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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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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晉之亂  賈氏 諸王 胡羯 江左中興附

    魏元帝咸熙元年。初,晉王娶王肅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繼景王后。攸性孝友,多材藝,清和平允,名聞過於炎。晉王愛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攝居相位,百年之後,大業宜歸攸。」炎立發委地,手垂過膝,嘗從容問裴秀曰:「人有相否。」因以異相示之,秀由是歸心。羊琇與炎善,為炎畫策,察時政所宜損益,皆今炎豫記之,以備晉王訪問。晉王欲以攸為世子,山濤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賈充曰:「中撫軍有人君之德,不可易也。」何曾、裴秀曰:「中撫軍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晉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為世子。

    晉武帝泰始元年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禮,進王妃曰後,世子曰太子。秋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為晉王。

    冬十二月壬戌,魏帝禪位於晉。丙寅,王即皇帝位。丁卯,封皇叔祖父孚為安平王,叔父幹為平原王,亮為扶風王,伷為東莞王,駿為汝陰王,彤為梁王,倫為琅琊王,弟攸為齊王,鑑為樂安王,機為燕王。又封羣從司徒望等十七人皆為王。帝懲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職任。又詔諸王皆得自選國中長吏。衛將軍齊王攸獨不敢,皆令上請。

    三年春正月丁卯,立子衷為皇太子。

    七年。侍中、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自文帝時寵任用事,帝之為太子,充頗有力,故益有寵於帝。充為人巧諂,與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書監荀勖、越騎校尉安平馮紞相為黨友,朝野惡之。帝問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對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風,所以未比德於堯、舜者,但以賈充之徒尚在朝耳。宜引天下賢人,與宏政道,不宜示人以私。」侍中樂安任愷、河南尹潁川庾純皆與充不協,充欲解其近職,乃薦愷忠貞,宜在東宮。帝以愷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會樹機能亂秦、雍,帝以為憂,愷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鎮撫之。」帝曰:「誰可者。」愷因薦充,純亦稱之。秋七月癸酉,以充為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侍中、車騎將軍如故。充患之。

    冬十一月,賈充將之鎮。公卿餞於夕陽亭。充私問計於荀勖,勖曰:「公為宰相,乃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辭之實難,獨有結婚太子,可不辭而自留矣。」充曰:「然。孰可寄懷。」勖曰:「勖請言之。」因謂馮紞曰:「賈公遠出,吾等失埶。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勸帝納賈公之女乎?」紞亦然之。初,帝將納衛瓘女為太子妃,充妻郭槐賂楊後左右,使後說帝求納其女。帝曰:「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氏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氏種妒而少子,醜而短、黑」後固以為請,荀顗、荀勖、馮紞皆稱充女絕美,且有才德,帝遂從之。留充復居舊任。

    八年春二月辛卯,皇太子納賈妃。妃年十五,長於太子二歲。姤忌多權詐,太子嬖而畏之。秋七月,以賈充為司空,侍中、尚書令、領兵如故。

    十年秋七月丙寅,皇后楊氏殂。初,帝以太子不慧,恐不堪為嗣,常密以訪後。後曰:「立子以長不以賢,豈可動也。」鎮軍大將軍胡奮女為貴嬪,有寵於帝,後疾篤,恐帝立貴嬪為後,致太子不安,枕帝膝泣曰:「叔父駿女芷有德色,願陛下以備六宮。」帝流涕許之。

    咸寧二年。初,齊王攸有寵於文帝,每見攸,輒撫牀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幾為太子者數矣。臨終,為帝敘漢淮南王、魏陳思王事而泣,執攸手以授帝。太后臨終,亦流涕謂帝曰:「桃符性急,而汝為兄不慈。我若不起,必恐汝不能相容,以是屬汝,勿忘我言。」及帝疾甚,朝野皆屬意於攸。攸妃,賈充之長女也。河南尹夏侯和謂充曰:「卿二壻,親疏等耳。立人當立德。」充不答。攸素惡荀勖及左衛將軍馮紞傾諂,勖乃使紞說帝曰:「陛下前日疾若不愈,齊王為公卿百姓所歸,太子雖欲高讓,其得免乎。宜遣還藩,以安社稷。」帝陰納之,乃徙和為光祿勳,奪充兵權,而位遇無替。

    冬十月丁卯,立皇后楊氏,大赦。後,元皇后之從妹也,美而有婦德。帝初聘後,後叔父珧上表曰:「自古一門二後,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於宗廟,異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帝許之。十二月,以後父鎮軍將軍駿為車騎將軍,封臨晉侯。尚書褚、郭奕皆表「駿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從。駿驕傲自得,胡奮謂駿曰:「卿恃女更益豪邪。歷觀前世,與天家婚,未有不滅門者,但早晚事耳。」駿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奮曰:「我女與卿女作婢耳,何能為損益乎?」

    三年秋七月,衛將軍楊珧等建議,以為「古者封建諸侯,所以藩衛王室。今諸王公皆在京師,非扞城之義。又異姓諸將居邊,宜參以親戚」。帝乃詔諸王各以戶邑多少為三等:大國置三軍,五千人。次國二軍,三千人。小國一軍,一千一百人。諸王為都督者,各徙其國使相近。八月癸亥,徙扶風王亮為汝南王,出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琅邪王倫為趙王,督鄴城守事。勃海王輔為為太原王,監幷州諸軍事。以東莞王伷在徐州,徙封琅邪王。汝陰王駿在關中,徙封扶風王。又徙太原王顒為河間王,汝南王柬為南陽王。輔,孚之子。顒,孚之孫也。其無官者,皆遣就國。諸王公戀京師,皆涕泣而去。又封皇子瑋為始平王,允為濮陽王,該為新都王,遐為清河王。其異姓之臣,有大功者,皆封郡公、郡侯。

    四年冬十月,徵征北大將軍衛瓘為尚書令。是時,朝野咸知太子昏愚,不堪為嗣,瓘每欲陳啓而未敢發。會侍宴陵雲臺,瓘陽醉,跪帝牀前曰:「臣欲有所啓。」帝曰:「公所言何邪?」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牀曰:「此座可惜。」帝意悟,因謬曰:「公真大醉邪?」瓘於此不復有言。帝悉召東宮官屬,為設宴會,而密封尚書疑事,令太子決之。賈妃大懼,倩外人代對,多引古義。給使張泓曰:「太子不學,陛下所知,而答詔多引古義,必責作草主,更益譴負,不如直以意對。」妃大喜,謂泓曰:「便為我好答,富貴與汝共之。」泓即具草,令太子自寫,帝省之甚悅。先以示瓘,瓘大踧踖,眾人乃知瓘嘗有言也。賈充密遣人語妃云:「衛瓘老奴,幾破汝家。」

    太康元年。侍御史郭欽上疏,請徙內郡羌胡、鮮卑於邊地,帝不聽。事見《羌胡之叛》。

    二年。帝既平吳,頗事遊宴,怠於政事,掖庭殆將萬人。後父楊駿及弟珧、濟始用事,交通請謁,勢傾內外,時人謂之「三楊」,舊臣多被疏退。山濤數有規諷,帝雖知而不能改。

    三年春正月,帝喟然問司隸校尉劉毅曰:「朕可方漢之何帝。」對曰:「桓、靈」帝曰:「何至於此。」對曰:「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靈之世,不聞此言,今朕有直臣,固為勝之。」

    尚書張華,以文學才識,名重一時,論者皆謂華宜為三公。中書監荀勖、侍中馮紞,以伐吳之謀深疾之。會帝問華「誰可託後事者。」華對以「明德至親,莫如齊王」。由是忤旨,勖因而譖之。甲午,以華都督幽州諸軍事。

    齊王攸德望日隆,荀勖、馬紞、楊珧皆惡之。紞言於帝曰:「陛下詔諸侯之國,宜從親者始。親者莫如齊王,今獨留京師,可乎?」勖曰:「百僚內外皆歸心齊王,陛下萬歲後,太子不得立矣。陛下試詔齊王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則臣言驗矣。」帝以為然。冬十二月甲申,詔曰:「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毗朝政,或出御方岳,其揆一也。侍中、司空齊王攸,佐命立勳,劬勞王室,其以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侍中如故,仍加崇典禮,主者詳案舊制施行。」以汝南王亮為太尉、錄尚書事、領太子太傅,光祿大夫山濤為司徒,尚書令衛瓘為司空。

    征東大將軍王渾上書,以為「攸至親,盛德侔於周公,宜贊皇朝,與聞政事。今出攸之國,假以都督虛號,而無典戎幹方之實,虧友于款篤之義,懼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若以同姓寵之太厚,則有吳、楚逆亂之謀,漢之呂、霍、王氏皆何人也。歷觀古今,苟事之輕重所在,無不為害,唯當任正道而求忠良耳。若以智計猜物,雖親見疑,至於疏者,庸可保乎。愚以為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與汝南王亮、楊珧共幹朝事。三人齊位,足相持正,既無偏重相傾之勢,又不失親親仁覆之恩,計之盡善者也。」於是扶風王駿、光祿大夫李憙、中護軍羊琇、侍中王濟、甄德皆切諫,帝並不從。濟使其妻常山公主及德妻長廣公主俱入,稽顙涕泣,請帝留攸。帝怒,謂侍中王戎曰:「兄弟至親,今出齊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濟連遣婦來生哭人邪?」乃出濟為國子祭酒,德為大鴻臚。羊琇與北軍中候成粲謀見楊珧,手刃殺之。珧知之,辭疾不出,諷有司奏琇,左遷太僕。琇憤怨,發病卒。李憙亦以年老遜位,卒於家。

    四年春正月,帝命太常議崇錫齊王之物。博士庾旉、太叔廣、劉暾、繆蔚、郭頤、秦秀、傳珍上表曰:「昔周選建明德以左右王室,周公、康叔、聃季皆入為三公,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輕也。漢諸王侯,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贊朝政者乃有兼官,其出之國亦不復假臺司虛名為隆寵也。今使齊王賢邪,則不宜以母弟之親尊,居魯、衛之常職。不賢邪,不宜大啓土宇,表建東海也。古禮,三公無職,坐而論道,不聞以方任嬰之。惟宣王救急朝夕,然後命召穆公徵淮夷,故其詩曰徐方不回,王曰旋歸,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為家,將數延三事,與論太平之基,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里,違舊章矣。」旉,純之子。暾,毅之子也。旉既具草,先以呈純,純不禁。

    事過太常鄭默、博士祭酒曹志,志愴然嘆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親,不得樹本助化,而遠出海隅。晉室之隆,其殆矣乎?」乃奏議曰:「古之夾輔王室,同姓則周公,異姓則太公,皆身居朝廷,五世反葬。及其衰也,雖有五霸代興,豈與周、召之治同日而論哉。自羲皇以來,豈一姓所能獨有。當推至公之心,與天下共其利害,乃能享國久長。是以秦、魏欲獨擅其權而才得沒身,周、漢能分其利而親疏為用,此前事之明驗也。志以為當如博士等議。」帝覽之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況四海乎?」且謂「博士不答所問,而答所不問,橫造異論。」下有司策免鄭默。於是尚書朱整、褚等奏「志等侵官離局,迷罔朝廷,崇飾惡言,假託無諱。請收志等付廷尉科罪。」詔免志官,以公還第,其餘皆付廷尉科罪。

    庾純詣廷尉自首「旉以議草見示,愚淺聽之。」詔免純罪。廷尉劉頌奏旉等大不敬,當棄市。尚書奏請報聽廷尉行刑。尚書夏侯駿曰:「官立八座,正為此時。」乃獨為駁議。左僕射下邳王晃亦從駿議。奏留中七日,乃詔曰:「旉是議主,應為戮首。但旉家人自首,宜並廣等七人皆免其死命,併除名。」

    二月,詔以濟南郡益齊國。己丑,立齊王攸子長樂亭侯寔為北海王。命攸備物典策,設軒縣之樂,六佾之舞,黃鉞朝車,乘輿之副從焉。

    三月,齊獻王攸憤怨發病,乞守先後陵。帝不許,遣御醫診視,諸醫希旨,皆言無疾。河南尹向雄諫曰:「陛下子弟雖多,然有德望者少。齊王臥居京邑,所益實深,不可不思也。」帝不納,雄憤恚而卒。攸疾轉篤,帝猶催上道。攸自強入辭,素持容儀,疾雖困,尚自整厲,舉止如常,帝益疑其無疾。辭出數日,歐血而薨。帝往臨喪,攸子冏號踊,訴父病為醫所誣。詔即誅醫,以冏為嗣。

    初,帝愛攸甚篤,為荀勖、馮紞等所構,欲為身後之慮,故出之。及薨,帝哀慟不已。馬紞侍側,曰:「齊王名過其實,天下歸之,今自薨殞,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過。」帝收淚而止。詔攸喪禮依安平獻王故事。攸舉動以禮,鮮有過事,雖帝亦敬憚之。每引之同處,必擇言而後發。

    十年,帝極意聲色,遂至成疾。楊駿忌汝南王亮,排出之。冬十一月甲申,以亮為侍中、大司馬、假黃鉞、大都督,督豫州諸軍事,鎮許昌。徙南陽王柬為秦王,都督關中諸軍事。始平王瑋為楚王,都督荊州諸軍事。濮陽王允為淮南王,都督揚、江二州諸軍事。並假節之國。立皇子乂為長沙王,潁為成都王,晏為吳王,熾為豫章王,演為代王,皇孫遹為廣陵王。又封淮南王子迪為漢王,楚王子儀為毗陵王,徙扶風王暢為順陽王,暢弟歆為新野公。暢,駿之子也。琅邪王覲弟澹為東武公,繇為東安公。覲,伷之子也。

    初,帝以才人謝玖賜太子,生皇孫遹。宮中嘗夜失火,帝登樓望之,遹年五歲,牽帝裾入暗中曰:「暮夜倉猝,宜備非常,不可令照見人主。」帝由是奇之。嘗封羣臣稱遹似宣帝,故天下咸歸仰之。帝知太子不才,然恃遹明慧,故無廢立之心。復用王佑之謀,以太子母弟柬、瑋、允分鎮要害。又恐楊氏之偪,復以佑為北軍中候,典禁兵,帝為皇孫遹高選僚佐,以散騎常侍劉寔志行清素,命為廣陵王傅。

    惠帝永熙元年春三月,帝疾篤,未有顧命。勳舊之臣多已物故,侍中、車騎將軍楊駿獨侍疾禁中,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駿因輒以私意改易要近,樹其心腹。會帝小間,見其新所用者,正色謂駿曰:「何得便爾。」時汝南王亮尚未發,乃令中書作詔,以亮與駿同輔政,又欲擇朝士有聞望者數人佐之。駿從中書借詔觀之,得便藏去,中書監華廙恐懼,自往索之,終不與。會帝復迷亂,皇后奏以駿輔政,帝頷之。夏四月辛丑,皇后召華廙及中書令何劭,口宣帝旨作詔,以駿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事。詔成,後對廙、劭以呈帝,帝視而無言。廙,歆之孫。劭,曾之子也。遂趨汝南王亮赴鎮。帝尋小間,問:「汝南王來未。」左右言:「未至」。帝遂困篤。己酉,崩於含章殿。帝宇量弘厚,明達好謀,容納直言,未嘗失色於人。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賈氏為皇后。

    楊駿入居太極殿,梓宮將殯,六宮出辭,而駿不下殿,以虎賁百人自衛。詔石鑑與中護軍張劭監作山陵。汝南王亮畏駿,不敢臨喪,哭於大司馬門外。出營城外,表求過葬而行。或告亮欲舉兵討駿者,駿大懼,白太后,令帝為手詔與石鑑、張劭,使帥陵兵討亮。劭,駿甥也,即帥所領趨鑑速發。鑑以為不然,保持之。亮問計於廷尉何勖,勖曰:「今朝野皆歸心於公,公不討人而畏人討邪?」亮不敢發,夜馳赴許昌,乃得免。駿弟濟及甥河南尹李斌皆勸駿留亮,駿不從。濟謂尚書左丞傅咸曰:「家兄若徵大司馬,退身避之,門戶庶幾可全。」咸曰:「宗室外戚,相恃為安。但召大司馬還,共崇至公以輔政,無為避也。」濟又使侍中石崇見駿言之,駿不從。

    五月辛未,葬武帝於峻陽陵。

    楊駿自知素無美望,欲依魏明帝即位故事,普進封爵,以求媚於眾。左軍將軍傅祗與駿書曰:「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論功者也。」駿不從。祗,嘏之子也。丙子,詔中外羣臣皆增位一等,預喪事者增二等,二千石已上皆封關中侯,復租調一年。散騎常侍石崇、散騎侍郎何攀共上奏,以為「帝正位東宮二十餘年,今承大業,而班賞行爵,優於泰始革命之初及諸將平吳之功,輕重不稱。且大晉卜世無窮,今之開制,當垂於後,若有爵必進,則數世之後,莫非公侯矣」。不從。

    詔以太尉駿為太傅、大都督、假黃鉞,錄朝政,百官總己以聽。傅咸謂駿曰:「諒暗不行久矣。今聖上謙沖,委政於公,而天下不以為善,懼明公未易當也。周公大聖,猶致流言,況聖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竊謂山陵既畢,明公當審思進退之宜。苟有以察其忠款,言豈在多。」駿不從。咸數諫駿,駿漸不平,欲出咸為郡守。李斌曰:「斥逐正人,將失人望。」乃止。楊濟遺咸書曰:「諺云:生子癡,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想慮破頭,故具有白。」咸復書曰:「衛公有言:酒色殺人,甚於作直。坐酒色死,人不為悔,而逆畏以直致禍,此由心不能正,欲以苟且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禍者,當由矯枉過正,或不忠篤,欲以亢厲為聲,故致忿耳,安有悾悾忠益而返見怨疾乎?」

    楊駿以賈后險悍,多權略,忌之,故以其甥段廣為散騎常侍,管機密。張劭為中護軍,典禁兵。凡有詔命,帝省訖,入呈太后,然後行之。

    駿為政嚴碎專愎,中外多惡之。馮翊太守孫楚謂駿曰:「公以外戚居伊、霍之任,當以至公、誠信、謙順處之。今宗室強盛,而公不與共參萬機,內懷猜忌,外樹私暱,禍至無日矣。」駿不從。楚,資之孫也。

    弘訓少府蒯欽,駿之姑子也,數以直言犯駿,他人皆為之懼。欽曰:「楊文長雖暗,猶知人之無罪不可妄殺,不過疏我,我得疏,乃可以免,不然,與之俱族矣。」

    駿辟匈奴東部人王彰為司馬,彰逃避不受。其友新興張宣子怪而問之,彰曰:「自古一姓二後,未有不敗。況楊太傅暱近小人,疏遠君子,專權自恣,敗無日矣。吾逾海出塞以避之猶恐及禍,奈何應其辟乎。且武帝不惟社稷大計,嗣子既不克負荷,受遺者復非其人,天下之亂,可立待也。」

    秋八月壬午,立廣陵王遹為皇太子。以中書監何劭為太子太師,衛尉裴楷為少師,吏部尚書王戎為太傅,前太常張華為少傅,衛將軍楊濟為太保,尚書和嶠為少保。拜太子母謝氏為淑媛。賈后常置謝氏於別室,不聽與太子相見。初,和嶠嘗從容言於武帝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風,而末世多僞,恐不了陛下家事。」武帝默然。後與荀勖等同侍武帝,武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長進,卿可俱詣之,粗及世事。」既還,勖等並稱太子明識雅度,誠如明詔。嶠曰:「聖質如初。」武帝不悅而起。及帝即位,嶠從太子遹入朝,賈后使帝問曰:「卿昔謂我不了家事,今日定如何。」嶠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言之不效,國之福也。」

    元康元年。初,賈后之為太子妃也,嘗以妒,手殺數人,又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武帝大怒,脩金墉城,將廢之。荀勖、馮紞、楊珧及充華趙粲共營救之,曰:「賈妃年少,妒者婦人常情,長自當差。」楊後曰:「賈公閭有大勳於社稷,妃親其女,正復妒忌,豈可遽忘其先德邪?」妃由是得不廢。

    後數誡厲妃,妃不知後之助已,返以後為構已於武帝,更恨之。及帝即位,賈后不肯以婦道事太后,又欲干預政事,而為太傅駿所抑。殿中中郎渤海孟觀、李肇,皆駿所不禮也,陰構駿,雲將危社稷。黃門董猛,素給事東宮,為寺人監,賈后密使猛與觀、肇謀誅駿,廢太后。又使肇報汝南王亮,使舉兵討駿,亮不可。肇報都督荊州諸軍事楚王瑋,瑋欣然許之,乃求入朝。駿素憚瑋勇銳,欲召之而未敢,因其來朝,遂聽之。二月癸酉,瑋及都督揚州諸軍事淮南王允來朝。

    三月辛卯,孟觀、李肇啓帝,夜作詔,誣駿謀反,中外戒嚴,遣使奉詔廢駿,以侯就第。命東安公繇帥殿中四百人討駿,楚王瑋屯司馬門,以淮南相劉頌為三公尚書,屯衛殿中。段廣跪言於帝曰:「楊駿孤公無子,豈有反理,願陛下審之。」帝不答。

    時駿居曹爽故府,在武庫南,聞內有變,召眾官議之。太傅主簿朱振說駿曰:「今內有變,其趣可知,必是閹豎為賈后設謀,不利於公,宜燒雲龍門以脅之,索造事者,首開萬春門,引東宮及外營兵擁皇太子入宮,取奸人,殿內振懼,必斬送之。不然,無以免難。」駿素怯懦,不決,乃曰:「雲龍門,魏明帝所造,功費甚大,奈何燒之?」侍中傅祗白駿,請與尚書武茂入宮觀察時勢,因謂羣僚曰:「宮中不宜空。」遂揖而下階。眾皆走,茂猶坐。祗顧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內外隔絕,不知國家所在,何得安坐。」茂乃驚起。駿黨左軍將軍劉豫陳兵在門,遇右軍將軍裴頠,問太傅所在,頠紿之曰:「向於西掖門遇公乘素車,從二人西出矣。」豫曰:「吾何之。」頠曰:「宜至廷尉。」豫從頠言,遂委而去。尋詔頠代豫領左軍將軍,屯萬春門。頠,秀之子也。皇太后題帛為書射之城外,曰:「救太傅者有賞」,賈后因宣言太后同反。尋而殿中兵出燒駿府,又令弩士於閣上臨駿府而射之,駿兵皆不得出。駿逃於馬廄,就殺之。孟觀等遂收駿弟珧、濟、張劭、李斌、段廣、劉豫、武茂及散騎常侍楊邈、中書令蔣駿、東夷校尉文鴦,皆夷三族,死者數千人。

    珧臨刑告東安公繇曰:「表在石函,可問張華。」眾謂宜依鍾毓例為之申理,繇不聽,而賈氏族黨趣使行刑。珧號叫不已,刑者以刀破其頭。繇,諸葛誕之外孫也,故忌文鴦,誣以為駿黨而誅之。是夜,誅賞皆自繇出,威振內外。王戎謂繇曰:「大事之後,宜深遠權勢。」繇不從。

    壬辰,赦天下,改元。

    賈后矯詔,使後軍將軍荀悝送太后於永寧宮,特全太后母高都君龐氏之命,聽就太后居。尋復諷羣公有司奏曰:「皇太后陰漸奸謀,圖危社稷,飛箭系書,要募將士,同惡相濟,自絕於天。魯侯絕文姜,《春秋》所許。蓋奉祖宗,任至公於天下,陛下雖懷無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詔。」詔曰:「此大事,更詳之。」有司又奏「宜廢皇太后為峻陽庶人。」中書監張華議「皇太后非得罪於先帝,今黨其所親,為不母於聖世,宜依漢廢趙太后為孝成後故事,貶皇太后之號,還稱武皇后,居異宮,以全始終之恩。」左僕射荀愷與太子少師下邳王晃等議曰:「皇太后謀危社稷,不可復配先帝,宜貶尊號,廢詣金墉城。」於是有司奏請從晃等議,廢太后為庶人,詔可。又奏「楊駿造亂,家屬應誅,詔原其妻龐命,以慰太后之心。今太后廢為庶人,請以龐付廷尉行刑。」詔不許。有司復固請,乃從之。龐臨刑,太后抱持號叫,截髮稽顙,上表詣賈后稱妾,請全母命,不見省。董養遊太學,升堂嘆曰:「朝廷建斯堂,將以何為乎。每覽國家赦書,謀反大逆皆赦,至於殺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為王法所不容故也。奈何公卿處議,文飾禮典,乃至此乎。天人之禮既滅,大亂將作矣。」

    有司收駿官屬,欲悉誅之。侍中傅祗啓曰:「昔魯芝為曹爽司馬,斬關赴爽,宣帝用為青州刺史。駿之僚佐,不可悉加罪。」詔赦之。

    壬寅,徵汝南王亮為太宰,與太保衛瓘皆錄尚書事,輔政。以秦王柬為大將軍,東平王楙為撫軍大將軍,楚王瑋為衛將軍、領北軍中候,下邳王晃為尚書令,東安公繇為尚書左僕射,進爵為王。楙,望之子也。封董猛為武安侯,三兄皆為亭侯。

    亮欲取悅眾心,論誅楊駿之功,督將侯者千八十一人。御史中丞傅咸遺亮書曰:「今封賞勳赫,震動天地,自古以來,未之有也。無功而獲厚賞,則人莫不樂國之有禍,是禍原無窮也。凡作此者,由東安公。人謂殿下既至,當有以正之。正之以道,眾亦何怒。眾之所怒者,在於不平耳,而今皆更倍論,莫不失望。」亮頗專權勢,咸復諫曰:「楊駿有震主之威,委任親戚,此天下所以諠譁。今之處重,宜反此失,靜默頤神,有大得失,乃維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比過尊門,冠蓋車馬,填塞街衢,此之翕習,既宜弭息。又夏侯長容無功而暴擢為少府,論者謂長容,公之姻家,故至於此。流聞四方,非所以為益也。」亮皆不從。

    賈后族兄車騎司馬模、從舅右衛將軍郭彰、女弟之子賈謐與楚王瑋、東安王繇並預國政。賈后暴戾日甚,繇密謀廢后,賈氏憚之。繇兄東武公澹素惡繇,屢譖之於太宰亮曰:「繇專行誅賞,欲擅朝政。」庚戌,詔免繇官,又坐有悖言,廢徙帶方。

    於是賈謐、郭彰權勢愈盛,賓客盈門。謐雖驕奢而好學,喜延士大夫,郭彰、石崇、陸機、機弟雲、和鬱及滎陽潘岳、清河崔基、勃海歐陽建、蘭陵繆徵、京兆杜斌、摯虞、琅邪諸葛詮、弘農王粹、襄城杜育、南陽鄒捷、齊國左思、沛國劉環、周恢、安平牽秀、潁川陳眕、高陽許猛、彭城劉訥、中山劉輿、輿弟琨皆附於謐,號曰:「二十四友」。鬱,嶠之弟也。崇與嶽尤諂事謐,每候謐及廣城君郭槐出,皆降車路左,望塵而拜。

    太宰亮、太保瓘以楚王瑋剛愎好殺,惡之,欲奪其兵權,以臨海侯裴楷代瑋為北軍中候。瑋怒,楷聞之,不敢拜。亮復與瓘謀,遣瑋與諸王之國,瑋益忿怨。瑋長史公孫宏、舍人岐盛皆有寵於瑋,勸瑋自暱於賈后,後留瑋領太子少傅。盛素善於楊駿,衛瓘惡其反覆,將收之。盛乃與宏謀,因積弩將軍李肇矯稱瑋命,譖亮、瓘於賈后,雲將謀廢立。後素怨瓘,且患二公執政,已不得專恣,夏六月,後使帝作手詔賜瑋曰:「太宰、太保欲為伊、霍之事,王宜宣詔,令淮南、長沙、成都王屯諸宮門,免亮及瓘官。」夜,使黃門齎以授瑋。瑋欲覆奏,黃門曰:「事恐漏泄,非密詔本意也。」瑋亦欲因此復私怨,遂勒本軍,復矯詔召三十六軍,告以「二公潛圖不軌,吾今受詔都督中外諸軍,諸在直衛者皆嚴加警備,其在外營,便相帥徑詣行府,助順討逆」。又矯詔「亮、瓘官屬,一無所問,皆罷遣之。若不奉詔,便軍法從事」。遣公孫宏、李肇以兵圍亮府,侍中、清河王遐收瓘。亮帳下督李龍白「外有變,請拒之」,亮不聽。俄而兵登牆大呼,亮驚曰:「吾無貳心,何故至此。詔書其可見乎?」宏等不許,趣兵攻之。長史劉準謂亮曰:「觀此必是奸謀。府中俊乂如林,猶可力戰。」又不聽。遂為肇所執,嘆曰:「我之赤心,可破示天下也。」與世子矩俱死。

    衛瓘左右亦疑遐矯詔,請拒之,須自表,得報就戮未晚。瓘不聽。初,瓘為司空,帳下督榮晦有罪,斥遣之。至是,晦從遐收瓘,輒殺瓘及子孫共九人,遐不能禁。

    岐盛說瑋「宜因兵勢,遂誅賈、郭,以正王室,安天下。」瑋猶豫未決。會天明,太子少傅張華使董猛說賈后曰:「楚王既誅二公,則天下威權盡歸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瑋專殺之罪誅之。」賈后亦欲因此除瑋,深然之。是時內外擾亂,朝廷恟懼,不知所出。張華白帝,遣殿中將軍王宮齎騶虞幡出麾眾曰:「楚王矯詔,勿聽也。」眾皆釋杖而走。瑋左右無復一人,窘迫不知所為,遂執之下廷尉。乙丑,斬之。瑋出懷中青紙詔,流涕以示監刑尚書劉頌曰:「幸託體先帝,而受枉乃如此乎?」公孫宏、岐盛並夷三族。

    瑋之起兵也,隴西王泰嚴兵將助瑋,祭酒丁綏諫曰:「公為宰相,不可輕動。且夜中倉猝,宜遣人蔘審定問。」泰乃止。

    衛瓘女與國臣書曰:「先公名諡未顯,每怪一國蔑然無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於是太保主簿劉繇等執黃幡,撾登聞鼓,上言曰:「初,矯詔者至,公即奉送章綬,單車從命。如矯詔之文唯免公官,而故給使榮晦輒收公父子及孫,一時斬戮。乞驗盡情僞,加以明刑。」乃詔族誅榮晦,追復亮爵位,諡曰文成。封瓘蘭陵郡公,諡曰成。

    於是賈后專朝,委任親黨,以賈模為散騎常侍,加侍中。賈謐與後謀,以張華庶姓,無逼上之嫌,而儒雅有籌略,為眾望所依,欲委以朝政。疑未決,以問裴頠,頠贊成之。乃以華為侍中、中書監,頠為侍中,又以南安將軍裴楷為中書令,加侍中,與右僕射王戎並管機要。華盡忠帝室,彌縫遺闕,賈后雖凶險,猶知敬重華。賈模與華、頠同心輔政,故數年之間,雖暗主在上,而朝野安靜,華等之功也。

    二年春二月己酉,故楊太后卒於金墉城。是時太后尚有侍御十餘人,賈后悉奪之,絕膳八日而卒。賈后恐太后有靈,或訴冤於先帝,乃覆而殯之,仍施諸厭劾符書、藥物等。

    六年夏,趙王倫信用嬖人琅邪孫秀,與雍州刺史濟南解係爭軍事,更相表奏,歐陽建亦表倫罪惡。朝廷以倫撓亂關右,徵倫為車騎將軍。倫至洛陽,用秀計,深交賈、郭。賈后大愛信之,倫因求錄尚書事,又求尚書令,張華、裴頠固執以為不可,倫、秀由是怨之。

    七年。王衍為尚書令,南陽樂廣為河南尹,皆善清談,宅心事外,名重當世,朝野之人,爭慕效之。衍與弟澄好品題人物,舉世以為儀準。衍神情明秀,少時山濤見之,嗟嘆良久,曰:「何物老嫗,生寧馨兒。然誤天下蒼生者,未必非此人也。」

    九年春正月,太子洗馬江統以為戎狄亂華,宜早絕其原,作《徙戎論》以警朝廷。語在《羌胡之叛》。

    夏六月,賈后淫虐日甚,私於太醫令程據等,又以簏箱載道上年少入宮,復恐其漏泄,往往殺之。賈模恐禍及已,甚憂之。裴頠與模及張華議,廢后,更立謝淑妃。模、華皆曰:「主上自無廢黜之意,而吾等專行之,儻上心不以為然,將若之何。且諸王方強,朋黨各異,恐一旦禍起,身死國危,無益社稷。」頠曰:「誠如公言,然中宮逞其昏虐,亂可立待也。」華曰:「卿二人於中宮皆親戚,言或見信,宜數為陳禍福之戒,庶無大悖,則天下尚未至於亂,吾曹得以優遊卒歲而已。」頠旦夕說其從母廣城君,令戒諭賈后以親厚太子。賈模亦數為後言禍福,後不能用,反以模為毀已而疏之。模不得志,憂憤而卒。

    秋八月,以裴頠為尚書僕射。頠雖賈后親屬,然雅望素隆,四海唯恐其不居權位。尋詔頠專任門下事,頠上表固辭,以「賈模適亡,復以臣代之,崇外戚之望,彰偏私之舉,為聖朝累」。不聽。或謂頠曰:「君可以言,當盡言於中宮。言而不從,當遠引而去。儻二者不立,雖有十表,難以免矣。」頠慨然久之,竟不能從。

    帝為人戇騃,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為私乎?」時天下荒饉,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權在羣下,政出多門,勢位之家,更相薦託,有如互市。賈、郭恣橫,貨賂公行。南陽魯褒作《錢神論》以譏之,曰:「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親之如兄,字曰孔方。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拔,怨讎非錢不解,令聞非錢不發。洛中朱衣當塗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己巳,執我之手,抱我終始。凡今之人,惟錢而已。」

    裴頠薦平陽韋忠於張華,華辟之,忠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張茂先華而不實,裴逸民欲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後,此豈大丈夫之所為哉。逸民每有心託我,我常恐其溺於深淵而餘波及我,況可褰裳而就之哉。」關內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銅駝嘆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

    初,廣城君郭槐以賈后無子,常勸後使慈愛太子。賈謐驕縱,數無禮於太子,廣城君恆切責之。廣城君欲以韓壽女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韓氏以自固,壽妻賈午及後皆不聽,而為太子聘王衍少女。太子聞衍長女美,而後為賈謐聘之,心不能平,頗以為言。及廣城君病,臨終執後手,令盡心於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趙粲、賈午、必亂汝家事,我死後勿復聽入。深記吾言。」後不從,更與粲、午謀害太子。

    太子幼有令名,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賈后復使黃門輩誘之為奢靡威虐。由是名譽浸減,驕慢益彰,或廢朝侍而縱遊逸,於宮中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兩,輕重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東宮月俸錢五十萬,太子常探取二月用之,猶不足,又令西園賣葵菜、藍子、雞、面等物而收其利。又好陰陽小數,多所拘忌。洗馬江統上書陳五事「一曰雖有微若,宜力疾朝侍。二曰宜勤見保傅,諮詢善道。三曰畫室之功,可且減省,後園刻鏤雜作,一皆罷遣。四曰西園賣葵、藍之屬,虧敗國體,貶損令聞。五曰繕牆正瓦,不必拘攣小忌。」太子皆不從。中舍人杜錫,恐太子不得安其位,每盡忠諫,勸太子修德業,保令名,言辭懇切。太子患之,置針着錫常所坐氈中,刺之流血。錫,預之子也。

    太子性剛,知賈謐恃中宮驕貴,不能假借之。謐時為侍中,至東宮,或舍之,於後庭遊戲。詹事裴權諫曰:「謐,後所親暱,一旦交構,則事危矣。」不從。謐譖太子於後曰:「太子多畜私財以結小人者,為賈氏故也。若宮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廢后於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圖之,更立慈順者,可以自安。」後納其言,乃宣揚太子之短,佈於遠近。又詐為有娠,內藁物、產具,取妹夫韓壽子慰祖養之,欲以代太子。

    於時朝野咸知賈后有害太子之意,中護軍趙俊請太子廢后,太子不聽。左衛率東平劉卞以賈后之謀問張華,華曰:「不聞」卞曰:「卞自須昌小吏,受公成拔,以至今日。士感知己,是以盡言,而公更有疑於卞邪?」華曰:「假令有此,君欲如何。」卞曰:「東宮俊乂如林,四率精兵萬人。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太子因朝入錄尚書事,廢賈后於金墉城,兩黃門力耳。」華曰:「今天子當陽,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與行此,是無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雖能有成,猶不免罪,況權戚滿朝,威柄不一,成可必乎?」賈后常使親黨微服聽察於外,頗聞卞言,乃遷卞為雍州刺史。卞知言泄,飲藥而死。

    十二月,太子長子虨病,太子為虨求王爵,不許。虨病篤,太子為之禱祀求福。賈后聞之,乃詐稱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後不見,置於別室,遣婢陳舞以帝命賜太子酒三升,使盡飲之。太子辭以不能飲三升,舞逼之曰:「不孝邪。天賜汝酒而不飲,酒中有惡物邪?」太子不得已,強飲至盡,遂大醉。後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草,因太子醉,稱詔使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了之。並與謝妃共要,刻期兩發,勿疑猶豫,以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氏為內主,願成,當以三牲祠北君。」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後補成之,以呈帝。壬戌,帝幸式幹殿,召公卿入,使黃門令董猛以太子書及青紙詔示之,曰:「遹書如此,令賜死。」遍示諸公王,莫有言者。張華曰:「此國之大禍,自古以來,常因廢黜正嫡,以致喪亂。且國家有天下日淺,願陛下詳之。」裴頠以為宜先檢校傳書者,又請比校太子手書,不然,恐有詐妄。賈后乃出太子啓事十餘紙,眾人比視,亦無敢言非者。賈后使董猛矯以長廣公主辭白帝曰:「事宜速決,而羣臣各不同,其不從詔者,宜以軍法從事。」議至日西不決。後見華等意堅,懼事變,乃表免太子為庶人。詔許之。於是使尚書和鬱等持節詣東宮,廢太子為庶人。太子改服出,再拜受詔,步出承華門,乘粗犢車,東武公澹以兵仗送太子及妃王氏、三子虨、臧、尚同幽於金墉城。王衍自表離婚,許之,妃慟哭而歸。殺太子母謝淑媛及虨母保林蔣俊。

    永康元年春正月,西戎校尉司馬閻纘輿棺詣闕上書,以為「漢戾太子稱兵拒命,言者猶曰罪當笞耳。今遹受罪之日,不敢失道,猶為輕於戾太子。宜重選師傅,先加嚴誨,若不悛改,棄之未晚也。」書奏,不省。纘,圃之孫也。

    賈后使黃門自首,欲與太子為逆。詔以黃門首辭班示公卿,遣東武公澹以千兵防衛太子,幽於許昌宮,令治書御史劉振持節守之,詔宮臣不得辭送。洗馬江統、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魯瑤等冒禁至伊水,拜辭涕泣。司隸校尉滿奮收縛統等送獄。其系河南獄者,樂廣悉解遣之。系洛陽縣獄者,猶未釋,都官從事孫琰說賈謐曰:「所以廢徙太子,以其為惡故耳。今宮臣冒罪拜辭,而加以重辟,流聞四方,乃更彰太子之德也,不如釋之。」謐乃語洛陽令曹攄使釋之,廣亦不坐。敦,覽之孫。攄,肇之孫也。太子至許,遺王妃書,自陳誣枉,妃父衍不敢以聞。

    三月,尉氏雨血,妖星見南方,太白晝見,中臺星拆。張華少子韙勸華遜位,華不從,曰:「天道幽遠,不如靜以待之。」

    太子既廢,眾情憤怒,右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皆嘗給事東宮,與殿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后,復太子。以張華、裴頠安常保位,難與行權,右軍將軍趙王倫執兵柄,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說孫秀曰:「中宮凶妒無道,與賈謐等共誣廢太子。今國無嫡嗣,社稷將危,大臣將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宮,與賈、郭親善,太子之廢,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禍必相及,何不先謀之乎?」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遂告通事令史張林及省事張衡等,使為內應。

    事將起,孫秀言於倫曰:「太子聰明剛猛,若還東宮,必不受制於人。明公素黨於賈后,道路皆知之。今雖建大功於太子,太子謂公特逼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雖含忍宿忿,必不能深德明公,若有瑕釁,猶不免誅。不若遷延緩期,賈后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后為太子報讎,豈徒免禍而已,乃更可以得志。」倫然之。

    秀因使人行反間,言殿中人慾廢皇后迎太子,賈后數遣宮婢微服於民間聽察,聞之甚懼。倫、秀因勸謐等早除太子,以絕眾望。癸未,賈后使太醫令程據和毒藥,矯詔使黃門孫慮至許昌毒太子。太子自廢黜,恐被毒,常自煮食於前。慮以告劉振,振乃徙太子於小坊中,絕其食,宮人猶竊於牆上過食與之。慮逼太子以藥,太子不肯服,慮以藥杵椎殺之。有司請以庶人禮葬,賈后表請以廣陵王禮葬之。

    夏四月,趙王倫、孫秀將討賈后,告右衛佽飛督閭和,和從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籌,以鼓聲為應。癸巳,秀使司馬雅告張華曰:「趙王欲與公共匡社稷,為天下除害,使雅以告。」華拒之,雅怒曰:「刃將加頸,猶為是言邪?」不顧而出。

    及期,倫矯詔敕三部司馬曰:「中宮與賈謐等殺吾太子,今使車騎入廢中宮,汝等皆當從命,事畢賜爵關中侯,不從者誅三族。」眾皆從之。又矯詔開門,夜入,陳兵道南,遣翊軍校尉齊王冏將百人排合而入,華林令駱休為內應。迎帝幸東堂,以詔召賈謐於殿前,將誅之,謐走入西鍾下呼曰:「阿後救我。」就斬之。賈后見齊王冏,驚曰:「卿何為來。」冏曰:「有詔收後。」後曰:「詔當從我出,何詔也。」後至上合遙呼帝曰:「陛下有婦,使人廢之,亦行自廢矣。」是時,梁王肜亦預其謀,後問冏曰:「起事者誰。」冏曰:「梁、趙」後曰:「系狗當擊頸,反擊其尾,何得不然。」遂廢后為庶人,幽之於建始殿。收趙粲、賈午等付暴室考竟。詔尚書收捕賈氏親黨,召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八坐皆夜入殿。尚書始疑詔有詐,郎師景露版奏請手詔,倫等斬之以徇。

    倫陰與秀謀篡位,欲先除朝望,且報宿怨,乃執張華、裴頠、解系、解結等於殿前。華謂張林曰:「卿欲害忠臣邪?」林稱詔詰之曰:「卿為宰相,太子之廢,不能死節,何也?」華曰:「式幹之議,臣諫事具存,可覆按也。」林曰:「諫而不從,何不去位。」華無以對。遂皆斬之,仍夷三族。解結女適裴氏,明日當嫁而禍起,裴氏欲認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以活為?」亦坐死。朝廷由是議革舊制,女不從死。甲午,倫坐端門,遣尚書和鬱持節送賈庶人於金墉,誅劉振、董猛、孫慮、程據等,司徒王戎及內外官坐張、裴親黨黜免者甚眾。閻纘撫張華屍慟哭曰:「早語君遜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

    於是趙王倫稱詔赦天下,自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相國、侍中,一依宣、文輔魏故事,置府兵萬人。以其世子散騎常侍荂領冗從僕射。子馥為前將軍,封濟陽王。虔為黃門郎,封汝陰王。詡為散騎侍郎,封霸城侯。孫秀等皆封大郡,並據兵權,文武官封侯者數千人,百官總己以聽於倫。倫素庸愚,復受制於孫秀。秀為中書令,威權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無求於倫。

    詔追復故太子遹位號,使尚書和鬱帥東宮官屬迎太子喪於許昌。追封遹子虨為南陽王,虨弟臧為臨淮王,尚為襄陽王。有司奏「尚書令王衍備位大臣,太子被誣,志在苟免,請禁錮終身。」從之。

    相國倫欲收人望,選用海內名德之士,以前平陽太守李重、滎陽太守荀組為左右長史,東平王堪、沛國劉謨為左右司馬,尚書郎陽平束晳為記室,淮南王文學荀崧、殿中郎陸機為參軍。組,勖之子。崧,彧之玄孫也。李重知倫有異志,辭疾不就,倫逼之不已,憂憤成疾,扶曵受拜,數日而卒。

    太子遹之廢也,將立淮南王允為太弟,議者不合。會趙王倫廢賈后,乃以允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領中護軍。己亥,相國倫矯詔遣尚書劉弘齎金屑酒賜賈后死於金墉城。

    五月己巳,詔立臨淮王臧為皇太孫,還妃王氏以母之。太子官屬即轉為太孫官屬,相國倫行太孫太傅。己卯,諡故太子曰愍懷。六月壬寅,葬於顯平陵。

    中護軍淮南王允,性沈毅,宿衛將士皆畏服之。允知相國倫及孫秀有異志,陰養死士,謀討之。倫、秀深憚之。秋八月,轉允為太尉,外示優崇,實奪其兵權。允稱疾不拜,秀遣御史劉機逼允,收其官屬以下,劾以「拒詔,大逆不敬」。允視詔,乃秀手書也,大怒,收御史將斬之。御史走免,斬其令史二人。厲色謂左右曰:「趙王欲破我家。」遂帥國兵及帳下七百人直出,大呼曰:「趙王反,我將討之,從我者左袒。」於是歸之者甚眾。允將赴宮,尚書左丞王輿閉掖門,允不得入,遂圍相府。允所將兵皆精銳,倫與戰屢敗,死者千餘人。太子左率陳徽勒東宮兵,鼓譟於內以應允。允結陣於承華門前,弓弩齊發射倫,飛矢雨下。主書司馬眭祕以身蔽倫,箭中其背而死。倫官屬皆隱樹而立,每樹輒中數百箭,自辰至未。中書令陳淮,徽之兄也,欲應允,言於帝曰:「宜遣白虎幡以解鬥。」乃使司馬督護伏胤將騎四百,持幡從宮中出,侍中汝陰王虔在門下省,陰與胤誓曰:「富貴當與卿共之。」胤乃懷空板出,詐言有詔助淮南王。允不之覺,開陣內之,下車受詔,胤因殺之,並殺允子秦王鬱、漢王迪,坐允夷滅者數千人。曲赦洛陽。

    初,孫秀嘗為小吏,事黃門郎潘岳,嶽屢撻之。衛尉石崇之甥歐陽建,素與相國倫有隙。崇有愛妾曰綠珠,孫秀使求之,崇不與。及淮南王允敗,秀因稱石崇、潘岳、歐陽建奉允為亂,收之。崇嘆曰:「奴輩利吾財耳。」收者曰:「知財為禍,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初,潘岳母常誚責嶽曰:「汝當知足,而乾沒不已乎?」及敗,嶽謝母曰:「負阿母。」遂與崇、建皆族誅。籍沒崇家。

    相國倫收淮南王母弟吳王晏欲殺之,光祿大夫傅祗爭之於朝堂,眾皆諫止倫,倫乃貶晏為賓徒縣王。

    齊王冏以功遷遊擊將軍,冏意不滿,有恨色。孫秀覺之,且憚其在內,乃出為平東將軍,鎮許昌。

    孫秀議加相國倫九錫,百官莫敢異議。吏部尚書劉頌曰:「昔漢之錫魏,魏之錫晉,皆一時之用,非可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聞有九錫之命也。」張林積忿不已,以頌為張華之黨,將殺之。孫秀曰:「殺張、裴已傷時望,不可復殺頌。」林乃止。以頌為光祿大夫。遂下詔加倫九錫,復加其子荂撫軍將軍,虔中軍將軍,翊為侍中。又加孫秀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右率如故。張林等並居顯要。增相府兵為二萬人,與宿衛同,並所隱匿之兵,數逾三萬。

    九月,改司徒為丞相,以梁王肜為之,肜固辭不受。

    倫及諸子皆頑鄙無識,秀狡黠貪淫,所與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競榮利,無深謀遠略,志趣乖異,互相憎疾。秀子會為射聲校尉,形貌短陋,如奴僕之下者,秀使尚帝女河東公主。

    冬十一月甲子,立皇后羊氏,赦天下。後,尚書郎泰山羊玄之之女也。外祖平南將軍樂安孫旂,與孫秀善,故秀立之。拜玄之光祿大夫、特進、散騎常侍,封興晉侯。

    永寧元年春正月,相國倫與孫秀使牙門趙奉詐傳宣帝神語,云:「倫宜早入西宮」。散騎常侍義陽王威,望之孫也,素諂事倫,倫以威兼侍中,使威逼奪帝璽綬,作禪詔,又使尚書令滿奮持節奉璽綬禪位於倫。左衛將軍王輿、前軍將軍司馬雅等帥甲士入殿,曉諭三部司馬,示以威賞,無敢違者。張林等屯守諸門。

    乙丑,倫備法駕入宮,即帝位,赦天下,改元建始。帝自華林西門出居金墉城,倫使張衡將兵守之。丙寅,尊帝為太上皇,改金墉曰永昌宮。廢皇太孫為濮陽王,立世子荂為皇太子。封子馥為京兆王,虔為廣平王,詡為霸城王,皆侍中、將兵。以梁王肜為宰衡,何劭為太宰,孫秀為侍中、中書監、票騎將軍、儀同三司,義陽王威為中書令,張林為衛將軍。其餘黨與皆為卿、將,超階越次,不可勝紀,下至奴卒,亦加爵位。每朝會,貂蟬盈坐,時人為之諺曰:「貂不足,狗尾續。」

    初,平南將軍孫旂之子弼、弟子髦、輔、琰皆附會孫秀,與之合族,旬月間致位通顯。及倫稱帝,四子皆為將軍,封郡侯,以旂為車騎將軍,開府。旂以弼等受倫官爵過差,必為家禍,遣幼子回責之。弼等不從,旂不能制,慟哭而已。

    癸酉,殺濮陽哀王臧。孫秀專執朝政,倫所出詔令,秀輒改更與奪,自書青紙為詔,或朝行夕改,百官轉易如流。張林素與秀不相能,且怨不得開府,潛與太子荂箋,言:「秀專權,不合眾心,而功臣皆小人,撓亂朝廷,可悉誅之。」荂以書白倫,倫以示秀。秀勸倫收林,殺之,夷其三族。秀以齊王冏、成都王穎、河間王顒各擁強兵,據方面,惡之,乃盡用其親黨為三王參佐,加冏鎮東大將軍,穎征北大將軍,皆開府儀同三司,以寵安之。

    三月,齊王冏謀討趙王倫,遣使告成都王穎、河間王顒、常山王乂及南中郎將新野公歆,移檄徵、鎮、州、郡、縣、國,稱「逆臣孫秀,迷誤趙王,當共誅討。有不從命者,誅及三族。」

    使者至鄴,成都王穎召鄴令盧志謀之。志曰:「趙王篡逆,人神共憤。殿下收英俊以從人望,仗大順以討之,百姓必不召自至,攘臂爭進,蔑不克矣。」穎從之,以志為諮議參軍,仍補左長史。志,毓之孫也,穎以兗州刺史王彥、冀州刺史李毅、督護趙驤、石超等為前鋒,遠近響應,至朝歌,眾二十餘萬。超,苞之孫也。常山王乂在其國,與太原內史劉暾各帥眾為穎後繼。

    新野公歆得冏檄,未知所從。嬖人王綏曰:「趙親而強,齊疏而弱,公宜從趙。」參軍孫詢大言於眾曰:「趙王凶逆,天下當共誅之,何親疏、強弱之有。」歆乃從冏。

    前安西參軍夏侯奭在始平,合眾數千人以應冏,遣使邀河間王顒。顒用長史隴西李含謀,遣振武將軍河間張方討擒奭及其黨,腰斬之。冏檄至,顒執冏使送於倫,遣張方將兵助倫。方至華陰,顒聞二王兵盛,復召方還,更附二王。

    冏檄至揚州,州人皆欲應冏。刺史郗隆,慮之玄孫也,以兄子鑑及諸子悉在洛陽,疑未決,悉召僚吏謀之。主簿淮南趙誘、前秀才虞潭皆曰:「趙王篡逆,海內所疾,今義兵四起,其敗必矣。為明使君計,莫若自將精兵,徑赴許昌,上策也。遣將將兵會之,中策也。量遣小軍,隨形助勝,下策也。」隆退密與別駕顧彥謀之,彥曰:「誘等下策,乃上計也。」治中留寶、主簿張褒、西曹留承聞之,請見曰:「不審明使君今當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無所偏助,欲守州而已。」承曰:「天下者,世祖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久,今上取之,不平,齊王順時舉事,成敗可見。使君不早發兵應之,狐疑遷延,變難將生,此州豈可保也。」隆不應。潭,翻之孫也。隆停檄六日不下,將士憤怒。參軍王邃鎮石頭,將士爭往歸之。隆遣從事於牛渚禁之,不能止,將士遂奉邃攻隆,隆父子及顧彥皆死,傳首於冏。

    安南將軍監沔北諸軍事孟觀,以為紫宮帝坐無他變,倫必不敗,乃為之固守。

    倫、秀聞三王兵起,大懼,詐為冏表,曰:「不知何賊,猝見攻圍,臣懦弱不能自固,乞中軍見救,庶得歸死。」以其表宣示內外,遣上軍將軍孫輔、折衝將軍李嚴帥兵七千自延壽關出,徵虜將軍張泓、左軍將軍蔡璜、前軍將軍閭和帥兵九千自堮阪關出,鎮軍將軍司馬雅、揚威將軍莫原帥兵八千自成皋關出,以拒冏。遣孫秀子會督將軍士猗、許超帥宿衛兵三萬,以拒穎。召東平王楙為衛將軍,都督諸軍。又遣京兆王馥、廣平王虔帥兵八千,為三軍繼援。倫、秀日夜禱祈、厭勝以求福,使巫覡選戰日。又使人於嵩山着羽衣,詐稱仙人王喬,作書述倫祚長久,欲以惑眾。

    閏月,張泓等進據陽翟,與齊王冏戰,屢破之。冏軍穎陰,夏四月,泓乘勝逼之,冏遣兵逆戰。諸軍不動,而孫輔、徐建軍夜亂,徑歸洛自首曰:「齊王兵盛不可當,泓等已沒矣。」趙王倫大恐,祕之,而召其子虔及許超還。會泓破冏露布至,倫乃復遣之。泓等悉帥諸軍濟潁攻冏營,冏出兵擊其別將孫髦、司馬譚等破之,泓等乃退。孫秀詐稱已破冏營,擒得冏,令百官皆賀。

    成都王穎前鋒至黃橋,為孫會、士猗、許超所敗,殺傷萬餘人,士眾震駭。欲退保朝歌,盧志、王彥曰:「今我軍失利,敵新得志,有輕我之心。我若退縮,士氣沮衄,不可復用。且戰何能無勝負。不若更選精兵,星行倍道,出敵不意,此用兵之奇也。」穎從之。倫賞黃橋之功,士猗、許超與孫會皆持節。由是各不相從,軍政不一,且恃勝輕穎而不設備。穎帥諸軍擊之,大戰於湨水,會等大敗,棄軍南走。穎乘勝長驅濟河。

    自冏等起兵,百官將士皆欲誅倫、秀,秀懼,不敢出中書省。及聞河北軍敗,憂懣不知所為。孫會、許超、士猗等至,與秀謀,或欲收餘卒出戰,或欲焚宮室誅不附己者,挾倫南就孫旂、孟觀,或欲乘船東走入海,計未決。辛酉,左衛將軍王輿與尚書廣陵公漼帥營兵七百餘人,自南掖門入宮,三部司馬為應於內,攻孫秀、許超、士猗於中書省,皆斬之,遂殺孫奇、孫弼及前將軍謝惔等。漼,伷之子也。王輿屯雲龍門,召八坐皆入殿中,使倫為詔曰:「吾為孫秀所誤,以怒三王,今已誅秀。其迎太上皇復位,吾歸老於農畝。」傳詔以騶虞幡敕將士解兵,黃門將倫自華林東門出,及太子荂皆還汶陽裏第。遣甲士數千迎帝於金墉城,百姓咸稱萬歲。帝自端門入,升殿,羣臣頓首謝罪。詔送倫、荂等付金墉城。廣平王虔自河北還至九曲,聞變,棄軍,將數十人歸裏第。

    癸亥,赦天下,改元,大酺五日。分遣使者慰勞三王。梁王肜等表趙王倫父子凶逆,宜伏誅。丁卯,遣尚書袁敞持節,賜倫死,收其子荂、馥、虔、詡,皆誅之。凡百官為倫所用者皆斥免,臺省府衛僅有存者。是日,成都王穎至。己巳,河間王顒至。穎使趙驤、石超助齊王討張泓等於陽翟,泓等皆降。自兵興六十餘日,戰鬥死者近十萬人。斬張衡、閭和、孫髦於東市,蔡璜自殺。五月,誅義陽王威。襄陽太守岱宗承冏檄斬孫旂,永饒冶令空桐機斬孟觀,皆傳首洛陽,夷三族。

    六月乙卯,齊王冏帥眾入洛陽,頓軍通章署,甲士數十萬,威震京師。

    甲戌,詔以齊王冏為大司馬,加九錫,備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輔魏故事。成都王穎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錄尚書事,加九錫,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河間王顒為侍中、太尉,加三賜之禮。常山王乂為撫軍大將軍,領左軍。進廣陵公漼爵為王,領尚書,加侍中。進新野公歆爵為王,都督荊州諸軍事,加鎮南大將軍。齊、成都、河間三府各置掾屬四十人,武號森列,文官備員而已,識者知兵之未戢也。己卯,以梁王肜為太宰,領司徒。

    光祿大夫劉蕃女為趙世子荂妻,故蕃及二子散騎侍郎輿、冠軍將軍琨皆為趙王倫所委任。大司馬冏以琨父子有才望,特宥之,以輿為中書郎,琨為尚書左丞。又以前司徒王戎為尚書令,劉暾為御史中丞,王衍為河南尹。

    新野王歆將之鎮,與冏同乘謁陵,因說冏曰:「成都王至親,同建大勳,今宜留之與輔政。若不能爾,當奪其兵權。」常山王乂與成都王穎俱拜陵,乂謂穎曰:「天下者,先帝之業,王宜維正之。」聞其言者莫不憂懼。盧志謂穎曰:「齊王眾號百萬,與張泓等相持不能決,大王徑前濟河,功無與貳。然今齊王欲與大王共輔朝政,志聞兩雄不俱立。宜因太妃微疾,求還定省,委重齊王,以收四海之心,此計之上也。」穎從之。帝見穎於東堂,慰勞之。穎拜謝曰:「此大司馬冏之勳,臣無預焉。」因表稱冏功德,宜委以萬機,自陳母疾,請歸藩。即辭出,不復還營,便謁太廟,出自東陽城門,遂歸鄴。遣信與冏別,冏大驚,馳出送穎,至七里澗及之。穎住車言別,流涕滂沱,惟以太妃疾苦為憂,不及時事。由是士民之譽皆歸穎。

    冏辟新興劉殷為軍諮祭酒,洛陽令曹攄為記室督,尚書郎江統、陽平太守河內苟晞參軍事,吳國張翰為東曹掾,孫惠為戶曹掾,前廷尉正顧榮及順陽王豹為主簿。惠,賁之曾孫。榮,雍之孫也。冏以何勖為中領軍,董艾典樞機。又封其將佐有功者葛旟、路秀、衛毅、劉真、韓泰皆為縣公,委以心膂,號曰:「五公」。成都王穎至鄴,詔遣使者就申前命。穎受大將軍,讓九錫殊禮。表論興義功臣,皆封公侯。又表稱「大司馬前在陽翟,與賊相持既久,百姓困敝,乞運河北邸閣米十五萬斛以振陽翟饑民。」造棺八千餘枚,以成都國秩為衣服,斂祭黃橋戰士,旌顯其家,加常戰亡二等。又命溫縣瘞趙王倫戰士萬四千餘人。皆盧志之謀也。穎形美而神昏,不知書,然氣性敦厚,委事於志,故得成其美焉。詔復遣使諭穎入輔,並使受九錫。穎嬖人孟玖不欲還洛,又程太妃愛戀鄴都,故穎終辭不拜。

    初,大司馬冏疑中書郎陸機為趙王倫撰禪詔,收欲殺之,大將軍穎為之辨理,得免死,因表為平原內史,以其弟云為清河內史。機友人顧榮及廣陵戴淵,以中國多難,勸機還吳。機以受穎全濟之恩,且謂穎有時望,可與立功,遂留不去。

    秋七月,復封常山王乂為長沙王。

    冬十二月,封大司馬冏子冰為樂安王,英為濟陽王,超為淮南王。

    太安元年。大司馬冏欲久專大政,以帝子孫俱盡,大將軍穎有次立之勢。清河王覃,遐之子也,方八歲,乃上表請立之。夏五月癸卯,立覃為皇太子,以冏為太子太師,東海王越為司空、領中書監。

    齊武閔王冏既得志,頗驕奢擅權,大起府第,壞公私廬舍以百數,制與西宮等,中外失望。侍中嵇紹上疏曰:「存不忘亡,《易》之善戒也。臣願陛下無忘金墉,大司馬無忘潁上,大將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又與冏書,以為「唐、虞茅茨,夏禹卑宮。今大興第舍及為三王立宅,豈今日之所急邪?」冏遜辭謝之,然不能從。

    冏耽於宴樂,不入朝見,坐拜百官,符敕三臺,選舉不均,嬖寵用事。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經冏府,即加考竟。南陽處士鄭方上書諫冏曰:「今大王安不慮危,燕樂過度,一失也。宗室骨肉,當無纖介,今則不然,二失也。蠻夷不靜,大王謂功業已隆,不以為念,三失也。兵革之後,百姓窮困,不聞振救,四失也。大王與義兵盟約,事定之後,賞不逾時,而今猶有有功未論者,五失也。」冏謝曰:「非子,孤不聞過。」

    孫惠上書曰:「天下有五難、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冒犯鋒刃,一難也。聚致英豪,二難也。與將士均勞苦,三難也。以弱勝強,四難也。興復皇業,五難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權不可久執,大威不可久居。大王行其難而不以為難,處其不可而謂之可,惠竊所不安也。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崇親推近,委重長沙、成都二王,長揖歸藩,則太伯、子臧不專美於前矣。今乃忘高亢之可危,貪權勢以受疑,雖遨遊高臺之上,逍遙重墉之內,愚竊見危亡之憂過於在潁、翟之時也。」冏不能用,惠辭疾去。

    冏謂曹攄曰:「或勸吾委權還國,何如?」攄曰:「物禁太盛。大王誠能居高慮危,褰裳去之,斯善之善者也。」冏不聽。

    張翰、顧榮皆慮及禍,翰因秋風起,思菰菜、蓴羹、鱸魚鱠,嘆曰:「人生貴適志耳,富貴何為。」即引去。榮故酣飲,不省府事,長史葛旟以其廢職,白冏,徙榮為中書侍郎。

    潁川處士庾袞聞冏期年不朝,嘆曰:「晉室卑矣,禍亂將興。」帥妻子逃於林慮山中。

    王豹致箋於冏曰:「伏思元康已來,宰相在位,未有一人獲終者,乃事埶使然,非皆為不善也。今公克平禍亂,安國定家,乃復尋覆車之軌,欲冀長存,不亦難乎。今河間樹根於關右,成都盤桓於舊魏,新野大封於江、漢,三王各以方剛強盛之年,並典戎馬,處要害之地。而明公以難賞之功,挾震主之威,獨據京都,專執大權,進則亢龍有悔,退則據於蒺藜,冀此求安,未見其福也。」因請悉遣王侯之國,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為北州伯,治鄴,冏自為南州伯,治宛,分河為界,各統王侯,以夾輔天子。冏優令答之。長沙王乂見豹箋,謂冏曰:「小子離間骨肉,何不銅駝下打殺。」冏乃奏豹「讒內間外,坐生猜嫌,不忠不義」,鞭殺之。豹將死曰:「縣吾頭大司馬門,見兵之攻齊也。」

    冏以河間王顒本附趙王倫,心常恨之。梁州刺史安定皇甫商與顒長史李含不平,含被徵為翊軍校尉。時商參冏軍事,夏侯奭兄亦在冏府。含心不自安,又與冏右司馬趙驤有隙,遂單馬奔顒,詐稱受密詔使顒誅冏,因說顒曰:「成都王至親,有大功,推讓還藩,甚得眾心。齊王越親而專政,朝廷側目。今檄長沙王使討齊,齊王必誅長沙,吾因以為齊罪而討之,必可禽也。去齊立成都,除逼建親,以安社稷,大勳也。」顒從之。是時,武帝族弟范陽王虓都督豫州諸軍事。顒上表陳冏罪狀,且言勒兵十萬,欲與成都王穎、新野王歆、范陽王虓共會洛陽,請長沙王乂廢冏還第,以穎代冏輔政。顒遂舉兵,以李含為都督,帥張方等趨洛陽,復遣使邀穎。穎將應之,盧志諫,不聽。

    十二月丁卯,顒表至,冏大懼,會百官議之,曰:「孤首唱義兵,臣子之節,信着神明。今二王信讒作難,將若之何。」尚書令王戎曰:「公勳業誠大,然賞不及勞,故人懷貳心。今二王兵盛,不可當也。若王就第,委權崇讓,庶可求安。」冏從事中郎葛旟怒曰:「三臺納言,不恤王事,賞報稽緩,責不在府。讒言逆亂,當共誅討,奈何虛承僞書,遽令公就第乎。漢、魏以來,王侯就第,寧有得保妻子者邪。議者可斬。」百官震悚失色,戎僞藥發墮廁,得免。

    李含屯陰盤,張方帥兵二萬軍新安,檄長沙王乂使討冏。冏遣董艾襲乂,乂將左右百餘人馳入宮,閉諸門,奉天子攻大司馬府,董艾陳兵宮西,縱火燒千秋神武門。冏使人執騶虞幡唱云:「長沙王矯詔。」乂又稱「大司馬謀反」。是夕,城內大戰,飛矢雨集,火光屬天。帝幸上東門,矢集御前,羣臣死者相枕。連戰三日,冏眾大敗,大司馬長史趙淵殺何勖,因執冏以降。冏至殿前,帝惻然,欲活之。乂叱左右趣牽出,斬於閶闔門外,徇首六軍,同黨皆夷三族,死者二千餘人。囚冏子超、冰、英於金墉城,廢冏弟北海王寔。赦天下,改元。李含等聞冏死,引兵還長安。

    長沙王乂雖在朝廷,事無鉅細,皆就鄴諮大將軍穎。穎以孫惠為參軍,陸雲為右司馬。

    二年。初,李含以長沙王乂微弱,必為齊王冏所殺,因欲以為冏罪而討之,遂廢帝,立大將軍穎,以河間王顒為宰相,已得用事。既而冏為乂所殺,穎、顒猶守藩,不如所謀。穎恃功驕者,百度弛廢,甚於冏時。猶嫌乂在內,不得逞其欲,欲去之。時皇甫商復為乂參軍,商兄重為秦州刺史。含說顒曰:「商為乂所任,重終不為人用,宜早除之。可表遷重為內職,因其過長安執之。」重知之,露檄上尚書,發隴上兵以討含。乂以兵方少息,遣使詔重罷兵,徵含為河南尹。含就徵,而重不奉詔,顒遣金城太守遊楷、隴西太守韓稚等合四郡兵攻之。顒密使含與侍中馮蓀、中書令卞粹謀殺乂。皇甫商以告乂,收含、蓀、粹殺之。驃騎從事琅邪諸葛玫、前司徒長史武邑牽秀皆出奔鄴。

    河間王顒聞李含等死,即起兵討長沙王乂。大將軍穎上表請討張昌,許之。聞昌已平,因欲與顒共攻乂。盧志諫曰:「公前有大功而委權辭寵,時望美矣。今宜頓軍關外,文服入朝,此霸主之事也。」參軍魏郡邵續曰:「人之有兄弟,如左右手。明公欲當天下之敵,而先去其一手,可乎?」穎皆不從。八月,顒、穎共表「乂論功不平,與右僕射羊玄之、左將軍皇甫商專擅朝政,殺害忠良。謀誅玄之、商,遣乂還國。」詔曰:「顒敢舉大兵內向京輦,吾當親帥六軍以誅奸逆。其以乂為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以御之。」

    顒以張方為都督,將精兵七萬自函谷東趨洛陽。穎引兵屯朝歌,以平原內史陸機為前將軍、前鋒都督,督北中郎將王粹、冠軍將軍牽秀、中護軍石超等軍二十餘萬,南向洛陽。機以羈旅事穎,一旦頓居諸將之右,王粹等心皆不服。白沙督孫惠與機親厚,勸機讓都督於粹。機曰:「彼將謂吾首鼠兩端,適所以速禍也。」遂行。穎列軍自朝歌至河橋,鼓聲聞數百里。

    乙丑,帝如十三里橋。太尉乂使皇甫商將萬餘人拒張方於宜陽。己巳,帝還軍宣武場。庚午,舍於石樓。九月丁丑,屯於河橋。壬子,張方襲皇甫商,敗之。甲申,帝軍於芒山。丁亥,幸偃師。辛卯,舍於豆田。大將軍穎進屯河南,阻清水為壘。癸巳,羊玄之憂懼而卒,帝旋軍城東。丙申,幸緱氏,擊牽秀走之。大赦。張方入京城,大掠,死者萬計。

    石超進逼緱氏。冬十月壬寅,帝還宮。丁未,敗牽秀於東陽門外。大將軍穎遣將軍馬咸助陸機。戊申,太尉乂奉帝與機戰於建春門,乂司馬王瑚使數千騎系戟於馬以突咸陳,咸軍亂,執而斬之。機軍大敗,赴七里澗死者如積,水為之不流。斬其大將賈崇等十六人,石超遁去。

    初,宦人孟玖有寵於大將軍穎,玖欲用其父為邯鄲令,左長史盧志等皆不敢違。右司馬陸雲固執不許,曰:「此縣,公府掾資,豈有黃門父居之邪?」玖深怨之。玖弟超領萬人為小督,未戰,縱兵大掠,陸機錄其主者。超將鐵騎百餘人直入機麾下,奪之,顧謂機曰:「貉奴,能作督不。」機司馬吳郡孫拯勸機殺之,機不能用。超宣言於眾曰:「陸機將反。」又還書與玖,言機持兩端,故軍不速決。及戰,超不受機節度,輕兵獨進,敗沒。玖疑機殺之,譖之於穎曰:「機有貳心於長沙。」牽秀素諂事玖,將軍王闡、郝昌、帳下督陽平公師藩皆玖所引用,相與共證之。穎大怒,使秀將兵收機。參軍事王彰諫曰:「今日之舉,強弱異勢,庸人猶知必克,況機之明達乎。但機吳人,殿下用之太過,北土舊將皆疾之耳。」穎不從。機聞秀至,釋戎服,着白帢,與秀相見,為箋辭穎,既而嘆曰:「華亭鶴唳,可復聞乎?」秀遂殺之。穎又收機弟清河內史雲、平東祭酒耽及孫拯皆下獄。記室江統、陳留蔡克、潁川棗嵩等上疏,以為「陸機淺謀致敗,殺之可也,至於反逆,則眾共知其不然。宜先檢校機反狀,若有徵驗,誅雲等未晚也。」統等懇請不已,穎遲迴者三日。蔡克入至穎前,叩頭流血曰:「云為孟玖所怨,遠近莫不聞。今果見殺,竊為明公惜之。」僚屬隨克入者數十人,流涕固請。穎惻然有宥雲之色,孟玖扶穎入,催令殺雲、耽,夷機三族。獄吏考掠孫拯數百,兩踝骨見,終言機冤。吏知拯義烈,謂拯曰:「二陸之枉,誰不知之,君可不愛身乎?」拯仰天嘆曰:「陸君兄弟,世之奇士。吾蒙知愛,今既不能救其死,忍復從而誣之乎?」玖等知拯不可屈,乃令獄吏詐為拯辭。穎既殺機,意常悔之,及見拯辭,大喜,謂玖等曰:「非卿之忠,不能窮此奸。」遂夷拯三族。拯門人費慈、宰意二人詣獄明拯冤,拯譬遣之曰:「吾義不負二陸,死自吾分,卿何為爾邪?」曰:「君既不負二陸,僕又安可負君。」固言拯冤,玖又殺之。

    太尉乂奉帝攻張方,方兵望見乘輿皆退走,方遂大敗,死者五千餘人。方退屯十三里橋,眾懼,欲夜遁,方曰:「勝負兵家之常。善用兵者,能因敗為成。今我更前作壘,出其不意,此奇策也。」乃夜潛進逼洛城七里,築壘數重,外引廩谷以足軍食。乂既戰勝,以為方不足憂。聞方壘成,十一月,引兵攻之,不利。朝議以為乂、穎兄弟,可辭說而釋,乃使中書令王衍等往說穎,令與乂分陝而居,穎不從。乂因致書於穎,為陳利害,欲與之和解。穎復書請斬皇甫商等首,則引兵還鄴,乂不可。

    穎進兵逼京師,張方決於金堨,水碓皆涸,乃發王公奴婢手春給兵,一品已下不從徵者,男子十三已上皆從役。又發奴助兵。公私窮踧,米石萬錢。詔命所行,一城而已。驃騎主簿范陽祖逖言於乂曰:「劉沈忠義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間,宜啓上為詔與沈,使發兵襲顒。顒窘急,必召張方以自救。此良策也。」乂從之。沈奉詔,馳檄四境,諸郡多起兵應之。沈合七郡之眾凡萬餘人趣長安。乂又使皇甫商間行,齎帝手詔,命遊楷等罷兵,敕皇甫重進軍討顒。商行至新平,遇其從甥,從甥素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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