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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从夺情到归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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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虽去,亦复何加,但区区乌鸟私情,惟欲一见父棺,送之归土,以了此一念耳。若此念不遂,虽强留于此,而心怀蕴结,形神愈病,必不能专志一虑,以图国家之事;公义私情,岂不两失之乎?比得家信,言臣父葬期,择于四月十六日,如蒙圣慈垂怜,早赐俞允,给臣数月之假,俟尊上两宫圣母徽号礼成,即星驰回籍,一视窀穸,因而省问臣母,以慰衰颜。傥荷圣母与皇上洪庇,臣母幸而康健无病,臣即扶侍同来。臣私念既遂,志意获纾,自此以后,当一心一虑,服勤终身,死无所憾。是今虽暂旷于数月,而后乃毕力于终身,皇上亦何惜此数月之假,而不以作臣终身之忠乎?此臣之所以叩心泣血,呼天乞怜,而不能自已者也。若谓臣畏流俗之非议,忘顾托之重任,孤负国恩,欲求解脱,则九庙神灵,鉴臣之罪,必加诛殛,人亦将不食其余矣。(40)

    这次神宗准奏了,但是因为不能远离居正,所以限期回京,上谕说:

    朕勉留卿,原为社稷大计,倚毗深至。览卿此奏,情词益迫,朕不忍固违,暂准回籍襄事。还写敕差文、武官各一员护送,葬毕,就著前差太监魏朝,敦趣上道,奉卿母同来,限五月中旬到京。往回都着驰驿。该省抚、按官仍将在籍起身日期,作速差人奏报。(41)

    三月初,仁圣皇太后加尊号仁圣贞懿皇太后,(42)慈圣皇太后加尊号慈圣宣文皇太后。事情都停当了。居正想起回去以后,阁中只剩吕调阳、张四维两人,诚恐闻见有限,办事不易,随即疏请简用阁臣。奉御批:“卿等推堪是任的来看。”据说居正自念高拱和自己不和,殷士儋在宫内有奥援,都不敢推,最后决定推荐徐阶。居正已经发信给徐阶了,后来想起徐阶还朝以后,官阶和科第都在自己之上,自己葬毕回京,只有把首辅奉让;所以还把这个计划打销。(43)揣测之词,不甚可信。居正想起在万历三年八月请求增补阁员的时候,除张四维以外,曾经陪推马自强、申时行二人,因此再行上疏,内称:“今臣等公同评品,堪任是职,似亦无逾于二臣者,敢仍以二臣推上,伏乞圣明,再加审酌。”神宗随即批准,马自强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申时行升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俱着随元辅等在内阁办事。”万历六年的内阁,人才充实了,但是其实还只是居正一人。

    自强,同州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万历三年为吏部左侍郎,九月升礼部尚书,是一个老成干练的人物。平时自强的主张,和居正不一致,所以这次入阁,自强觉得有些出于意外,因此对于居正,十分感激。时行,长洲人,嘉靖四十一年进士第一,万历三年为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后来升吏部右侍郎。这一位苏州状元,在万历十一年至十九年间,曾任八年有余的首辅,此时只是后生新进,经过居正两次推荐,所以对于居正,更是非常亲近。万历六年的内阁,一切只是居正的局面。六年七月,调阳病重回籍,十月自强病卒,于是内阁只剩居正、四维、时行三人,一直维持到万历十年。

    居正回籍的日期决定在三月十三日。神宗赐路费银五百两、纻丝六表里,仁圣太后赐银三百两、纻丝六表里,慈圣太后赐银五百两、纻丝六表里。之外,神宗又给“帝赍忠良”银印一颗,另赐手谕:

    朕大礼甫成,倚毗先生方切,岂可一日相离?但先生情词迫切,不得已,准暂给假襄事,以尽先生孝情。长途保重,到家少要过恸,以朕为念,方是大孝。五月中旬,就要先生同母到京,万勿迟延,致朕悬望。又先生此行,虽非久别,然国事尚宜留心,今赐先生“帝赍忠良”银记一颗,若闻朝政有阙,可即实封奏闻。(44)

    司礼监太监王臻到居正宅中,口传圣旨,着居正于三月十一日到文华殿面辞。这一天居正到文华殿,神宗在西室里坐着。居正面奏道:

    “臣仰荷天恩,准假归葬,又特降手谕,赐路费银两、表里及银记一颗。臣仰戴恩眷非常,捐躯难报。”

    “先生近前来些。”神宗吩咐道。

    居正向前挪近几步。

    “圣母与朕意,原不肯放先生回,”神宗说,“只因先生情辞恳切,恐致伤怀,特此允行。先生到家事毕,即望速来。国家事重,先生去了,朕何所倚托?”

    居正叩头称谢,又说:“臣之此行,万非得已。然臣身虽暂违,犬马之心实无时无刻不在皇上左右。伏望皇上保爱圣躬。今大婚之后,起居食息,尤宜谨慎。这一件,是第一紧要事,臣为此日夜放心不下,伏望圣明,万分撙节保爱。又数年以来,事无大小,皇上悉以委之于臣,不复劳心;今后皇上却须自家留心,莫说臣数月之别,未必便有差误。古语说‘一日、二日万几,’一事不谨,或贻四海之忧。自今各衙门章奏,望皇上一一省览,亲自裁决。有关系者,召内阁诸臣,与之商榷停当而行。”

    “先生忠爱,朕知道了。”神宗说。

    “臣屡荷圣母恩慈,以服色不便,不敢到宫门前叩谢,伏望皇上为臣转奏。”居正说。

    “知道了,”神宗说,一边又叮咛道,“长途保重,到家勿过哀。”

    居正感动的了不得,伏地呜咽,话也说不得了。

    “先生少要悲痛。”神宗安慰他,但是神宗也呜咽了。

    居正叩头,退出西室,在他退出的时候,听得神宗和左右说:“我有好些话,要与先生说,见他悲伤,我亦哽咽说不得了。”(45)

    一直到十六岁,神宗还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他看到这个当国多年的老臣,长长的一绺长须,现在精神困惫,形容摧朽,(46)眼看又要回去,固然二三月以内,居正还要回朝,但是神宗心里,毕竟有一点恋恋不舍。居正辞出以后,神宗再着文书官孙斌等赐居正食品八盒。慈圣太后也派慈宁宫牌子太监李旺赐居正银八宝豆叶六十两,途中赏人。李旺口传皇太后圣谕道:“先生行了以后,皇上无所依托。先生既舍不得皇帝,到家事毕,早早就来,不要待人催取。”(47)

    三月十三日居正出京,神宗特着司礼监太监张鲸,到郊外饯送,又赐甜食二盒、干点心二盒。文武百官一概出郊远送。

    据王世贞的记载,居正这一次回去,真有些威风。轿子是特制的。前面是起居室,后面是寝室,两廊一边一个书僮焚香挥扇。三十二名轿夫抬着一架大轿,赫赫煊煊地从北京南下,一路还有蓟镇总兵戚继光派来的铳手、箭手随同保护,沿路巡抚和巡按御史出疆迎送,府、州、县官跪着迎接,开路办差,更加忙得不亦乐乎。三月十九日过邯郸,随后入河南界,开封城内的周王已经派人迎到界上,礼物奠品,一齐送上,居正收了奠品,其余一概璧谢。渡过黄河,路经新郑,高拱住在这里,这是二十年来的旧交,六年以来的政敌。高拱有病,带病出来迎接。他病得太厉害了,说话都不十分清楚,这两个敌对的政治家,只有对面痛哭。居正记得上年嗣修匆匆南归的时候,曾派他到高拱那里问候,彼时已经听说有病,真想不到竟是这样地狼狈。

    三十二名轿夫的膂力,就在四月初四日,把这一位首辅送到江陵了。到家以后,他有一封信给高拱:

    相违六载,只于梦中相见,比得良晤,已复又若梦中也。别后归奔,于初四日抵舍。重辱遣奠,深荷至情,存殁衔感,言不能喻。使旋,草草附谢,苦悰痛切,不悉欲言。还朝再图一披对也。(48)

    四月十六日,张文明下葬,地址在太辉山。会葬的官员有司礼监太监魏朝、工部主事徐应聘,这两位是钦遣经营葬事的;有礼部主事曹诰,这是谕祭的;还有护送居正回籍的尚宝司少卿郑钦、锦衣卫指挥佥事史继书;地方官有先任湖广巡抚、升刑部右侍郎陈瑞,抚治郧襄都御史徐学谟及司、道等官。一切都很煊赫,也许这一位不第秀才、荆州府学生可以瞑目吧。

    四月眼看过去了,神宗限定五月回朝,居正想起七十三岁的老母,经不起暑天的跋涉,只得请求宽限,准备八、九月间,天气凉爽,扶侍老母,一同赴京。这一来可把神宗急坏了,神宗一面吩咐内阁拟旨,着太监魏朝留待秋凉,伴送张母入京,仍着居正务须于五月下旬,回阁办事,一面另下手谕:

    谕元辅张先生:自先生辞行之后,朕心日夜悬念,朝廷大政,俱暂停以待。今葬事既定,即宜遵旨早来,如何又欲宽限?兹特遣锦衣卫堂上官,赍敕催取。敕到,即促装就道,以慰惓惓。先生老母畏热难行,还著太监魏朝将先生父坟未尽事宜,再行经理,便候秋凉,护送先生老母同来。先生宜思皇考付托之重,圣母与朕眷倚之切,早来辅佐,以成太平之治,万勿耽延,有孤悬望。先生其钦承之。(49)

    居正还南,整个的政府机构停止下来,神宗吩咐拣重要的公事,送到江陵,其余都待居正入京处理。次辅吕调阳感觉到有些难堪,从前有过伴食中书,自己不成为伴食大学士吗?因此他索性请了病假,难得到内阁办事。例行公事由张四维处办,稍关紧要的公事,都送到江陵,听候居正决定。嘚、嘚、嘚!从北京到江陵的大路上,正有无数的公文,在马背上送来送去。

    三月间,辽东又报大捷了,这是所谓“长定堡之捷”,捷报一到北京,神宗高兴极了,立即告谢郊庙,感谢天地和祖宗的保祐,同时吩咐内阁大行赏赍。神宗和内阁提起慈圣太后的话:“赖天地祖宗默祐,乃国家之庆,元辅平日加意运筹,卿等同心协赞之所致也。”(50)四月十一日,神宗派兵部差官把上谕送到江陵,他还说起:“著兵部马上差人,星夜前去与张先生看,将一应叙录,比前再加优厚。”(51)同时吕调阳等四位大学士的信也来了,内阁的题稿,辽东的捷报,都送给居正看。这一次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捷,怪不得神宗高兴。事情是这样的。鞑靼的武士们,大致是七、八百人吧,带了牛羊向辽东边界像风暴一样地冲过来。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投降。谁相信!鞑靼的诡计多得很,这一定是诈降。辽东副总兵陶成喾看定以后,一马当先,率领部下的将士,也是狂风一样地杀过去。这一次的鞑靼真无用,像割草,像切菜,杀、杀、杀!一共杀去四百七十几个鞑靼,陶副总兵的刀柄溅满了血腥,手腕也有些酸痛,看看只剩少数的敌人,哭丧着脸,狼狈地抱头鼠窜,这才点验人头,三百,四百,斜斜的鞑靼眼,半睁半闭地在血泊里瞧着长定堡的青天。最奇怪的是自己的部下一些损伤也没有!自古以来,有过这样的胜仗吗?这才把陶副总兵乐得忘去了杀人的疲倦。经过几次申报以后,现在这些公文完全在江陵张府的案上。

    居正沉吟了,皇上已经告谢天地祖宗,还有什么说的!他上疏说:“窃照辽东一镇,岁苦虏患,迩赖圣明加意鼓舞,屡奏肤功。乃今以裨将偏师,出边遏剿,斩馘至四百七十余级,而我军并无损失,功为尤奇。况当嘉礼美成之会,两月之间,捷报踵至,而今次所获,比前更多,此诚昊穹纯祐,宗社垂庥,我皇上圣武之所致也。”(52)皇上要他从优叙录,他只有从优拟议。陶成喾升官,辽东总兵李成梁升荫世袭指挥佥事。蓟辽总督梁梦龙,辽东巡抚周咏升级,兵部尚书方逢时,和左、右侍郎也加俸加级,连带内阁大学士吕调阳、张四维特加武荫,马自强、申时行特加文荫,其余照例升赏的大小官员,尚不在内。四百七十几位鞑靼武士啊,你们不是枉死的了,你们那半开半闭的眼睛,会从血泊里看到别人得了这么多的赏赐!

    但是这一次的胜仗,未免胜得太容易,太离奇了,居正总有些不放心。他一面函嘱蓟辽督、抚查究,一面函询兵部尚书方逢时。他给逢时说起:

    辽左之功,信为奇特,伏奉圣谕俯询,谨具奏如别揭。但细观塘报,前项虏人有得罪土蛮,欲过河东住牧等语,虽其言未可尽信:然据报彼既拥七、八百骑,诈谋入犯,必有准备;我偏师一出,即望风奔溃,骈首就戮,曾未见有抗螳臂以当车辙者,其所获牛、羊等项,殆类住牧家当,与入犯形势不同。此中情势,大有可疑。或实投奔之虏,边将疑其有诈,不加详审,遂从而歼之耳。今奉圣谕特奖,势固难已,但功罪赏罚,劝惩所系,万一所获非入犯之人,而冒得功赏,将开边将要功之隙,阻外夷向化之心,其所关系,非细故也。(53)

    居正在奏疏里留着一句:“虽其中有投降一节,臣未见该镇核勘详悉。”这是一个活着。明朝是监察权高于一切的时代,辽东有巡按御史,未经核勘以前,其实算不得定局。辽东巡按安御史一经查实,随即函告居正,这才明白真相。鞑靼七、八百名武士是真的,他们因为得罪土蛮,所以携带牛、羊,拼命东奔,准备向朝廷投降,却想不到遇着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陶副总兵,给他们一个死不瞑目。但是怎么办呢?天地祖宗都谢过了,恩赏一直荫到大学士的子、孙,难道都要推翻。居正还准备息事宁人,但是口口声声,抱怨吕调阳等的糊涂。他和蓟辽督抚说起:

    向者南归,奉圣谕辽东大捷,命孤拟议恩赏,比时心窃疑之,曾以请教,随具一密疏入告,及孤入朝,则业已处分矣。近得安道长(54)一书,据其所访,则与小疏一一符合,何当事诸公之不审处,一至于此也!今大赉已行,固难追论,但赏罚劝惩所系,乖谬如此,殊为可恨。谨录疏稿及安君书奉览,幸惟秘存。(55)

    这是万历六年居正还朝以后的事。不久,给事中光懋上奏,指实陶成喾杀降要功,请求治罪,并请将大学士,兵部尚书、侍郎及蓟辽总督、辽东巡抚、总兵恩赏一并剥夺。这真是一个有力的奏疏,事情已经揭开,当然只有彻查。居正立即函致巡按御史,切实说起:

    去岁,承示长定事,鄙意以其事已成,可置勿论矣,不意该科又有此疏,已奉旨并勘。今惟当据实分别真伪,以俟宸断,量其虚实大小,以为予夺厚薄。明主悬衡鉴以裁照,决不致有枉抑也。辱示事情,一一领悉。去岁之事,不榖到京,闻人言啧啧,不独执事言之,今虽欲曲隐,而人之耳目,可尽涂乎?近日彼中督、抚书来,又言执事云,见不榖奏对稿中,有投降等语,不敢具核册,须使人密探而后行者。此必执事畏诸人之怨恨而托之不榖以自解也。然执事有纠察之责,为朝廷明功罪,慎赏罚,何嫌何畏,惟当核实,作速勘明,则公谕自昭,人心自定矣。(56)

    经过居正的支持以后,安御史的奏疏来了,一切和光懋的话一样。兵部尚书和蓟辽督、抚还在设法隐饰,但是事情已经隐饰不来了。最后的结果,内阁、兵部、督、抚、总兵的恩赏一齐革除。居正在万历七年曾经说起:“赏、罚明当,乃足劝惩,未有无功幸赏,而可以鼓舞人心者!”又说:“近日辽左虚冒功级,虽督、抚、大将,已降之恩皆追夺。”(57)经过这一番整饬,鞑靼武士们可以瞑目了。

    居正这一次的作风,真有些操切,莫说已降之恩一概革夺,似乎不近人情,最初报捷的梁梦龙,题请的方逢时,拟旨的吕调阳等,不感觉难堪吗?这里有的是内阁多年的同僚,心腹相共的朋友,和一手提拔的门生,然而居正顾不得,在为朝廷整饬纲纪的前提下面,居正不顾私人的关系。国家赏罚倒置,还成什么国家,居正在这方面,当然有他的决心。

    话又说回来了,在文明葬事既毕以后,居正又匆促地准备入京。从前人说:“身在江湖,心在魏阙”,正是居正这时的心境。御史周友山给他的信上,说他“恋”。居正坦然地答复道:

    孤之此行,本属初意,今荷圣慈特允,获遂夙行,所谓求仁而得仁也。他何知焉?兹奉翰示,“恋之一字,纯臣所不辞。今世人臣,名位一极,便各自好自保,以固享用。”至哉斯言,学者于此,能确然自信,服行勿失,便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非谫见该闻所可窥也。(58)

    “恋”是不肯放弃。在古代的政治术语上,不肯放弃成为一种罪恶,所以骂人久于禄位,说他“恋位”,“恋栈”。在“恋”字的意义,经过这样地转变以后,政治界最高超的人生观,便是那优游不迫、漠不关心的态度。做小官的说是“一官如寄”,做大官的便想“明哲保身”。至于国家的事,倘使有人在那里切实负责,那么,骂他一声“恋位”,背后也可以指手划脚,诅咒“俗吏”;倘使没有人负责,那么,也好,天下事自有天下人负责,风雅的官长们不妨分韵赋诗,何必管这么多的俗务?居正对于“恋”字,直认不讳,正在那里提倡当时政治界的一种新人生观。

    在辞别老母和吩咐司礼太监魏朝护送太夫人秋季入京以后,居正又从江陵出发了。从此以后,他再没有看到江陵。三十二人的大轿,在五月二十一日,仍向北京开拔。但是夏天的道路,经过淫雨以后,更不易走,眼看五月的入京的限期无法遵守,居正只得再请宽限道:“臣已于本月二十一日,更服墨缞,星驰就道。伏念臣违远阙庭,已逾两月,今恨不能一蹴即至,仰觐天颜。但臣原籍去京师,几三千里,加以道途霖潦,每至迍邅,哀毁余生,难胜劳顿,今计五月中旬之限,已属稽违,私心惶惶,不遑宁处。除候到京之日,伏藁待谴外,谨先奏知,以仰慰圣母、皇上悬念。尤冀圣慈曲垂矜悯,特宽斧钺,稍假便宜,俾孱弱之躯,获免困仆,裂肝碎首,杀不敢辞。臣无任惶悚陨越之至。”这一奏疏上去,神宗下谕:

    览奏,知卿已在途,朕心慰悦。炎天远道,宜慎加调摄,用副眷怀,便从容些行不妨。(59)

    居正还京的行程,因此从容下来。路过襄阳,襄王出城迎接;以后再过南阳,唐王也同样迎接。明朝的故事,臣民遇见藩王,都行君臣之礼,但是现在不同了,只行宾主之礼。从南阳向北,不久便到新郑。居正再去访问高拱,这一次高拱更颓唐了。居正到京以后,还去过一次信:

    比过仙里,两奉晤言,殊慰夙昔,但积怀未能尽吐耳。承教二事,谨俱祗领。翁第专精神,厚自持,身外之事,不足萦怀抱也。初抵京,酬应匆匆,未悉鄙悰,统容专致。(60)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了。所说二事,大致是指高拱立嗣,和身后请求恤典的事。高拱的暮年真凄凉,六十几岁的人了,连嗣子还没有确定;身后的恤典,一切还得仰仗自己的政敌。立嗣是高家自己的事,恤典毕竟要由居正维持,在这方面,居正没有忘去多年的交谊。

    从新郑北上,渡过黄河,六月十五日未时以后,居正到达北京郊外真空寺,神宗已经派司礼监太监何进在那里赐宴。本来在居正上疏请求宽限以后,皇上固然盼切,内阁、六部、都察院、各寺、六科,连同南京部、院、寺、科,联名请求催促居正还朝。现在果然到了,皇上派员设宴,两宫皇太后也派管事太监赐银八宝,赐金钱、川扇,赐点心、果饼、鲜果、清酒。何进口传圣旨:

    若午时分进城,便著张先生在朝房伺候,朕即召见于平台。若未时分进城,著先生径到宅安歇,次日早,免朝召见。(61)

    十五日来不及入朝,居正回宅安歇。第二天十六日是早朝的日期,上谕免朝,神宗到文华殿,仍在西室召见居正。

    “臣以前者蒙恩准假葬父,”居正叩头道,“事竣,臣母老,未能同行,又蒙圣恩,特留司礼监太监魏朝,候秋凉伴行。臣一门存殁,仰戴天恩,不胜感切。”

    “先生此行,忠孝两全了。”神宗说。

    “臣一念乌鸟私情,若非圣慈曲体,何由得遂?感恩图报之忱,言不能宣,唯有刻之肺腑而已。”居正说。

    神宗安慰居正说:“暑天长路,先生远来辛苦。”

    居正叩头谢恩,一面又请求违限之罪。

    神宗把请罪的事搁下,只说:“朕见先生来,甚喜。两宫圣母亦喜。”

    “臣违远阙庭,倏忽三月,”居正慨然地说,“然犬马之心,未尝一日不在皇上左右。不图今日重睹天颜,又闻圣母慈躬万福,臣不胜庆忭。”

    “先生忠爱,朕知道了。”神宗说。经过一度停顿以后,神宗又问:“先生沿途,见稼穑何如?”

    居正奏明往来道路所经畿辅,河南地方,二麦全收,秋禾茂盛,实丰登之庆。

    神宗又问道:“黎民安否?”

    “各处抚、按、有司官来见,臣必仰诵皇上奉天保民至意,谆谆告诫,令其加意爱养百姓。凡事务实,勿事虚文。臣见各官兢兢奉法,委与先年不同。以是黎民感德,皆安生乐业,实有太平之象。”居正说。

    “今边事何如?”皇上又关心地问道。

    “昨在途中见山西及陕西三边督、抚、总兵官,俱有密报,说虏酋俺答西行,为挨落达子所败,损伤甚多,俺答仅以身免。此事虽未知虚实,然以臣策之,虏酋真有取败之道。夫夷、狄相攻,中国之利,此皆皇上威德远播,故边境乂安,四夷宾服。”居正又在下面叩头称贺了。

    神宗说:“此先生辅佐之功。”

    居正看定这是一件重大的事件,所以愈说愈高兴,连古代那些圣王之道,都说上了,语句中间,也越发文绉绉的。他说:“虏首若果丧败,其运从此当日衰矣。但在我不可幸其败而轻之。盖圣王之制夷狄,惟论顺逆,不论强弱:若其顺也,彼势虽弱,亦必抚之以恩;若其逆也,彼势虽强,亦必震之以武。今后仍望皇上扩并包之量,广复育之仁,戒谕边臣,益加恩义。彼既败于西,将依中国以自固,又恐乘其敝而图之。若我抚之,不改初意,则彼之感德益深,永为藩篱,不敢背叛,此数十年之利也。”

    神宗听到这一篇议论,很高兴地点头道:“先生说的是。”停了一下以后,又说:“先生沿途辛苦。今日见后,且在家休息十日了进阁。”

    居正叩头称谢,神宗赐银一百两、纻丝六表里、新钞三千贯,还有两只羊、两瓶酒,连带茶饭一桌,烧割一分。神宗又差司礼太监张宏,引导居正到慈庆宫、慈宁宫叩谢两宫皇太后。

    居正回内阁办事之先,第一还得办自己的事。在居正葬父的时候,湖广的大官都来会葬,偏偏湖广巡按御史赵应元没有到。应元自称出差已满,正在襄阳和新任巡按郭思极办理交代,所以不能来。理由尽管举得出,但是居正总有一点不舒服。应元巡按事毕,照例当回都察院听候考察。明朝是一个重视监察权的时代,巡按御史当然有巡按御史的本分;但是中期以来,把这个听候考察的故事,视为具文的,不止一人,在逐渐松懈的局面下,这并不是意外。应元告了病假,回籍养病,没有回院。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是主管官,负有整顿纪纲的责任,立即提出弹劾,认为托病规避,应予罢斥。应元随即受到除名的处分。这是居正还朝以前的事。但是问题来了。据说这一次陈炌提出弹劾,受了佥都御史王篆的指使,王篆是居正的门客,平时和应元不睦,现在更要讨好居正,以致挑逗出这一个局面。于是事情又集中到居正身上。户部员外郎王用汲上疏攻击陈炌,但是主要的对象还是居正。他说:

    陛下但见炌论劾应元,以为恣情趋避,罪当罢斥,至其意所从来,陛下何由知之?如昨岁星变考察,将以弭灾也,而所挫抑者,半不附宰臣之人:如翰林习孔教则以邹元标之故;礼部张程则以刘台之故;刑部“浮躁”,独多于他部,则以艾穆、沈思孝而推戈;考后劣转赵志皋,又以吴中行、赵用贤而迁怒。盖能得辅臣之心,则虽屡经论列之潘晟,且得以不次蒙恩;苟失辅臣之心,则虽素负才名之张岳,难免以“不及”论调。臣不意陛下省灾塞咎之举,仅为宰臣酬恩报怨之私;且凡附宰臣者,亦各借以酬其私,可不为太息矣哉!孟子曰:“逢君之恶其罪大。”臣则谓逢相之恶,其罪更大也。陛下天纵圣明,从谏勿咈,诸臣熟知其然,争欲碎首批鳞以自见。陛下欲织锦绮,则抚臣、按臣言之;欲采珍异,则部臣、科臣言之;欲取太仓光禄,则台臣、科臣又言之:陛下悉见嘉纳,或遂停止,或不为例。至若辅臣意之所向,不论是否,无敢一言以正其非,且有先意结其欢,望风张其焰者,是臣所谓逢也。今大臣未有不逢相之恶者,炌特其较著者尔。以臣观之,天下无事不私,无人不私,独陛下一人公耳。陛下又不躬自听断,而委政于众所阿奉之大臣,大臣益得成其私而无所顾忌,小臣益苦行私而无所诉告,是驱天下而使之奔走乎私门矣!陛下何不日取庶政而勤习之,内外章奏,躬自省览,先以意可否焉,然后宣付辅臣,俾之商榷,阅习既久,智虑益弘,几微隐伏之间,自无逃于天鉴。夫威福者陛下所当自出,乾纲者陛下所当独揽,寄之于人,不谓之旁落,则谓之倒持;政柄一移,积重难返,此又臣所日夜深虑,不独为应元一事已也。

    用汲这次奏疏,完全是对准居正的。在他上疏的时候,居正还没有回朝,内阁诸人,吕调阳在病假中,张四维拟旨,用汲革职为民。居正六月十五日入京,十六日召见,事后会见张四维、马自强、申时行,知道事情原委,这才调出用汲原疏细看。不看犹可,看了增加不少的愤慨。居正随即上疏请求鉴别忠邪。他指明用汲微意所在,只在居正一人;他说用汲的本心,只在离间君臣;他甚至说用汲请皇上独揽乾纲,只是要皇上为刚愎自用之秦始皇,谗害忠良之隋文帝。然后他慨然地说起:

    夫国之安危,在于所任,今但当论辅臣之贤不贤耳。使以臣为不肖耶,则当亟赐罢黜,别求贤者而任之。如以臣为贤也,皇上以一身居于九重之上,视听翼为,不能独运,不委之于臣而谁委耶?先帝临终,亲执臣手,以皇上见托,今日之事,臣不以天下自任而谁任耶?羁旅微贱之臣,一旦处百僚之上,据鼎铉之任,若不得明主亲信委用,又何以能肩知负重,而得有所展布耶?况今各衙门章奏,无一不经圣览而后发票,及臣等票拟上进,亦无一不请圣裁而后发行,间有特出宸断,出于臣等智虑所不及者:今谓皇上漫不经意,一切委之于臣,何其敢于厚诬皇上耶?臣自受事以来,排赤心以尽忠帝室者,神明知之矣。赖我皇上神圣,臣得以少佐下风,数年之间,纪纲振举,百司奉职,海内之治,庶几小康,此市人田夫,所共歌颂而欣庆者也。今乃曰,“人人尽私,事事尽私”,又何颠倒是非一至此耶?然用汲之言如此也,而意不在此也,其言出于用汲也,而谋不止于用汲也。缘臣赋性愚戆,不能委曲徇人,凡所措画,惟施一概之平;法所当加,亲故不宥,才有可用,疏远不遗;又务综核名实,搜剔隐奸,推毂善良,摧抑浮竞;以是大不便于小人,而倾危躁进之士,游谈失志之徒,又从而鼓煽其间,相与怂恿撺嗾,冒险钓奇,以觊幸于后日,为攫取富贵之计,蓄意积虑,有间辄发;故向者刘台为专擅之论,今者用汲造阿附之言。夫专擅阿附者,人主之所深疑也,日浸月润,铄金销骨,小则使臣冒大嫌而不自安,大则使臣中奇祸而不自保。明主左右,既无亲信重臣,孤立于上,然后呼朋引类,借势乘权,恣其所欲为,纷更变乱,不至于倾复国家不已。此孔子所以恶利口,大舜所以疾谗说也。臣日夜念之,忧心悄悄,故敢不避烦渎,一控于圣明之前,遂以明告于天下之人:臣是顾命大臣,义当以死报国,虽赴蹈汤火,皆所不避,况于毁誉得丧之间!皇上不用臣则已,必欲用臣,臣必不能枉己以徇人;必不能违道以干誉;台省纪纲,必欲振肃;朝廷法令,必欲奉行;奸宄之人,必不敢姑息,以挠三尺之公;险躁之士,必不敢引进,以坏国家之事;如有捏造浮言,欲以荧惑上听,紊乱朝政者,必举祖宗之法,请于皇上,而明正其罪。此臣之所以报先帝而忠皇上之职分也。尤望皇上大奋乾断,益普高明,大臣之中,有执法奉公如陈炌者,悉与主持裁断,俾得以各守其职业而无所畏忌,则国是不移而治安永保矣。臣诚不胜怀忠奋义,愤发激切之至。(62)

    奏疏上去以后,奉上谕:

    朕践祚之初,方在冲幼,赖卿受遗先帝,尽忠辅佐,以至于今,纪纲振肃,中外乂宁,此实宗社之灵,所共昭鉴。唯是奸邪小人,不得遂其徇私自便之计,假公伺隙,肆为谗谮者,累累有之。览奏,忠义奋激,朕心深切感动。今后如再有讹言侜张,挠乱国是的,朕必遵祖宗法度,置之重典不宥。卿其勿替初心,始终辅朕,仅臻于盛治,用副虚己倚毗至怀。(63)

    居正这次上疏,是一篇独裁者政治立场的宣言。居正有综核名实、整顿纲纪的决心;同样也有修明庶政、安定内外的能力:然而居正采取的政治路线,在当时不是平常的政治路线。他曾经希望穆宗实行独裁政治,现在付诸实行,独裁者便是他自己。居正的路线,实际是从一般的君主政治走向独裁政治,但是对于这一点,居正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只觉得这是“报先帝而忠皇上之职分”。其实他那种“皇上以一身居于九重之上,视听翼为,不能独运,不委之于臣而谁委耶”的口吻,从神宗听来,未必怎样悦耳。当然,十六岁的皇帝,谈不到和居正争权,但是事态正在逐日地演变,神宗也正在逐日地长大。独裁者和君主的对立,成为必不可免的结果。假使万历十年,居正不死,我们很难推测他的前途,而居正一死,神宗立即成为他的最大的敌人,从政治关系看,正是最易理解的现象。这一切,在万历初年,神宗、居正都没有看到;而刘台、王用汲这一流人只觉得居正太专擅了,希望神宗给他一些应有的制裁。

    九月间,居正母赵夫人入京。司礼太监魏朝一直伴送到京,神宗又命司礼太监李佑出郊慰劳,随即护送赵夫人直至居正私宅。两宫皇太后都派宫中管事太监一同慰劳。不久以后,皇上和太后的赏赐颁下了。皇上赐金累丝镶嵌青红宝石长春花头面一副,银八宝豆叶一百两、红纻丝蟒衣一匹、青纻丝蟒衣一匹、红罗蟒衣一匹、青罗蟒衣一匹、里绢四匹、甜食二盒。仁圣皇太后赐金累丝首饰一副、织金闪色纻丝六表里、荤素盒八副。慈圣皇太后赐金累丝镶嵌青红宝石珍珠花头面一副,珍珠宝石环一双,红罗蟒衣一匹,青公丝蟒衣一匹,红绸蟒衣袄儿、绿膝襕裙一套,青纻丝蟒衣袄儿、绿纻丝暗花裙一套,银八宝豆叶三包、每包二十两,荤素盒八副。居正感激涕零,在上疏称谢的时候,说起:

    惊传闾巷,荣感簪绅,实臣子不敢觊之殊恩,亦载籍所未闻之盛事。欲酬高厚,唯当移孝以作忠,苟利国家,敢惜捐躯而碎首。(64)

    赵夫人年龄太高了,而且疾病连绵,没有入宫叩谢,仍由居正至会极门叩头代谢。(65)王世贞说神宗和皇太后慰谕居正母子,几用家人礼,假如赵夫人入宫,这是很可能的待遇。

    居正的感激,在书续中时常流露。五年十月,他和致仕的王崇古说起:

    别来一岁中,奔命驱驰,忧瘁万状,重蒙圣主垂念乌鸟私情。老母入京,又荷两宫圣母慰问勤惓,赐赉优渥,夫士感知己之分,一饭之恩,犹欲以死酬报,况如不肖者,将何以仰答圣恩于万一乎?自是当永肩一心,矢死靡他,虽举世非我,亦有所不暇顾矣。(66)

    在居正归葬、入京的中间,曾经两次和高拱会晤。到十月间,高拱死了。隆庆六年和万历之初,政治界的三大人物是徐阶、高拱和张居正。徐阶是前辈,隆庆元年,年六十四岁,他已经开始感觉到政治生活的厌倦,所以不久便致仕了,剩下高拱、居正。他们是多年的朋友,六年的政敌。在能力方面,他们正是敌手,在性情方面,他们也许有一些不相同,但是这仅是很几微的一点,在大体上,他们是一致的。这样的两个人物,倘使在同一的局面里,他们必然会从摩擦而冲突;但是在不同的局面里,他们也许会从了解而倾慕。隆庆六年六月以后,高拱失败了,他好比一匹负伤的猛兽,回到草莽间呻吟,他那部《病榻遗言》,对于居正加以攻击,原在意中。但是居正对于高拱的情感,从隆庆六年到万历六年,正在不断地移转,道过新郑的访问,流露出内心的好感,在他目中只看到一位二十年的旧交。现在高拱死了,居正写信给他的弟弟,谈到恤典的事:

    三十年生死之交,一旦遂成永隔,刺心裂肝,痛何可言?犹幸比者天假其便,再奉晤言,使孤契阔之悰,得以少布,而令兄翁亦遂长逝而无憾也。今嗣继既定,吾契且忍痛抑哀,料理家事,至于恤典诸事,须稍从容,俟孤于内廷多方调处,俾上意解释,孤乃具疏以请。旦夕有便,当告之贵省抚、按,托其具奏报也。(67)

    高拱的嗣子务观确定了,恤典还没有把握。居正是高拱的政敌,但是居正始终没有仇视高拱。仇视高拱的冯保,也还有转圜的余地:最困难的是这一位“十岁孩子”。居正所谓“多方调处”者指此。最后决定由高拱妻张夫人上疏请求恤典,果然神宗拒绝了。

    居正这才委婉上疏:

    看得高拱赋性愚戆,举动周章,事每任情,果于自用,虽不敢蹈欺主之大恶,然实未有事君之小心,以此误犯天威,死有余戮。但伊昔侍先帝于潜邸,九年有余,犬马微劳,似足以少赎罪戾之万一。皇上永言孝思,凡先帝簪履之遗,犹不忍弃,况系旧臣,必垂轸念;且当其生前,既已宽斧钺之诛,今值殁后,岂复念宿昔之恶?其妻冒昧陈乞,实亦知皇仁天复,圣度海涵,故敢以匹妇不获之微情,仰干鸿造也。……夫保全旧臣,恩礼不替者,国家之盛典也,山藏川纳,记功忘过者,明主之深仁也:故臣等不揣冒昧,妄为代请,不独欲俯存阁臣之体,实冀以仰成圣德,覃布鸿施,又以愧死者,劝生者,使天下之为臣子者,皆知竭忠尽力,以共戴尧舜之君也。(68)

    神宗批道:“高拱负先帝委托,藐朕冲年,罪在不宥。卿等既说他曾侍先帝潜邸讲读,朕推念旧恩,姑准复原职,给与祭葬。”(69)这一次所得的葬,只是“半葬”;在祭文里面,还带着不少的贬词。(70)居正和高梅庵说起:“元翁恤典,甚费心力,仅乃得之,然赠谥尚未敢渎请,俟再图之。遇此一番应得之例,续请根基,定于此矣。”(71)半葬是由国库担任葬费的一半,居正特为函嘱河南巡抚周鉴从速发出。(72)等到葬事有了头绪,梅庵又请居正为高拱作传,作墓志铭。居正说:“仆与元老交深,平生行履,知之甚真,固愿为之创传以垂来世。墓铭一事,虽委微命,亦所不辞,谨操笔以俟。”(73)这几句话,透出居正对于高拱的情感。

    ————————————————————————————————————————

    (1) “乞身”二字不可信。文集十《先考观澜公行略》作“拟俟大礼告成当请告一省觐,”语较翔实。

    (2) 书牍九《答司寇王西石》。

    (3) 敬修《文忠公行实》言“不谓一日晨出登王粲楼,蒙犯霜露,寝疾十有一日,遂卒。”与居正《答王西石书》不合。

    (4) 见奏疏六《闻忧谢降谕宣慰疏》。

    (5) 见奏疏六《乞恩守制疏》。

    (6) 王振、汪直、刘瑾,以及后来之魏忠贤、皆未直接掌握政权。

    (7) 奏疏六《乞恩守制疏》。

    (8) 奏疏六《乞恩守制疏》。

    (9) 奏疏六《再乞守制疏》。

    (10) 奏疏六《三乞守制疏》。

    (11) 奏疏六《三乞守制疏》。

    (12) 奏疏六《谢降谕慰留疏》。

    (13) 奏疏六《乞暂遵谕旨辞俸守制预允归葬疏》。

    (14) 红袍玉带为吉服,故言青衣角带。

    (15) 奏疏六《乞暂遵谕旨辞俸守制预允归葬疏》

    (16) 书牍九《答太宰王疏庵》。

    (17) 文集十一《杂著》。

    (18) 奏疏九《辞考满加恩疏》。

    (19) 见奏疏六《谢内府供给疏》。

    (20) 书牍九《答蓟镇巡抚陈我度言辞俸守制》。

    (21) 《天论》。

    (22) 见王世贞《首辅传》卷七。又《明史纪事本末》卷六十一云,居正屈膝于地,举手索刃,作刎颈状,曰:“尔杀我,尔杀我”。《明史稿·张居正传》云:居正至引刀作自刭状,以胁之。《明史·王锡爵传》言居正径入不顾。今按世贞与锡爵往还甚密,言较可信,其余则传闻之辞也。

    (23) 严嵩,分宜人。

    (24) 见奏疏六《乞恢圣度宥愚蒙以全国体疏》。

    (25) 见奏疏六《乞恢圣度宥愚蒙以全国体疏》。

    (26) 奏疏六《谢召见疏》。对话用原文。

    (27) 书牍十一《答操江胡玉吾》。

    (28) 书牍九《答河道吴自湖》。

    (29) 《明史·河渠志》“五年命桂芳为工部尚书兼理河漕”。语误。兼理河、漕在五年、进工部尚书在六年。明《万历实录》《明史稿》及《明史·吴桂芳传》语皆合。

    (30) 书牍十《答河道司空吴自湖言任人任事》。

    (31) 田土调查在弘治十五年。《明史·食货志》载天下土田止四百二十二万 八千五十八顷。嘉靖八年霍韬言天下额田已减强半,其言皆误。盖嘉靖间修《会典》设以六百余万顷为四百余万顷。今以万历本《会典》考之,应作六。

    (32) 《明史纪事本末》作万历五年十一月,《明史·食货志》作万历六年,《明纪》作万历七年十一月。按万历本《明会典》卷十七有万历六年田土实数。盖疏请在五年,而开始调查则在六年。

    (33) 《明史》卷二二七《萧廪传》。

    (34) 见奏疏六《请别遣大臣以重大礼疏》。

    (35) 见奏疏六《乞遵守慈谕疏》。

    (36) 见奏疏六《谢皇太后慈谕疏》。

    (37) 奏疏六《谢皇太后慈谕疏》。

    (38) 见《辽东大捷辞免加恩疏》。对话用原文。

    (39) 见奏疏七《乞归葬疏》。

    (40) 奏疏七《再乞归葬疏》。

    (41) 奏疏七《再乞归葬疏》。

    (42) 《明史·后妃传》作贞懿,《张文忠公全集》作懿安。

    (43) 《明史·张居正传》《明纪》卷四十。据王世贞《首辅传》张居正遣人布腹心于阶,阶诸子且信之,似为徐阶诸子之大言,居正未必有信。

    (44) 见奏疏七《谢赐敕谕并银记疏》。

    (45) 奏疏七《召辞纪事》。对话用原文。

    (46) 居正居丧中情状,见书牍十四《答徐存斋二十四》。

    (47) 见奏疏七《召辞纪事》及《谢召见面辞疏》。

    (48) 书牍十四《答中元高相公三》。

    (49) 见奏疏七《奉谕还朝疏》。

    (50) 见奏疏七《奉谕拟辽东赏功疏》。

    (51) 见奏疏七《奉谕拟辽东赏功疏》。

    (52) 奏疏七《奉谕拟辽东赏功疏》。

    (53) 书牍十《答本兵方金湖言边功宜详核》。

    (54) 即巡按御史。

    (55) 书牍十《答边镇督抚》。

    (56) 书牍十《答辽东安巡按》。

    (57) 书牍十一《答总宪吴近溪》。

    (58) 书牍十《答宪长周友山》。

    (59) 见奏疏七《奉谕还朝疏》。

    (60) 书牍十四《答中元高相国四》。

    (61) 见奏疏七《谢遣官郊迎疏》。

    (62) 奏疏八《乞鉴别忠邪以定国是疏》。

    (63) 奏疏八《乞鉴别忠邪以定国是疏》。

    (64) 奏疏八《谢赐母首饰等物疏》。

    (65) 见奏疏八《谢两宫圣母疏》及《文忠公行实》。

    (66) 书牍十《答王鉴川》。

    (67) 书牍十四《答参军高梅庵》。

    (68) 奏疏八《为故大学士高拱乞恩疏》。

    (69) 奏疏八《为故大学士高拱乞恩疏》。

    (70) 《明纪》卷四十。

    (71) 书牍十《答参军高梅庵》。

    (72) 书牍十《答河南周巡抚》。

    (73) 书牍十《答参军高梅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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