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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坑蒙拐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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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骗术门之骗法

    在清末时代人人都是蓄发留辫,“扫苗”的行当(剃头的行当)还不似如今哪!有些个剃头匠每日挑着剃头的担儿,手持“唤头”(招揽客人的工具)去串胡同。有人剃头打辫,就将他们唤至屋内做活,到了春天暖和了,有些人在街巷内墙儿底下剃头打辫。有个剃头的师傅挑着担子走在三岔路口,有个人将他叫住说:“你给我刮刮脸哪。”剃头匠将挑儿放下,这人坐在座儿上,剃头匠用手巾将他的脖项一围,又将前边的热水倒在了铜锅之内,这个人站起来走到前边,哈着腰叫剃头匠洗脸。正在这时候,剃头匠忽见由拐角走过一人,冲他摆手儿,伸手端起那座儿(即剃头挑的后头)往拐角一退,剃头匠还以为拿凳的人和刮脸的人是朋友,他们闹着玩哪,他将凳儿拿走,刮脸的人往后一坐来个屁股蹲儿。这时他也不好说破。将脸洗完了,刮脸人往后一坐,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这人可急了,爬起来冲剃头匠一瞪眼说道:“你怎么摔我?”剃头匠说:“我没摔你,方才有个人将凳儿给拿了走啦!”这人说:“没人和我玩笑,你快追吧,他许是将凳子拿跑啦。”剃头匠似有觉悟,往拐角那边一看,拿凳子的人连影儿都没有。他才着急,料着那人走不了多远,撒腿就追,追出多远,也没追着。急得他无法,往回走吧,及至到了拐角儿再看那刮脸的人哪,也没有啦,连前边带铜锅的挑儿也没有啦!他到了这时候方才明白,那两个人是骗子手,两个人各骗一头儿,一份剃头挑子算是被人骗走了。那个年头骗子手们要骗剃头挑子,就用这个方法,直到被骗的上了当的人多了,一传十,十传百,才哄嚷开了,骗子手再用这法吃扫苗的可就不成了。

    在清室鼎盛时代,骡马市大街净是骡马店,由口外来贩骡马的客商,贩来了骡马,都在店内寄卖。他们开店的与纤(qiàn)手(给人介绍买卖产业的人,即中介。旧时称牙行)们搭着,明着有成儿,暗中有扣头。有一天,鞍韂铺的伙计见有一个人,穿着阔绰,来买鞍韂,他挑选了一副很好的鞍韂,言定了价钱是十五两银子,他叫伙计扛着鞍韂跟着他,往马上试试,试好了就留下使用,叫伙计将银子拿回。伙计扛着鞍韂,往西而来,到了一家骡马店,这人叫店伙牵出一匹马来,向鞍韂铺的伙计说:“你将鞍韂鞴上试试。”伙计将鞍韂往马上鞴好,这人向他说:“你等等,我试试就回来。”鞍韂铺的伙计觉着这匹马就能值个几百银子,骡马店都叫他骑了去,一定是熟客人,没有错儿的,就点点头说:“好吧!”那骡马店的人以为给他扛着鞍韂的人是那骑马的家人哪。他虽然将马骑走,有他仆人在这里等着,一定没有错儿。他们彼此误会之际,那骗子手骑了马飞也似地去了。鞍韂铺的伙计等着工夫大了,不见骑马的人回来,他等急了,向骡马店问道:“这位骑马的怎么还不回来?”骡马店的人说:“那不是你的主人吗?”那鞍韂店伙计说:“不是。他是买鞍韂的客人,他还没给我们鞍韂钱哪!”骡马店的人才知已然受骗了。受骗之后,两下里还打了场官司方才完事。骗子的“流星赶月”的方法,也真巧妙。

    在清末时代有骗子手赵老三者,一日往大栅栏某园观剧,他穿的衣服阔绰,被“老荣”(小偷)看见,以为他是阔少,同他进了戏园子,坐在一条凳上并肩聆戏。是时,戏台上正演张黑之《大卖艺》,台帘一起,张黑从台帘后跑出来,离着台柱近了,将身一转,肩背在柱上,两足悬起,这功夫叫“粘糖人”。赵老三看着入神之际,老荣(小偷)乘他不防,将他二两银票荣了去啦(即是偷了去啦)。到了查票的时候,赵老三伸手掏银票可就愣住了,一张银票,不翼而飞。他料着必是叫老荣偷去,赌气不听戏了,将这事说给他哥哥赵老二。那赵老二是有名的骗子,听他兄弟说被小偷偷了,不肯甘心,他要去骗小绺(xiáo liu)(小偷),以偿损失。他将身上收拾好喽,手持银包走到珠宝市一带,往各银号兑换金条。有某小绺在银号外,窥其金条,有意偷他。赵老二由银号出来,拿着金条往大栅栏听戏,小偷也随他入戏园,在池子内并肩而坐,要想偷他的金条。赵老二见那小绺(xiáo liu)(小偷)也很漂亮,人物俊俏,头戴海龙皮帽,披着狐皮斗篷,看那斗篷也值数十两银子。赵老二故意将金条放于桌上,假装看戏看得入神,那小偷乘其入神,将金条窃到手中。赵老二暗将小绺的斗篷角儿,坐在屁股底下。小绺起身要走,见他的斗篷被人家坐在屁股底下,他合计着所偷金子能值很多,一个斗篷算得了什么,他要给丢主一个迷糊招儿,爽性将斗篷一甩,交给赵老二说:“我去小便,劳驾你给看看。”赵老二微一点头,小绺便匆匆走去。他拿着金条出了戏园子,要想合计金条的数目,到了一个银号要兑换金条。银号伙计说:“你这金子是假的。”小偷方才觉悟,自知受骗,叫人家使了“抽梁换柱”,将斗篷骗去。找到戏园之内,那个赵老二早拿着斗篷走啦。小绺无法,自认倒霉而已。这是“狼吃狼,冷不防”,骗子的手段也是可怕呀!

    骗术门的老合们(骗术门中走江湖的人)

    骗术门的老合们,也有两个人为一伙的,也有四五个人为一伙的,更有十几人、几十个人的。最难不过是一个人去骗取银钱的。自从有了报纸以来,骗匪们很受影响,骗人的方法只要用过一回,就不能再用。就以某日报载:某姓在大米庄买了六袋洋面,买到了家中,忽然来了两个米庄的伙计到这家说:“我们是柜上打发来的,你们家买了六袋洋面,内中有两袋是假的,布袋是‘蝠星’的,面可不是‘蝠星’的,我们先生说怕对不住你们,派我们俩人来看看,说将两袋串袋的扛回去,另给您换两袋真正的‘蝠星’洋面。”这家一时蒙住了,就叫两个人将两袋洋面扛走啦。事后不见他们给送回那两袋洋面,到了大米庄一问,大米庄的人说没派人去,根本没有这么回事,大概你们让人给骗了。话道破了,这才醒悟是被骗了,只好自认倒霉。偌大的北平,哪里去找那骗匪呀?受了骗无计可施。报界的人们得了这条被骗新闻,登在社会版上,阅报人们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由新闻纸一宣传,阅报的人一哄嚷,社会上的人士都知道了,骗匪们再用这个方法去蒙骗人,恐怕不能成了。报纸上宣传的人人都知道了,他那骗人的法子就不中用了。由这一档子事考查,报纸的宣传力是最大的,只要将他们骗人的法子宣传出去,无论那法子多好,也不能再用的。

    说着话,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往柜上一放。可把阖柜的人都吓坏了。

    在敝人十岁那年,曾记得北京出了一件骗人的事儿,我把那骗人的事情写出来,贡献于阅者。我记得那年是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戊戌变法那年)的冬季,有一家银号,买卖很为茂盛。一日,柜上的伙计、掌柜的正然闲聊天儿,看见了一个乡下人背着一个口袋到了柜前,向他们问道:“银子卖多少钱一斤哪?”合柜的人听着都是一愣,换银子向来是论多少钱一两,一钱银子换多少钱,还没听见说过银子论斤换钱哪。伙计、掌柜的再一看这乡下人怯头怯脑的,像个老赶,先不告诉他银子的行市,先问他有多少银子。这乡下人说:“我有一坑银子哪!”柜上的伙计问道:“你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乡下人说:“是我掘出来的。”阖柜人听他所说,才知道他得了外财啦。有一个人告诉他:“银子是一百二十吊钱一斤。”在那时代,每两银子按行市还不到十吊钱(也就在七八吊钱),这乡下人听说一百二十吊钱一斤,喜喜欢欢地道:“我这一斤银子卖给你们啦。我问了好几家啦,都说不到一百吊钱,你们这买卖真公道,卖给你们吧。”柜上伙计将他的银子过过分量,整够十六两(旧时十六两为一斤),遂付给他一百二十吊钱票子。他拿过票子,先回头往外看了看,见没有人来,他向柜上人说:“明天我晚上来,在你们上门的时候我准到的,再卖给你们五斤。从此,我是天天来,卖了银子再买些零碎的东西。可是我怕别人知道了,我来了的时候,你们可千万将门关上,等我换好了银子再开门把我放出去。”柜上人说:“好吧!”乡下人高兴而去。他走后,柜上的人们可有了谈话的材料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来,都认着他是穷人有钱活受罪,早晚许叫银子把他折腾死。到了次日,掌灯以后,柜上该着上门了,学徒们将门都上好了,他还不失信,扛着口袋来了。一进门就闻见了他酒气喷熏,那味儿放出多远去,已醉得眼珠都红了。他往椅上一坐,谁也没理,学徒将门关上,上了闩啦。伙计问他:“你今天卖几斤银子?”他把眼一瞪,说:“你们这买卖怎么做的?欺我们乡下老赶。银子都是论钱论两,没有论斤的。你们拿我当老赶,我媳妇不老赶,她由昨天就骂我,直骂到了今天掌灯。我气极了,用刀把她砍啦!”说着话,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往柜上一放。可把阖柜的人都吓坏了。他又由口袋里掏出一把切菜刀来,将大棉袄的纽扣儿解开,往那小棉裤上一看,尽是血啦。他说:“哪位是掌柜的?这场官司咱们打了吧。”此时掌柜的吓得净剩了哆嗦啦,哪里还说得出来话呀!幸而柜上还有两个能说话的伙计,胆子也大点,向他劝道:“朋友,这官司你可打不得!打了官司,你得给你媳妇抵偿对命,我们柜上的人可抵不了偿。你的命也不是盐换来的,不如你趁着没人知道,还没犯案哪,你赶紧跑吧!远远地一走,你的命就算是保住了。”他听着伙计这样劝,他哪里肯干哪!攥着那把菜刀,气势汹汹,真是要和掌柜的拼命似的。后来大家好劝歹劝,费了许多唇舌才把他劝好喽,由柜上给五百两银子,叫他远走高飞。直到三更多天,他才拿了五百两银子,连人头一并装在口袋里,徒弟给他开开门,他才走啦。徒弟赶紧把门关上。掌柜的直说:“万幸万幸,要是打了官司,这不定得花多少钱哪!我看他那满脸的煞气,我真害怕,我怕他急了用刀砍了谁。”大家议论着,徒弟把柜上的血迹擦了去,大家愈想愈后怕,直到四更多天,阖柜的人们才睡了觉。天光将亮,外边有人啪啪地叫门,说:“掌柜的,你们门上挂着一个人头,还不快出来看呢!”这一来可把银号的掌柜的、伙计们吓坏了,阖柜之人无不担惊。及至将门开开,出来观瞧,不看这人头便罢,一看那人头无不惊讶。原来那个人头是假的,用泥捏的人头,上边的头发是真的,模模糊糊,抹的净是猪血。阖柜之人受了这个骗,醒悟过来可就晚啦,受了一夜的惊恐,叫人骗了五百两银子。这个事要搁在如今,报纸上又有好材料了,当作一件新闻登出去,准能轰动社会。在那个年头儿,东城出了新鲜事,西城的人就不知道。现在有了新闻纸类,与社会大有益处,实匪浅鲜。

    最近北平城内不论大街小巷,忽然添了无数乞丐,看他们的样子都不是北平人,穿着打扮都像乡下人似的,个个身上都不单寒,全穿着棉裤棉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男的很少,妇女、小孩在多数,每逢出了太阳的时候,他们就全体出动,散开了各有地盘,看他们又不是有嗜好的样子,为何都出来行乞呢?最奇怪的是年年一到入冬的时候,他们就来,等到转过年去,不到清明节就全都走了,一个也不见了。敝人曾经调查,又向江湖人打听、讨论过此事。据一般老江湖人谈论说,他们这种要饭的人,不是真正无家无业贫苦无依的,个个家里都有房子有地,他们都是×县的人,每逢把大秋收获之后,将棉衣裳全穿齐了,留个人看家,不管有多少口人,全体出发,做他们要饭的事儿,混个冬天,反正在家里也是无事,混到了春暖之时,该着种庄稼啦,便一齐回家种地。他们这种乞丐,江湖人调(diào)侃儿称为“叫点”。这叫点是个总称,此外还有什么“挑(tiǎo)衫”的、“化锅”的、“挑(tiǎo)怎”的、做“悬点驼”的。

    什么叫挑衫的?前几天我工作完毕,想到天桥巡礼,乘车前往,在各处游逛,见有一帮要饭的共有五个人,四个人在地上坐着,把头低着假装哭啼之状,是一个老太太,两个妇人,一个姑娘,站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怯头怯脑的,穿着一身粗蓝布小棉袄小棉裤,手里提了个青布大棉袍,脸上故作发愁的样子,嘴里叨叨念念的,招惹那逛天桥的人们围着观瞧。我也看看吧。那拿着大棉袍的男人说:“众位老爷们,俺们是逃难的,家里的房子地都被水淹了,一家五口人来找俺表哥,俺表哥不在北平,俺都扑了空啦,盘费也花了啦,举目无亲。阖家大小从今天早晨起还没吃早饭,俺也没有别的法子,就剩了这个大棉袍了,哪位要买,卖给你,俺一家子好住店吃饭。”他这套说完了,从头再说,总是这几句。别看这年头儿经济紧张,真有看着可怜的,也有给掏一毛的,也有三个五个铜子的,至少也是一大枚,可是没有一位忍得买他那棉袍的。敝人看了会儿,才明白他们这帮儿就是“挑(tiǎo)衫”的。那个男人说得叫人听着可怜,好有人给他们抛杵头儿(扔钱),他们所说的那片话,江湖调(diào)侃儿叫做“哀怜口儿”。大约着他那棉袍儿这一冬也卖不出去,等到来年三月回家种地的时候,还收在柜子里呢。这种挑衫的,给他们几个钱倒不抽白面儿,他们对得起人,专吃黑面的。他们是可怜的生意,有钱人何妨可怜可怜他们。

    还有一种人是不必可怜的,就是“挑怎(tiǎo zěn)”的生意。做这种买卖也得五六个人,不是用筐挑着孩子,便是用小车子推着孩子,到了人烟稠密的地方,找个不碍事的去处,一家老幼都往地上一坐,一齐用“抛苏儿”(江湖人管哭哭啼啼调侃儿叫抛苏儿)圆粘(nián)子(招徕观众),他们阖家老幼足这么一哭。社会里的人们好奇心盛,都围着观瞧,也是一个男子站着叨叨念念的,但不是卖棉袍儿,是抱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他也是用“哀怜口儿”,说:“众位先生们,行点好吧!我们是逃难的,家里的房子地儿都被水淹了,我们一家老幼,要到关东去找我兄弟,走在这里没有盘费啦,哪位要是没有儿子,你把我这个孩子抱了去当个小狗养活,多少给我们几个盘费钱,就把我们一家子给救了。”这套话说完了,从头再说。有那心慈面软的人就掏给他们几个铜子。他们管人可怜他们的钱调侃儿叫“前棚的零碎杵头子”,他们拿这些钱不当回事,做大号买卖得弄个几十块钱。可没准儿三天、五天、个月有余才能碰得上哪!遇见那有钱的人家没有儿女,都想抱个小男孩承继宗祧(tiāo),多会儿有这种人恰巧碰见他们,只要一搭话就得上当,不管花个十元廿元把小孩买到手,往家中一抱,他们就有人在后边跟着,认准了门户,这麻烦可大了。他们把小孩卖了,调侃儿叫“挑怎”。挑完了“怎”之后,钱财到了他们手里,谁买他们的孩子,找到谁门前堵着门儿跪着一哭。这种跪哭是有效力的。多咱哭闹得本家烦啦,把孩子给他们才算完。如若不给他们孩子,什么抹脖子、上吊种种的威胁手段,笔难尽述。这种挑怎的专吃这手儿。那位说要遇见了渣子行(贩卖人口的)呢?渣子行是不管买男孩的,挑怎的是向来不卖小姑娘,与渣子行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他们把小孩卖了,调(diào)侃儿叫“挑怎”。挑完了“怎”之后,钱财到了他们手里,谁买他们的孩子,找到谁门前堵着门儿跪着一哭。这种跪哭是有效力的。多咱哭闹得本家烦啦,把孩子给他们才算完。

    再说“悬点驼儿”(也叫他们放鹰的)的买卖。什么叫“悬点驼儿”呢?江湖人调(diào)侃儿管忘八(即王八)叫“悬点”。他们假装逃荒难民,三五个人合而一帮儿,到处嚷嚷卖媳妇。江湖人管这种骗局叫做“悬点驼儿”。这种生意是犯法的事儿,躲着法律。他们遭了官司,能用狡猾的手段对于法律推干净,即或推不干净,也要就轻罪躲重罪。最奇的还是他们总不遭官司。未曾做买卖之先,就将媳妇夹磨(jiá mo)好了(调教好了),卖到了什么人家,用什么方法逃走,也是对病下药的意思。到了夹磨好啦,能够出来做买卖的时候,要预备一条扁担,两个筐儿,一头挑着被褥行李,一头挑个有几岁的小孩,带着媳妇出来骗人。出来的时候也是在大秋以后,入冬的季节,专到省市城内、商埠码头,不在热闹繁华的去处,找个清静的地方,把挑儿一放,两口子蹲在地上抛苏(即是哭),招得过往行人一看,就把粘(nián)子(观众)圆好了。媳妇哭着,男人说着:“众位先生!我是逃荒的,我们那个地方好几年没收,树皮都吃光了,阖家老少八口饿杀啦!就剩我们三口逃了出来,逃至你们这个地方,举目无亲。我要往黑龙江去找我兄弟,他在那里给人种地,好几千里的路儿,没有盘费,三个人非饿死不可。哪位行好救救我们,我媳妇谁若要,叫她给做点针线活,做菜做饭,当个老妈子使唤,给我个盘费我就走啦,到黑龙江找兄弟去。”也有人瞧着他们可怜,给扔几个铜子的,也有给几角钱的,遇见慈善家,真有给他们几十块钱的,这些钱都是前棚(场上)的杵头儿(钱)。若是有那没媳妇的人,或是断了弦还没续娶,以及夫妻无有子女,媳妇有病不能生养,要想纳妾立后的人,遇见这种悬点驼儿(卖媳妇)的生意,准得上当。瞧那男的哭哭啼啼,又很可怜;瞧那媳妇岁数又年轻,长的模样又好,花钱不多。表面上看还是一举两得的事儿,暗含着是买卖人口。只要有人愿找这种麻烦,一搭话就得。那种生意人都会要簧。什么叫要簧?就是谁要买他媳妇,必先用口话探讨谁家家中有几口人?有多少产业?本人做的什么事儿?他把簧都要过去,心里一合计,能够生得了财,就能愈说愈近。他卖媳妇,谁买媳妇,商议吧,准能成功。等到谁把洋钱给了他,立好了字据,媳妇留下,把钱带走,叫你瞧着很放心:他是拿着洋钱往黑龙江去了。暗含着他又回来,找个落脚的地方等着,他媳妇偷跑出来,他们远远逃啦。谁要是倒霉倒得轻,花个几十块钱,不留神那女人跑喽,找着他男人,两口子同逃,也就完了。设若看得太严,又不叫娘们逃跑,又不叫媳妇摸着银钱,那可就快要自己的“章年儿”(江湖人管被害了与要人的性命调[diào]侃儿叫要章年)了。骗子们的手段又毒又辣,可怕得很哪!假若我们要遇见这种人,要商量着买他的娘们,他一要簧(要出实话来),这人说他是在机关当书记,家里有二十几口人,有的是房产事业,要和他们商议,愈商议愈远,休想商议成的。总而言之,世上的事儿,是便宜不贪,是便宜不爱,抱定这个宗旨,绝不会上当。必是贪便宜才能受害。吃搁(gé)念(指江湖人、生意人,调[diào]侃儿管他们自己叫搁念的,又称为老合)的人们,在生意道内年数多了,所经的所见的都是可怕的。阅历深了,不上当的诀窍就是不爱便宜而已。

    骗术门之内幕

    年前,通县长途汽车站地方,有由兴隆县来的杨某欲往北平。在站候车之际,有一人散放传单,杨某接了一张,见传单上印着是:“北平大兴华银号启事:本号司账李树华,年二十四岁,江苏省镇江人氏,在柜服务有年,素极老诚,不料最近冶游亏款,节关将近,彼竟将柜款一千七百元拐逃,遍找无踪,业经报案。不论哪界人士,如有将其捕获者,酬洋五百元;知其下落送信与本号因而破获,酬洋百元。储款以待,绝不食言。今开具该拐犯相貌如下:中等身材,面白无麻,惟左眼皮上有朱砂痣一块,分头,镶有金牙两个,戴美式毡帽,身穿湖绉夹袍,春绸夹袄,上海式礼服呢鞋。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夏历八月十日,北平大兴华银号经理谨启。”

    杨某看毕传单,折起来收在兜内。在他身旁站立有一人,也手持传单观瞧。杨某见这人长得身躯高大,相貌魁梧,像个练武的样子,约有三十多岁。这人见杨某看他,就问杨某:“你也往北平去吗?”杨某说:“我到北平西直门外海淀去看个朋友。”这人说:“我也到海淀有事,我们搭个伴吧。”说着,他把那传单折起来在手中拿着。工夫不大,汽车来了,他们买票上车,挨着坐着。车开出了通州的时候,两个人闲聊大天,杨某问他姓氏职业?这人说,姓王,叫王绍贤,在某机关服务。两个人直聊到北平东四牌楼汽车站,下了汽车又改乘电车到了西直门,同行出城,走在路上闲谈。行至中途,见路旁有个钱铺,有一男一女买烟。王绍贤用胳膊肘儿一拐杨某,悄悄说道:“你看那买烟的男子。”杨某站住了仔细一看,这个男子长得中等身材,白脸膛儿,左眼皮上有一块朱砂红痣,上齿有金牙两个,头戴美式毡帽,湖绉的夹袍,春绸的夹袄,上海式的礼服呢鞋,约有二十多岁,手中提着一个皮包。杨某见这人与那传单上所载的相貌穿着一样,他很是惊讶。就见那王绍贤气势很壮,过去用手一拍那拐款之人说:“朋友!你跟我到那边有句话说。”那拐犯与那女子立时面上就露出惊慌的神色,好好地跟着王绍贤往房后而去。杨某看着走了心神,也跟随这一起人走到房后。就见王绍贤向那拐犯说:“你这官司打了吧?”那拐犯当时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苦苦地央求,那女的也直说好话。杨某在旁听他们所说,才知道拐犯是由柜上拐了一千七百元,用三百元接了个妓女,要往江苏回归原籍。不敢走北平的各车站,怕有官人捕获遭官司,绕道走在这里啦.被王绍贤遇见。他怎么哀求也是不成,最后那拐犯打开他那大皮包,杨某凑过去一看,那包内有一对赤金镯子,四个金戒指,两匣人参,那拐犯由皮包之中取出来有二百元钞票,向王绍贤说:“朋友,你要把我放了,我有一百五十元酬谢你,我感激你的好处,我们还是朋友。”王说:“一百五十元那可不成。”说着,把那张传单取出来叫他自己看,那上边有酬谢五百元的字样,说:“我放着五百元不要,要你这一百五十元?你跟我打官司吧!”这拐犯说:“我这一千七百元,除花了五百元之外,都买金首饰了,只剩这二百元作路费啦,给你一百五十元,我留五十元好回家呀!”王绍贤执意不肯。他们费了许多唇舌,杨某也假装好人,给他说好话,结果二百元都给了王绍贤,那姓王的拿着钱匆匆而去。杨某看着便宜,觉着这里有油水,他也伸手恫吓拐犯。那拐犯到了这时表示后悔,愿意急速回家,免得遭了官司。他没了现款,愿把东西变卖了,有路费好走。杨某身上带着七十元钞票给了拐犯,留下人家两个金戒指,一只金镯子,两匣人参。拐犯感谢他,去了。杨某觉着这东西能值三四百元,他欢喜得了不得,连朋友也没瞧就回城内来变卖这些东西。不料到了金店碰了个大钉子,那金戒指、金镯子都是假的。他又往药铺去了一趟,求人家给他看那人参,结果也是不真。他到了这时候才醒悟了,受了骗匪的“流星赶月”啦,花了七十元,买了点子假东西。

    杨某与老云的朋友是朋友,我把他受骗的事写出来,揭穿个中黑幕,杨某的姓名就不用说了。他被骗的原因是在通州吃早饭时露了财,才被骗匪注意,设局将款骗去。看起来还是行路别露财为妙!

    骗术门之老渣

    老渣,俗呼“渣子行”(贩卖人口的),这渣子行儿的人所做贩卖人口,拐带良家妇女,离人骨肉,断人子孙,灭绝宗祧(tiāo),是无人道的。敝人将他们的内幕揭开了,公诸社会,使社会的人士加以注意,努力宣传,免得知识幼稚的妇女坠其术中,也是件有益的事呀。

    渣子行的人所做贩卖人口,拐带良家妇女,离人骨肉,断人子孙,灭绝宗祧,是无人道的。

    渣子行贩卖人口,以敝人所知道的分为两大派:一派叫“不开外山”;一派叫“开外山”。这“不开外山”的是怎么个意思呢?即是遇有贫寒之家,衣食两绝,生计困难,他们见这贫寒之家生有子女,向其下说词,将儿女卖了以顾衣食。由几个月至七八岁的小孩,他们给介绍卖给“养家”。“养家”花钱买个小姑娘,事先讲好喽,是“活门”、“死门”。“活门”是准孩子的亲爹亲妈看看,也分多少日子看一回,大多数是四季三节(一年中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端午节、中秋节、春节)瞧看;“死门”是卖了孩子以后,不准小孩的亲爹亲妈瞧的。养家花许多银钱买孩子,十有八九都是讲究买“死门”的。买“活门”的也有,那可不是养家,是没有儿女的人家,买个孩子,承继宗祧(tiāo),这种都买男孩。为什么凡是买女孩的都讲“死门”呢?他们将孩子养大了,不是学唱大鼓,便是学戏,或是为娼,将孩子养大了便是摇钱树,给他们挣钱。社会的人士管他们叫“养家”。至于领家,是与渣子行(贩卖人口的)讲好喽,不买很小的,专买大姑娘、媳妇,最小的也得过十五岁。将人买到手内,往娼窑里一送,上捐就挣钱。一个人讲究领多少个妓女,社会里的人士管这种人叫“领家”。凡是卖儿女的人都舍不得,环境不良,挤得无法才出此下策,将孩子卖了,一狠心能成,出远门舍不得。渣子行的人,不用往外省送,在本地就有买主,江湖管这不往外送的渣子行,叫做“不开外山”。这不开外山的渣子行,又名叫“纤(qiàn)手”。差不多都盘踞在娼窑附近的茶馆酒肆里,三五成群地干那鬼鬼祟祟的事儿。专以联络“养家”、“领家”做生意的,“开外山”的,可又不同了。他们专以往外省贩卖人口为生,他们的手段较比不开外山的毒辣多了,都是媒婆改行的。在我国政体未改变之先,有三姑六婆最为可怕,治家格言有几句是:“僧道尼姑休来往,在堂前莫叫卖花婆。”三姑是:尼姑、道姑、卦姑;六婆是:稳婆、花婆、巫婆、虔婆、药婆、媒婆。在古时代有欠债难偿的时候,由县官就将该卖的女子交与官媒,变卖人家女子还债。自入民国以来,这种官媒就已然取消了。私媒在当年也盛行一时,北平的人士管他们当私媒的叫“老妈作坊”。开老妈作坊也不容易,吃这碗饭必须能走动才成,至少也得有几个府门头(北平人管官宦人家叫府门头),还得知道各府里主事人是谁,本着主事人的所好,给他找人。乡下妇女进京以及本地寒家妇女要当老妈(北平人管女仆叫老妈),先得到他媒人家内去住着。譬如,这家老妈作房走的门子,主人都是好人,他那作坊就专收容品貌端正、懂得规矩礼节的良家妇人,设若他走的门子,主人都是下三滥,他给雇的女仆,长得要好,岁数还得要年轻。叫上这种老妈,到了主人家中能揽大权,十有八九都得生出是非的。他们受过老妈作坊的训练,有三大技能,是吃、恨、偷。还有伺候姨太太、小姐的老妈,讲究是跟丑、跟俏、跟起、跟落。到了如今,社会里的人们知识渐开,不用说雇老妈,就是买卖房产,租赁房子,都不愿经纤(qiàn)手(中介)的。谁家要雇佣女仆,花不了多少钱,登报征求,也不愿用受过老妈作坊训练过的。因为老妈作坊的内幕不良,官家严加取缔,定个章程,凡是开老妈作坊,得预先呈报官署,还得有两家连环铺保,经过多少手续,调查相符了,才发给他们佣工介绍所的许可执照。为什么官家这样的严厉呢?在从前的老妈作坊很有不少是开外山渣子行(把人贩卖到外地的人贩子)的大本营,遇有好吃懒做的老妈,便与渣子行勾串,施其奸拐卖的手段,将岁数年轻、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妇女弄到外省,往娼窑里一卖,送到万劫不复的火坑算完。

    在如今社会的人心日见险诈,竟有能吃骗他们渣子行的人,分为三种吃骗法:一曰“吃封”;二曰“吃定”;三曰“转车”。什么叫吃封呢?譬如外省的人贩子来到北平,得找渣子行的纤手,叫纤手给找卖孩子的,或是卖媳妇的,那情形如同做买卖一样。纤手找着要卖人的,不论是姑娘、媳妇,得叫渣子行的买主先瞧人,后讲价。瞧,可不能白瞧,每逢瞧一回人,得花一元至两元,这种钱给了要卖人的,叫做“相(xiàng)封”钱。有那聪明的人,被生计压迫得无法谋生,只要有十几岁的姑娘或是二三十岁的媳妇,就可拉拢纤手,扬言要卖人。纤手有了客人的时候,就带着他们去叫客人相看,只要客人看完了,将一两元的“相封”钱骗到手内,再跟他讲价钱买人呀!他便施其狡猾的手段,无论如何也买不妥的。今天骗东家,明天骗西家。处在这险诈的社会里,鬼祟的事儿多着哪!用这个骗相封的方法,就能苟延残喘,暂顾燃眉的。被骗的渣子行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什么叫“吃定”呢?譬如,纤(qiàn)手将卖的人带了去,叫客人相看,当日看完了,不论是姑娘、媳妇,只要看如了意,照规矩(也不知谁定的)给了相封钱(见面礼),然后就可以讲价钱,将价钱讲妥了,得先给个十元廿元的定钱,算是定妥了。大凡外省的客人,远路风尘地来趟很不容易,绝不能就买一个人呀,多咱人买得够了,他要走啦,再找纤手要那给了定钱的人哪。可是那卖人的将定钱骗到手早就急流扯活(huo)了(跑了),急得那纤手眼珠子都蓝了。还有纤手与卖人的做活局骗定钱的,然后假装好人。被骗的渣子行(贩卖人口的)不能为这事打官司,干的是犯法的营生。除了向纤手山嚷鬼叫、拍桌子瞪眼暴躁一阵之外,别无办法。骗定钱的这种人较比吃相封钱的人还厉害,这叫“狼吃狼,冷不防”。

    比这骗定钱的还恶的人,讲究“转车”。什么叫“转车”呢?譬如,渣子行将人买妥了,不拘是几百元,钱是给了人家,到了要走的时候,对买的姑娘先用好吃好穿的买动了她的心,然后再训练一番,所训练的事情是怎么上火车,怎么上轮船,路途中有军警盘查的时候,是怎么问怎么回答。在训练的时候这个姑娘假装好人,听说听道的;及至到了车站,买好了火车票,上了火车,她还老老实实的;等到火车一拉笛,眼瞧着要开车了,这姑娘能够趁乱之际,三转两转没有喽!就是你看得多严也不成的,她在家早就训练成了,专门“转车”坑骗渣子行的。实在看得严密,她就要明走。渣子行的人若是识时务,认倒霉便罢,倘若不肯白扔几百块钱哪,过去一揪她,她就喊巡警打官司。说句丧话,渣子行的几百元大洋没有了,得个诱拐妇女之罪,还得蹲几年的监狱,够多么冤哪(是他们自找)!若是做正大光明的买卖呢,管保遇不见这类事。凡是“转车”骗钱的妇女,种种的手段是研究好了的,无论怎么样她也是有主意的。

    还有比这种人厉害的,譬如,渣子行平平安安地将人买了走,上了火车、轮船,到了他们的目的地,无论是商埠码头、省城都市,都有“老柴”(官人)们盘查。有些地痞流氓,和老柴们联合着:说真了,他们把人交给老柴,按着公事路办;说假喽,他们遇见有贩卖人口的,或是私运毒品的,假装老柴伸手办案,走在僻静的地方,犯法的人哀求他们几句,他们就假装善人,将犯案的人给放了,可是毒品得给他们,渣子行(贩卖人口的)得把买的人抛了。这半真半假的地痞流氓们,得了毒品他们也去卖了,得着人他们也是卖了。这种软硬炸酱的手段,尤为厉害。

    所以,开外山的渣子行(把人贩卖到外地的人贩子)挣俩钱儿实是不易,第一得为人机警,第二还得有大本钱,第三是沿路上的老柴(官人)都得认识,和各处的地痞、流氓,明着是交朋友,暗含着往狼嘴里送点油水,顶着蹲好几年监狱的罪名干这犯法的事。若是运气旺,能干几年不遭官司,落个吃喝玩乐眼前欢,终归也积蓄不下银钱。即或落了钱,立下点事业,也要出横事遭恶报。好吃的饭不搁筷,不定哪阵时气一背,遭场官司就得家破人亡。有人说他们这行挣得够过的,不会改了行洗手不干吗?为什么都得遭官司,把所挣的钱全都倒出来,到了监狱落个罪人,方才觉悟呢?这叫“菜里虫菜里死”。离人骨肉是最可恶的呀,干这种缺德的事儿要没有个报应才怪呢!

    奉劝老渣们,干什么不能吃两顿饭,何必一定干这早晚喂狗的行当?再奉劝一般做家长的,住在哪条胡同,都要留神街坊、邻居有没有老渣们?如若有啊,或是留神注意,或是少叫人串门子。渣子行引诱妇女的手段比吸铁石还厉害呢,等到他们将人拐了走,送在那万劫不复的火坑里,等接到那被骗后悔、请求由火坑往外救人的书信时,可就麻烦了。

    小绺(xiáo liu)(小偷)门

    小绺门是专在人群里窃取他人财物的。社会的人士叫他们为“小绺”,彼辈每日三五成群去到火车上、轮船上、电车上、公园、市场、各庙会里做他们绺窃的事儿。凡是被他们窃过的人,每逢到娱乐场、杂技场,都有留神小绺的戒心。电车、火车、轮船,都悬挂着木牌,写着“留神小绺,谨防扒手”的字样。江湖人管他们小绺这行人调(diào)侃儿叫“老荣”(小偷),又叫“镊子把”。老荣是他们总名儿,虽然都是小绺,所吃的路线各有不同。计分:“轮子钱”,是专吃火车、电车上的旅客的;“朋友钱”,是专吃半熟脸的人;“黑钱”,是专在夜内偷的,白天不作活;“白钱”,是专在白天偷的,夜内不作活;“高买”,是专吃金珠店、绸缎店、银行银号的。社会里有一种半开眼的人管小绺(xiáo liu)(小偷)叫“白钱”。敝人曾云游几个省,耳濡目睹,他们这行儿不拘在什么省市码头地方都有头儿,调(diào)侃儿叫“瓢把子”。地方小的只有一个“瓢把子”。大地方还有大头儿,叫“总瓢把子”,在总瓢把子之下还有许多小瓢把子。按他们的规矩,是每个瓢把子管辖区域内,有小绺偷着了东西,不论是值钱不值钱,偷着的时候不能就卖就花,得将所偷的东西先叫他们的瓢把子收存三天。在这三天之内,若丢失的人有势力,找得很急,也好在三天之内货归原主;若是过了三天,没有动静,一定丢东西的人没有势力。若是东西物件往外一卖,将钱分着一花,调侃儿叫“挑(tiǎo)喽啃(kèn)杵,均杵(分钱)头儿”。

    电车、火车、轮船,都悬挂着木牌,写着“留神小绺(xiáo liu)”(小偷),谨防扒手”的字样。江湖人管他们小绺这行人调(diào)侃儿叫“老荣”(小偷),又叫“镊子把(bǎ)”。

    小绺头儿有明有暗。譬如,北平这个地方,军警林立,小绺头儿是暗中潜伏的,绝不敢明露。他们又是一种流动集合的,没有准住处。在外码头的小绺头儿全是明的,若向官人打听,他们该管的地方一共有几个小绺头儿,姓什么叫什么,住于何处,都能知道的。那明着的小绺头儿得和老柴(官人)联络。如若有不听头儿调动的小绺儿,当头儿的向老柴们说句话,就能把他捕了去,责打一顿,给关起来。临放出来的时候,也得先向小绺头儿央求好喽,然后才往外放呢!放出来之后,这小绺除非远走高飞,若是不走啊,还得服从当地头儿呀。譬如,甲地的小绺,若是不愿意在甲地了,到了乙地不能去偷窃,得先在乙地见好了乙地的头儿,然后才能出来到人群里偷窃。设若来到乙地私自偷窃,不先见他们的头儿,叫乙地的头儿知道了,向老柴们暗一指,就给捕了去,先打后关。到了各省市码头商埠这已成定例了。还有些个小绺架着“海(hāi)冷”的。什么叫“海冷”呢?江湖人管当大兵的丘八(大兵)爷调侃儿叫海冷。小绺们和他们狐假虎威请出来的军人在一起,假如丢东西的人“醒了攒(cuán)(明白过来了)”,有军人保护他们,临时不能挨揍,不等丢东西的人找来官人,他们就扯活(chě huo)了(跑了)。他们架军人就得叫军人吃“摽(biào)杵儿”(即是分别人钱花)。还有老荣(小偷)“攒(cuán)冷”(入伍当兵)的,自己攒冷,每逢出来的时候,表面上瞧他军装整齐,好像是正式的军人,暗含着做活儿(去偷东西),你要说他是小绺,他先冲你瞪眼,一路大吵大唬。所以,攒冷的老荣有护身皮儿,实是不好惹的。敝人在外省还见过逛游艺场的人被小绺偷了东西,将小绺抓住了,过来几个丘八(大兵),将丢东西的人打得鼻青脸肿,打完了一散儿,真叫人有冤无处申诉去。

    还有“攒(cuán)子钱”的小绺(xiáo liu)(小偷)。什么叫“攒子钱”的小绺?就是专在市场、庙会各玩艺儿场的人群中偷窃的小绺,江湖人调(diào)侃儿叫他们“攒子钱”。他们每逢要偷东西的时候都是两个人,甲将东西偷去,交到乙的手内,乙乘二仙传道得了道(得了皮夹子)的工夫,一转儿身往各处云游去了(可不是我这个云游客)。丢东西的人若是觉悟了,将甲小绺抓住,他能冲丢主瞪眼。常言道,“捉奸要双,捉贼要赃”,他身上搜不出赃物,就能愣装好人。攒子钱的小绺(指专在市场、庙会各玩艺儿场的人群中偷窃的小绺)也有不同,他们的能耐分为两种技能:一种叫糙活;一种叫细活。做细活的能偷阔人。第一得有穿着。衣服阔绰,能挨着阔人不叫有钱的生疑。第二得窃术高超,手要敏捷。要偷的时候先瞧了道儿,只凭走个对脸儿,微一沾身,财物便能到手,手眼心三快,令人来不及思议。至于往集场、庙会、杂技场儿等处绺窃的,真有挤挤蹭蹭偷个几十分钟才到手的,偷着的差不多是破皮包一个、当票二张、三角毛票、十几吊铜元而已。这种攒子钱的老荣(小偷),毛手毛脚,两眼乱瞧,遇见机灵人,没等沾身就明白了。甚至于没偷着东西,被人将手攥住,还能叫人“折(shé)鞭”(江湖人管被人大打特打调[diào]侃儿叫折鞭)一阵。窃术不精的,只可在人群里乱挤,偷那穷人。手里活糙的也难偷阔人。

    在火车上绺窃的贼叫吃“轮子钱”,又叫吃“飞轮”的。窃术也分糙细,手术高的能掏小皮包、金表、钻石等等高贵的物品,只要偷到手内,东西不大,“护托”、“过托”(“护托”即是不叫外人瞧见怎么偷的,往自己身上怎么藏的;“过托”是甲偷到手内的时候又转给乙的手内,调侃儿叫过托)都容易。若是没有能耐的轮子钱,窃术不精,不是扛人家的行李卷儿,就是偷人家的柳条包,拿着又费力气,东西大了,又沉又笨,护托也难,过托也难。轮子钱的老荣,手术不高的也就是偷平常人。阔人出门,除了身上带着东西之外,向来不带笨物件,即或有笨重东西,也不自己携带,花不了几个钱,由火车上行李车给代运的。他们穿着平常,技术不妙,也难挨近阔人,也难偷窃阔人。

    这些年社会里人士都要练习交际,有一种“朋友钱”的小绺(xiáo liu)(小偷),专在交际场所活动,只要和他点头说话,他就能迈步伸脚,认为萍水相逢的朋友。谁要脑筋不清楚,把他当作好朋友,这种小绺不熟假充熟,伸手偷东西。你要看见他拿东西的时候,他有措词,说和你闹着玩呢!如若偷的时候没有看见哪,那东西归了他啦。这些年,朋友钱小绺还有不少“果食(shi)码子”(即是妇人)与“姜斗(jiàng dǒu)”(即是大姑娘),这种女“朋友钱”出入娱乐场所,假充阔人的小姐、姨太太,他们的手段也好,最有能耐的能够两吃,又是“朋友钱”,又是“高买”(高级小偷)。

    若是站在人的身前,倒背手儿偷身后边人的东西,这种技能小绺(xiáo liu)(小偷)们称为苏秦背剑。

    北平这个地方向称首善之区,这里的老柴(官人)向不吃老荣(小偷)的摽(biào)杵(此处是官人不吃小偷的钱),并且不和老荣联络的。阅者若不相信,敝人列举一事便可证明。老荣这行里有最忠厚、最有名的小绺叫“于黑”,他的能耐比一般小绺都高明,人长得也漂亮,绝不像个偷东西的小绺。衣服阔绰,谈吐文雅。他是专在京、沪、津、汉等地吃飞轮子(火车),小的十元八元他不偷,哪回要偷也是成千论百,几十元真不放在眼内。他们老荣的同行人到了冬天混不上棉衣裳,或者有了疾病无钱医治,都去找他。别的阔小绺偷了大款,只顾自己嫖赌,哪管别人无衣无食呀,有人向他们告帮求助,也是枉费唇舌,惹他白眼相加而已。惟有于黑这人,轻财重义,凡是同行的有困难的事儿投着他,他一定周济的。社会里耍人儿(花言巧语支使别人)的人们,凡有为难时候,不论认识不认识,交情深浅,只要找他去,准能倾囊而赠,仗义疏财是他的天性。虽然常益于人,却能有利于己。他每逢遭了官司的时候,探监看望他的人络绎不绝,送衣食,送银钱,还有给他运动的,不知者都说于黑手眼通天,究其实也是他个人维持的。他是小绺,吃飞轮子,当攒(cuán)子钱(各玩艺儿场、庙会等处的小偷),他都干过,就是没做(偷)过朋友钱的。据一般老荣们所谈,于黑的窃术最为拿手的别人学不了的是“苏秦背剑”(当小绺的人,每逢偷东西,都是在人的右边挨着。因为我国的衣服,长大衣裳纽扣儿都是在右边,小绺挨着人的右边解纽扣,入托儿窃取财物。若是站在人的身前,倒背手儿偷身后边人的东西,这种技能小绺们称为苏秦背剑)。有一次于黑到上海,将下轮船的时候,有个小绺(xiáo liu)(小偷)不认识于黑,挨近他的身右,要想偷他,没有入托(偷着东西),被于黑一拧身使了个苏秦背剑,将他的金表窃到手内。这个小绺“折(shé)了托儿”(东西丢了调[diào]侃儿叫折了托儿),还不甘心,见了小绺就问,谁和他开玩笑,将他的“转(zhuàn)枝子”(管钟表调侃儿叫转枝子)给偷去啦。有位明白的小绺说,你别是遇见天津的于黑啦,他惯使苏秦背剑。这个折了托的小绺恍然大悟说:“不错,我没荣(偷)了他,被他把我荣了。”由此一事,足可证明于黑是个有万儿(名气)的老荣了。于黑走遍天下,他从来没到过北平。想这故都有的是“火码子”(阔人调侃儿叫火码子),他便由津到平。这里又没有小绺的头儿,无须乎见过同道,就可以在北平度其窃绺的生活。他穿得阔绰,住的是大旅馆,又不天天偷窃,老柴(官人)家绝不能注意。不料他到北平未久,一个星期之内就被捕了。于黑来过北平两次,遭了两回官司。他在津时曾向人言,北平那个地方,吃喝逛之事很可他的心意,出去做活(偷东西)也很容易。只是北平的官人不吃我们老荣的摽(biào)杵(北京的官人不花贼的钱),可惜北平那个穴(xué)眼(一个挣钱的地方),官人办案手段敏捷,毫不客气,是不叫我去的。天地之大,北平不能存身,我只好不去。由于黑这种向别人谈话的口气就可以证明,北平的老柴家是不吃老荣的摽杵的,是不联络老荣的。在外省市商埠码头丢了东西,在三天之内找着小绺头儿,或是有势力的向官人追究,准能把东西找回来。到了北平则不然了。

    敝人在从前很纳闷,凭什么很好的人不做正事,不学点手艺,他们老荣们愿意当小绺(xiáo liu)(小偷),虽是手底下做活好的能赚个吃喝嫖赌抽,眼前快乐,若是遭了官司有多么可怕呀!俗语说,“屈死不告状,穷死不做贼”,官司不是好打的。“净见贼吃饭,谁见贼挨打”,干什么不是吃两顿饭哪!有深知他们内幕的人告诉我说,小绺这行儿,有师傅有徒弟。我曾问过:“好好的人谁肯拜师学当小绺呀?”这位深知内幕的某君先叹息了一声,然后才告诉敝人:他们小绺这行人,师收徒不是徒弟找师傅,是师傅找徒弟。凡是小孩到了十三四岁、十五六岁的时候,当家长的教育子弟最难,小孩的知识最幼稚,大人不栽培,做父母的对不住儿女,若是教育他们,栽培他们,还要得法,不可过严,不可不严,不能不慈,不能过于溺爱,得督促小孩学能耐,还得拢住小孩的心。倘若不得法,小孩子受挤兑,他急了只有偷偷地远远一跑。他们老荣(小偷)若是要收徒弟,就专在热闹场儿的地方寻找这路偷跑的小孩,带到店里住着,足吃足喝,天天带出去足逛。小孩们到了他们手里,如同上了贼船一样,休想下得来!抽鸦片、扎吗啡都能戒除了,惟有当小绺的,洗手不干改了行的,实在是少啊。可是小绺的徒弟,也不写字,也没保人,也没有学多少年的期限,只要学得会偷了,不良的印象越来越深,懂得离开他师傅啦,翅膀儿硬了,就偷着一跑儿,躲开他师傅完事。敝人将这种情形写出来,不是给社会的人士添不良的影响,是叫一般有了儿女做家长的,栽培教育都要得法,不可过于放纵,不可过于严厉,否则孩子跑喽,被他们老荣拢了去呀,那可怎么好!还有,手艺作坊掌柜的,商号的经理,对于学徒的小孩,非得恩威并行才能教出好徒弟,有利于人,也利于己。如若有威无恩,将徒弟挤兑跑,徒弟入了邪途,于个人的道德上也是有亏呀!这些话是我一份爱护一些知识薄弱的小孩之意,阅者可别错想我是刻薄呀。

    晃(huàng)条的与扫条的

    赌博之道,无论是麻雀(麻将牌)、摇摊(玩骰子要钱的)、抽签、押宝,男妇老幼无有不好的,即或有不好喜的也是百里挑一。久赌无胜家,久赌必腥(假)。好喜耍钱的人有了经验,是讲究能收能放:赌到气微的时候,要押宝少押钱,慢慢地养气,养过气顺的时候,多押钱,冲冲地赢个三宝五宝的,赢了钱就走,就叫能收;能放,有一种嗜赌如命的人,到了赌场里,有多少钱非得输个干净,他才不来了呢,赢了钱也不走,非得把赢的钱再输回去,把原本也饶上,方才算完,那叫“淫赌”,有多少家产输尽了算完。久赌无胜家,也是一句赌场内最有经验的话呀。久赌则腥,就是亲手足,天天在一处赌钱,耍长了也要闹鬼儿使个腥活儿。

    我在天津河东住过,每天出来逛逛大街小巷,是卖吃食的买卖都有个签筒子摇晃摇晃。有些个小孩子,家长给几个大铜子当做饽饽点心钱,他们不买吃的,把钱都抽了签子,赢了多吃,输了不吃,山后的蝎子————饿着(蜇)。那种习惯是养成了的。有些卖吃食的小贩,他们成天价携着筐子蹲签子,干长了就要闹鬼儿。有一种签筒子是双层底儿,在两层底的中间有根线儿,能将签子的根底下用线拴住。竹筒又长,签子又短又细,有人抽的时候,抽不着对大天,对大人,对二板儿,抽十回不赢一回。他们使的这种签筒子叫做“锁线儿”。还有往签子底下灌铅条的。把三十二根签子里的天、地、人等签子,由根底下钻空了,把铅条装在里边,也是签子短筒子长,有人要抽,也是抽不着好的,管这灌铅的签子,他们叫“十三太保”。卖吃食带签子,调(diào)侃儿叫“晃(huàng)条”的,有些个卖茶壶、茶碗的小贩们,带着签子专串娼寮的,做那种买卖实在不容易。

    有一种吃腥(假)的人,调侃儿叫“扫条子”的。他们闹鬼儿调侃儿叫“托门”(假的步骤)。就以我所知道的,他们有十三道托门。他们扫条子的把手底下的活儿练习好了,三五成群地出来找饭落儿(找饭辙,就是出来蒙钱)。他们专会“把(bǎ)点儿”(看谁可以蒙),要是瞧着哪个做小买卖的精明强干,是不受他们欺的,他们也不找麻烦;如若遇见新上跳板(刚入这一行)的小贩,人再老实,立刻就给扫个一干二净。如若遇见晃条的使的签子是圆头的,他先抽一大枚的,抽个几把,赢不赢都认。每逢抽出大天、大人、地幺,假装摸点儿,背过手去将那好赢的天、地、人签子的圆头上,用手指甲盖儿掐成小月牙的印儿。管掐印的时候叫“上托”,管掐上月牙印儿叫“月牙顶”。把托上好了就抽一毛钱一把的,手法敏捷,专抽那有月牙的,三五把就能把一筐子瓷器扫空了,拿着一走,再往外一挑(即是卖了),不到数小时工夫就能挣个两三元钱。有些做买卖的小贩,知道扫条子的惯使月牙顶,他们为防止月牙顶,使签子要用尖头儿的极细的,叫扫条子的挂不上托儿。那扫条子的人们更精明,到了抽签的时候,手中藏着几个草节,又细又短,抽出签子来,背着手假装摸点,把草节套在签子底下,也叫“上托”。把能赢的签子上好了托啦,三毛一把,五毛一把,抽起活来,右手抽的时候,手指灵敏,眼睛要把(盯着)托,瞧哪根签子高出少许来抽哪几根。左手得会护托(即是用左手遮挡那晃条的眼睛,签子抽出时护住签子根底下的草节儿)。这种草节儿叫做“高脚腿”,用上托,几把就能把瓷器筐子赢尽了。有些个做买卖的小贩懂得扫条子的有月牙顶、高脚腿儿,他们留神不叫他上托。扫条子的遇见小贩,他们能使“碱托”,预先用小棉花团儿沾碱水,把棉花团藏在手内。抽签的时候,把签子抽出来,假装背过手去在身后摸点儿,把大天、虎头、幺六儿三根签子,用棉花团的碱水抹在签子上,那签是竹子做的,用碱水一抹就变成黄颜色。用棉花碱水染签子也叫“上托”。他们把托上好了,三毛一把,五毛一把,抽出活来就是那上了托的三根签子,几把就能把一筐瓷器赢尽了。

    这些托门(假的步骤)都是很受使的,学之也易,使之也易。稍难者为“过托”,譬如由筒子内抽出的三根签子,一根是幺五儿,一根是地幺,一根是幺六儿。论理说不能赢,惟有到了扫(收)条子人手内,他能闹鬼儿,使个障眼法,赢了蹲签做小买卖的。他使用过托之法,攥住三根签,先叫蹲签的人瞧那根幺五儿,看完交在右手,那左手攥着地幺、幺六儿,他把地幺用右手往外一抽,令蹲签的人瞧着说:“这是地幺,再来一个地幺,是五个幺,可就赢了。”他右手攥着签的上头,左手还攥着下头儿,猛使劲一抽,把幺六儿换了去,左手只攥那地幺不撒手,把右手的两根签子装在了筒子里,向蹲签人说:“这根签子要是地幺可赢吧?”蹲签人说:“要是地幺就赢。”他把左手一张,叫蹲签的人自己瞧,蹲签的人看是地幺,遂道:“你赢了。”这就是过托的使用法。比这过托还难的是“晃(huàng)托”,那晃托得眼神好,手指灵敏,不往签子上挂托,只用右手在他签子筒内溜签子,把签子溜的上半截窜在筒外边,两只眼睛就能看见签上的点儿。瞧出好的能赢的就记住了,任签子在筒内乱蹦,他眼睛也记住了应抽哪几根,手眼相应,抽出三根来,就配上点儿赢东西。晃托儿是最难学的,最难用的。我在津埠之日,常见有新出手扫条子的人,使活儿没弄利落,叫晃(huàng)条的(卖东西带签子,调[diào]侃儿叫晃条的)把(看)出来,翻了脸,“折(shé)鞭”(被人大打特打)一通。

    凡是扫条的人们十有八九都是身体雄壮,到了鼓盘儿(鼓盘儿即是翻脸)的时候,仗着是膂力好,和晃条的“鞭托”(管打架斗殴调侃儿叫鞭托),还有些个扫条子的人同着丘八(大兵)爷们在一起,调侃儿叫“架海(hāi)冷”(海冷即是丘八)。在民国五、六、七年间,天津的三不管(天津市南市的一个露天市场)、北开西头等还有杂巴地哪,晃条的、扫条的终日盘踞在这一带,吵闹不休。这些年地方当局整顿市容,把这些个好打闹吵的营生严加取缔。到如今,天津的街市上见不着抽签赌钱的啦。虽有蹲签的也都是卖吃食物的了。“奸情出人命,赌博出贼情”,实是不假呀。对于戒赌事儿,敝人是极力赞成。

    挑(tiǎo)青子生意之内幕

    在从前,有一种逢集赶集,逢庙赶庙卖剃头刀子的生意,江湖人管他那行儿调侃儿叫“挑青子”的。

    做这种生意的也是一种“笨头”(江湖人管做买卖的资本调侃儿叫笨头)搁(gé)念(老合,江湖艺人),他们背个包儿,有个几把刀子,打走马穴(xué,走一处,不能长占,总是换地方挣钱,江湖人叫走马穴)儿,顶个“凑子”(集市)就能挣钱。到了集上,找个过路口儿,将包儿一放,左手拿着一缕儿“苗西子”(江湖人管头发调侃儿叫苗西子),右手拿着一把剃头刀子,就能圆粘(nián)子(招徕观众)。他说:“我是刀剪铺子耍手艺的,从幼小儿学了这份打刀子的手艺。总给人家耍手艺,挣不了多少钱,我要自己做个买卖,因为本钱小,开不了铺子,耳挖勺里弄芝麻————小鼓捣油儿。自己的手艺在家里打了几十把刀子,来到市上卖。”他嘴里叨叨念念,瞧着人们都围满了。他说:“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试验。咱们这刀子受使不受使,咱们当面试验试验。”说着他把左手的那缕头发一攥,叫人瞧着足有四十多根,用剃头刀的刃儿对着那缕头发,用嘴一吹气,那缕儿头发就全都断了。围着的人们瞧着他那刀刃如同迎风斩草似的,谁不爱呀?剃头的手艺人使用的刀子虽快,到了剃头的时候,还得用热水把头发洗好喽,抹上洋胰子才能剃哪。他这刀能将一缕干头发一吹就断,较比剃头棚儿手艺人用的刀子还好使哪,谁不买呀?他把刀子试验得人人都要买啦,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刀子能把头发割断,大概许是净能动软的,不能动硬的,咱们动回硬的叫众位看看。”说着话他一伸手,从包儿内取出一根锈铁棍儿,有核桃粗细,他往那小凳上一坐,把铁棍用腿夹住了,拿着那剃头刀儿往铁棍上愣刮,哧哧的直响,刮得往下掉铁末子,刮完了他举着刀儿说:“众位瞧瞧。”围着的人们一看,那刀的刃并没有受伤。他说:“咱们这刀是材料地道,手艺降人,才能那样。众位要买这样的刀子,到了刀剪铺得卖你三毛钱一把,我这是头趟来赶咱们这集,张天师卖眼药————舍手传名,名不去,利不来;小不去,大不来。这趟我是不赚钱,只卖个本儿,把手工白饶上,卖两毛钱一把。那位说我全要了,都要我可不卖,我就卖十把刀子,过了十把刀之外,我还卖三毛钱一把。”说到这里把脚一跺道:“我今天豁出去赔本了,卖一毛钱一把!有要的伸手。”他说到这里,便有人买,十把刀眨眼卖净了,一块大洋到手了。赶一个集就卖这么三四回,几块大洋到了手,除去本钱能赚一多半儿。

    在从前,我看他们当面试验,东西好,价钱便宜,要买他一把哪!有个江湖人对我说过,他们卖的刀子是“里腥啃(lǐ xing kèn)儿”(江湖人管假东西叫里腥啃儿)。我说:“他那刀子能够吹毛就断,刮铁棍,怎么会是里腥啃哪?”他说:“卖刀的能够吹毛断发,刮铁棍,那是他们练好的‘托门(假的步骤)’,要是到了别人手里就不能刮铁棍了,一刮刀就毁坏了,断毛断发,净吹就不断了。他们把‘托门’练好了,先说个大价钱,后来往下落价儿,由两毛一直落到一毛钱,调(diào)侃儿叫‘海(hāi)开减卖’,‘催啃(kèn)的包口儿(挣钱说的话)’。做这种生意的分为三样儿:一种是顶凑子(赶集),使托门儿,海开减价,挑(tiǎo)的是里腥啃;一种是用尖局(真的)的啃(kèn)儿,走常穴(xué)(在长期地点做买卖)的。什么叫尖局的啃哪?就是真正的地道的好东西,要是摆个摊子等主道候客,那可卖不动,赶个集走几十里路也就能卖三两把,不用说赚钱,就是本钱也卖不出来。若是逢集便到,挑尖局的东西,走常穴、卖出主顾来,细水长流,也能获利。不过是慢点,利钱又薄,日子又长,那样做法也是百里挑一呀。还有一种假装剃头的手艺人,预备一块磨刀布,一个刷子,几把刀子,在各集市上摆摊出卖。有些人疑惑他那刀子一定好使,看他那样子一定是剃头的手艺人,要卖了家伙改行似的,就有人买他那刀子。可是他将那刀子故意弄成了旧的才能成哪!”在早年社会的风气不开,都不讲求卫生,剃头刮脸都是找个剃头棚儿,那剃头棚儿都是破烂不堪。社会人士不尚奢华,都是克勤克俭,花个几吊钱买把剃头刀子,又刮脸又剃头,也是很经济的办法。那时候各大都市、各大商埠都有做挑(tiǎo)青子(卖剃头刀子的)的生意的。到了如今,无论穷富都讲究修饰外表,剃头匠改为理发师(教给我念书的老师也改为教员了),剃头棚改为理发馆。社会的人士都日趋浮华,谁还花钱买把剃头刀儿自己剃头刮脸哪!卖刀子的生意可就不在都市省城、商埠码头卖了,都改了路子到乡间去了。如今挑青子的买卖都做“科郎(kē lang)”(江湖人管农人、老乡们调[diào]侃儿叫科郎)去了。再过些年,挑青子的生意恐怕就要天然地淘汰了。

    磨(mó)杵的生意

    江湖人管到乡下串村庄镇去做生意,调侃儿叫“磨杵”。磨杵的买卖也有好几十样,先由那前些年摇铃卖药的说吧。他们都有个皮包,内里装些个瓶子、罐子,装着丸散膏丹,有旧式治外科疮症刀剪家具,有扎针的针包儿,把这些个东西装全了,说行话叫“啃包(kèn bāo)”。左手提着啃包,右手拿着“虎撑”(管摇的那串铃调侃儿叫虎撑),走进了乡村的胡同里,哗啷哗啷摇起串铃,乡间男妇老幼听见这声儿,就知道治病的先生来了,有病人的家便请他进去。他一入“窑儿”(管进到病人的家内叫入窑儿),得先把(bǎ)簧儿(看出病人的底细)。他们把簧也是按着那大方脉的医生“入嘿”(江湖人管请大夫治病叫搬嘿,管大夫到病人家叫入嘿)一样,使那“望闻问切”的诀窍。譬如,一进屋,六月天气,正是暑期时,见病人穿着棉套裤,不用问他什么病,一望而知是得了寒腿病了;若是病人脸上涂着黄土泥,便知得了偏头痛、牙痛的病啦;若是病人趴在炕上不住地哼哼,手捂着肚子,一望而知是得了肚腹痛的病啦。他们到了病人的屋内用眼把簧,把病人的病猜出个八九成啦,落座之后先“粘弦(nián xián)”(管给病人诊脉调侃儿叫粘弦),最叫人佩服的是他们一粘弦,准能把病人所得的病是怎么得的,得的是什么病,全都说得分毫不差,叫病人信服他的脉气好。据江湖人说,给病人评脉的时候,能诊出得的什么病来,要说对了,那种方法叫“粘啃条子”,有了病叫“有粘啃”。他们拿着串铃卖药的,拜师入门,头行儿就学粘啃条子,男子有十几样条子,女人有十几样条子,老年人有十几样条子,小孩有十几样条子。那条子分为:咳嗽条子、痨病条子、筋骨麻木条子、血分不调条子,合计起来总有百十多个吧。他要是诊脉的时候把病人的病原说对了,先不给治病,先要“水火簧”(问出病人有钱没钱)儿。譬如他问:“你这病请医生治过没有?”病人说:“嗐,先生,我都治腻了。”他听后就知道这家是有钱的,要没钱哪能成天价请大夫吃药呢?请个大夫,出诊费,连抓药没个两三元不成,他要是治腻了,几十元钱就花出去了。别看他治腻了,还能挣他的大钱。社会里有两句牢不可破的话,是:“穷不离卦摊,富不离药锅。”人有钱身体就娇贵,人要穷了,不用说花钱请大夫抓药治病,连吃饭的钱还没有哪,有了病,就算是认了命啦,该活死不了,该死活不了。譬如,问那病人:“你这病治过没有?”病人说:“我疼了半个月啦,还没治过一回哪。”那卖药的先生听着就凉啦。这人但凡有钱绝不能半个多月不治病,这个买卖撑死了也就挣上两毛洋。

    他叫病人瞧那罐子,病人往罐里一看,只见罐内又黑又紫,粘粘糊糊的,有半罐子脓似的。

    凡是做这种生意的,一给病人“粘弦”(诊脉),就得先要水火簧儿。若是真穷,也就不用多挣了。若是有钱的人家,不多挣钱又挣谁的哪?那病人虽说他治腻了,卖药的先生更会说:“弹打无命鸟,病治有缘人。该着一百天的灾难,九十九天也好不了,若是该着你消灾,该着我露脸,一治就好。”病人听他说的这几句话,觉得很为有理,就叫他治治吧。他们磨(mó)杵(江湖人管到乡下串村庄镇去做生意的调[diào]侃儿叫磨杵)的先生也有几道“样色(yàng shǎi)”(能挣下钱的物件)。譬如病人得的是肚腹疼痛,他就先使“插末(chā mòr)”,他们管扎针调侃儿叫做“使插末”,用针往病人身上一扎,从包内取出一个罐子来,他把针拔下来,用火纸点着往罐内一扔,把罐子往针眼上一扣。他向病人说:“扎针是按着穴道,有四阴针、四阳针、四大总针、八法神针、九转还阳针、马丹阳十二针、鬼门十三针。何谓四大总针哪?《针灸大成》的书上说得是:肚腹童流、腰背委中求、头顶刺列缺、面口合谷收。针针针,不差半毫分,能用十服药都不动一分针。扎一针胜似吃十服药。扎针拔罐子,病好一半子。”他说这些话,病人也是爱听。少时间他用手把罐子起下来,猛一翻个儿,叫罐子口朝上,他叫病人瞧那罐子。病人往罐里一看,只见罐内又黑又紫,粘粘糊糊的,有半罐子脓似的。他向病人说:“这一针扎在了病上,把你这病拔出一多半来,今天晚上再吃服药,回头我再给你贴帖膏药,明天就好啦,复旧如初。”不用说病人听着高兴,阖家老幼听着都是痛快的。于是他叫把罐内东西倒在院内埋了。本家是当面瞧他把病治出来,焉能不佩服他呀?他由包内取出一帖膏药,贴在针眼上,又取出一包面子药说:“你们今天晚上叫病人吃下去,夜里拉出几泡屎来就好啦。”病人说:“先生,我要好喽,忘不了先生的好处。给先生多少钱哪?”这先生说:“若是按规矩,扎针就得一块钱,这帖膏药一元二,面子药是八毛钱,一共三元钱。得啦!针白扎了,药钱我取个本吧。你们给一块五毛钱就行啦。”本家的人见针是扎了,膏药也贴上了,好好地给人家块半大洋吧。先生治下“柳丁中的拘迷(jū mi)把(bǎ)”(即是块半钱),收拾包儿走了。到了晚上把药叫病人吃下,本家的人都要瞧拉出来的是什么,谁想肚子咕噜咕噜直响,整整地响了一宵,一泡屎也没拉,直到第二天早上肚子里还是直响。阖家老幼都纳闷儿,不知是怎么回事,你一言,他一语,其说不一。到了吃完早饭的时候,就听见门外哗啷啷串铃响,卖药的先生又来了。本家赶紧就请这位先生,向他问问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卖药先生头天挣了一元五毛,那是头道杵,第二天他又挣二道杵来了。他还是有把柄,能料着本家准得请他的,二道杵如同在手里攥着一样。他用罐子从针眼拔出来的那东西,是和戏法一样,原来在那罐子里就有那东西,这东西是粉子和颜色弄的,调(diào)侃儿管这道样色(yàng shǎi)(能挣下钱的物价)叫“大卯子”。病人吃的那包面子药,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他们那面子药是×皮子做的,不拘谁吃下去,肚子里净响。他们江湖人管那法子叫“张手雷”。第二天他提溜着啃包(kèn bāo)(江湖人管做生意用的全份家具,行话叫啃包),摇着他那虎撑(管摇的那串铃调侃叫虎撑)儿,又到这病人的门前,本家出来人,赶紧把他请到屋内,向他问道:“先生,不是吃了你的面子药能把病打下来吗?怎么吃下这药去净响,没把病打下来呢?”先生说:“哎呀!这病人的病太重了,凭我那药的力量,才将把病问动,实在够瞧的!你还得来服双加料的吃吃。”病人就说:“我来服双加料的吃吧!”先生说:“这双加料的药得两元多钱哪!”本家好说歹说给了两元钱,给了一包丸药,说:“吃下这服药,准能把病打下来,如若打不下病,我把钱还退给你们。”他拿着两元钱走了,“月丁拘迷(jū mi)把(bǎ)”(即是两元钱)到了手。他给下那包丸药,调(diào)侃儿叫“串子”,吃下去准能好了。

    原来他们江湖卖药的有几样好药,能治十样病,吃下去准能治病。据我知道的共有四样:一叫“顶汉”,二叫“抗汉”,三叫“戳汉”,四叫“串子”。如病人咳嗽吃下他们那顶汉,就能顶住病不咳嗽了;如若病人筋骨疼痛,吃下他们那抗汉,就能不疼了;如若病人心口疼,吃下他们的戳汉,立刻心口不疼了;如若存了食水,肚腹疼痛,两脚发胀,吃下那串子去,就能把食水打下来,准能好得了病。据我同他们探讨,那四种药,是经过多少名人研究出来的。大方脉的医生向来胆小,不敢用。他们江湖人做这磨(mó)杵(江湖人管到乡下串村庄镇去做生意的调侃儿叫磨杵)的生意,降得住人,挣得了钱,就仗着那顶、抗、戳、串四样药品。最难学的是他们的针法,不论什么病,一扎立能见效。不过,近来这种磨杵的生意渐渐地消灭了,再过些年,这磨杵的买卖就无人做了。

    大安把戏

    今将“大安”把戏中黑幕贡献阅者,也公诸社会,免得贪便宜者上当。

    在清末时代,鸦片输入中国,流毒社会,染受其毒的人,倾家荡产,人格扫尽。“抹海(mò hāi)草儿”(江湖人管抽大烟调侃儿叫抹海草儿,又叫啃海[kèn hāi]草儿)够多么可怕呀!鸦片之害尚未除尽,“插末(chā mòr)汉”(管吗啡调侃儿叫插末汉)又继续而来。吗啡之害,较比“抹海”还更厉害。如今又有“雪花汉”(管白面调侃儿叫做雪花汉,可不是洋白面。敝人所说的是“高射炮”,还是能冒烟不打飞机的)尤为可怕,这些个亡国灭种的东西,应当铲除吧。在铲除毒品的时代,生意人研究出一种投机的买卖来,撞骗商家。他们这种买卖江湖人叫做“大安”。

    做这种生意者多至十数人,少者七八个人。大家集资配制一种××××戒烟药。药品放在盒内,印刷品类,那都是爱国爱民冠冕堂皇的宣言,把“啃(kèn)”“攥弄(zuàn nong)”(江湖人管制造物品调[diào]侃儿叫攥弄啃)得了,分为两班儿“开穴(xué)”(江湖人管旅行的话调侃儿叫开穴)。譬如十人吧,是四个人为“挑啃(tiǎo kèn)”(管卖东西的调侃儿叫挑啃)的,六个人当“托儿”(贴靴的人调侃儿叫做托儿,又叫敲托的)。他们这两班人,每至商埠码头、各大都市,分为两班住客店,“挑啃”的必须要住旅馆、饭店,为的是假充阔绰,施其店大欺客的伎俩。“托儿”们住在一个极便宜的店内,分途施其骗术。“挑啃”的人们临时叫辆汽车,将他们所售的药品装在车内,运至各药房各洋广货店门前,将汽车停住,“掌穴(xué)”(管首领调侃儿叫掌穴)的穿着一身西服,由汽车里出来,带着他的两个伙计,抱着几大盒戒烟药,走入商店。商店的铺伙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还以为来了阔主顾呢!先生、掌柜的都过来张罗,由掌穴的向商人摇唇鼓舌地下些说词,说他们是某省戒毒会的委员,制造了几种戒毒的药品,不论吗啡、白面、鸦片都能戒除的,这药品极有效验,奉他们会里的命令来到此地推销,将这些药品放在你们铺内寄卖,先放下货,容你们卖出去,然后再来取钱。“囊子点”(买卖商人叫囊子点)准能愿意坐收其利。有便宜的事商量办没有不成的,将寄卖药品的事议妥啦,掌穴的又带他的伙计往别处商议买卖去了。

    在铲除毒品的时代,生意人研究出一种投机的买卖来,合伙造假药,撞骗商家钱财。他们这种买卖江湖人叫做“大安”。

    他们走后,商店的先生、掌柜的,叫徒弟将招牌挂在了大门以外,过不了两三天,他们做“大安”(卖戒除毒品药的)的“托儿”,就由客栈里出来,到各商店假装买东西,购买戒烟药。就是商家有两家的戒烟药,他们也是指定了买×××戒烟药。数日之间,商店见有些零购的主顾,接连着不断地买这药品,测料着这药定有效验的,更是相信不疑。这天他们的托儿来至某家商店,问柜上有寄卖的什么药品没有?柜上一定说有,托儿说:“我买三百元的。”柜上的伙计问:“你要三百元的?这就要货可没有。你得明天来取。”托儿故意地思索思索,说:“我明天晚车往张家口去,是往回带,这药真有效验。明天我早上来取药,给你们留下四十元定钱行了吧?”柜上的伙计一定说行,托儿将大洋四十元留下而去。伙计和柜上主事人一商量,这号买卖有三成的利,买三百元的能赚九十元。赶紧命柜上跑外的伙计去到旅馆,取三百元钱的货物。跑外的伙计找到了旅馆,见了他们要三百元的戒烟药。掌穴(xué)(这一伙人的头儿)的人说,货没有啦。跑外伙计就得一愣,便问:“你们这货怎么没有了呢?”掌穴的必说:“卖得很快,销路很好,没想到卖得这么快,今天早晨将五千元的款已然寄回去了,大约着一个星期货能来到,等着货来了给你们送去。”跑外的伙计两只眼睛不闲着,看见他那屋内放着有个几百元的货,便用手指着那货问他:“这不是有货吗?”掌穴的人说:“那货是有了主的了,是××商行留下的,昨天他们柜上给了二百一十元现款。今早晨凑了五千元寄回去了。”跑外的瞧着这货眼馋。他们做“大安”的伙伴,向他们掌穴的说:“要不,将这货倒给他,匀给他得啦!”“掌穴”的假装怒容道:“把货匀出去,回头××商行要来取货呢?告诉人家没有货了成吗?怎么接人家的定钱来的?没有货把钱退给人家,咱们又把款汇了走啦。这事不好办。”跑外的伙计是能说会道机灵的人,趁着这时候还央求掌穴的:“你们把货匀给我们,你要现钱我回柜给你们取钱去。有二百一十块钱退给人家还不成吗?”掌穴的还故作为难的意思,跑外的伙计又央求他几句,掌穴的才应允了。跑外的伙计便欢天喜地地回柜去取钱,到了柜上把这份意思说明,管账的先生立刻就取出二百一十元来,交给跑外的伙计赶紧去取货。跑外的伙计又到旅馆内,见了他们掌穴的,将二百一十元现款放下。还说了些个感情的门面话,欢欢喜喜地将货拿着回归本柜。到了柜上将货物放好啦,净等着明天来取货的了。及至次日由晨至晚,也不见客人前来取货,到了这时候还不“醒攒(cuán)”(觉悟了叫醒攒)哪!因为客人买东西先留下了定钱,有好几十元钱存在柜上还有错吗?直到五六天后,明白受了骗啦,再叫跑外的伙计去找他们,旅馆的茶房说声:“早走了好几天了!”跑外的伙计回到柜上说明了,大家仔细地研究,连从前的赚利与定钱数十元,合计起来,至少损失百五十元。一家百五十元,要有个数十家呢?数千元现款被他们骗到手内,远远的“开穴(xué)”(去外地),“急流扯活(chě huo)”(跑)了。

    这种做“大安”(卖戒除毒品药的)的骗子手,干了好些年,骗了一处又一处,始终还没听说在哪里“朝了翅子”(江湖人管打官司调[diào]侃儿叫朝了翅子。翅子即官儿,朝是见官。他们不打官司。见官干吗呀)呢!现在北平市自从颁布禁毒条例以来,×××的买卖都查了封啦,“断海(hāi)的汉儿”(戒烟药)已然禁止喽,干这“大安”生意的人是不能来了,北平这个地方暂时是没有这类事了。

    老月的骗局内幕

    “老月”是耍腥(假的)赌的。他们若要设赌吃人,一个人可耍不了腥儿,至少也得两个人。老月们的组织也是不同,或三或五,或十数人,是没有一定的。可是他们的局面大的能骗人几万几千的,局面小的仅能骗人几百几十,“水了穴”(即是混穷了)的老月也能骗人个几元几毛。他们同是吃“空(kòng)子”(外行),方法各有不同,最有能耐的老月,吃完了秧子(被骗的人),能够叫秧子醒不了腔(不醒悟),他还能和秧子在一处儿吃喝玩乐。有那没有本领的老月,设的局儿不完善,叫秧子醒了腔儿,轻了是断了交情面子,谁不理谁,重了不是“朝了翅子”(打了官司),就是“折(shé)鞭”(挨了打)。

    “老月”们骗阔少们的钱财,主要两个手段:一是女色,二是设赌局。

    有一种最高的老月(设赌骗钱的),家里住的宅子也是几十间房子,电灯、电话,热天电扇,冬天暖气管子、洋炉子,屋中的摆设、桌椅家具、床帐、古玩瓷器、名人字画,叫谁瞧着也值个几万元。厨子、老妈、听差的、门房、打杂、开汽车的,男女仆人也是十数个。本家的主人,男人都是衣服阔绰,人物漂亮,谈吐文雅;女人都长得姿容秀丽,年老的得像个太夫人,中年的得大方不拘,年少的得像大家闺秀。这个佯(yáng)(假的)的局式,若把秧子弄到他家,那秧子绝想不到这家是老月。他们还都善于交际,每日在公园、饭店、市场、娱乐处所出入挥霍,叫人看不透他是干吗的。他们往家里带人,调(diào)侃儿叫“往窑里跨点儿”,第一得把出点头儿水火簧来(即是瞧出秧子[被骗的人]是穷秧子还是阔秧子),投其所好,施用手段。如若秧子好近女色,就把秧子弄到窑内,用女子来骗他的金钱。如若秧子不近女色,就用男子使腥儿(假的)骗他的金钱。譬如遇见个阔少爷,他家里有几十万的财产,为人精明强干,对于社会里蒙人瞧人的事儿,他懂得些个,若是约他耍钱他不干,用女人笼络他不上套儿。老月们就用贴身靠儿的手段和他交朋友,在交际中一切吃喝花费,不叫他给,叫他白吃白喝,施以小惠。他爱贪小便宜,就如同用金钩钓鲤鱼一样和他联络些日子,使他不疑了,然后把他带到家中,叫他看热闹,瞧耍钱的人们输赢钱之大,使他动心,以便上套。

    曾记在民初五六年间,有北平某世家子名叫阿林太者,他家广有恒产;为人机警,颇喜交往官场中人。一日在某戏院看剧,得知一陆某,二人交为至友。据陆某所言,为江南人,住于同乡某司令宅中。一日陆某同阿林太至某司令宅中,见客厅中有十数人呼卢喝雉,大肆赌博。阿林太与陆某围观胜负,见有一少年,人物俊雅,衣服阔绰,每赌必输,三小时之内竟输去万元有余。阿林太触目惊心,见此巨赌不敢问津。每三二日陆某便约其观赌,常见该少年输负巨赌,少则数千,多则数万。阿林太问陆某:“少年为谁?何有巨款常输不惧?”陆某说:“此吾同乡唐富绅之子,其家资产约有数千万,似此赌博,并不为多,每年挥霍数十万。与其赌博者皆为老月(设赌骗钱的),他不明腥(假的)赌之弊,故每赌必输。”阿林太问陆某:“你为何不吃他一水呢?”陆某皱眉道:“惜我无款。我与少年同乡,彼常命我引他赌钱,我若有本钱,数万之款早到囊中了。”阿林太道:“吾若筹出本钱,你能赢他吗?”陆某说:“那极容易,你明日若能携来巨款,我便能赢他,如若得款,你七我三,三七分之。”阿林太说:“万儿八千款我能筹出,但是你有何法可以赢钱呢?”陆某说:“有个主意。明日赌时,你可用丹凤火柴盒当作宝盒,以四张牌九,地幺、二板、长三、大四,分为幺、二、三、四,你做宝,我叫唐家少爷押,你如往火柴盒内装张地幺,可将火柴盒的凤头冲我,我劝他押四。你若装张二板,把凤尾冲我,我劝他押幺。你若装张长三,可将火柴盒反用,将丹字冲我,我叫他押四。你若装张大四,可将凤字冲我,我叫他押幺。如若那样,两日工夫,就能赢他几万。”阿林太喜悦非常,二人商议妥当,照计而行。次日他将万元巨钞装入提包,带牌九四张,火柴盒一个,至某宅求寻陆某,先将巨款叫陆某瞧看,然后等那唐少爷。掌灯后,唐少爷果至,由陆某介绍给阿林太,然后布置赌案。阿林太就将地幺装入火柴盒内,将凤头冲外,陆某劝唐少爷押四,唐押款数百元,开盒视之系地幺一张,数百元钞票为阿所得。如是赌至十数次,千数元巨钞已为阿林太所得。他这次将长三装入盒内,放在案中,将丹凤的丹字冲外,陆某知系长三,劝唐少爷押四。唐少爷押了万元三孤丁,结果万元巨钞,不足付清负款,由陆某作保,改日付足,唐少爷携款而去。阿林太目瞪痴呆,陆某向他埋怨不已:“你别犯死心眼,连赢十数宝,还不变个法儿?”阿林太既不醒攒(cuán)儿(不明白),死怨自己财运不佳。归家以后,不愿再付赌债,闭门不出,且嘱其家人,如有人找,说我已赴天津。阿林太输了万元之款,反倒不敢出门,老月(设赌骗钱的)的骗局可怕,老月的手段也够辣的。后来阿林太久后不见有人索债,渐渐出游,偶至某宅,见门紧闭,粘有红纸帖,上写:“空房一所,共三十一间,自来水、电灯无不齐全,有愿租者,门内有人领看。”阿林太始觉受骗,后遇友人谈及此事,友人明白老月的事,告诉他老月做点使用的门子,有反有正。你抛了万元,就是叫他们使了反门了啦。

    江湖的老合们(闯江湖的)常言,他们不受骗的秘诀是“不贪便宜”四个字。按阿林太受骗的事,也是贪便宜才上了当。“不贪便宜”的下联是“不能受害”啊!

    丢包碰瓷

    余友李君,年二十余岁,在商界服务,为人诚实。一日在柜上请假,归家有事。行至三岔路口,见一身穿制服之军人,手执药瓶两个,行走甚急,竟与李君相撞,碰在一处,啪嚓声响,两个药瓶摔得粉碎。该军人抓住李君说:“你将药瓶碰碎,好好赔我,这是我们团长的。”当时李君说:“我没碰你,是你碰我,焉能赔你?”那军人说:“你不赔我不成,须跟我见张团长。”李君听说去见他们团长,似有所惧,有意赔偿,向他道:“你这东西是多少钱买的?”该军人出示药房发票一纸,上写:“××药水洋八元四毛。”并有××药房图章,贴有印花。李君无法,说:“你跟我回家取钱成否?”该军人点头应允。李君同他到家取钱,军人在门前候等。是日敝人恰巧正在他家,李君言说此事,向其父索洋欲赔偿该军人。我说:“这是碰瓷的。他不是真正军人,可以向他……说,分文不赔,便可无事。”李君点头而出。该军人问道:“你家有钱吗?”李君说:“我家无钱,你跟我往吾叔父处去取。”该军人又同李君而行,在途中问李君道:“你叔父在哪里做事呢?”李君说:“在探访局当队长,他那里有钱。”该军人行未数步就溜之乎也。后李君问我:“该军人为何自己溜了呢?”我说:“他是‘里腥(lǐ xing)的海(hāi)冷’(假军人调[diào]侃儿叫里腥的海冷),干丢包、碰瓷的,干的是犯法的营生。我教你所说的话,是给他‘扣瓜’(威吓他调侃儿叫扣瓜),他溜之乎也,逃之夭夭,是顶了瓜了(害怕调侃儿叫顶瓜)。”骗匪扣瓜,也是“簧点不清”(见事则迷调侃儿叫簧点不清)。丢包的,碰瓷的,在如今还是常有。社会人士勿受其骗,如遇时,以吾上谈之法治之,定能无事的。

    江湖骗术之闯啃(kèn)法

    余友马君,乃津埠巨商子也。一日行至租界下关码头小巷中,见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幼童,手持信封一个,长约七寸,宽约四寸,这幼童拿着那信似有惊异的样子。马君走到他面前,他向马君道:“你看我拿的什么东西?”马君接过他的信封,见上边写的字是极好的行书,写的是:“寄至天津河东小集街德成银号张经理收。”左边贴有邮票两角八分,盖有邮局之戳记。马君拆开了取出信笺观瞧,只见笺上的言语系上海李君接到张经理之信,欲求他在沪购最上等人参,今已由沪永康参局购妥人参四支,随邮寄到,共计大洋二十四元整。信笺的背面贴有名片一张,上边印的是:上海英界万隆洋行副经理李德明,广东南海人。又有发票一张,上写人参四支,分量计重××,计洋二十四元整。上边有永康参局的图章××年×月××日,粘有印花票。信封内有红绵纸一张,内包人参四支。余友马君家道殷实,常购此物,也颇爱此物。他向幼童问:“此信可是你在这里捡的?”幼童说:“是我在这里捡的。”马君欲得此物,向幼童说:“此信是吾友人张某之信,你拿了去也无用,我给你两毛洋,快快去吧!”幼童说:“我不干,拿回家叫我爹看看去哪!”马君说:“叫你爹看也没用。我给你四毛钱,快去吧!”幼童说:“四毛钱不成,非八元不可!”马君心爱此物,争持好久,直增到四元才说好了。马君付给幼童大洋四元,幼童走去。马君持物回柜,得此便宜,焉有不向人夸示之理?有司账人王先生听他所说,取过信封内人参熟视良久,笑向马君道:“你上了当啦!叫人骗了!”马君似有觉悟,拿着人参跑至药店里向店伙说:“劳驾,给我看看此货成色如何?”店伙看了笑道:“这是什么呀?”马君道:“人参呀。”店伙说:“那不是人参,这是香菜根。”马君始知受骗,连呼倒霉不止。

    后马君向敝人言说此事,我向他说:“这是江湖骗术门的行当,‘怎科(zěn kē)子’(管小孩调[diào]侃儿叫怎科子)出来做这骗人事,能叫人不疑。故此,他们都夹磨(jiá mo)(师父传授真本事)怎科子出来骗人。”马君问道:“这行儿叫什么?”我说:“江湖人管这行调侃儿叫闯啃(kèn)的。”马君说:“我这么机灵的人也会上当。”我说:“世上事,不贪便宜没有当上。”

    江湖中之闯啃(kèn)的骗财法

    我老云有个朋友是天津东大庄人,有一次我去看望他,恰巧他未在家中,往某处有事未回,家中只有他老母与他媳妇。这婆媳将我让到屋中,烧水沏茶,叫我等候。我正喝茶之际,由外边进来一人,约十四五岁,穿着蓝布大褂,光头未戴帽,两只鞋上有挺厚的尘土,面带惊慌之色。他到了院中就嚷:“大娘在家没有?”老太太跑出来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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