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五章 保镖卖艺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名儿)啦。

    镖师走完了这头趟镖,一路之上,没准交多少朋友,其中好歹贤愚都有,还得应付得法,事事周全到喽,提起话来说,“某镖局子的镖师谁谁是朋友”,立住了万儿,如同创下了江山一样,能吃长久了这碗饭,也实非容易的。

    天桥内把式场

    天桥是个五方杂处之地,藏龙卧虎之所。那里的人物最为繁杂,什么样的都有。挂子(练武术的)行的人也是好歹贤愚都有。

    在早年有个花枪刘,带着两个姑娘在天桥卖艺。说江湖的行话,他们父女是“火穴大转(zhuàn)”(在这个场子挣了大钱了),很有个“万儿”(名儿)。如今可不知他父女都到哪里去了。

    在天桥久占的把式场是弹弓子张,他叫玉山,在前清当过官差,后入江湖。据江湖人传言,他虽是做挂子行买卖,可是柳枝(随着野台子戏班卖膏药)的门户,与柳枝大将袁桂林是师兄弟。他在中年的时候身体灵,精神足,口齿伶俐,长于言谈。不止会打弹弓子、会武艺、拳脚好,他还得过正骨科的真传,凡是闪腰岔气,错了骨缝,经他手一捏就好,管保手到病除。江湖人都说他有几把“尖托”(管会接骨的妙法调[diào]侃儿叫托门,瞎捏不见效叫里腥[lǐ xing]托,管手到病除叫有几把尖托)。

    他在天桥年代最久,我老云每逢到他那场子,必站住了把(bǎ)合把合(看看)。他的场内立根竹竿,上边悬着个小锣,能手持弹弓,扣上弹儿,横打、竖打、正打、反打、蹲着打、卧着打、仰面朝天躺着打,打出去的弹儿都能打在小铜锣上。在早年他做买卖的时候,每逢上托圆粘(nián)子(用手法招徕观众)引人,都是用弹儿打小铜锣。逛天桥的人们,听见了小铜锣儿当当的响,先掉瓢儿(先回头儿),招路把合(眼睛看),后过去观瞧。他瞧着场子人围严啦,就练好功夫。往案子上放把茶壶,嘴上放个铜钱,在上放个泥弹,用弹弓子打出去的弹儿,讲究能打落茶壶嘴上的弹儿,铜钱不掉,茶壶嘴不伤。每逢要归买卖挣钱啦,他就向观众说:“我今天练回弹打弹。什么叫弹打弹哪?众位瞧着,我用弓儿往天空上打出个弹儿,那弹往起去,我不等他落下来,跟着再用弓儿打出个弹去,后打出去的弹儿,追上先出去的弹儿,两个弹碰在一处,啪的一声,能叫后出的弹,将先出的弹打碎了!我要打好了,请大家给我喊个好儿。说练就练,净练这手不算功夫,我还练……”他说到这里,可不练弹打弹,叫围着的人们听着都不走,净等着瞧他练弹打弹。他用这个方法,将人吸住了不走,做他挣钱的买卖,等着将钱挣到手啦,然后再练弹打弹。我老云还瞧过几次,他那弹打弹的功夫,还是真准,百发百中。久逛天桥的人们,虽然知道他用弹打弹吸住了人使拴马桩儿(用话把人扣住),因为这类功夫颇有可观,都倾心愿意的不走,等很大工夫瞧他的弹打弹儿。他早晚准打,从不谎人,故此能够吸得住人。有些个练武艺的人常向观众夸说,他要练什么特别的功夫。招惹得观众不走,将腿也站酸了,钱他也挣足了,所说的功夫没练。那种情形,江湖人调(diào)侃儿叫“扣腥”,可是他们天天扣腥,叫久逛的人们都明白了,再扣腥就不成了,失去了信用。每到要钱的时候,观众就呼啦一散。受了会子累也挣不了钱,岂不是冤人自冤呢?我对于张玉山的弹打弹,临完了打一回叫人看看,不是净说不练,那才是地道的拴马桩儿。我们这话对不对?老合(江湖上各行业的人们)们闭目自思,自然明白。

    张玉山生有二子,大的叫张宝庆,二的叫张宝忠。哥俩从小练的把式,以大刀为最高。据说那趟大刀是东城某有名武术家所传。

    张玉山生有二子,大的叫张宝臣,二的叫张宝忠。哥俩从小练的把式,在民初的那几年,他父子上地(做生意)撂场子,两个人打对子。单刀破花枪、花枪破三节棍、空手夺刀,功夫烂熟,打得火炽,哪场玩艺儿也不少下钱。最美是他们哥俩练的大刀为最高,听说那趟大刀是东城某有名武术家所传。若练大刀,比练别的武艺格外多挣钱。他们爷仨的杵门子(到要钱的时候叫杵门子)很硬,是档子地道玩艺儿。

    自从民国十年后,张玉山一个人在天桥做买卖,张宝忠弟兄就开了外穴(xué)(到外地去挣钱),往各处跑腿,到了张家口,他们响了万儿(名声大),“火穴大转(zhuàn)”(挣了大钱了)。至今张宝忠的哥哥还在张家口安座子(开药铺说行话叫安座子)哪!他的媳妇是唱竹板书关顺鹏的胞姐,夫妻和美,治家有道,在口上生活很是不错,我前年云游到张家口,还瞧见那买卖十分兴旺呢!

    张宝忠在民国十五年后,才由张回平。他在早年是挂子(练武术的)行,如今是专门卖大力丸,他的场子在公平市场丹桂茶园后边。每天他在场内打拳、练鞭、弹弓、摔跤,足练一气。靠着他场儿的南边就是他的药铺,字号是金鉴堂,弹弓为记。据天桥的人们所说,他们卖的那药能有“回头点儿”(即是买过东西再来买),实在不易。张宝忠练的不是“腥挂子”(假把式调[diào]侃儿叫腥挂子),他还比别人多样本领,会摔跤,还摔得不弱。从前他有些傲气,近几年来有了阅历,谦恭和蔼,侍父能尽孝道,江湖人能够如此,实是不多呀!

    孟继永是挂子行(练武术的)的人物,久在天桥撂地,他把式场从前在天桥公平市场。自从前年,迁到红楼南边。他是河北省武邑县人,六十多岁,身体强壮,性情直爽,人称为孟傻子。他圆粘(nián)子(招徕观众)的法子,用大白在地上画个人头,有耳、目、口、鼻,在耳、目、口、鼻上各放一个大枚,他往场内一站,手里拿着甩头一子(丈多长的绳儿,一头系个镖,武术家管这宗东西叫甩头一子),扯开了嗓子,喊镖趟子:“合吾……合吾……”逛天桥的人们围上了,他说:“我是镖行的人,在前清的时候保过镖,如今有了火车、轮船、邮电局,我们的镖行买卖没了,镖行的人,不是立场子教徒弟,便是给有钱的富户看家护院,我是拉场子卖艺。我拿的这个东西叫甩头一子,康熙年间浙江绍兴府有个保镖的叫黄三太,人称叫金镖黄,他是神镖胜英的徒弟,因为凑银子要给清官彭大人运动三河的县官,指镖借银,铁罗汉窦尔墩不借金银,反倒与他结了冤仇,在山东德州李家店,定下约会,两个人比武。黄三太用三支金镖、甩头一子赢了窦尔墩。三支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定乾坤,一口单刀纵横天下!今天我孟傻子练练这甩头一子。这个东西不用的时候往上一缠,用的时候一抖就开,远打一丈多,近打二三尺,用足登着绳儿打,叫狮子滚绣球;在腿底下转着打,叫张飞骗马;在胳膊上盘着打,叫盘肘;在脖子上绕着打,叫缠头裹脑。”他上边说着底下练着,一招一式,练得颇有可观,他练着向观众说:“我今天用甩头一子要打地上画着的人头,说打左眼,不能打右眼;说打右眼,不能打左眼,我打一回叫众位瞧瞧。”他说到这里,可不练了。把人吸引住,也是用拴马桩儿(用话把人扣住)。说到要打人头啦,他说到这里可就岔下去了。他说:“那位说啦,你使的这甩头一子,是什么人遗留的?这个东西是汉朝才有的,想当初王莽篡位之时,有奸臣羽党苏献奉王莽之命追拿刘秀,追到潼关外头,刘秀与他动手,未走三合,苏献将大刀一扇,刘秀的刀就撒手了,没有军刃不能动手,拨马逃走,苏献在后苦苦地追赶,急得刘秀心生一计,将他的丝鸾带解下来,下马寻石,找个石头,系在丝鸾带上,复返上马,苏献追到了,刘秀就用这个带子系石头将苏献打败,得逃性命。后人仿着他的意思,做成了甩头一子。别看这种兵刃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内,还是帝王留下的。今天我就用这甩头一子打一回试试,打得不偏不歪,请众位给喊个好!好,好,好,好完了!那位说,许是要钱吧?众位放心,我这个场子不要钱。练完了,我还每位送上一贴膏药。”说到这里又扯到膏药上,这就是“挑将(tiǎo jiàng)汉儿”的由练武说到卖药挣钱的“包口儿”(管这一大套做买卖话调[diào]侃儿叫包口儿),他在天桥有二三十年了,也卖艺,也卖药,糊口有余,也没有发达,平平常常而已。

    他的徒弟叫姜兴周,也是武邑的人,有四十多岁,在红楼东南一带撂场子。每天与他两个儿子打把式卖艺。姜兴周不会卖药,说行话叫清挂子。人忠厚,克勤克俭,收入虽然不多,治家有法,粗茶淡饭,衣食不缺,与他师父大有不同。他的大儿子现在某银行,是“支杆挂子”,即是护院的;二儿子是个手艺行;三儿子、四儿子与他撂明地,干“点杆挂子”。除去他二儿子外,父子爷儿四个,都是挂子行,可是分为支杆、点杆,也大同小异也。姜兴周老来有子成器,晚景定然有靠,福禄加于勤俭人,治家理财,江湖人也要学的。否则,落个风流乞丐,终归也怕有衣食断绝之处。

    挂子行之中的支杆挂子

    武术一道是我国汉民族中的国粹。在古时,先是马战,后是步战,传到了唐、宋、元、明、清,普遍了全国,到处都有场子。不只是男子,就是妇女,也很有练把式的。直到清末,欧西各国新武器昌明,就是痨病人,若手持洋枪,搬动机簧,弹子打出,有霸王、存孝之勇也立时丧命,故新武器输入中国以来,人人皆轻视武术,很受重大的影响,几乎将特有的国粹失传了。现在国府当局为保存国粹起见,将武术改称国术,各省设立国术馆,极力地提倡。挂子行这几十年来如遇大劫,现在又盛行了。可见世上的事,有一兴必有一衰,有一衰必有一兴,循环不已呀!

    现在国术虽然兴旺了,国术中的特长还是无人提倡。什么是国术中的特长呢?就是挂子行(练武术的)的规矩。评书上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把式多好,也难免不栽斤斗。要想由把式上成名立业,必须按着挂子行的规矩才能成哪!如其不然,有多大的能耐也难免叫人打倒。我老云在外边闯练这些年,很交了些个挂子行的朋友。山东的陈大鼻子、烟台的张王老师、北平的焦方桐,都和他们探讨过挂子行的规矩。可是挂子行的规律很大,我探讨得来的,也是有限。懂行的诸君可别笑话我说得不全。一个人知识原有限,天下事理本无穷。仅将我个人所知的写了出来,懂行的人,我在您班府门前耍回斧子;不懂的人们,是我贡献话料儿。

    闲话休提。却说这把式行,在早年说行话,有明暗之分。什么叫明,哪叫暗哪?凡是偷盗窃取的朋友练的功夫,他们调(diào)侃儿说叫“暗挂子”,称他们为“黑门坎的人”。凡是练把式不偷窃的,为公当差应役,或是入伍,或当捕快;为私的或是保镖护院,或是立场子教徒弟,走闯江湖打把式卖艺,都叫“明挂子”。

    就以护院的说吧,他们是专以保护富户人家不丢东西为目的;那黑门坎的朋友则专以偷窃富户人家为目的。他们这两种人虽然都是挂子行,可立在敌对的线上,绝不能彼此合作,或各守界限的。如若守界限,护院的可以按月挣工钱,那黑门坎的朋友不偷富户可吃哪一方哪?为这一层我和挂子行人讨论过,据他们所说也很有趣味。

    明、暗挂子行的人能由敌对线上交朋友,各讲义气。在早年没有洋枪、火炮,没有电网,富户人家建筑的房屋无论多么高大,怎样坚固,挡的也是不来之人。如若有黑门坎的人把出道来,一样地随便出入。故此,富户人家都得花钱请护院的。凡是请护院的,十有八九都由镖局子给转请。

    在早年,保镖的人上过道,走过镖,把式好,阅历深。不愿意保镖时,他们就改为护院。这护院的行当调侃儿叫“支杆挂子”。大富贵的人家,或有权势的人家,要请护院的不止请一位,或三或五,十位八位,内中还得有个头目,到了夜间,多少伙计,都得听头目人的指挥。如若有打更的更夫,也得听他们的调动。譬如,到了夜间,前后门、各屋门都关锁了,由护院的亲往各处巡视一趟,如有不完备的地方,他得费一回手,以免入地(黑门坎[专干偷盗窃取的练功夫的人]中从地下想办法偷东西叫入地)的朋友们乘机而入,丢失物件。屋中沏好了茶,身上收拾利落,应用的家伙也都放在手底下,不能打哈欠冲盹儿,把精神贯足了,宅院有多大全都得照看到了。若是黑门坎的朋友来了,他们也先“升点”,试问有护院的没有。什么叫“升点”哪?像评书小说上说的,高来高去的人每逢到了谁家,都用问路石子往院里一扔,故意地叫那石子吧哒一声,有了响动,调侃儿叫“升点”。若是有了响动不见有人答言,那就进来偷窃了。如若护院的人听见有人“升点”,他得出来答话,和黑门坎的人调(diào)侃儿说:“塌笼(房子)上登云换影的朋友,不必风吹草动的,有支杆挂子(护院)在窑,只可远求,不可近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他们明、暗挂子行的人全都懂这几句侃儿。“塌笼上登云换影的朋友”,是说房子上的高来高去之人;“不必风吹草动的,有支杆挂子在窑”,是说来的人不用升点,有护院的在此;“只可远求,不可近取”,是说叫他往别处去偷,这里的东西动不得。如若遇见好说话的黑门坎人,凭这几句话,他就走了。如若贼在房上还是不走,就说:“朋友!若没事,塌笼内啃(kèn)个牙淋(yá lin),碰碰盘儿,过过簧。”这几句话是说:“你要没事,请下来喝会儿茶,见面谈谈。”如若贼人要走,跟着就得说:“朋友顺风而去。咱们浑天不见,青天见。牙淋窑儿,啃吃窑,再碰盘。”这几句话说的是:“你走啊,咱们夜里不见,白天见,或是茶馆,或是饭馆,咱再见!”

    如果贼人真走了,护院的倒得留神,防备他稳住了护院的,哪里防备不到哪里去偷。若是贼人走后也没动静,也不丢东西,到了天亮之后,护院的就得“醒攒(cuán)儿”(江湖人管心里明白了调侃儿叫醒攒儿)。人家黑门坎的人是把自己当朋友,也得和他们交交。于是,身上也得紧衬利落,带上零钱,往附近的茶馆或是饭馆去找人家。别看两个人不认识,茶饭馆里座儿多,护院的到了往各处里一“把(bǎ)合(看)”,就能看出来哪个人是夜内的朋友。怎么个看法?凡他们黑门坎的人在茶馆酒肆候人,按着规矩有一种表示。如若坐在北边的桌旁,他得坐在右边,留出左边那个客座来。如若喝茶,左边没人也得放个茶杯;喝酒,左边无人也得放个酒杯。护院的来了,见他留着客座等候自己,就先过去抱拳施礼,道个“辛苦”,人家自然还礼,两个人谦让座位,然后吃喝,无论如何,护院的也得会人家的酒饭账。交了朋友之后,彼此遇事互相帮助,护院的可得了大便宜。有黑门坎的人(专干偷盗窃取的练功夫的人),如若不知道某宅有护院的,要去偷窃,他就能给拦住说,某处的支杆挂子(护院)是他的朋友,和他有交情,不必去了。有这个关照,无形之中就少许多的麻烦。护院的若能在本地交了黑门坎的“瓢把(bà)子”(头儿),那可更好了。黑门坎的人知道某宅护院的与他的头儿有交情,也不好意思去偷了。

    也有那狡猾难惹的黑门坎的人,他要到了某宅扔了石子升了点儿(弄出声响),护院的答了“钢儿”(话)说:“塌笼上的登云换影的朋友,有支杆挂子,靠山的朋友有窑,不必风吹草动的。”他就在房子上“答钢”(江湖人管答言调[diào]侃儿叫答钢),问护院的:“你支的是什么杆?你靠的是什么山?”护院的就得回答道:“我支的是祖师爷那根杆,我靠的是朋友义气重如金山,到了啃(kèn)吃窑内我们搬山,不讲义气上梁山。”如若贼人走了便罢,倘若不走,就和他们说:“朋友!祖师爷留的一碗饭,你天下都吃遍,把这个站脚之地让给师弟吃吧!”说到这里,他还不走,就得说:“塌笼上登云换影的朋友,既有支杆的在此靠山,你就应当重义,远方去求,如若要在这里取,你可就是不仁,我也不义了。你要不扯(江湖人管你要不走调侃儿叫你要不扯),鼓了盘儿(管翻了脸调侃儿叫鼓了盘儿),寸步难行。倒(dǎo)埝(管东方调侃儿叫倒埝)有青龙,切(qiē)埝(管西方调侃儿叫切埝)有猛虎,阳埝(管南方调侃儿叫阳埝)有高山,密埝(管北方调侃儿叫密埝)有大水。你若飞冷子(弓、箭、袖箭)、飞青子(飞刀)、飞片子(房上的瓦),我的青子青着(刀子砍上)、花条子滑上(大枪扎上),也是吊梭(管疼痛调侃儿叫吊梭)。”贼再不走,就向他说:“朋友,这窑里有支杆(护院)的,四面也都是象家(对于练武的人们尊称为象家)之地,我若敲锣为令,四埝的师傅们一齐挡风,你可就扯不了。如若朝了翅子(管打官司调侃儿叫朝了翅子),都抹盘(管都不好瞧调侃儿叫都抹盘)。”

    贼人再不走,那就得和他动手,凭自己的“尖挂子”(管真功夫、真能耐、好武艺调[diào]侃儿叫尖挂子)对付贼人了。倘若和黑门坎的人(专干偷盗窃取的练功夫的人)动了手,赢了得留情,不能和他们结冤;若是输给他们,就改行别干了。

    黑门坎的人也不一样,他们各走一条线。据我所知道的,有“钻天”的贼人,有“入地”的贼人。那钻天的贼人也不一样,最有能耐的,练会了蹿房越脊的功夫,到富户人家拨门撬户,取箱柜的东西,使人不知,那算江洋大盗。本领再次一点的摘天窗儿,他们到了房上,用全份的家具掀瓦挑顶子,弄个窟窿,使绳索捋着下去,到屋里偷东西。临走的时候,还把天窗抹饰了,外行人看不出痕迹来他才走哪!钻窗户的,钻烟筒的,也到屋中偷盗,他们练的功夫有软的,可称轻身术,把一领席卷起来,有锅盖、茶盘粗细,放在桌上,由远远地一蹿,把身子能钻进席筒,一钻而过。还能往回退,两只手一扶地,退回去,两条腿入席筒,再穿回来。这种功夫练成了,由窗户烟筒进屋子,眨眼之间,就能办到。还讲究腿上绑铁沙子,由坑内往上跳,练得一两丈高就能上房,不用梯子,一蹿而上。他们还有一种功夫,两只手的指头抓住了房椽子,把身子贴在房檐底下,两足登椽子,把身悬起来。清末时候,北城某茶馆有一人吃核桃,不用砸,两个指头一捏,核桃皮就开,被衙门中的鹰爪看见,捕了去,一过堂,就招出许多窃案。可见黑门坎的人练手指之力,是能抓住房椽子,悬得住身,不然捏核桃时,手指没那么大的劲儿。明挂(管练把式不偷窃的叫明挂子)练的鹰爪力、大力法,与他们的功夫不同。

    护院的人,若在哪里看家护院,也不能净等着。有的暗挂子(即黑门坎的人)按着规矩扔石子,升点(弄出声响),答钢儿(答言),倘若遇见浑家哪?他会高来高去功夫,不懂得明暗挂子规矩。没钱花,穷急了,不言不语,没有响动,他悄悄地偷,本家人若丢了东西不问他护院的吗?所以,明挂子行的人要给人护了院,夜内不住地往各处巡查,就得防备这种人。就是那开天窗、钻窗户、钻烟筒的贼人,也得时时防范。那黑门坎的人还有入地(黑门坎中从地下想办法偷东西叫入地)的贼呢!他们也分好几路:有能由几十丈远掘个窟窿,下到地内,去往坟内盗墓的;有由富户住宅墙外掘地窟窿,到富户的院内或屋内偷东西的;有由墙上挖窟窿到屋中偷盗;有专能移动下门坎底下砖石,钻进院内屋内偷东西的。我向黑门坎人(专干偷盗窃取的练把式的人)探讨过几次,据他们说,入地的朋友要挖窟窿盗洞的时候,都得在粗风暴雨的天气,有风雨之声,可以听不见他们挖窟窿的声音。护院的人对入地的朋友也得时时留神,无论什么样的天气也不能在房中忍着,照样出来巡查,哪处失神,哪处就许出错儿;哪里防不到,哪里就许出毛病。他们这碗饭实在不好吃。

    北平这个地方,在清室的时代很有不少富户。这些富户,十家有九家花钱请护院的。自从欧西各国昌明新武器之后,我国的武术很受了影响,火车轮船,交通便利,镖行就没有饭吃啦!有许多镖行的人改了行,不是戳杆子立场子教徒弟,就是给大商家、富户们看家护院了。直到如今,北平支杆(护院)的朋友还有不少。廊房头、二、三条,西河沿,珠宝市,大栅栏,各银行、各银号、各绸缎庄很有些家请了护院的。我曾调查过几次,这些个护院的都是粮食店街南头路西会友镖局代雇的。

    那会友镖局系河北束鹿县三皇炮锤门的名人孙某创立的。直到如今,他们的东家孙立庭还不肯歇业,保存那镖局子的买卖。一者祖业不肯扔,二者是专为给介绍护院的支杆的。孙立庭可称硕果仅存了。他每天早起必到西河沿、珠宝市、大栅栏等处绕一弯,凡是由他给介绍的护院的铺户,挨家都到到,看看有事没有。六七十岁的人,还能不怕劳苦,也是练把式的人得的强身壮体益寿延年的好处啊!

    在三皇炮锤名人焦方桐在日,曾向我老云说过,一些个商家铺户,对于护院的事都不晓得,专爱雇岁数年轻的,没经验阅历,遇见黑门坎的人,能耐弱的,他能弄走喽;本领高的,就没法办。若是雇四五十岁的人,那全是上过道(他们管走过镖说行话叫上过道)的,只要上过道,他的武艺错不了,经验阅历一定丰富。如若遇见黑门坎的人,不用动手,几句话就能把他说走,永不来偷。若是用年轻的人,他没有阅历,遇见黑门坎的人,恃其技能驱逐。就算是武艺高强,能把黑门坎的人追走,他们恨上了,结下怨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人若是惦记上了,怎样防备也有防不到的时候。常言:老虎厉害,也有打盹的时候,漏了空贼人便偷。护院的要想没人来偷,最好是访查哪里有黑门坎的朋友(专干偷盗窃取的练把式的人),设法联络,和他们套交情,由他们介绍见着黑门坎的瓢把(bà)子(头儿),若与瓢把子有了来往,就可以高枕无忧。

    在清室的时代,北平有多少黑门坎的瓢把子,前步军统领衙门内外城各营汛部能知道。他们的瓢把子也各有界限,每个管多少地方,在他那地方之内,不论是谁偷窃财物,都得叫他知道,并且把偷来的东西,先交给他存放数日,防备有人找。如若失主有势力,寻找失物,追得急了,由瓢把子把东西交还。或是失主家中雇有护院的,人家护院的找着瓢把子论交情义气,也得把东西交还。

    每一个黑门坎的瓢把子,手下都有许多人,昼伏夜出,偷来的东西,存放数日无事,他们就把赃物“挑(tiǎo)喽”,“均杵”(江湖人管卖东西调[diào]侃儿叫挑喽,大家分钱叫均杵)。如有外省的黑门坎的人来到内地,未作案之先,就得先拜瓢把子,然后才能偷窃,如若不拜瓢把子就作案,那失主丢了东西不找,瓢把子知道了也暗中叫鹰爪(江湖人管捕盗的官人调侃儿叫鹰爪)把他捕去。可是外省的黑门坎的人来到内地,若是念杵头儿(江湖人管没有钱花调侃儿叫念杵头儿),见了内地的瓢把子,得由瓢把子帮助他衣食住,如不作案,由这里路过,缺少路费,那是告帮,瓢把子也得赠他相当的路费。或有黑门坎的人遭了官司,瓢把子得托情运动,给送钱使用。

    当瓢把子的也不一样。头等的人物,本领好,轻财重义,交际广,眼皮杂,认识的人多,遇事都用得着,事事活动,立住了名姓,有了万儿(名儿),黑门坎的人慕名来投奔,他的“摽(biào)杵吃上也是海海(hāi hāi)的”(瓢把子花他伙计的钱调侃儿叫吃摽杵,得的钱多了调侃儿叫摽杵儿海海的)。如若当瓢把子的没义气,事事不讲交情,过于厉害了,日久天长万儿一念(江湖人管名姓臭了调侃儿叫万儿念了),官私两面的朋友都不沾了,他也是吃不着摽杵,能挤得自己出去作案,那才寒碜哪!黑门坎的人,论品行也有优劣,那人品不好,事事不守黑门坎的规矩,鹰爪漏空他也偷,富户家中有护院的,得了手,他也偷,甚至于瓢把的窑(屋)内有好东西,不留神,也照样地窃走。可是,照这样胡来,栽了就没人救,吃上苦子,身体就得受伤,若是伤了手眼,这碗饭就不用吃了。黑门坎的人(专干偷盗窃取的练把式的人)本领高的,十有八九都是有义气的。富户人家有护院的他不偷,就是没有护院的,他访查人家财来得正当,也不下手,遇着孤寒贫人,疾病死亡,或是同道的为难事儿,他访好了哪个富户财来得不正,他必大偷一水,取来不义之财,他另做有义之事。如若日久了,立住了姓名,明暗挂子(黑白两道)阴阳两门的人都知道了,遇事还有人帮助他。

    当初北平东北城某富户家雇有护院的,有一次黑门坎的义贼因有用款之事,夜内去见护院的,求他向本家借用一千银子,护院拾着义贼的万儿(江湖人管听人传说某人的行为如何,做事怎样,调[diào]侃儿叫拾着万儿),知道他常常偷富济贫,向富户借用的钱,不久准还。他来展(借)“柳海(liū hāi)拘迷(jū mi)杵儿”(即借一千银子),护院的就替他向本家疏通。怎奈本家主人不肯借用,事情弄僵了,护院的就把事辞掉。本家再找护院的,没人干了,夜内连三并四地丢东西。他家有势力,请来官军巡守,那黑门坎的义贼照样来偷,叫官兵看着,干拿不住他。昼去夜至,夜夜扰乱,个月不安。结果还是托朋友请明挂子(练把式不偷不盗的)有名的人物出来,给他们说和了事。事倒是完了,那富户的损失可太大了,弄得他啼笑皆非,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护院的虽是明挂子,偷盗窃取的人虽是黑门坎的人,他们阴阳也是不分哪!当初老云年幼的时候,在北平同学友往各处玩耍,有一次误入某院,见有一个老年人教好些人练功夫,所练的并不是拳脚,练的是蹿高纵远、滚背爬坡的功夫,所练的家伙都不带响动儿。有好几个人,能够撒腿跑着往墙上一蹿,倒背着身子,后背靠墙脚离地,能把人粘在墙上一样。那种功夫,据说名叫“粘糖人”,清末的名武丑儿张黑唱《大卖艺》,就有这种本事。由台帘跑出来,身子悬在台柱子上,平市五六十岁的人差不多的都见过。还有能把身子悬在房檐底下,手脚抓住房椽子,就能悬好大时候。那黑门坎的场子与普通的把式场子不同,我老云看过一次,以后再去,就被人家拒绝了。几十年内光景,回思往事,好像还记得点儿。

    护院这行人,北平很出过几个有本领的。在清初时代,吴三桂在云南反了,遣绿林人到北京刺杀大学士索额图。那个黑门坎的人物(专干偷盗窃取的练把式的人)到了大学士府,见索额图夜内坐于案后办理公务,为国勤劳,料他是个忠臣,不忍下手,竟投在索额图府中给他护院。以后有许多的刺客俱都被他挡回去。索额图嗜好古玩,即使是明挂子(练把式不偷不盗的)行人也想去偷,只是有黑门坎的人改在他的府中支了杆啦(护了院了),也都不好意思去偷。看起来明、暗挂子行人都是有义气的呀。至于清室末叶,八卦门的董海川、尹福(现在平市募警教练所尹玉璋之父),太极门之杨露禅,也都有惊人的技能,又戳杆又支杆(又教徒弟又护院),很做了些个惊天动地的事儿。提起杨班侯、翠花刘、煤马、眼镜程等人来,至今还有人在茶馆酒肆里谈论他们的故事。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