄲,鎮南將軍劉國自繁陽會之。魏衛將軍王泰擊琨,大破之,死者萬餘人。劉國還繁陽。

    冬十一月,魏主閔帥步騎十萬攻襄國。署其子太原王胤為大單于、驃騎大將軍,以降胡一千配之為麾下。光祿大夫韋謏諫曰:「胡羯皆我之仇敵,今來歸附,苟全性命耳。萬一為變,悔之何及。請誅屏降胡,去單于之號,以防微杜漸。」閔方欲撫納羣胡,大怒,誅謏及其子伯陽。

    七年春二月,魏主閔攻圍襄國百餘日。趙主祇危急,乃去皇帝之號稱趙王,遣太尉張舉乞師於燕,許送傳國璽。中軍將軍張春乞師於姚弋仲。弋仲遣其子襄帥騎二萬八千救趙,誡之曰:「冉閔棄仁背義,屠滅石氏。我受人厚遇,當為復讎,老病不能自行。汝才十倍於閔,若不梟擒以來,不必復見我也。」弋仲亦遣使告於燕,燕王雋遣御難將軍悅綰將兵三萬往會之。

    冉閔聞雋欲救趙,遣大司馬從事中郎廣寧常煒使於燕,雋使封裕詰之曰:「冉閔,石氏養息,負恩作逆,何敢輒稱大號。」煒曰:「湯放桀,武王伐紂,以興商、周之業。曹孟德養於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氏之基。苟非天命,安能成功。推此而言,何必致問。」裕曰:「人言冉閔初立,鑄金為己像以卜成敗,而像不成,信乎?」煒曰:「不聞」裕曰:「南來者皆云如是,何故隱之。」煒曰:「奸僞之人,欲矯天命以惑人者,乃假符瑞、託蓍龜以自重。魏主握符璽,據中州,受命何疑,而更反真為僞,取決於金像乎?」裕曰:「傳國璽果安在?」煒曰:「在鄴」裕曰:「張舉言在襄國。」煒曰:「殺胡之日,在鄴者殆無孑遺,時有迸漏者,皆潛伏溝瀆中耳,彼安知璽之所在乎。彼求救者為妄誕之辭,無所不可,況一璽乎?」

    雋猶以張舉之言為信,乃積柴其旁,使裕以其私誘之曰:「君更孰思,無為徒取灰滅。」煒正色曰:「石氏貪暴,親帥大兵攻燕國都,雖不克而返,然志在必取。故運資糧、聚器械於東北者,非以相資,乃欲相滅也。魏主誅翦石氏,雖不為燕,臣子之心,聞仇讎之滅,義當如何。而更為彼責我,不亦異乎。吾聞死者骨肉下於土,精魂升於天。蒙君之惠,速益薪縱火,使僕得上訴於帝足矣。」左右請殺之,雋曰:「彼不憚殺身以徇其主,忠臣也。且冉閔有罪,使臣何預焉。」使出就館。夜,使其鄉人趙瞻往勞之,且曰:「君何不以實言。王怒,欲處君於遼、碣之表,奈何?」煒曰:「吾結髮以來,尚不欺布衣,況人主乎。曲意苟合,性所不能。直情盡言,雖沈東海,不敢避也。」遂臥向壁,不復與瞻言。瞻具以白雋,雋乃囚煒於龍城。

    三月,姚襄及趙汝陰王琨各引兵救襄國。冉閔遣車騎將軍胡陸拒襄於長蘆,將軍孫威拒琨於黃丘,皆敗還,士卒略盡。

    閔欲自出擊之,衛將軍王泰諫曰:「今襄國未下,外救雲集,若我出戰,必腹背受敵,此危道也。不若固壘以挫其銳,徐觀其釁而擊之。且陛下親臨行陳,如失萬全,則大事去矣。」閔將止,道士法饒進曰:「陛下圍襄國經年,無尺寸之功,今賊至又避不擊,將何以使將士乎。且太白入昴,當殺胡王,百戰百克,不可失也。」閔攘袂大言曰:「吾戰決矣,敢沮眾者斬。」乃悉眾出與襄、琨戰。悅綰適以燕兵至,去魏兵數里,疏布騎卒,曳柴揚塵,魏人望之恟懼。襄、琨、綰三面擊之,趙王祇自後衝之,魏兵大敗。閔與十餘騎走還鄴。降胡慄特康等執大單于胤及左僕射劉琦以降趙,趙王祇殺之。胡睦及司空石璞、尚書令徐機、中書監盧諶等並將士死者凡十餘萬人。閔潛還,人無知者。鄴中震恐,訛言閔已沒。射聲校尉張艾請閔親郊以安眾心,閔從之,訛言乃息。閔支解法饒父子,贈韋謏大司徒。姚襄還灄頭,姚弋仲怒其不擒閔,杖之一百。

    初,閔之為趙相也,悉散倉庫以樹私恩,與羌胡相攻,無月不戰。趙所徙青、雍、幽、荊四州之民及氐、羌、胡、蠻數百萬口,以趙法禁不行,各還本土,道路交錯,互相殺掠,其能達者什有二三,中原大亂,因以饑疫,人相食,無復耕者。

    趙王祇使其將劉顯帥眾七萬攻鄴,軍於明光宮,去鄴二十三里。魏主閔恐,召王泰,欲與之謀。泰恚前言之不從,辭以瘡甚。閔親臨問之,泰固稱疾篤。閔怒,還宮,謂左右曰:「巴奴,乃公豈假汝為命邪。要將先滅羣胡,卻斬王泰。」乃悉眾出戰,大破顯軍,追奔至陽平,斬首三萬餘級。顯懼,密使請降,求殺祇以自效,閔乃引歸。會有告王泰欲反入秦者,閔殺之。夷其三族。

    夏四月,渤海人逢約因趙亂,擁眾數千家附於魏,魏以約為渤海太守。故太守劉準,隗之兄子也。土豪封放,弈之從弟也。別聚眾自守。閔以準為幽州刺史,與約中分渤海。

    燕王雋使封弈討約,使昌黎太守高開討準、放。開,瞻之子也。弈引兵直抵約壘,遣人謂約曰:「相與鄉里,隔絕日久,會遇甚難。時事利害,人各有心,非所論也。願單出一相見,以寫佇結之情。」約素信重弈,即出見弈於門外,各屏騎卒,單馬交語。弈與論敘平生畢,因說之曰:「與君累世同鄉,情相愛重,誠欲君享祚無窮。今既獲展奉,不可不盡所懷,冉閔乘石氏之亂,奄有成資,是宜天下服其強矣,而禍亂方始,固知天命不可力爭也。燕王弈世戴德,奉義討亂,所徵無敵,今已都薊,南臨趙、魏,遠近之民,襁負歸之。民厭荼毒,咸思有道。冉閔之亡,匪朝伊夕,成敗之形,昭然易見。且燕王肇開王業,虛心賢雋。君能翻然改圖,則功參絳、灌,慶流苗裔,孰與為亡國將,守孤城以待外至之禍哉。」約聞之,悵然不言。弈給使張安有勇力,弈豫戒之,俟約氣下,安突前持其馬鞚因挾之而馳。至營,弈與坐,謂曰:「君計不能自決,故相為決之,非欲取君以邀功,乃欲全君以安民也。」高開至渤海,準、放迎降。雋以放為渤海太守,準為右司馬,約參軍事。以約誘於人而遇獲,更其名曰釣。

    劉顯弒趙王祇及其丞相樂安王炳、太宰趙庶等十餘人,傳首於鄴。驃騎將軍石寧奔柏人。魏主閔焚祇首於通衢,拜顯上大將軍、大單于、冀州牧。秋七月,劉顯復引兵攻鄴,魏主閔擊敗之。顯還,稱帝於襄國。

    八月,燕王雋遣慕容恪攻中山,慕容評攻王午於魯口。魏中山太守上谷侯龕閉城拒守。恪南徇常山,軍於九門,魏趙郡太守遼西李邽舉郡降,恪厚撫之,將邽還圍中山,侯龕乃降。恪入中山,遷其將帥、土豪數十家詣薊,餘皆安堵,軍令嚴明,秋毫不犯。慕容評至南安,王午遣其將鄭生拒戰,評擊斬之。

    悅綰還自襄國,雋乃知張舉之妄而殺之。常煒有四男二女在中山,雋釋煒之囚,使諸子就見之。煒上疏謝恩,雋手令答曰:「卿本不為生計,孤以州里相存耳。今大亂之中,諸子盡至,豈非天之意邪。天且念卿,況於孤乎?」賜妾一人,谷三百斛,使居凡城。以北平太守孫興為中山太守,興善能緩撫,中山遂安。

    冬十一月,逢釣亡歸渤海,招集舊眾以叛燕。樂陵太守賈堅使人告諭鄉人,示以成敗,釣部眾稍散,遂來奔。

    八年春正月,劉顯攻常山,魏主閔留大將軍蔣幹使輔太子智守鄴,自將八千騎救之。顯大司馬清河王寧以棗強降魏。閔擊顯,敗之,追奔至襄國。顯大將軍曹伏駒開門納閔,閔殺顯及其公卿已下百餘人,焚襄國宮室,遷其民於鄴。趙汝陰王琨以其妻妾來奔,斬於建康市,石氏遂絕。

    魏主閔既克襄國,因遊食常山、中山諸郡。趙立義將軍段勤聚胡羯萬餘人保據繹幕,自稱趙帝。夏四月甲子,燕王雋遣慕容恪等擊魏,慕容霸等擊勤。

    魏主閔將與燕戰,大將軍董閏、車騎將軍張溫諫曰:「鮮卑乘勝鋒銳,且彼眾我寡,請且避之,俟其驕墮,然後益兵以擊之。」閔怒曰:「吾欲以此眾平幽州,斬慕容雋,今遇恪而避之,人謂我何。」司徒劉茂、特進郎闓相謂曰:「吾君此行,必不還矣。吾等何為坐待戮辱。」皆自殺。

    閔軍於安喜,慕容恪引兵從之。閔趣常山,恪追之,丙子,及於魏昌之廉臺。閔與燕兵十戰,燕兵皆不勝。閔素有勇名,所將兵精銳,燕人憚之。慕容恪巡陳,諭將士曰:「冉閔勇而無謀,一夫敵耳。其士卒饑疲,甲兵雖精,其實難用,不足破也。」閔以所將多步卒,而燕皆騎兵,引兵將趣林中。恪參軍高開曰:「吾騎兵利平地,若閔得入林,不可復製。宜亟遣輕騎邀之,既合而陽走,誘致平地,然後可擊也。」恪從之。魏兵還就平地,恪分軍為三部,謂諸將曰:「閔性輕銳,又自以眾少,必致死於我。我厚集中軍之陳以待之,俟其合戰,卿等從旁擊之,無不克矣。」乃擇鮮卑善射者五千人,以鐵鎖連其馬,為方陳而前。閔所乘駿馬曰朱龍,日行千里。閔左操雙刃矛,右執鉤戟,以擊燕兵,斬首三百餘級。望見大幢,知其為中軍,直衝之。燕兩軍從旁夾擊,大破之,圍閔數重。閔潰圍東走二十餘里,朱龍忽斃,為燕兵所執。燕人殺魏僕射劉羣,執董閔、張溫及閔皆送於薊。閔子操奔魯口。高開被創而卒。慕容恪進屯常山,雋命恪鎮中山。

    己卯,冉閔至薊。雋大赦。立閔而責之曰:「汝奴僕下才,何得妄稱帝。」閔曰:「天下大亂,爾曹夷狄禽獸之類猶稱帝,況我中土英雄,何為不得稱帝邪?」雋怒,鞭之三百,送於龍城。

    慕容霸軍至繹幕,段勤與弟思聰舉城降。甲申,雋遣慕容評及中尉侯龕帥精騎萬人攻鄴。癸巳,至鄴,魏蔣幹及太子智閉城拒守,城外皆降於燕。劉寧及弟崇帥胡騎三千奔晉陽。

    五月,鄴中大饑,人相食,故趙時宮人被食略盡。蔣幹遣侍中繆嵩、詹事劉猗奉表請降,且求救於謝尚。庚寅,燕王雋廣威將軍慕容軍、殿中將軍慕輿根、右司馬皇甫真等帥步騎二萬助慕容評攻鄴。

    辛卯,燕人斬冉閔於龍城。會大旱、蝗,燕王雋謂閔為崇,遣使祀之,諡曰悼武天王。

    初,謝尚使戴施據枋頭,施聞蔣幹求救,乃自倉垣徙屯棘津,止幹使者求傳國璽。劉猗使繆嵩還鄴白乾,幹疑尚不能救,沈吟未決。

    六月,施帥壯士百餘人,入鄴,助守三臺,紿之曰:「今燕寇在外,道路不通,璽未敢送也。卿且出以付我,我當馳白天子。天子聞璽在吾所,信卿至誠,必多發兵糧以相救餉。」幹以為然,出璽付之。施宣言使督護何融迎糧,陰令懷璽送於枋頭。甲子,蔣幹帥銳卒五千及晉兵出戰,慕容評大破之,斬首四千級,幹脫走入城。

    秋七月,王午聞魏敗,時鄧恆已死,午自稱安國王。八月戊辰,燕王雋遣慕容恪、封奕、陽騖攻之,午閉城自守,送冉操詣燕軍,燕人掠其禾稼而還。

    庚午,魏長水校尉馬願等開鄴城納燕兵,戴施、蔣幹懸縋而下,奔於倉垣。慕容評送魏後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鍾、司空條攸等及乘輿、服御於薊。尚書令王簡、左僕射張幹、右僕射郎肅皆自殺。燕王雋詐云董氏得傳國璽獻之,賜號奉璽君,賜冉智爵海賓侯,以申鍾為大將軍右長史,命慕容評鎮鄴。

    謝尚自枋頭迎傳國璽至建康,百僚畢賀。

    冬十月,故趙將擁兵據州郡者各遣使降燕,燕王雋以王擢為益州刺史,夔逸為秦州刺史,張平為幷州刺史,李歷為兗州刺史,高昌為安西將軍,劉寧為車騎將軍。

    慕容恪屯安平,積糧治攻具,將討王午。丙戌,中山蘇林起兵於無極,自稱天子。恪自魯口還討林。閏月戊子,燕王雋遣廣威將軍慕輿根助恪攻林,斬之。王午為其將秦興所殺。呂護殺興,復自稱安國王。

    燕羣僚共上尊號於燕王雋,雋許之。十一月丁卯,始置百官,以國相封奕為太尉,左長史陽騖為尚書令,右司皇甫真為尚書左僕射,尚書令張悕為右僕射,其餘文武拜授有差。戊辰雋,即皇帝位,大赦。自謂獲傳國璽,改元元璽。追尊武宣王為高祖武皇帝,文明王為太祖文明皇帝。時晉使適至燕,雋謂曰:「汝還白汝天子,我承人之,為中國所推,己為帝矣。」改司州為中州,建留臺於龍都。以玄菟太守乙逸為尚書,專委留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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