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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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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淵據平陽 殺太弟義附

    漢靈帝中平五年春三月,詔發南匈奴兵配劉虞討張純,單于羌渠遣左賢王將騎詣幽州。國人恐發兵無已,於是右部醢落反,與屠各胡合,凡十餘萬人,攻殺羌渠。國人立其子右賢王於扶羅為持至屍逐侯單于。

    六年。初,南單于於扶羅既立,國人殺其父者遂叛,共立須卜骨都侯為單于。於扶羅詣闕自訟。會靈帝崩,天下大亂,於扶羅將數千騎與白波賊合兵寇郡縣。時民皆保聚,鈔掠無利,而兵遂挫傷。復欲歸國,國人不受,乃止河東平陽。須卜骨都侯為單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虛其位,以老王行國事。

    獻帝興平二年冬十二月,南單于於扶羅死,弟呼廚泉立,居於平陽。

    建安二十一年秋七月,南單于呼廚泉入朝於魏,魏王操因留之於鄴,使右賢王去卑監其國。單于歲給綿絹、錢、穀如列侯,子孫傳襲其號。分其眾為五部,各立其貴人為帥,選漢人為司馬以監督之。

    魏邵陵厲公嘉平三年。初,南匈奴自謂其先本漢室之甥,因冒姓劉氏。太祖留單于呼廚泉於鄴,分其眾為五部,居幷州境內。左賢王豹,單于於扶羅之子也,為左部帥,部族最強。城陽太守鄧艾上言:「單于在內,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今單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雁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勳,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恥之教,塞奸宄之路」。司馬師皆從之。

    晉武帝泰始六年,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於幷州諸郡,與中國民雜居,自謂其先漢室外孫,因改姓劉氏。

    咸寧五年。初,南單于呼廚泉以兄於扶羅子豹為左賢王,及魏武帝分匈奴為五部,以豹為左部帥。豹子淵,幼而俊異,師事上黨崔遊,博習經史。嘗謂同門生上黨朱紀、雁門範隆曰:「吾嘗恥隨、陸無武,絳、灌無文。隨陸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業,絳、灌遇文帝而不能興庠序之教,豈不惜哉。」於是兼學武事。及長,猿臂善射,膂力過人,姿貌魁偉。為任子在洛陽,王渾及子濟皆重之,屢薦於帝。帝召與語,悅之。濟曰:「淵有文武長才,陛下任以東南之事,吳不足平也。」孔恂、楊珧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淵才器誠少比,然不可重任也。」及涼州覆沒,帝問將於李熹,對曰:「陛下誠能發匈奴五部之眾,假劉淵一將軍之號,使將之而西,樹機能之首可指日而梟也。」孔恂曰:「淵果梟樹機能,則涼州之患方更深耳。」帝乃止。

    東萊王彌,家世二千石。彌有學術勇略,善騎射,青州人謂之「飛豹」。然喜任俠,處士陳留董養見而謂之曰:「君好亂樂禍,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淵與彌友善,謂彌曰:「王、李以鄉曲見知,每相稱薦,適足為吾患耳。」因欷歔流涕。齊王攸聞之,言於帝曰:「陛下不除劉淵,臣恐幷州不得久安。」王渾曰:「大晉方以信懷殊俗,奈何以無形之疑殺人侍子乎。何德度之不弘也。」帝曰:「渾言是也。」會豹卒,以淵代為左部帥。

    太康十年冬十一月,詔以劉淵為匈奴北部都尉。淵輕財好施,傾心接物,五部豪傑,幽、冀名儒,多往歸之。惠帝永熙元年冬十月,以劉淵為建威將軍、匈奴五部大都督。

    永興元年。初,太弟穎表匈奴左賢王劉淵為冠軍將軍,監五部軍事,使將兵在鄴。淵子聰驍勇絕人,博涉以史,善屬文,彎弓三百斤。弱冠遊京師,名士莫不與交。穎以聰為積弩將軍。淵從祖右賢王宣謂其族人曰:「自漢亡以來,我單于徒有虛號,無復尺土,自餘王侯,降同編戶。今吾眾雖衰,猶不減二萬,奈何斂手受役,奄過百年。左賢王英武超世,天苟不欲與匈奴,必不虛生此人也。今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復呼韓邪之業此其時矣。」乃相與謀推淵為大單于,使其黨呼延攸詣鄴告之。淵白穎,請歸會葬,穎弗許。淵令攸先歸告宣等,使招集五部及雜胡,聲言助穎,實欲叛之。王浚、東嬴公騰攻穎,淵請歸發五部兵以擊浚、騰,穎許之。淵至左國城,宣等上大單于號,二旬之間,有眾五萬,都於離石。淵聞穎去鄴,命劉景等將兵擊鮮卑,劉宣等諫而止。事並見《西晉之亂》。

    冬十月,劉淵遷都左國城,胡、晉歸之者愈眾。淵謂羣臣曰:「昔漢有天下久長,恩結於民。吾漢室之甥,約為兄弟,兄亡弟紹,不亦可乎?」乃建國號曰漢。劉宣等請上尊號,淵曰:「今四方未定,且可依高祖稱漢王。」於是即漢王位,大赦,改元曰元熙。追尊安樂公禪為孝懷皇帝,作漢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為王后。以右賢王宣為丞相,崔 遊為御史大夫,左於陸王宏為太尉,範隆為大鴻臚,朱紀為太常,上黨崔懿之、後部人陳元達皆為黃門郎,族子曜為建武將軍。遊固辭不就。

    元達少有志操,淵常招之,元達不答。及淵為漢王,或謂元達曰:「君其懼乎?」元達笑曰:「吾知其人久矣,彼亦亮吾之心,但恐不過三二日,驛書必至。」其暮,淵果徵元達。元達事淵,屢進忠言,退而削草,雖子弟莫得知也。

    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聰慧,有膽量。早孤,養於淵。及長,儀觀魁偉,性磊落高亮,與眾不羣。好讀書,善屬文。鐵厚一寸,射而洞之。常自比樂毅及蕭、曹,時人莫之許也,惟劉聰重之,曰:「永明,漢世祖、魏武之流,數公何足道哉。」

    懷帝永嘉二年冬十月甲戌,漢王淵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鳳。

    十一月,以其子和為大將軍,聰為車騎大將軍,族子曜為龍驤大將軍。

    十二月乙亥,漢主淵以大將軍和為大司馬,封梁王。尚書令歡樂為大司徒,封陳留王。後父御史大夫呼延翼為大司空,封雁門郡公。宗室以親疏悉封郡縣王,異姓以功伐悉封郡縣公侯。

    三年春正月,徙都平陽,大赦,改元河瑞。五月,漢主淵封子裕為齊王,隆為魯王。漢主淵遣楚王聰等寇洛陽,軍失利,淵召聰等還。事見《西晉之亂》。

    十二月,漢主淵以陳留王歡樂為太傅,楚王聰為大司徒,江都王延年為大司空。遣都護大將軍曲陽王賢與征北大將軍劉靈、安北將軍趙固、平北將軍王桑東屯內黃。王彌表左長史曹嶷行安東將軍,東徇青州,且迎其家,淵許之。

    四年春正月,漢主淵立單徵女為皇后,梁王和為皇太子,大赦。封子義為北海王。以長樂王洋為大司馬。

    秋七月庚午,漢主淵寢疾。辛未,以陳留王歡樂為太宰,長樂王洋為太傅,江都王延年為太保,楚王聰為大司馬、大單于,並錄尚書事。置單于臺於平陽西。以齊王裕為大司徒,魯王隆為尚書令,北海王義為撫軍大將軍、領司隸校尉,始安王曜為征討大都督、領單于左輔,廷尉喬智明為冠軍大將軍、領單于右輔,光祿大夫劉殷為左僕射,王育為右僕射,任顗為吏部尚書,朱紀為中書監,護軍馬景領左衛將軍,永安王安國領右衛將軍,安昌王盛、安邑王欽、西陽王璇皆領武衛將軍,分典禁兵。丁丑,淵召太宰歡樂等入禁中,受遺詔輔政。己卯,淵卒,太子和即位。

    和性猜忌無恩。宗正呼延攸,翼之子也,淵以其無才行,終身不遷官。侍中劉乘素惡楚王聰,衛尉西昌王銳恥不預顧命,乃相與謀,說和曰:「先帝不權輕重之勢,使三王總強兵於內,大司馬擁十萬眾屯於近郊,陛下便為寄坐耳。宜早為之計。」和,攸之甥也,深信之。辛巳夜,召安昌王盛、安邑王欽等告之。盛曰:「先帝梓宮在殯,四王未有逆節,一旦自相魚肉,天下謂陛下何。且大業甫爾,陛下勿信讒夫之言以疑兄弟。兄弟尚不可信,他人誰足信哉。」攸、銳怒之曰:「今日之議,理無有二,領軍是何言乎?」命左右刃之。盛既死,欽懼,曰:「惟陛下命。」壬午,銳帥馬景攻楚王聰於單于臺,攸帥永安王安國攻齊王裕於司徒府,乘帥安邑王欽攻魯王隆,使尚書田密、武衛將軍劉璇攻北海王義。密、璇挾義斬關歸於聰,聰命貫甲以待之。銳知聰有備,馳還,與攸、乘共攻隆、裕。攸、乘疑安國、欽有異志,殺之。是日斬裕。癸未,斬隆。甲申,聰攻西明門,克之,銳等走入南宮,前鋒隨之。乙酉,殺和於光極西室,收銳、攸、乘,梟首通衢。

    羣臣請聰即帝位,聰以北海王義,單後之子也,以位讓之。義涕泣固請,聰兒而許之。曰:「義及羣公正以禍難尚殷,貪孤年長故耳。此國家之事,孤何敢辭。俟義年長,當以大業歸之。」遂即位,大赦,改元光興。尊單氏曰皇太后,其母張氏曰帝太后。以義為皇太弟,領大單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為皇后。呼延氏,淵後之從父妹也。封其子粲為河內王,易為河間王,翼為彭城王,悝為高平王。仍以粲為撫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以石勒為幷州刺史,封汲郡公。九月辛未,葬漢主淵於永光陵,諡曰光文皇帝,廟號高祖。漢主聰自以越次而立,忌其嫡兄恭,因恭寢,穴其壁間,刺而殺之。

    漢太后單氏卒,漢主聰尊母張氏為皇太后。單氏年少美色,聰烝焉。太弟義屢以為言,單氏慚恚而死。義寵由是漸衰,然以單氏故,尚未之廢也。呼延後言於聰曰:「父死子繼,古今常道。陛下承高祖之業,太弟何為者哉。陛下百年後,粲兄弟必無種矣。」聰曰:「然,吾當徐思之。」呼延氏曰:「事留變生。太弟見粲兄弟浸長,必有不安之志,萬一有小人交構其間,未必不禍發於今日也。」聰心然之。義舅光祿大夫單衝泣謂義曰:「疏不間親。主上有意於河內王矣,殿下何不避之。」義曰:「河瑞之末,主上自惟嫡庶之分,以大位讓義。義以主上齒長,故相推奉。天下者,高祖之天下,兄終弟及,何為不可。粲兄弟既壯,猶今日也。且子弟之間,親疏詎幾,主上寧可有此意乎?」

    愍帝建興二年春正月,聰置丞相等七公,又置輔漢十六大將軍,各配兵二千,以諸子為之。又置左右司隸,各領戶二千餘萬,萬戶置一內史。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左右選曹尚書,並典選舉。事自司隸以下,六官皆位亞僕射。以其子粲為丞相,領大將軍,錄尚書事,進封晉王。江都王延年錄尚書六條事,汝陰王景為太師,王育為太傅,任顗為太保,馬景為大司徒,朱紀為大司空,中山王曜為大司馬。

    十一月,漢主聰以晉王粲為相國、大單于,總百揆。粲少有俊才,自為宰相,驕奢專恣,遠賢親佞,嚴刻愎諫,國人始惡之。

    三年三月,雨血於漢東宮延明殿。太弟義惡之,以問太傅崔瑋、太保許遐。瑋、遐說義曰:「主上往日以殿下為太弟者,欲以安眾心耳。其志在晉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今復以晉王為相國,羽儀威重,逾於東宮,萬機之事,無不由之。諸王皆置營兵以為羽翼。事勢已去,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測之危,不如早為之計。今四衛精兵不減五千,相國輕佻,正煩一刺客耳。大將軍無日不出其營,可襲而取。餘王並幼,固易奪也。苟殿下有意,二萬精兵指顧可得,鼓行入雲龍門,宿衛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大司馬不慮其為異也。」義弗從。東宮舍人荀裕告瑋、遐勸義謀反,漢主聰收瑋、遐於詔獄,假以他事殺之。使冠威將軍卜抽將兵監守東宮,禁義不聽朝會。義憂懼不知所為,上表乞為庶人,併除諸子之封,褒美晉王,請以為嗣。抽抑而弗通。

    四年。漢中常侍王沈、宣懷、中宮僕射郭猗等皆寵幸用事。漢主聰遊宴後宮,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視朝,政事一委相國粲,唯殺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決之,故勳舊或不敘,而奸佞小人有數日至二千石者。軍旅歲起,將士無錢帛之賞,而後宮之家賜及僮僕,動至數千萬。沈等車服、第舍逾於諸王,子弟中表為守令者三十餘人,皆貪殘為民害。靳備闔宗諂事之。

    郭猗與備皆有怨於太弟義。猗謂相國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孫,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屬心,奈何欲以天下與太弟乎。且臣聞太弟與大將軍謀,因三月上已大宴作亂,事成許以主上為太上皇,大將軍為皇太子,又許衛將軍為大單于。二王處不疑之地,並握重兵,以此舉事,無不成者。然二王貪一時之利,不顧父兄,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東宮、相國、單于,當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也。今禍期甚迫,宜早圖之。臣屢言於主上,主上篤於友愛,以臣刀鋸之餘,終不之信。願殿下勿泄,密表其狀。殿下儻不信臣言,可召大將軍從事中郎王皮、衛軍司馬劉惇,假之恩意,許其歸首以問之,必可知也。」粲許之。猗密謂皮、惇曰:「二王逆狀,主上及相國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猗曰:「茲事已決,吾憐親舊並見族耳。」因欷歔流涕。二人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為卿計,卿能用之乎。相國問卿,卿但云有之。若責卿不先啓,卿即雲臣誠負死罪,然仰惟主上寬仁,殿下敦睦,苟言不見信,則陷於誣譖不測之誅,故不敢言也。」皮、惇許諾。粲召問之,二人至不同時,而其辭若一,粲以為信然。

    靳準復說粲曰:「殿下宜自居東宮以領相國,使天下早有所繫。今道路之言,皆云大將軍、衛將軍欲奉太弟為變,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無容足之地矣。」粲曰:「為之奈何?」準曰:「人告太弟為變,主上必不信。宜緩東宮之禁,使賓客得往來。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為嫌,輕薄小人不能無迎合太弟之意為之謀者。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賓客與太弟交通者考問之,獄辭既具,則主上無不信之理也。」粲乃命卜抽引兵去東宮。少府陳休、左衛將軍卜崇,為人清直,素惡沈等,雖在公座,未嘗與語,沈等深疾之。侍中卜幹謂休、崇曰:「王沈等勢力足以迴天地,卿輩自料親賢孰與竇武、陳蕃」休、崇曰:「吾輩年逾五十,職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於忠義,乃為得所,安能俛首低眉以事閹豎乎。去矣卜公,勿復有言。」

    二月,漢主聰出臨上秋閣,命收陳休、卜崇及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師彧、尚書王琰、田歆、大司農朱諧,並誅之,皆宦官所惡也。卜幹泣諫曰:「陛下方側席求賢,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國之忠良,無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狀,天下何從知之。詔尚在臣所,未敢宣露,願陛下熟思之。」因叩頭流血。王沈叱幹曰:「卜侍中欲拒詔乎?」聰拂衣而入,免幹為庶人。太宰河間王易、大將軍渤海王敷、御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詣闕表諫曰:「王沈等矯弄詔旨,欺誣日月,內諂陛下,外佞相國,威權之重,侔於人主,多樹奸黨,毒流海內。知休等忠臣,為國盡節,恐發其奸狀,故巧為誣陷。陛下不察,遽加極刑,痛徹天地,賢愚傷懼。今遺晉未殄,巴、蜀不賓,石勒謀據趙、魏,曹嶷欲王全齊,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乃復以沈等助亂,誅巫咸,戮扁鵲,臣恐遂成膏肓之疾,後雖救之,不可及已。請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聰以表示沈等,笑曰:「羣兒為元達所引,遂成癡也。」沈等頓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得灑掃閨閣,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讎,又深恨陛下。願以臣等膏鼎鑊,則朝廷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聰問沈等於相國粲,粲盛稱沈等忠清,聰悅,封沈等為列侯。太宰易又詣闕上疏極諫,聰大怒,手壞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陳元達倚之為援,得盡諫爭。及卒,元達哭之慟,曰:「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吾既不復能言,安用默默苟生乎?」歸而自殺。

    九月,漢主宴羣臣於光極殿,引見太弟義。義容貌憔悴,鬢髮蒼然,涕泣陳謝。聰亦為之慟哭。乃縱酒極歡,待之如初。

    元帝建武元年春三月,漢相國粲使其黨王平謂太弟義曰:「適奉中詔,雲京師將有變,宜衷甲以備非常。」義信之,命宮臣皆衷甲以居。粲馳遣告靳準、王沈,准以白漢主聰曰:「太弟將為亂,已衷甲矣。」聰大驚曰:「寧有是耶?」王沈等皆曰:「臣等言之久矣,屢言之而陛下不之信也。」聰使粲以兵圍東宮,粲使準、沈收氏、羌酋長十餘人窮問之,皆懸首高格,燒鐵灼目,酋長自誣與義謀反。聰謂沈等曰:「吾今而後知卿等之忠也。當念知無不言,勿恨往日言而不用也。」於是誅東宮官屬及義素所親厚,準、沈等素所憎怨者大臣數十人,坑士卒萬五千餘人。夏四月,廢義為北部王,粲尋使準賊殺之。義形神秀爽,寬仁有器度,故士心多附之。聰聞其死,哭之慟,曰:「吾兄弟止餘二人,而不相容,安得使天下知吾心邪?」秋七月,漢主聰立晉王粲為皇太子,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故同,大赦。

    大興元年夏四月,漢中常侍王沈養女有美色,漢主聰立以為左皇后。尚書令王鑑、中書監崔懿之、中書令曹恂諫曰:「臣聞王者立後,比德乾坤,生承宗廟,沒配后土,必擇世德名宗,幽閒令淑,乃副四海之望,稱神祇之心。孝成帝以趙飛燕為後,使繼嗣絕滅,社稷為墟,此前鑑也。自麟嘉以來,中宮之位,不以德舉。借使沈之弟女,刑餘小丑,猶不可以塵污椒房,況其家婢邪。六宮妃嬪,皆公子公孫,奈何一旦以婢主之。臣恐非國家之福也。」聰大怒,使中常侍宣懷謂太子粲曰:「鑑等小子,狂言侮慢,無復君臣上下之禮,其速考實。」於是收鑑等送市,皆斬之。金紫光祿大夫王延馳將入諫,門者弗通。鑑等臨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復能為惡乎。乃公何與汝事。」鑑瞋目叱之曰:「豎子,滅大漢者,正坐汝鼠輩與靳準耳。要當訴汝於先帝,取汝於地下治之。」準謂鑑曰:「吾受詔收君,有何不善,君言漢滅由吾也。」鑑曰:「汝殺皇太弟,使主上獲不友之名。國家畜養汝輩,何得不滅。」懿之謂準曰:「汝心如梟鏡,必為國患。汝既食人,人亦當食汝。」

    慕容據鄴

    晉武帝太康二年。初,鮮卑莫護跋始自塞外入居遼西西棘城之北,號曰慕容部。莫護跋生木延,木延生涉歸,遷於遼東之北,世附中國,數從征討,有功拜大單于。冬十月,涉歸始寇昌黎。

    三年三月,安北將軍嚴詢敗慕容涉歸於昌黎,斬獲萬計。

    四年。鮮卑慕容涉歸卒,弟刪篡立。將殺涉歸子廆,廆亡匿於遼東徐鬱家。

    六年。慕容刪為其下所殺,部眾復迎涉歸子廆而立之。涉歸與宇文部素有隙,廆請討之,朝廷弗許。廆怒,入寇遼西,殺掠甚眾。帝遣幽州軍討廆,戰於肥如,廆眾大敗。自是每歲犯邊,又東擊扶余。扶余王依慮自殺,子弟走保沃沮。廆夷其國城,驅萬餘人而歸。

    七年夏,慕容廆寇遼東,故扶余王依慮子依羅求帥見人還復舊國,請援於東夷校尉何龕,龕遣督護賈沈將兵送之。廆遣其將孫丁帥騎邀之於路,沈力戰斬丁,遂復扶余。

    十年夏四月,慕容廆遣使請降。五月,詔拜廆鮮卑都督。廆謁見何龕,以士大夫禮,巾衣詣門。龕嚴兵以見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問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禮待客,客何為哉。」龕聞之甚慚,深敬異之。時鮮卑宇文氏、段氏方強,數侵掠廆,廆卑辭厚幣以事之。段國單于階以女妻廆,生皝、仁昭。廆以遼東僻遠,徙居徒河之青山。

    惠帝元康四年。慕容廆徙居大棘城。

    太安元年。鮮卑宇文單于莫圭部眾強盛,遣其弟屈雲攻慕容廆,廆擊其別帥素怒延,破之。素怒延恥之,復發兵十萬圍廆於棘城。廆眾皆懼,廆曰:「素怒延兵雖多而無法制,已在吾算中矣。諸君但為力戰,無所憂也。」遂出擊,大破之,追奔百里,俘斬萬計。遼東孟暉,先沒於宇文部,帥其眾數千家降於廆,廆以為建威將軍。廆以其臣慕與句勤恪廉靖,使掌府庫。句心計默識,不案簿書,始終無漏。以慕與河明敏精審,使典獄訟,覆訊清允。

    懷帝永嘉元年冬十二月,慕容廆自稱鮮卑大單于。拓跋猗盧與廆通好。

    三年。初,遼東太守龐本襲殺東夷校尉李臻,詔以渤海封釋代之,釋收斬本。

    五年。初,東夷校尉李臻之死也,遼東附塞鮮卑素喜連、木丸津訁乇為臻報仇,攻陷諸縣,殺掠士民,屢敗郡兵,連年為寇。東夷校尉封釋不能討,請與連和,連、津不從。民失業,歸慕容廆者甚眾,廆廩給遣還,願留者即撫存之。

    廆少子鷹揚將軍翰言於廆曰:「自古有為之君,莫不尊天子以從民望,成大業。今連、津外以龐本為名,內實幸災為亂。封使君已誅本請和,而寇暴不已。中原離亂,州師不振,遼東荒散,莫之救恤。單于不若數其罪而討之,上則興復遼東,下則併吞二部,忠義彰於本朝,私利歸於我國,此霸王之基也。」廆笑曰:「孺子乃能及此乎?」遂帥眾東擊連、津,以翰為前鋒,破斬之,盡並二部之眾。得所掠民三千餘家,及前歸廆者悉以付郡,遼東賴以復存。封釋疾病,屬其孫弈於廆。釋卒,廆召弈與語,說之,曰:「奇士也。」補小都督。釋子冀州主簿悛、幽州參軍抽來奔喪,廆見之曰:「此家抎抎千斤犍也。」以道不通,喪不得還,皆留仕廆,廆以抽為長史,悛為參軍。王浚以妻舅崔毖為東夷校尉。

    愍帝建興元年。初,中國士民避亂者多北依王浚,浚不能存撫,又政法不立,士民往往復去之。段氏兄弟專尚武勇,不禮士大夫。唯慕容廆政事修明,愛重人物,故士民多歸之。廆舉其英俊,隨才授任,以河東裴嶷、北平陽耽、廬江黃泓、代郡魯昌為謀主,廣平遊邃、北海逢羨、北平西方虔、西河宋奭及封抽、裴開為股肱,平原宋該、安定皇甫岌、岌弟真、蘭陵繆愷、昌黎劉斌及封弈、封裕典機要。裕,抽之子也。

    裴嶷清方有幹略,為昌黎太守。兄武為玄菟太守。武卒,嶷與武子開以其喪歸,過廆,廆敬禮之,及去,厚加資送。行及遼西,道不通,嶷欲還就廆。開曰:「鄉里在南,奈何北行。且等為流寓,段氏強,慕容氏弱,何必去此而就彼也。」嶷曰:「中國喪亂,今往就之,是相帥而入虎口也。且道遠,何由可達。若俟其清通,又非歲月可冀。今欲求訁乇足之地,豈可不慎擇其人。汝觀諸段,豈有遠略,且能待國士乎。慕容公修仁行義,有霸王之志,加以國豐民安,今往從之,高可以立功名,下可以庇宗族,汝何疑焉。」開乃從之。既至,廆大喜。陽耽清直沈敏,為遼西太守。慕容翰破段氏於陽樂,獲之,廆禮而用之。遊邃、逢羨、宋奭皆嘗為昌黎太守,與黃泓俱避地於薊,後歸廆。王浚屢以手書召邃兄暢,暢欲赴之。邃曰:「彭祖刑政不修,華戎離叛,以邃度之,必不能久,兄且盤桓以俟之。」暢曰:「彭祖忍而多疑,頃者流民北來,命所在追殺之。今手書殷勤,我稽留不往,將累及卿。且亂世宗族宜分,以冀遺種。」遂從之,卒與浚俱沒。宋該與平原杜羣、劉翔先依王浚,又依段氏,皆以為不足訁乇,帥諸流寓同歸於廆。東夷校尉崔毖請皇甫岌為長史,卑辭說諭,終莫能致。廆招之,岌與弟真實時俱至。遼東張統據樂浪、帶方二郡,與高句麗王乙弗利相攻,連年不解。樂浪王遵說統帥其民千餘家歸廆,廆為之置樂浪郡,以統為太守,遵參軍事。

    元帝建武元年三月,晉王以鮮卑大都督慕容廆為都督遼左雜夷、流民諸軍事、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廆不受。徵虜將軍魯昌說廆曰:「今兩京覆沒,天子蒙塵,琅邪王承製江東,為四海所繫屬。明公雖雄據一方,而諸部猶阻兵未服者,蓋以官非王命故也。謂宜通使琅邪,勸承大統,然後奉詔令以伐有罪,誰敢不從。」處士遼東高詡曰:「霸王之資,非義不濟。今晉室雖微,人心猶附之。宜遣使江東,示有所尊,然後仗大義以正諸部,不患無辭矣。」廆從之,遣長史王濟浮海詣建康勸進。

    大興元年三月,帝復遣使授慕容廆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廆辭公爵不受。廆以遊邃為龍驤長史,劉翔為主簿,命邃創定府朝儀法。裴嶷言於廆曰:「晉室衰微,介居江表,威德不能及遠,中原之亂,非明公不能拯也。今諸部雖各擁兵,然皆頑愚相聚,宜以漸並取,以為西討之資。」廆曰:「君言大,非孤所及也。然君中朝名德,不以孤僻陋而教誨之,是天以君賜孤而佑其國也。」乃以嶷為長史,委以軍國之謀,諸部弱小者稍稍擊取之。

    二年。平州刺史崔毖自以中州人望鎮遼東,而士民多歸慕容廆,心不平。數遣使招之,皆不至,意廆拘留之。乃陰說高句麗、段氏、宇文氏,使共攻之,約滅廆分其地。毖所親勃海高瞻力諫,毖不從。三國合兵伐廆,諸將請擊之。廆曰:「彼為崔毖所誘,欲邀一切之利。軍勢初合,其鋒甚銳,不可與戰,當固守以挫之。彼烏合而來,既無統壹,莫相歸服,久必攜貳,一則疑吾與毖許而覆之,二則三國自相猜忌。待其人情離貳,然後擊之,破之必矣。」三國進攻棘城,廆閉門自守,遣使獨以牛酒犒宇文氏。二國疑宇文氏與廆有謀,各引兵歸。宇文大人悉獨官曰:「二國雖歸,吾當獨取之。」

    宇文氏士卒數十萬,連營四十里。廆使召其子翰於徒河,翰遣使白廆曰:「悉獨官舉國為寇,彼眾我寡,易以計破,難以力勝。今城中之眾足以禦寇,翰請為奇兵於外,伺其間而擊之。內外俱奮,使彼震駭,不知所備,破之必矣。今並兵為一,彼得專壹攻城,無復它虞,非策之得者也。且示眾以怯,恐士氣不戰先沮矣。」廆猶疑之,遼東韓壽言於廆曰:「悉獨官有憑陵之志,將驕卒惰,軍不堅密。若奇兵卒起,掎其無備,必破之策也。」廆乃聽翰留徒河。

    悉獨官聞之曰:「翰素名驍果,今不入城,或能為患。當先取之,城不足憂。」乃分遣數千騎襲翰。翰知之,詐為段氏使者,逆於道曰:「慕容翰久為吾患,聞當擊之,吾已嚴兵相待,宜速進也。」使者既去,翰即出城設伏以待之。宇文氏之騎見使者,大喜,馳行,不復設備,進入伏中。翰奮擊,盡獲之,乘勝徑進,遣間使語廆出兵大戰。廆使其子皝與長史裴嶷將精銳為前鋒,自將大兵繼之。悉獨官初不設備,聞廆至,驚,悉眾出戰。前鋒始交,翰將千騎從旁直入其營,縱火焚之,眾皆惶擾,不知所為,遂大敗,悉獨官僅以身免。廆盡俘其眾,獲皇帝玉璽三紐。

    崔毖聞之,懼,使其兄子燾詣棘城僞賀。會三國使者亦至請和。曰:「非我本意,崔平州教我耳。」廆以示燾,臨之以兵。燾懼,首服。廆乃遣燾歸謂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引兵隨之。毖與數十騎棄家奔高句麗,其眾悉降於廆。廆以其子仁為徵虜將軍,鎮遼東,官府、市裏按堵如故。

    高句麗將如奴子據於河城,廆遣將軍張統掩擊,擒之,俘其眾千餘家。以崔燾、高瞻、韓恆、石琮歸於棘城,待以客禮。恆,安平人。琮,鑑之孫也。廆以高瞻為將軍,瞻稱疾不就,廆數臨候之,撫其心曰:「君之疾在此,不在它也。今晉室喪亂,孤欲與諸君共清世難,翼戴帝室。君中州望族,宜同斯願,奈何以華夷之異,介然疏之哉。夫立功立事,惟問志略何如耳,華夷何足問乎?」瞻猶不起,廆頗不平。龍驤主簿宋該與瞻有隙,勸廆除之,廆不從。瞻以憂卒。

    宋該勸廆獻捷江東,廆使該為表,裴嶷奉之,並所得三璽詣建康獻之。

    三年三月,裴嶷至建康,盛稱慕容廆之威德,賢俊皆為之用,朝廷始重之。帝謂嶷曰:「卿中朝名臣,當留江東,朕別詔龍驤送卿家屬。」嶷曰:「臣少蒙國恩,出入省闥,若得復奉輦轂,臣之至榮。但以舊京淪沒,山陵穿毀,雖名臣宿將,莫能雪恥,獨慕容龍驤竭忠王室,志除凶逆,故使臣萬里歸誠。今臣來而不返,必謂朝廷以其僻陋而棄之,孤其向義之心,使懈體於討賊,此臣之所甚惜,是以不敢徇私而忘公也。」帝曰:「卿言是也。」乃遣使隨嶷拜廆安北將軍、平州刺史。

    四年十二月,以慕容廆為都督幽平二州東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封遼東公,單于如故,遣謁者即授印綬,聽承製置官司守宰。廆於是備置僚屬,以裴嶷、遊邃為長史,裴開為司馬,韓壽為別駕,陽耽為軍諮祭酒,崔燾為主簿,黃泓、鄭林參軍事。廆立子皝為世子。作東橫,以平原劉讃為祭酒,使皝與諸生同受業,廆得暇亦親臨聽之。皝雄毅多權略,喜經術,國人稱之。廆徙慕容翰鎮遼東,慕容仁鎮平郭。翰撫安民夷,甚有威惠,仁亦次之。

    成帝咸和六年冬,慕容廆遣使與太尉陶侃箋,勸以興兵北伐,共清中原。僚屬宋該等共議,以「廆立功一隅,位卑任重,等差無別,不足以鎮華夷,宜表請進廆官爵」。參軍韓恆駁曰:「夫立功者患信義不着,不患名位不高。桓、文有匡復之功,不先求禮命以令諸侯。宜繕甲兵,除羣凶,功成之後,九錫自至,比於邀君以求寵,不亦榮乎?」廆不悅,出恆為新昌令。於是東夷校尉封抽等疏上侃府,請封廆為燕王,行大將軍事。侃復書曰:「夫功成進爵,古之成制也。車騎雖未能為官摧勒,然忠義竭誠。今騰箋上聽,可不、遲速,當在天台也。」

    八年夏五月甲寅,遼東武宣公慕容廆卒。六月,世子皝以平北將軍行平州刺史,督攝部內。赦繫囚。以長史裴開為軍諮祭酒,郎中令高詡為玄菟太守。皝以帶方太守王誕為左長史,誕以遼東太守陽騖為才而讓之。皝從之,以誕為右長史。

    秋七月,慕容皝遣長史勃海王濟等來告喪。

    九年秋八月,王濟還遼東詔遣侍御史王齊祭遼東公廆,又遣謁者徐孟策拜慕容皝鎮軍大將軍、平州刺史、大單于、遼東公,持節、都督承製封拜一如廆故事。

    咸康元年秋七月,慕容皝立子俊為世子。冬十月,王齊南還。十二月,慕容皝始受朝命。

    二年秋九月,慕容皝遣長史劉斌兼郎中令遼東陽景送徐孟等還建康。

    三年秋九月,鎮軍左長史封弈等勸慕容皝稱燕王,皝從之。於是備置羣司,以封奕為國相,韓壽為司馬,裴開為奉常,陽騖為司隸,王為太僕,李洪為大理,杜羣為納言令,宋該、劉睦、石琮為常伯,皇甫真、陽協為冗騎常侍,宋晃、平熙張泓為將軍,封裕為記室監。洪,臻之孫。晃,奭之子也。冬十月丁卯,皝即燕王位,大赦。十一月甲寅,追尊武宣公曰武宣王,夫人段氏曰武宣後。立夫人段氏為王后。世子俊為王太子,如魏武、晉文輔政故事。

    四年十二月,燕王皝討段遼。事見《燕討段遼》。

    五年。燕王皝自以稱王未受晉命,冬,遣長史劉翔、參軍鞠運來獻捷論功,且言權假之意,並請刻期大舉,共平中原。

    七年春正月,燕王皝使唐國內史陽裕等築城於柳城之北龍山之西,立宗廟、宮闕,命曰龍城。二月,劉翔至建康,帝引見,問慕容鎮軍平安。對曰:「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翔為燕王皝求大將軍、燕王章璽。朝議以為「故事,大將軍不處邊,自漢、魏以來不封異姓為王,所求不可許」。翔曰:「自劉、石構亂,長江以北翦為戎藪,未聞中華公卿之胄,有一人能攘臂揮戈,摧破凶逆者也。獨慕容鎮軍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擊眾,屢殄強敵,使石虎畏懼,悉徙邊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國千里,以薊城為北境。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為封邑,何哉。昔漢高祖不愛王爵於韓、彭,故能成其帝業。項羽刓印不忍授,卒用危亡。吾之至心,非苟欲尊其所事,竊惜聖朝疏忠義之國,使四海無所勸慕耳。尚書諸葛恢,翔之姊夫也,獨主異議,以為「夷狄相攻,中國之利,惟器與名,不可輕許」。乃謂曰:「借使慕容鎮軍能除石虎,乃是復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賴焉。」翔曰:「嫠婦猶知恤宗周之隕。今晉室阽危,君位侔元、凱,會無憂國之心邪。響使靡、鬲之功不立,則少康何以祀夏。桓文之戰不捷,則周人皆為左衽矣。慕容鎮軍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間忠臣。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輩耳。」翔留建康歲餘,眾議終不決。

    翔乃說中常侍或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帶甲百萬,志吞江、漢,自索頭、宇文暨諸小國,無不臣服。惟慕容鎮軍翼戴天子,精貫白日,而更不獲殊禮之命,竊恐天下移心解體,無復南向者矣。公孫淵無尺寸之益於吳,吳主封為燕王,加以九錫。今慕容鎮軍屢摧賊鋒,威振秦、隴,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幣,欲授以曜威大將軍、遼西王,慕容鎮軍惡其非正,卻而不受。今朝廷乃矜惜虛名,沮抑忠順,豈社稷之長計乎。後雖悔之,恐無及已。」弘為之入言於帝,帝意亦欲許之。會皝上表稱「庾氏兄弟擅權召亂,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又與庾冰書,責其當國秉權,不能為國雪恥。冰甚懼,以其絕遠,非所能制,乃與何充奏從其請。乙卯,以慕容皝為使持節、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幽州牧、大單于、燕王,備物典策,皆從殊禮。又以其世子俊為假節、安北將軍、東夷校尉、左賢王,賜軍資器械以千萬計。又封諸功臣百餘人,以劉翔為代郡太守,封臨泉鄉侯,加員外散騎常侍。翔固辭不受。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驕奢酣縱相尚,嘗因朝賀貴宴集,謂何充等曰:「四海板蕩,奄逾三紀,宗社為墟,黎民塗炭,斯乃廟堂焦慮之時,忠臣畢命之秋也。而諸君宴安江沱,肆情縱慾,以奢靡為榮,以傲誕為賢,謇諤之言不聞,征伐之功不立,將何以尊主濟民乎?」充等甚慚。詔遣兼大鴻臚郭悕持節詣棘城,冊命燕王,與翔等偕北。公卿餞於江上,翔謂諸公曰:「昔少康資一旅以滅有窮,勾踐憑會稽以報強吳。蔓草猶宜早除,況寇讎乎。今石虎、李壽志相吞噬,王師縱未能澄清北方,且當從事巴、蜀。一旦石虎先人舉事,並壽而有之,據形便之地以臨東南,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中護軍謝廣曰:「是吾心也。」

    秋七月,郭悕、劉翔等至燕。燕王皝以翔為東夷護軍、領大將軍長史,以唐國內史陽裕為左司馬,典書令李洪為右司馬,中尉鄭林為軍諮祭酒。

    八年冬十月,燕王皝遷都龍城,赦其境內。

    成李據蜀

    晉惠帝元康八年。初,張魯在漢中,賨人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魏武帝克漢中,李氏將五百餘家歸之,拜為將軍,遷於略陽北土,號曰巴氐。其孫特庠、流皆有材武,善騎射,性任俠,州黨多附之。

    及齊萬年反,關中薦饑,略陽、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就穀入漢川者數萬家,道路有疾病窮乏者,特兄弟常營護振救之,由是得眾心。流民至漢中,上書求寄食巴、蜀,朝議不許,遣侍御史李苾持節慰勞,且監察之,不令入劍閣。苾至漢中,受流民賂,表言:「流民十萬餘口,非漢中一郡所能賑贍。蜀有倉儲,又復豐稔,宜令就食。」朝廷從之。由是散在梁、益,不可禁止。李特至劍閣,太息曰:「劉禪有如此地,面縛於人,豈非庸才邪?」聞者異之。

    永康元年冬十一月,詔徵益州刺史趙廞為大長秋,以成都內史中山耿滕為益州刺史。廞,賈后之姻親也。聞徵,甚懼,且以晉室衰亂,陰有據蜀之志,乃傾倉廩賑流民,以收眾心。以李特兄弟材武,其黨類皆巴西人,與廞同郡,厚遇之,以為爪牙。特等憑恃廞勢,專聚眾為盜,蜀人患之。滕數密表「流民剛剽,蜀人愞弱,主不能制客,必為亂階,宜使還本居。若留之險地,恐秦、雍之禍更移於梁、益矣」廞聞而惡之。

    州被詔書,遣文武千餘人迎滕。是時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廞猶在太城未去。滕欲入州,功曹陳恂諫曰:「今州郡構怨日深,入城必有大禍,不如留少城以觀其變,檄諸縣合村保以備秦氐,陳西夷行至,且當待之。不然,退保犍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滕不從。是日帥眾入州,廞遣兵逆之,戰於西門,滕敗死。郡吏皆竄走,惟陳恂面縛詣廞,請滕喪。廞義而許之。

    廞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陳總。總至江陽,聞廞有異志,主簿蜀郡趙模曰:「今州郡不協,必生大變,當速行赴之。府是兵要,助順討逆,誰敢動者。」總更緣道停留,比至南安魚涪津,已遇廞軍。模白總「散財募士以拒戰,若克州軍,則州可得。不克,順流而退,必無害也。」總曰:「趙益州忿耿侯,故殺之。與吾無嫌,何為如此。」模曰:「今州起事,必當殺君以立威,雖不戰,無益也。」言至垂涕。總不聽,眾遂自潰。總逃草中,模着總服格戰。廞兵殺模,見其非是,更搜求得總,殺之。

    廞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署置僚屬,改易守令,王官被召,無敢不往。李庠帥妹壻李含、天水任回、上官晶、扶風李攀、始平費他、氐符成、隗伯等四千騎歸廞。廞以庠為威寇將軍,封陽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壯勇至萬餘人,以斷北道。

    永寧元年春正月,李庠驍勇得眾心,趙廞浸忌之而未言。長史蜀郡杜淑、張粲說廞曰:「將軍起兵始爾,而遽遣李庠握強兵於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倒戈授人也,宜早圖之。」會庠勸廞稱尊號,淑、粲因白廞,以庠大逆不道,引斬之,並其子侄十餘人。時李特、李流皆將兵在外,廞遣人慰撫之曰:「庠非所宜言,罪應死。兄弟罪不相及。」復以特、流為督將。特、流怨廞,引兵歸綿竹。

    廞牙門將涪陵許弇求為巴東監軍,杜淑、張粲固執不許。弇怒,手殺淑、粲於廞合下,淑、粲左右復殺弇。三人皆廞之腹心也,廞由是遂衰。

    廞遣長史犍為費遠、蜀郡太守李苾、督護常俊督萬餘人斷北道。屯綿竹之石亭。李特密收兵得七千餘人,夜襲遠等軍,燒之,死者什八九,遂進攻成都。費遠、李苾及軍諮祭酒張微夜斬關走,文武盡散。廞獨與妻子乘小船走,至廣都,為從者所殺。特入成都,縱兵大掠。遣使詣洛陽,陳廞罪狀。

    初,梁州刺史羅尚聞趙廞反,表「廞素非雄才,蜀人不附,敗亡可計日而待。」詔拜尚平西將軍、益州刺史,督牙門將王敦、蜀郡太守徐儉、廣漢太守辛冉等七千餘人入蜀。特等聞尚來,甚懼,使其弟驤於道奉迎,並獻珍玩。尚悅,以驤為騎督。特、流復以牛酒勞尚於綿竹。王敦、辛冉說尚曰:「特等專為盜賊,宜因會斬之。不然,必為後患。」尚不從。冉與特有舊,謂特曰:「故人相逢,不吉當凶矣。」特深自猜懼。三月,尚至成都。

    初,朝廷符下秦、雍州,使召還流民入蜀者,又遣御史馮該、張昌督之。李特兄輔自略陽至蜀,言:「中國方亂,不足復還」。特然之,累遣天水閻式詣羅尚,求權停至秋,又納賂於尚及馮該。尚、該許之。朝廷論討趙廞功,拜特宣威將軍,弟流奮武將軍,皆封侯。璽書下益州,條列六郡流民與特同討廞者,將加封賞。廣漢太守辛冉欲以滅廞為已功,寢朝命,不以實上,眾咸怨之。

    羅尚遣從事督遣流民,限七月上道。時流民布在梁、益,為人傭力,聞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為。且水潦方盛,年穀未登,無以為行資。特復遣閻式詣尚求停至冬,辛冉及犍為太守李苾以為不可。尚舉別駕蜀郡杜弢秀才,式為弢說逼移利害,弢亦欲寬流民一年。尚用冉、苾之謀,不從。弢乃致秀才板,出還家。冉性貪暴,欲殺流民首領,取其資貨。乃與苾白尚,言:「流民前因趙廞之亂,多所剽掠,宜因移設關以奪取之。」尚移書令梓潼太守張演於諸要施關,搜索寶貨。

    特數為流民請留,流民皆感而恃之,多相帥歸特。特乃結大營於綿竹以處流民,移辛冉求自寬。冉大怒,遣人分榜通衢,購募特兄弟,許以重賞。特見之,悉取以歸,與弟驤改其購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閻、趙、楊、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賞百匹。」於是流民大懼,歸特者愈眾,旬月間過二萬人。流亦聚眾數千人。

    特又遣閻式詣羅尚求申期,式見營柵衝要,謀揜流民,嘆曰:「民心方危,今而速之,亂將作矣。」又知辛冉、李苾意不可回,乃辭尚還綿竹。尚謂式曰:「子且以吾意告諸流民,今聽寬矣。」式曰:「明公惑於奸說,恐無寬理。弱而不可輕者民也,今趣之不以理,眾怒難犯,恐為禍不淺。」尚曰:「然。吾不欺子,子其行矣。」式至綿竹,言於特曰:「尚雖云爾,然未可信也。何者。尚威刑不立,冉等各擁強兵,一旦為變,亦非尚所能制。深宜為備。」特從之。

    冬十月,特分為二營,特居北營,流居東營,繕甲厲兵,戒嚴以待之。

    冉、苾相與謀曰:「羅侯貪而無斷,日復一日,令流民得展奸計。李特兄弟並有雄才,吾屬將為所虜矣。宜為決計,羅侯不足復問也。」乃遣廣漢都尉曾元、牙門張顯、劉並等,潛帥步騎三萬襲特營。羅尚聞之,亦遣督護田佐助元。元等至,特安臥不動,待其眾半入,發伏擊之,死者甚眾。殺田佐、曾元、張顯,傳首以示尚、冉。尚謂將佐曰:「此虜成去矣,而廣漢不用吾言,以張賊勢,今若之何。」

    於是六郡流民李含等共推特行鎮北大將軍,承製封拜,以其弟流行鎮東大將軍,號東督護,以相鎮統。又以兄輔為票騎將軍,弟驤為驍騎將軍,進兵攻冉於廣漢。尚遣李苾、費遠帥眾救冉,畏特,不敢進。冉出戰屢敗,潰圍奔德陽。特入據廣漢,以李超為太守,進兵攻尚於成都。尚以書諭閻式,式復書曰:「辛冉傾巧,曾元小豎,李叔平非將帥之材。式前為節下及杜景文論留徙之宜,人懷桑梓,孰不願之。但往日初至,隨穀庸賃,一室五分,復值秋潦,乞須冬熟,而終不見聽。繩之太過,窮鹿抵虎,流民不肯延頸受刀,以致為變。即聽式言,寬使治嚴,不過去九月盡集,十月進道,今達鄉里,何有如此也。」

    特以兄輔、弟驤、子始、蕩、雄及李含、含子國、離、任回、李攀、攀弟恭、上官晶、任臧、楊褒、上官惇等為將帥,閻式、李遠等為僚佐。羅尚素貪殘,為百姓患。特與蜀民約法三章,施捨振貸,禮賢拔滯,軍政肅然,蜀民大悅。尚頻為特所敗,乃阻長圍,緣郫水作營,連延七百里,與特相拒,求救於梁州及南夷校尉。

    太安元年夏五月,河間王顒遣督護衙博討李特,軍於梓潼。朝廷復以張微為廣漢太守,軍於德陽。羅尚遣督護張龜軍於繁城。特使其子鎮軍將軍蕩等襲博,而自將擊龜,破之。蕩敗博兵於陽沔,梓潼太守張演委城走,巴西丞毛植以郡降。蕩進攻博於葭萌,博走,其眾盡降。河間王顒更以許雄為梁州刺史。特自稱大將軍、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諸軍事。

    秋八月,李特攻張微,微擊破之,遂進攻特營。李蕩引兵救之,山道險狹,蕩力戰而前,遂破微兵。特欲還涪,蕩及司馬王幸諫曰:「微軍已敗,智勇俱竭,宜乘銳氣遂禽之。」特復進攻微,殺之,生禽微子存,以微喪還之。

    特以其將寋碩守德陽。李驤軍毗橋,羅尚遣軍擊之,屢為驤所敗。驤遂進攻成都,燒其門。李流軍成都之北。尚遣精勇萬人攻驤,驤與流合擊,大破之,還者什一二。許雄數遣軍攻特,不勝。特勢益盛。

    建寧大姓李叡、毛詵逐太守杜俊,朱提大姓李猛逐太守雍約以應特,眾各數萬。南夷校尉李毅討破之,斬詵。李猛奉箋降,而辭意不遜,毅誘而殺之。

    二年春正月,李特潛渡江擊羅尚,水上軍皆散走。蜀郡太守徐儉以少城降,特入據之,惟取馬以供軍,餘無侵掠。赦其境內,改元建初。羅尚保太城,遣使求和於特。蜀民相聚為塢者,皆送款於特。特遣使就撫之,以軍中糧少,乃分六郡流民於諸塢就食。李流言於特曰:「諸塢新附,人心未固,宜質其大姓子弟,聚兵自守,以備不虞。」又與特司馬上官惇書曰:「納降如待敵,不可易也。」前將軍雄亦以為言。特怒曰:「大事已定,但當安民,何為更逆加疑忌,使之離叛乎?」

    朝廷遣荊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孫阜帥水軍三萬以救羅。尚岱以阜為前鋒,進逼德陽。特遣李蕩及蜀郡太守李璜就德陽太守任臧共拒之。岱、阜軍勢甚盛,諸塢皆有貳志,益州兵曹從事蜀郡任叡言於羅尚曰:「李特散眾就食,驕怠無備,此天亡之時也。宜密約諸塢,刻期同發,內外擊之,破之必矣。」尚使叡夜縋出城,宣旨於諸塢,期以二月十日同擊特。叡因詣特詐降,特問城中虛實,叡曰:「糧儲將盡,但餘貨帛耳。」叡求出省家,特許之,遂還報尚。二月,尚遣兵掩襲特營,諸塢皆應之,特兵大敗,斬特及李輔、李遠,皆焚屍,傳首洛陽。流民大懼。李流、李蕩、李雄收餘眾還保赤祖。流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益州牧,保東營,蕩、雄保北營。孫阜破德陽,獲寋碩,任臧退屯涪陵。

    三月,羅尚遣督護何衝、常深等攻李流,涪陵民藥紳等亦起兵攻流。流與李驤拒深,使李蕩、李雄拒紳。何衝乘虛攻北營,氐符成、隗伯在營中叛應之。蕩母羅氏擐甲拒戰,伯手刃傷其目,羅氏氣益壯。營垂破,會流等破深、紳引兵還,與衝等戰,大破之。成、伯帥其黨突出詣尚。流等乘勝進抵成都,尚復閉城自守。蕩馳馬逐北,中矛而死。

    朝廷遣侍中燕國劉沈假節統羅尚、許雄等軍,討李流。行至長安,河間王顒留沈為軍師,遣席薳代之。李流以李特、李蕩繼死,宗岱、孫阜將至,甚懼。李含勸流降,流從之。李驤、李雄迭諫,不納。

    夏五月,流遣其子世及含子胡為質於阜軍。胡兄離為梓潼太守,聞之,自郡馳還,欲諫不及,退與雄謀襲阜軍。雄曰:「為今計,當如是,而二翁不從,奈何?」離曰:「當劫之耳。」雄大喜。乃共說流民曰:「吾屬前已殘暴蜀民,今一旦束手,便為魚肉,惟有同心襲阜以取富貴耳。」眾皆從之。雄遂與離襲擊阜軍,大破之。會宗岱卒於墊江,荊州軍遂退。流甚慚,由是奇雄才,軍事悉以任之。六月,李雄攻殺汶山太守陳圖,遂取郫城。

    秋七月,李流徙屯郫。蜀民皆保險結塢,或南入寧州,或東下荊州,城邑皆空,野無煙火。流虜掠無所得,士眾饑乏,唯涪陵千餘家,依青城山處士範長生。平西參軍浩涪徐轝說羅尚,求為汶山太守,邀結長生與共討流。尚不許,轝怒,出降於流,流以轝為安西將軍。轝說長生使資給流軍糧,長生從之,流軍由是復振。

    九月,李流疾篤,謂諸將曰:「驍騎仁明,固足以濟大事。然前軍英武,殆天所相,可共受事於前軍。」流卒,眾推李雄為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治郫城。雄使武都樸泰紿羅尚,使襲郫城,雲已為內應。尚使隗伯將兵攻郫,泰約舉火為應,李驤伏兵於道,泰出長梯於外。隗伯兵見火起,爭緣梯上,驤縱兵擊,大破之。追奔,夜至城下,詐稱萬歲,曰:「已得郫城矣。」入少城,尚乃覺之。退保太城。隗伯創甚,雄生獲之,赦不殺。李驤攻犍為,斷尚運道,獲太守龔恢,殺之。閏十二月,李雄急攻羅尚,尚軍無食,留牙門張羅守城,夜由牛鞞水東走,羅開門降。雄入成都。軍士饑甚,乃帥眾就穀於郪,掘野芋而食之。許雄坐討賊不進,徵,即罪。

    永興元年春正月,羅尚逃至江陽,遣使表狀,詔尚權統巴東、巴郡、涪陵以供軍賦。尚遣別駕李興詣鎮南將軍劉弘求糧,弘綱紀以運道阻遠,且荊州自空乏,欲以零陵米五千斛與尚。弘曰:「天下一家,彼此無異,吾今給之,則無西顧之憂矣。」遂以三萬斛給之,尚賴以自存。

    李雄以範長生有名德,為蜀人所重,欲迎以為君而臣之,長生不可。諸將固請雄即尊位。

    冬十月,雄即成都王位,大赦,改元曰建興。除晉法,約法七章。以其叔父驤為太傅,兄始為太保,李離為太尉,李云為司徒,李璜為司空,李國為太宰,閻式為尚書令,楊襃為僕射。尊母羅氏為王太后,追尊父特為成都景王。雄以李國、李離有智謀,凡事必諮而後行,然國、離事雄彌謹。

    十二月,羅尚移屯巴郡,遣兵掠蜀中,獲李驤妻昝氏及子壽。

    光熙元年春三月,範長生詣成都,成都王雄門迎,執板,拜為丞相,尊之曰範賢。

    夏六月,成都王雄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曰晏平,國號大成。追尊父特曰景皇帝,廟號始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範長生為天地太師,復其部曲,皆不豫徵稅。諸將恃恩,互爭班位,尚書令閻式上疏,請考漢、晉故事,立百官制度,從之。

    張氏據涼

    晉惠帝永寧元年春正月,以散騎常侍安定張軌為涼州刺史。軌以時方多難,陰有保據河西之志,故求為涼州。時州境盜賊縱橫,鮮卑為寇,軌至,以宋配、汜瑗為謀主,悉討破之,威着西土。

    懷帝永嘉二年春二月,涼州刺史張軌病風,口不能言,使其子茂攝州事。隴西內史晉昌張越,涼州大族,欲逐軌而代之,與其兄酒泉太守鎮及西平太守曹袪謀,遣使詣長安告南陽王模,稱軌廢疾,請以秦州刺史賈龕代之。龕將受之,其兄讓龕曰:「張涼州一時名士,威着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龕乃止。鎮、袪上疏,更請刺史,未報,遂移檄廢軌,以軍司杜耽攝州事,使耽表越為刺史。

    軌下教,欲避位歸老宜陽。長史王融、參軍孟暢蹋折鎮檄,排合入言曰:「晉室多故,明公撫寧西夏,張鎮兄弟敢肆凶逆,當鳴鼓誅之。」遂出戒嚴。會軌長子寔自京師還,乃以寔為中督護,將兵討鎮。遣鎮甥太府主簿令狐亞先往說鎮,為陳利害。鎮流涕曰:「人誤我。」乃詣寔歸罪。寔南擊曹袪,走之。

    朝廷得鎮、袪疏,以侍中袁瑜為涼州刺史。治中楊澹馳詣長安,割耳盤上,訴軌之被誣。南陽王模表請停瑜,武威太守張琠亦上表留軌。詔依模所表,且命誅曹袪。軌於是命寔帥步騎三萬討袪,斬之。張越奔鄴,涼州乃定。

    五月,詔封張軌西平郡公,軌辭不受。時州郡之使莫有至者,軌獨遣使貢獻,歲時不絕。

    四年十一月,詔加張軌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光祿大夫傅祇、太常摯虞遺軌書,告以京師饑匱,軌遣參軍杜勳獻馬五百匹,毯布三萬匹。

    六年春三月,涼州主簿馬魴說張軌「宜命將出師,翼戴帝室。」軌從之,馳檄關中,共尊輔秦王。且言:「今遣前鋒督護宋配帥步騎二萬徑趨長安,西中郎將寔帥中軍三萬,武威太守張璵帥胡騎二萬,絡繹繼發。」

    秋九月,秦州刺史裴苞據險以拒涼州兵,張寔、宋配等擊破之,苞奔柔凶塢。

    愍帝建興二年二月壬寅,以張軌為太尉、涼州牧,封西平郡公。朝廷以張軌老病,拜其子寔為副刺史。

    夏五月,西平武穆公張軌寢疾,遺令文武將佐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己丑,軌薨,長史張璽等表世子寔攝父位。冬十月,以張寔為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

    三年冬十月,涼州軍士張冰得璽,文曰:「皇帝行璽」,獻於張寔。僚屬皆賀,寔曰:「是非人臣所得留。」遣使歸於長安。

    四年夏四月,張寔下令所部吏民,有能舉其過者,賞以布帛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曰:「今明公為政,事無鉅細皆自決之。或興師發令,府朝不知,萬一違失,謗無所分。羣下畏威,受成而已。如此,雖賞之千金,終不敢言也。謂宜少損聰明,凡百政事皆延訪羣下,使各盡所懷,然後採而行之,則嘉言自至,何必賞也。」寔悅,從之,增瑾位三等。

    寔遣將軍王該帥步騎五千入援長安,且送諸郡貢計。詔拜實都督陝西諸軍事,以寔弟茂為秦州刺史。

    元帝建武元年春正月,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衝自長安奔涼州,稱愍帝出降前一日,使淑等齎詔賜張寔,拜寔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製行事。且曰:「朕已詔琅邪王時攝大位,君其協贊琅邪,共濟多難。」淑等至姑臧,寔大臨三日,辭官不受。

    初,寔叔父肅為西海太守,聞長安危逼,請為先鋒入援。寔以其老,弗許。及聞長安不守,肅悲憤而卒。

    寔遣太府司馬韓璞、撫戎將軍張閬等帥步騎一萬東擊漢,命討虜將軍陳安、安故太守賈騫、隴西太守吳紹各統郡兵為前驅。又遺相國保書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軀。前遣賈騫瞻公舉動,中被符命敕騫還軍。俄聞寇逼長安,胡崧不進,曲允持金五百請救於崧,遂決遣騫等進軍度嶺。會聞朝廷傾覆,為忠不遂,憤痛之深,死有餘責。今更遣璞等唯公命是從。」璞等卒不能進而還。至南安,諸羌斷路,相持百餘日,糧竭矢盡。璞殺車中牛以饗士,泣謂之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還乎?」曰:「欲」「從我令乎?」曰:「諾」乃鼓譟進戰。會張閬帥金城兵繼至,夾擊,大破之,斬首數千級。

    先是長安謠曰:「奉川中,血沒腕,唯有涼州倚柱觀。」及漢兵覆關中,氐、羌掠隴右,雍、秦之民死者什八九,獨涼州安全。

    大興元年春三月,寔遣牙門蔡忠奉表詣建康,比至,帝已即位。寔不用江東年號,猶稱建興。

    三年夏六月,京兆人劉弘客居涼州天梯山,以妖術惑眾,從受道者千餘人,西平元公張寔左右皆事之。帳下閻涉、牙門趙卬皆弘鄉人,弘謂之曰:「天與我神璽,應王涼州。」涉、卬信之,密與寔左右十餘人,謀殺寔,奉弘為主。寔弟荗知其謀,請誅弘。寔令牙門將史初收之,未至,涉等懷刅而入,殺寔於外寢。弘見史初至,謂曰:「使君已死,殺我何為。」初怒,截其舌而囚之,轘於姑臧市,誅其黨與數百人。左司馬陰元等以寔子駿尚幼,推張茂為涼州刺史、西平公,赦其境內,以駿為撫軍將軍。

    秋八月,西平公張荗立兄子駿為世子。

    四年春二月,張荗築靈鈞臺,基高九仞。武陵閻曾夜叩府門呼曰:「武公遣我來,言何故勞民築臺。」有司以為妖,請殺之。茂曰吾「吾信勞民。曾稱先君之命以規我,何謂妖乎?」乃為之罷役。

    永昌元年冬十二月,張茂使將軍韓璞帥眾取隴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明帝太寧元年八月,趙主曜自隴上西擊涼州,遣其將劉咸攻韓璞於冀城,呼延晏攻寧羌護軍陰鑑於桑壁,曜自將戎卒二十八萬軍於河上,列營百餘里,金鼓之聲動地,河水為沸,張茂臨河諸戍皆望風奔潰。曜揚聲欲百道俱濟,直抵姑臧,涼州大震。參軍馬岌勸茂親出拒戰,長史汜禕怒,請斬之。岌曰:「汜公糟粕書生,刺舉小才,不思國家大計。明公父子欲為朝廷誅劉曜有年矣,今曜自至,遠近之情,共觀明公此舉,當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力雖不敵,勢不可以不出。」茂曰:「善」乃出屯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舉三秦之眾,乘勝席捲而來,將若之何。」珍曰:「曜兵雖多,精卒至少,大抵皆氐、羌烏合之眾,恩信未洽,且有山東之虞,安能捨其腹心之疾,曠日持久,與我爭河西之地邪。若二旬不退,珍請得敝卒數千,為明公擒之。」茂喜,使珍將兵救韓璞。趙諸將爭欲濟河,趙主曜曰:「吾軍勢雖盛,然畏威而來者三分有二,中軍疲睏,其實難用。今但案甲勿動,以吾威聲震之,若出中旬張茂之表不至者,吾為負卿矣。」茂尋遣使稱藩,獻馬牛羊珍寶不可勝紀。曜拜茂侍中、都督涼南北秦梁益巴漠隴右西域雜夷匈奴諸軍事,太師,涼州牧,封涼王,加九錫。

    張茂大城姑臧,修靈鈞臺。別駕吳紹諫曰:「明公所以修城築臺者,蓋懲既往之患耳。愚以為苟恩未洽於人心,雖處層臺,亦無所益,適足以疑羣下忠信之志,失士民系託之望,示怯弱之形,啓鄰敵之謀,將何以佐天子、霸諸侯乎。願亟罷茲役,以息勞費。」茂曰:「亡兄一旦失身於物,豈無忠臣義士欲盡節者哉。顧禍生不意,雖有智勇無所施耳。王公設險,勇夫重閉,古之道也。今國家未靖,不可以太平之理責人於屯邅之世也。」卒為之。

    二年夏五月甲申,張茂疾病,執世子駿手泣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順着稱,今雖天下大亂,汝奉承之,不可失也。」且下令曰:「吾官非王命,苟以集事,豈敢榮之。死之日,當以白帢入棺,勿以朝服斂。」是日薨。愍帝使者史淑在姑臧,左長史汜禕、右長史馬謨等使淑拜駿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赦其境內。前趙王曜遣使贈茂太宰,諡曰成烈王,拜駿上大將軍、涼州牧、涼王。

    冬十二月,涼州將辛晏據枹罕,不服,張駿將討之。從事劉慶諫曰:「霸王之師,必須天時、人事相得,然後乃起。辛晏凶狂安忍,其亡可必,奈何以饑年大舉,盛寒攻城乎?」駿乃止。

    駿遣參軍王騭聘於趙,趙主曜謂之曰:「貴州款誠和好,卿能保之乎?」騭曰:「不能」侍中徐邈曰:「君來結好,而云不能保,何也?」騭曰:「齊桓貫澤之盟,憂心兢兢,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會,振而矜之,叛者九國。趙國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遲,尚未能察邇者之變,況鄙州乎?」曜曰:「此涼州之君子也,擇使可謂得人矣。」厚禮而遣之。

    三年春二月,張駿承元帝凶問,大臨三日。會黃龍見嘉泉,泛禕等請改年以章休祥,駿不許。辛晏以枹罕降駿,復收河南之地。

    成帝咸和元年。張駿畏趙人之逼,是歲徙隴西、南安民二千餘家於姑臧。又遣使修好於成,以書勸成主雄去尊號,稱藩於晉。雄復書曰:「吾過為士大夫所推,然本無心於帝王,思為晉室元功之臣,掃除氛埃。而晉室陵遲,德聲不振,引領東望,有年月矣。會獲來貺,情在暗至,有何己巳。」自是聘使相繼。

    二年夏五月,張駿聞趙兵為後趙所敗,乃去趙官爵,復稱晉大將軍、涼州牧。遣武威太守竇濤、金城太守張閬、武興太守辛巖、楊烈將軍宋輯等帥眾數萬,東會韓璞攻掠趙秦州諸郡。趙南陽王胤將兵擊之,屯狄道。枹罕護軍辛晏告急,秋,駿使韓璞、辛巖救之。璞進度沃幹嶺,巖欲速戰,璞曰:「夏末以來,日星數有變,不可輕動。且曜與石勒相攻,胤必不能久與我相守也。」與胤夾洮相持七十餘日。

    冬十月,璞遣辛巖督運於金城,胤聞之曰:「韓璞之眾十倍於吾,吾糧不多,難以持久。今虜分兵運糧,天授我也。若敗辛巖,璞等自潰。」乃帥騎三千襲巖於沃幹嶺,敗之,遂前逼璞營。璞眾大潰,胤乘勝追奔,濟河,攻拔令居,斬首二萬級,進據振武。河西大駭。張閬、辛晏帥其眾數萬降趙,駿遂失河南之地。

    三年。張駿治兵,欲乘虛襲長安。理曹郎中索詢諫曰:「劉曜雖東征,其子胤守長安,未易輕也。若使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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