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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初步的建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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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发的时候,便来一个宽大的作风!兵部可以填发勘合送人,各省也可填发勘合送人。领用勘合的人,没有缴还的限期,一张勘合,成为终身的护照,而且自己不用,还可转赠旁人,姓名不合,更不妨洗去重填。宽大之外,还有宽大!交通干线附近的人民,真是民不聊生。领用勘合的官员,大都既不温良,也不恭俭,更谈不到让;勘合的五个号码,只成为刻骨的讽刺。官员到了驿站以后,百般需索。他们要粮食,要柴炭,要酒席,要蔬菜,要夫,要马。有时在拉到夫马以后,人民也可按照道路远近,讲明价值,经过一番磋商,索性缴纳银两,放走了事。于是官员们在沿站滋扰以外,连带也成为掳人勒赎的强盗。这一点,官员们久已视为他们应有的特权。在宽大的政体之下,没有人敢于侵犯他们的特权,以至引起自身的不利。

    直到万历三年,居正提出整顿驿递的计划:

    凡官员人等非奉公差,不许借行勘合;非系军务,不许擅用金鼓旗号。虽系公差人员,若轿扛夫马过溢本数者,不问是何衙门,俱不许应付。抚、按有违明旨,不行清查,兵部该科指实参治。若部、科相率欺隐,一体治罪。

    抚、按、司、府各衙门所属官员,不许托故远行参谒,经扰驿递;违者抚、按参究。

    有驿州、县,过往使客,该驿供送应得廪粮蔬菜,州、县止送油烛柴炭,不许重送下程纸札,如有借此科敛者,听抚、按官参究。

    凡经过官员有勘合者,夫马中火,止令驿递应付,有司不许擅派里甲。其州、县、司、府官朝觐,给由入京,除本官额编门皂,量行带用外,不许分外又在里甲派取长行夫、马,及因而计路远近,折干入己。

    凡官员经由地方,系京职方面以上者,虽无勘合,亦令巡路兵快防护出境,仍许住宿公馆,量给薪水烛炭,不许办送下程心红纸札,及折席折币礼物。

    凡内外各官丁忧、起复、给由、升转、改调、到任等项,俱不给勘合,不许驰驿。(29)

    这年又规定自京往外省者,由兵部给内勘合;其中仍须回京者,回京之日缴还勘合;无须回京者,即将该项勘合,缴所到省份抚、按衙门,年终一并缴回兵部。自外省入京者,由抚、按衙门给外勘合,至京以后,一并缴部,其中有须回省者,另由兵部于回省之日换给内勘合。

    居正的规定,较之太祖时代的给驿条例,已经太宽,但是从太祖到神宗,这二百年间,整个的时代变了,一切只能做到“去泰去甚”。就是这样的规定,也还有成为具文的危险,嘉靖、隆庆年间,都曾有过类似的规定,其后只成一张废纸!但是居正手中有的是考成法,他用六科控制抚、按,用内阁控制六科,章程、条例都要切实执行,不容成为具文,这是考成法的作用。

    对于万历三年整顿驿递的心情,居正自己说过:

    近来驿递困敝至极,主上赫然思以厘振之,明旨屡饬,不啻三令五申矣,而犹不信!承教,谓外而方面,内而部属以上,凡得遣牌行者,有司不敢不一一应付。若如近旨,但无勘合者,皆不应付,则可尽复祖宗之旧,苏罢困之民。夫有司官卑,岂敢与大官相抗,所赖以行法振弊者,全在抚、按耳。抚、按官狃于故常,牵于私意,而责有司以奉法令,抗大官,势不能也。朝廷欲法之行,惟责之抚、按,不责之有司。异日倘有犯者,或别有所闻,则抗命之罪,必当有归。(30)

    丈田、赈饥、驿传诸议,读之再三,心快然如有所获。盖治理之道,莫要于安民。究观前代,孰不以百姓安乐而阜康,闾阎愁苦而危乱者?当嘉靖中年,商贾在位,货财上流,百姓嗷嗷,莫必其命,比时景象,曾有异于汉、唐之末世乎?幸赖祖宗德泽深厚,民心爱戴已久,仅免危亡耳。隆庆间,仕路稍清,民始帖席,而纪纲不振,弊习尚存,虚文日繁,实惠日寡。天启圣明,虽在幼冲,留心治理。仆每思本朝立国规模,章程法度,尽善尽美,远过汉、唐,至于宋之懦弱牵制,尤难并语。今不必复有纷更,惟仰法我高皇帝怀保小民一念,用以对越上帝,奠安国本耳。故自受事以来,凡朝夕之所入告,教令之所敷布,惓惓以是为务,锄强戮凶,剔奸厘弊,有不得已而用威者,惟欲以安民而已。奸人不便于己,猥言时政苛猛,以摇惑众听;而迂阔虚谈之士,动引晚宋衰乱之政,以抑损上德,矫扞文罔,不知我祖宗神威圣德,元与宋不同,哺糟拾余,无裨实用,徒以惠奸宄贼良民耳。(31)

    驿递条例既经整顿,以后便是执行的事了。居正认定这是一件致理安民的大业,所以始终没有放松。执行的时候,当然从自己做起。儿子回江陵应试,吩咐儿子自己雇车;父亲过生日,吩咐仆人背着寿礼,骑驴回里祝寿。万历八年,居正次弟居谦病重,回里调理,保定巡抚张卤发出勘合,居正随即缴还,并附去一封信:

    亡弟南归,辱给勘合,谨缴纳。禁例申严,顷有顽仆擅行飞票,骑坐官马,即擒送锦衣,榜之至百,其同行者,俱发原籍官司重究矣。仰惟皇上子惠穷民,加意驿传,前遣皇亲于武当祈嗣,亦不敢乘传,往来皆宿食逆旅,盖上之约己厚民如此。仆忝在执政,欲为朝廷行法,不敢不以身先之。小儿去岁归试,一毫不敢惊扰有司,此台下所亲见,即亡弟归,亦皆厚给募资,不意又烦垂怜也。此后望俯谅鄙愚,家人往来,有妄意干泽者,即烦擒治,仍乞示知,以便查处,勿曲徇其请,以重仆违法之罪也。前奉旨查朝觐官遣牌驰驿者,久不闻奏报,辱在知厚,敢以直告。(32)

    唯有始终不懈,从自己做起,才算得“综核名实”,这是居正给我们的教训。在整顿驿递的当中,一切都从大官做起。外勘合由抚、按衙门发出,所以便先行整顿抚、按。甘肃巡抚侯东莱的儿子擅行驰驿,言官提出弹劾了。甘肃虽然不是最吃紧的地方,但是究在北边,而且东莱是一个应付鞑靼号称得力的边臣。居正确实感到一点困难,但是不能因为一个巡抚的原故,破坏国家的定法。没奈何,把东莱的儿子应得的官荫革去了,以后再慢慢地设法补救。保定巡抚张卤奉到居正的催促,恰好保定正在交通干线的要点,只得实行稽查。他发现违反规定的,一共十几人,一齐都奏报上去。这一次太严重了,居正只得稍行容忍,先把太仆寺和太原府的官员处分一下。他和张卤说:

    两承翰示,一一领悉。前奉明旨所查,惟朝觐遣牌驰驿者,即所参苑寺、太原二人,亦足以应诏矣。若概及其他,恐干连人众,所伤者多。今姑为隐涵,后若再犯,即达官显贵,亦不能少贷矣。旧染颓俗,久难骤变,彼顽梗玩肆之人,以为法虽如是,未必行也,今量处数人,以示大信于天下,庶几有所惮而不敢犯乎!然惟在各抚、按以实奉行,不敢废格诏令可耳。今台谏诸君屡奉严旨诘责,常虑无以塞明诏,苟搜得一事,如获奇宝,一经指摘,声价颇损,故愿诸公之毋舍己以徇人也。至于三司官在本省地方,夫马廪饩,用之自不为过,惟出境则不可。若宣大之于蓟辽,则地隔两境,各有军门统属,自难以相通。若奉敕者,则不在此例矣。(33)

    这一次的处分,有一点出人意外的,是太原府知府上书兵部和都察院,声明并非本人有意违例,因为山西巡抚派人护送,所以竟在省外使用驿站车马。责任落到山西巡抚身上。居正当然犯不着因为这个问题,动摇边疆大臣,所以只得去信加以严重的诰诫:

    太原守投揭部、院,自辩驰驿非其本意,悉由相知者差人护送。都台即欲据揭并参,不穀喻之乃止。原揭奉览。盖闻智者不先人而后己也,仁者不危身以邀恩也。夫各抚、按、司、道之公背明旨,而以传驿徇人也,冀以避怨而施德也,今既不施德于人,而又有累于己,岂不两失之乎?仁智者不为也。公尝告我曰:“今内之纪纲政事,已觉振肃,而外之吏治民风,尚未丕变,则诸大吏不以实奉行之故也。”不穀深韪其言。今若此,未可谓之奉法也!以公之高明强毅,而犹若此,况其他乎?已矣乎,吾无望于人已!恃在知厚,直献其愚。诗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幸惟原谅。(34)

    整顿驿递,当然不是一年的事。最感觉棘手的是内监和衍圣公。内监是宫内的亲信,轻易干涉不得。居正只得吩咐他们的领袖去设法。(35)衍圣公是孔子六十四代孙尚贤。大圣的后人,因此更应为世表率,偏偏尚贤忘去这一点。每年衍圣公自曲阜入京朝贡,沿途骚扰不堪。山东布政据实直告居正。居正说:

    承示大监、圣公横索驿递。今内官、勋臣小有违犯,动被绳治,而圣公所过,百姓如被虏贼,有司亦莫之谁何,以其为先圣之后也。夫圣人秉礼为教,志在从周,假令生今之时,亦必斤斤守朝廷之法,不可逾越,况其后裔乎?后若再行骚扰,亦宜一体参究,庶为持法之公也。(36)

    这是万历八年的事。次年,衍圣公家庭发生风波,尚贤的庶母郭氏攻讦尚贤,朝廷派员查勘。一面由居正和山东巡抚何起鸣把衍圣公每年入朝的故事,重行商定。居正说:

    中间处分孔氏朝贡一节,极为得中。然仆窃以为今亲王俱不朝贡,孔氏何必亲行?朝廷亦不必借此为重。渠每岁一行,族人佃户,科派骚扰,不胜劳苦,沿途生事百端,军民避之,无异夷虏,及至京师,淹留数月,待私货卖尽,然后启行,此岂为观光修贡者耶?窃以为宜如王府例,每岁只差人进马入贺,不必亲行;或当朝觐之年,预期奏请,得旨而后行,亦为简便。公如以为可,疏请之。若今岁,则彼听勘未结,自不宜来矣。(37)

    商定的结果,衍圣公入朝定为三年一次。这样一来,对于衍圣公的走私夹带,当然不免发生稍许的不便,但是交通干线附近的居民,却减少了不少的惊惶。

    万历三年,发生了水利问题;这一年旧事重提,再行发动疏凿泇河和胶莱河,这两件事,居正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都没有成功。本来明朝的水利问题,集中在黄河,这不是因为明朝人对于水利有特别的兴趣,而是因为政治和军事的关系,不能不着重漕运;着重漕运,便不能不着重黄河。明朝的京城在北京,整个的国防形胜,也着重在北边,因此每年由南而北的漕运四百万石,成为国家的生命线。隆庆六年,居正曾和漕运总督王宗沐说过:

    今方内乂安,所可虑者,河漕为最。兹赖公之力,经理什七,江、淮之粟,方舟而至,来岁新运,又已戒期,计三年之后,京师之粟,将不可胜食矣,欣慰欣慰。(38)

    万历元年,四百万石又安稳地北上,居正又说:

    四百万军储江、海并运,洪涛飞越,若涉平津,自仆有知以来,实未见有如是之盛者。一日侍上,语及今岁漕事,天颜喜悦,殿上侍臣,咸呼万岁。仆因推言,此皆督臣之功也,宜加懋赏,重任之。上深以为然。(39)

    次年,漕运还是如期北上,居正说起:

    辱示知:运艘已于三月十一日,尽数过淮,无任忻慰。闻度江遇风,谅无大损,若前途通利,则额赋可以毕达,国储可以日裕矣。今计太仓之粟,一千三百余万石,可支五、六年。鄙意欲俟十年之上,当别有处分,今固未敢言也。(40)

    居正方作国储充实以后的计划,就在这一年,黄河在邳州决口,淮河也决口。万历三年,黄河又在砀山决口,黄水不断南流,一部分由淮安入运,直灌长江,淮、扬一带因此发生极大的恐慌。但是当局的注意还是集中运道。这时从宿迁到韩庄的运河还没有,从淮安到宿迁,再从宿迁到徐州茶城,黄河就是运河,明朝人称为“借黄为运”,在借黄为运的情形下面,黄河的通塞,和漕运有关,也就和国防有关。明朝人治河有几条牢不可破的原则。第一,黄河到开封以后,不许向北,因为向北便不能向南,淮、徐一线的漕运便发生问题。第二,黄河到徐州以后,不许向南,因为向南便影响明朝凤、泗一带的祖墓。第三,即使在这个范围以内,也不许轻易改道,因为改道便会发生浅滩,必然妨碍粮艘向北,空船回南的路线。在这几个原则之下,明人对于洪水横流,挟沙俱下的黄河,只有夹岸筑堤以防黄水的溃决。他们筑堤的技术非常发达,单就堤岸的名称,便有遥堤、缕堤、月堤、格堤的不同,但是最后总有横溃的一日。黄河屡次决口,河水流入运河,复在高邮决口。事态严重极了,种种的主张都提出,一切等待居正解决。

    居正只有给河道总督傅希挚去信。万历二年,他说:

    近闻淮、扬士大夫言海口益淤,以故河流横决四溢,今不治,则河且决而入于江,维扬巨浸矣。又有言前议筑遥堤为不便者。其说皆信否?从未行此道,不知利害所归,望公熟计其便,裁教。幸甚。(41)

    希挚的复信来了,居正觉到游移,又去一信:

    辱示《治河议》,一一领悉,但据公所言,皆为未定之论。海口既不可开;遥堤又不必筑;开泇口,则恐工巨之难;疏草湾,又虑安东之贻患。然则,必如何而后为便乎?愿闻至当归一之论,入告于上而行之。(42)

    最后希挚决定请求重开泇河。泇河二源,一出峄县,一出费县,称为东、西二泇河。隆庆四年,翁大立总理河道的时候,就提议开泇河,他主张上通微山、赤山等湖,中贯东、西泇河,下合沂水,过宿迁骆马湖,再入黄河。在隆庆万历年间,称为新水道,其实就是现在韩庄、宿迁间的运河水道。这一个计划《明史》称为“引泗合沂”,当然不是专指泇河本身。大立的计划没有实现,希挚重行提出。万历三年二月,希挚疏称:“治河当视其大势,虑患务求其永图。顷见徐、邳一带河身垫淤,壅决变徙之患,不在今秋则在来岁,……臣日夜忧惧,悉心讲求。禹之治水,顺水之性耳;今以资河为漕,故强水之性以从吾,虽神禹亦难底绩。惟开创泇河,置黄河于度外,庶为永图耳。”他提出工程计划,最后说,“若拼十年治河之费,以成泇河,泇河既成,黄河无虑溃决矣,茶城无虑填淤矣,二洪无虑艰险矣,运艘无虑漂损矣,洋山之支河可无开,境山之闸座可无建,徐口之洪夫可尽省,马家桥之堤工可中辍,今日不赀之费,他日所有省,尚有余抵也。故臣以为开泇河便。”奏疏上去以后,发户、工二部看议,工科都给事中侯于赵请求召集廷臣会议。居正认定会议只是虚文,一面奏派于赵和希挚会勘,一面再给希挚去信:

    开河之策,议在必行,但以事体重大,且此中有言其费度七、八百万乃足者,岂其然乎!故请差科臣会勘,徒以息呶呶之口耳。此事先年诸臣,亦知其便利,独以艰大之任,惮于承肩。今公赤忠,身任其责,更复何疑,愿坚持初意,勿夺群言。其中事体,亦须详慎,期在万全无害可也。(43)

    于赵勘后,认定要开泇河,势必经过良城,良城伏石实勘五百五十丈,开凿之力,难以逆料。户部又谓“正河有目前之患,而泇河非数年不成,故治河为急,开泇为缓。”居正准备承肩“艰大之任”,但是户、工二部都不赞同,希挚的态度,又不坚决,事情只得搁下。万历三年六月,奉旨:

    侯于赵等所奏,与傅希挚原议,大不相同。傅希挚久历河道,他当初若无底见,岂敢谩兴此役,此必该道等官,畏工久羁官,故难其说,阴肆阻挠。勘官据其所言,谩尔回奏,其言先开良城伏石,徐议兴工,都是搪塞了事之语,深负委托。今人平日都会说利道害,沽名任事,及至着落他实干,便百计推诿,只图优游无事,捱日待时,讵肯视国如家,忠谋远虑者?似这等人,如何靠得他成功济事?且泇口之议,止欲通漕,非欲弃河而不理,今他每既说治河即可以兼漕,便着他一意治河,别工不必再议。

    万历三年开泇河的计划失败了。直到万历三十二年,总河侍郎李化龙、曹时聘的手里,才完成。每年三月,粮船由泇河北上,秋天以后,空船仍由黄河南下,泇河、黄河,成为徐州、宿迁间往还分途的水道。但是居正没有看到!居正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大计划的失败。三年六月的上谕,充满焦急和愤恨,我们不难想象是谁的手笔。

    开泇河的计划失败了,四百万石的漕粮,重行寄托给全无把握的黄河。国家的命运,真是非常地渺茫,居正方在踌躇着。这年九月,南京工部尚书刘应节,右侍郎徐栻上疏请开胶莱河。这两位都是居正的同年,尤其是刘应节,在他任蓟辽总督的时候,居正曾经和他有过不少的磋商。应节,山东潍县人,对于胶莱一带的情形,更应当熟悉。居正记得隆庆五年,自己曾经反对胶莱新河的计划,曾经虑到水泉难济,但是现在的情形不同。黄河屡次决口,泇河计划不成,除勘探胶莱新河以外,他没有其他的办法,而且经过几年以来的开源节流,在经费方面,他有相当的把握。所以他毅然地不待复勘,派徐栻前往山东开浚,会同山东巡抚李世达办理,一面再嘱世达极力协助。他对应节、徐栻、世达等说起:

    胶河之可开,凡有心于国家者皆知之,独贵乡人以为不便,皆私己之言也。读大疏具见忘私徇国之忠,已奉旨允行。又承教,凤竹公(44)肯身任之,尤为难得,今即以属之。渐庵(45)亦曾有疏云,开泇口不若疏胶河。故宜与之会同,且委用属吏,量派夫役,亦必借其力以共济也。至于一应疏凿事宜,及工费多寡,俱俟凤竹公亲履其地,次第条奏。其河道官属钱粮,俱不必与之干涉,以破其弃河不治之说,庶浮言不能兴,大事可就也。(46)

    胶河之可开,凡有心于国家者皆知之,乃竟为浮议所阻者,其端有二。一则山东之人,畏兴大役,有科派之扰,又恐漕渠一开,官民船只,乘便别行,则临清一带,商贩自稀,此昔年之说。一则恐漕渠既开,粮运无阻,将轻视河患,而不为之理,此近年之说也。凡此皆私己之言,非公天下之虑也。今当决计行之,无事再勘。仆尝念此,惟以不得任事之人为虑。昨奉百川公书,公雅不辞劳,审尔,大事济矣。已即面奏于上,特以属公。前得山东抚台李公书,谓开泇口不如疏胶河,意与公合,故宜会同,且委用属吏,量派夫役,亦必借其力以共济也。诸疏凿、造船事宜,及工费多寡,俱俟公亲履其地,一一条奏。其河道官属、钱粮等项,俱绝不与之干涉,以破其弃河不治之说,庶浮言不兴,大工可就也。夫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然又必遇非常之时,而后其功可成。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惑焉。”今主上英明天启,志欲有为,而公以非常之才,适遘此时,可不努力以建非常之业乎?大功克成,当虚揆席以待。(47)

    向承教胶河事,时方议凿泇口,未遑论也。今泇口既罢,刘、徐二司空复议及此,适与公议合,故特属之。望公协恭熟计,共济此事。仆以浅薄,谬膺重寄,主上虚己而任之,自受事以来,昼作夜思,寝不寐,食不甘,以忧国家之事,三年于此矣。今朝廷大政幸已略举,惟清河、宗室,未得其理。宗室事巨,不敢轻动,清河则宜及今图之。了此一二大事,仆即纳管钥,稽首归政,乞骸而去矣。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所望海内英哲,共助不逮。(48)

    万历三年,胶莱新河的开凿,是一件最迫切的事。神宗上谕:“这胶莱河议,即经行勘,俱为浮议所阻,刘应节等既的有所见,不必复勘。就着徐栻改工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会同山东抚按官,将开浚事宜,一一计处停当,具奏来行。朝廷屡议开河,止为通漕,与治河事务不相干涉,再有造言阻挠的,拿来重处。”在这道上谕后面,我们看到居正具了最大的决心。居正对于运河工程,不一定明白,但是他假定刘应节、徐栻应当明白,再加以李世达的赞同,他认为成功的希望,可以看到,所以排除一切障碍,集合一切力量,为国家开辟新水道,替四百万石漕粮找一条安全的交通线。

    但是这一次又是一度严重的失败。山东方面,一则唯恐运河改道,对于西部的繁荣,发生影响;二则眼见开凿新河,东部的劳役,非常繁重:山东的舆论动摇了,山东巡抚李世达也动摇了,连带徐栻也起了动摇。居正立刻去信:

    仆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明主方励精图治,询事考成,岂宜以未定之议,尝试朝廷哉?神禹大智,犹必亲乘四载,遍历九土,至于手足胼胝,而后能成功。方其凿龙门之时,民皆拾瓦砾以击之。盖众庶之情,莫不欲苟安于无事,而保身自便者,孰肯淹留辛苦于泥涂横潦之中,此众议之所以纷纷也。愿公主之以刚断,持之以必行,心乎为国,毕智竭忠,以成不朽之功。凡粘滞顾忌,调停人情之说,一切勿怀之于中,又亲历工所,揆虑相度,分任责成。若惮劳不亲细事,徒寄耳目于人,则纷纷之议,将日闻于耳,虽勉强图之,亦具文而已,决不能济也,幸公熟图之。若果未能坚持初意,恐拂众心,则亦宜明告于上,以谢昔建议之为非,而后重负可释耳。此国之大事,不敢不尽其愚,幸惟鉴有。(49)

    这是万历三年冬间的事。四年正月,徐栻奏称估计凿山引水,筑堤建闸,工费该银九十余万。在国家岁出岁入,都在三百万上下的时候,这不能不算一个不小的数字。居正认定这是徐栻“故设难词,欲以阻坏成事”,这时刘应节已改戎政尚书,二月间,再着应节暂解营务,赴山东会同徐栻开河。事情似乎有了办法,但是应节到了山东以后,和徐栻发生重大的异议。同样一条胶莱新河,应节主张通海,徐栻主张引泉,关于水源方面,有了绝对不同的主张。但是在分水岭方面,势必动工开凿,这是应节和徐栻都不能不应付的问题。山东巡按御史商为正奉命挑验。据他的结论,“虽二百余万金,不足以了此”,经费方面,困难极大。应节主张通海,但是海水一来,海沙连带也来,因此应节主张建闸障沙。山东巡抚李世达认为海沙和海水同来;他说,“窃以谓闸闭则潮安从入,闸启则又安从障也。”全河长二百七十里,据应节所计,海潮自南口入,凡五十里;自北口入,凡一百八十里:这是说在二百七十里之中,可以通潮的二百三十里。但是据世达所计,除大风迅烈,海潮狂涌的时候以外,南潮所及,距海口二十里,北潮所及,距海口六十里,和应节的估计,便有很大的距离。当然,在海潮不及的地方,可以引泉,但是世达论及泉水,以为“十月以后,日渐消耗,至春月泉脉微细,适值粮运涌到之时,虽置柜设闸,以时启闭,终不能使之源源而来,滔滔不竭也”。海潮不能来,泉水不敷用,水源发生问题,那么二百余万金,还不是等于白费?

    但是还有一个根本的问题。胶莱新河原是为着海运提出的动议,本来的计划是漕船由淮入海,再取道胶莱新河入渤海湾。所以必须淮安以下的运河没有问题,才谈到这个计划的实现。但是万历三四年间,运河沿岸高邮、宝应一带,正是问题的中心。商为正说:“况海运必出自淮安海口,高、宝其所必经,高、宝不治,此河虽通,亦不能越而飞渡。”李世达说:“今当缉高、宝之堤,无徒殚财力于不可必成之胶河也。”他们也许有一些成见,但是他们的逻辑,不容人不重加考虑。居正没有办法,只有交工部集议。工部尚书郭朝宾复称“事体委多窒碍,相应停罢以省劳费。”万历四年六月,罢胶莱新河,这是居正在漕运方面第二次的失败。以后他的注意,便集中到运河和黄河。

    居正的两次失败,本来不是意外。他自己没有治河的经验,而且平生没有经过这一带,他凭什么可以构成正确的判断呢?他有坚强的意志,他能充分地运用政治的力量,但是在他没有找到得力的干才以前,意志和力量只能加强他的失败,所以在无法进行的时候,他便毅然地承认失败,这正是他的干练。最可惜的,万历二年工部尚书朱衡致仕,失去一个有经验、有魄力的大臣,假如居正能够和他和衷共济,也许可以减少一部分的失败。万历三年,工科给事中徐贞明上水利议,认定河北、山东一带都可兴水利,供军实。但是在交给工部尚书郭朝宾查复以后,朝宾只说“水田劳民,请俟异日”,打销了一个最有价值的提议。假如居正能够给贞明一些应得的注意,再推动政治力量,作为他的后盾,也许可以根本解决北方的粮食问题。

    ————————————————————————————————————————

    (1) 奏疏三《请定面奖廉能仪注疏》。

    (2) 文集十一《杂著》。

    (3) 书牍八《答总宪吴公》。

    (4) 书牍十一《答河漕姜按院》。

    (5) 《明史》卷二二〇《赵世卿传》。

    (6) 《明史》卷二二九《艾穆传》。

    (7) 奏疏四《御札奖励疏》。

    (8) 书牍五《与王敬所论大政》。

    (9) 书牍六《答蓟辽督抚吴环洲言虏情》。

    (10) 书牍六《答方金湖计服三卫属夷》。

    (11) 书牍四《答刘总督》。

    (12) 书牍八《答吴环洲》。

    (13) 书牍六《答蓟镇吴环洲》。蓟镇误题,吴环洲即吴兑。

    (14) 书牍六《答吴环洲》。

    (15) 奏疏三《进职官书屏疏》。

    (16) 万历本《明会典》卷七十八。

    (17) 奏疏四《申旧章饬学政以振兴人才疏》。

    (18) 卷六十九。

    (19) 即秀才。

    (20) 《明史》卷二五八《傅朝祐传》。

    (21) 书牍十二《答南学院李公言得失毁誉》。

    (22) 奏疏四《论边事疏》。

    (23) 《明史》卷二二七《贾三近传》。

    (24) 四维别号。

    (25) 敬修自指。

    (26) 文集十一《杂著》。

    (27) 书牍七《答应天抚院宋阳山言防倭》。

    (28) 书牍七《答浙抚谢松屏言防倭》。

    (29) 万历本《明会典》卷一四八。

    (30) 书牍九《答总宪李渐庵言驿递条编任怨》。

    (31) 书牍十二《答福建巡抚耿楚侗言致理安民》。

    (32) 书牍十二《答保定巡抚张浒东》。

    (33) 书牍十二《答顺天张巡抚》。

    (34) 书牍十二《答山西徐巡抚》。

    (35) 书牍十二《答南京守备枢使乔诚斋》。

    (36) 书牍十二《答藩伯徐中台》。

    (37) 书牍十三《答山东巡抚何莱山》。

    (38) 书牍四《答河漕总督王敬所》。

    (39) 书牍五《答河漕王敬所言漕运》。

    (40) 书牍六《答河漕王敬所》。

    (41) 书牍六《与河道傅后川》。

    (42) 书牍六《答傅后川议河道》。

    (43) 书牍七《答河道总督王敬所》。按王敬所三字误题。

    (44) 徐栻。

    (45) 李世达。

    (46) 书牍七《答河漕刘百川言开胶河》。按题衔误。

    (47) 书牍七《答河道徐凤竹》。按题衔误。

    (48) 书牍七《答山东抚院李渐庵言吏治河漕》。

    (49) 书牍七《答河道徐凤竹》按题衔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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