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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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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江湖人,若能按着这句话去做事,事事都成,按着这句话去闯练,什么地方都走得通。他说了个极小的故事叫我悟解。我老云就由他一说这小故事而开了窍啦!还成为半个老合(还没够整个的哪)。

    他说,有个茶馆买卖不好,无人照顾,雇了个懂得江湖事的伙计。这个伙计姓王,他自称傻王,可他不傻,也不装傻,他就在茶馆里运用老合(闯江湖的)的方法。譬如有个茶座由外边走进茶馆来,手里拿着个鼻烟壶。伙计给他沏壶茶,瞧见他将鼻烟壶放在了桌上。傻王一看这烟壶的成色(shǎi),也就值个几毛钱,他张嘴就问:“您这烟壶几块大洋买的?”这人说:“才六毛钱买的。”傻王就能失声说:“真便宜,您真会买东西。李四爷前天花两块钱买了个烟壶还不如您这个哪!”这个茶座听伙计这样恭维他,心里觉着痛快,也很喜爱傻王。天天不往别的茶馆去了,就专在傻王这里喝茶。其实,他喝茶给水钱,擦脸给毛巾钱,这里并不便宜,只因傻王会使老合方法,见物增价捧人家,捧对了,将主顾拉住了,买卖就能日日见好。“死店活人开”,这句话诚然不假。我听他说傻王能够见物增价,感觉着心地豁朗。他会使老合的手段,见了什么人说什么话,迎合他人的心理,说话行事,碰着人的心眼,样样事办出来叫人喜欢,句句话说出来叫人可心。可心与马屁的意思不同,千人所喜,准保发财。

    某江湖人还说个小故事。他说,有个茶馆儿,买卖很为发达。天天茶座拥拥挤挤,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掌柜的与伙计闹了意见,将伙计辞退了,另换个伙计。这个伙计不会说话,有个茶座儿,桌上放个鼻烟壶,他瞧着也就值个几毛钱,他问人:“你这个鼻烟壶是多少钱买的?”人家说:“一块大洋。”他把嘴一撇道:“一块钱不值,你买贵了,简直的上了当啦!你不会买东西。”这个茶座就瞪了他一眼。又有个茶座儿说:“伙计,你给拿个干净的茶壶。”他说:“都干净。不干净谁使呀!”人家问他:“水开吗?”他说:“你不放心自己上茶炉看去!”有人说:“伙计,你很是忙啊!”他说:“不忙吃什么!”他句句话说出来叫人不痛快,大家给他起个外号叫“倔劳”。一样花钱,哪个茶馆不能喝茶,谁跟他怄气?日子久了,是喝茶的都不来了。这个茶馆掌柜的觉悟了,将他辞退。他还说:“此处不养爷,还有养爷处!”

    他说了这段小故事,我受了启发,觉得哪里的人都喜欢老合(江湖人)的顺情说好话,又觉着话是开心的钥匙。说话行事要研究不好啊,一生的事业绝不能发展。如若将这说话的本领学到了,投人所好行事,一生的事业何愁不发展。老合的一举一动,不论遇见了什么样的人,也能说到一处,绝不会处处碰钉子。老合的意义有多么伟大,非我一人所能道尽。我只知有官场中的老合,商家的老合,行伍中的老合,工匠中的老合,种庄稼的老合,读书中的老合,社会里处处都有老合,不过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生、旦、净、末、丑,所扮的角儿不同就是了。

    老合的手段很多很多的。只是一样,要学很不易。因为他们的手段是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的。有心领神会的聪明,管保样样能够学到。就是我老云五十多岁了,明白些江湖事儿,也有些人管我叫“江湖老合记者”呢!

    北平平民化市场天桥之沿革与变迁

    江湖中的艺人,无论练好了哪种艺术,都有百观不厌的长处。他们在哪里做艺,游逛的闲散人们就追到哪里游逛。不怕某处是个极冷静的地方,素日没有人到的,只要将江湖中生意人约了去,在那个冷静地方敲打锣鼓表演艺术,管保几天的工夫就能热闹起来。如若得罪了他们,或是由空地净盖房,盖来盖去将生意人挤走啦,管保不多日子,那个繁华热闹所在立刻就受影响,游人日稀,各种的买卖就没人照顾,日久就变成个大大的垃圾堆。江湖艺人有兴隆地面的力量,有吸引游人的力量,有繁华地方的力量。我国各大都市、各省市、各商埠、各码头有许多地方都是由他们的力量兴旺起来的。江湖艺人在社会中是有伟大之力,岂可忽视耶?阅者如不相信,我老云例举一事,便能知晓江湖艺人的势力如何。

    在营口有个洼坑甸,算是营口最最繁华热闹的市场,较比天津的三不管(天津市南市的一个露天市场)、北平的天桥,不在以下。起初,洼坑甸是块低洼之处,年年夏天积存些雨水,臭气难闻。营口市的人都不到那里去。自从这里添了杂拌(zá ban)地(有各种露天杂耍儿、撂地赌钱的玩艺儿,江湖人称为杂拌地,又叫杂巴地),渐渐有人去逛。在那时算是个发芽的时期,有个“晃(huàng)条”的(江湖人管蹲签赌钱的调[diào]侃儿叫晃条的)刘凤岐,他是河北省河间县的人。对于江湖艺人有以艺术吸引游人兴隆地方的力量,他是知道的。搭了个财东(财主)就经营那洼坑甸。几年光景,由他开荒邀请各处的江湖人到那里做艺,居然就成功啦。刘凤岐是洼坑甸的经理,数年的收获,就由一个穷光蛋变成了一位资产阶级中的人物了。我云游客是到处云游,隐士文人都去游三山五岳、古寺庵观;我是专游生意场儿。在民国九年我就云游到营口,大逛洼坑甸,那里有卖梳篦(bì)的、卖刀剪的、卖估衣的,有各种货摊儿,各样吃食,大小饭馆林立,叫卖摊儿丛杂,锣鼓喧天,马戏棚、走兽棚、魔术棚、拉洋片的、大鼓书场、评书场、相声场、戏法场,卖药的、算卦的、相面的、打把式卖艺的,比大连西岗子还格外热闹。我云游了一个星期,都没过瘾,因事回津。又过了几年复至营口,乘车而往,及到了洼坑甸一看,冷冷清清,游人稀少,各铺户的伙计也都愣着,那种情况,将我老云的高兴一下子打没了。我下了车向各处访问,为什么那样繁华热闹的所在落到这样冷清?有人告诉我是刘凤岐财产有了,渐渐地骄傲,眼空四海,目中无人,对于江湖艺人待遇太苛,将江湖人得罪了。那些生意人,都挪到东街火神庙搭场子,将游逛的人们带走啦。这里没了玩艺儿,谁也不来逛了,这个洼坑甸算没了风水。我老云也扫兴而归。没想到刘凤岐那个人能够有了觉悟,痛改前非,托朋友向江湖艺人疏通,居然运动成功,江湖艺人又都挪回洼坑甸。真也奇怪,游逛的人们又都天天游逛洼坑甸,那个地方又成了繁华热闹之所。我老云问过刘凤岐:江湖艺人对于兴隆地面如何?他郑重地和我说是伟大的,生意人的势力他是知道了。到如今只要往营口去过的江湖人,对于刘凤岐是有口皆碑,无不钦佩。他联络江湖中的生意人,种种手段,样样方法,是很有门道值得钦佩的。据我所知道的情形,营口洼坑甸因有刘凤岐而兴,有江湖艺人而繁华起来的。江湖艺人能兴隆市面,不仅营口是那样,哪省哪县也是一样的。

    从前天桥那里的地皮每亩地才值二三百元。自从天桥市场渐渐发达以来,那地皮的价儿也随着往上增长,最近要在天桥买一亩田种地必须三千元大洋才买得到哪。天桥地方是江湖艺人给振兴起来的,到了如今,成为北平平民化的市场,功劳是他们的。地价涨到三千元一亩,恐怕没有人酬谢他们吧。现在全国各地,因为经济的状况不佳,连上海那个地方,都嚷不景气,北平的天桥,各种的商业,各种的玩艺儿场,还能支持得住,实是不易呀。

    老北京的天桥,有许多江湖人做生意拉场子,游人众多。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我老云将这些年调查得来的天桥沿革、变迁、状况、艺人、艺术种种里面的材料,书出来贡献于阅者。

    据北平市老人所谈,当初的天桥是最高无比。在天桥南边往北看不见前门,在天桥北边往南看,看不见永定门,可见那座桥是不矮的。桥底下走水,桥东叫东沟沿,桥西就叫西沟沿,那道沟最长叫做龙须沟。永定门内,东天坛,西先农坛,两坛之北,天桥之南,地势很低,尽是水坑。清季鼎盛时期,天桥附近有些贩夫走卒、劳动的人们在那里求生活,无事就在那里散逛,未有今日之盛也。

    天桥的茶馆,据我老云所知道的,最早是西沟沿南边有个大野茶馆,字号福海居,主人姓王行(hánɡ)八。他那野茶馆所去的茶座,都不注意字号,全都呼为“王八茶馆”。每逢春末夏初之际,一些个闲散阶级人,提笼架鸟,喝个野茶,都到那里去的。在清末时候,提起王八茶馆几乎无人不知,每日高朋满座,主人王某,对于应酬茶座,周全事儿是能手,克勤克俭,买卖发达,颇获厚利,十数年的好买卖,很置了些产业。

    围着他那茶馆,有许多江湖人做生意。拉场子,撂明地(不是屋子的演出场所),游人众多。人能兴地,地能兴人。那附近的水坑,随垫随宽。地势越宽阔,支棚架帐,摊贩云集,游逛的愈多。夏季兴旺,每入冬令,游人稀少,不如夏令百分之一。野茶馆最多之时,系先农坛东北部开办临时市场,水心亭、杂耍(是曲艺杂耍形式的综合叫法)馆子,茶馆林立,盛极一时,天桥发达第一期也。

    有清室某王祭坛,在坛门往北望见棚帷杆幌(huàng),锣鼓喧天。只向当局问了问是何所在,当局疑其见怪,立即驱逐。天桥的玩艺儿迁于金鱼池,未几,天桥仍然恢复原状。

    庚子年后,前门至永定门翻修马路,天桥拆改为小石桥矣。马路东有歌舞台、乐舞台、燕舞台,梆子名角崔灵芝、一千红等与名武丑张黑,均在三台献艺,每日三台均上满座。天桥以前尽是浮摊,即估衣摊、铜铁破烂摊、叫卖商摊销货之所在。城南游艺园,前后开办,虽为阔人游艺园,与天桥大有益处,藉壮声势,长袍短褂上等人也有。天桥的各种生意十分兴旺,为天桥发达的第二期也。

    是时警察厅对于平民娱乐极为注意,为繁华市面计,将天桥立为东西市场,组织东西市场联合会。为永久事业,各摊贩商人集款收买官地,从那时起,大兴土木,渐渐建房筑屋,经十数年之久,便成为今日平民模范之市场也。

    天津南市三不管露天市场

    凡是到过天津的人,都知道有个三不管。外省人没到过天津的,听人说得三不管可逛,那里最热闹,说得天花乱坠,叫那没到过的人闻香不到口,不知这三不管是怎样热闹哪!我老云每逢路过天津时,必到三不管兜个圈儿,把我所闻所见写出来,将那天津平民娱乐场————江湖人的根据地,介绍给阅者。

    三不管那个地方,说起发达来,为我华北第一,可不是热闹第一,也不是好的第一,是发展得最快数它第一。在我幼年的时候(时在清末)到过天津一次,那三不管一带净是水坑,又深又大,较比北平的什刹海还大些,可是不如什刹海清洁。坑的西边有一片热闹场,北边有一片热闹场。坑内净是小船,供游人往来乘坐。每至夜内,船上有乘客,或三或五,一人弹弦,一人敲打茶杯,二人对唱靠山调(diào)的小曲。什么《从良后悔》、《报杆打忘八》,使人听了能感觉那真是天津的土产,地道的天津味儿。我向本地人问过,那个地方为什么叫三不管?据他们说,那地方离外国租界很近,外国人对那里是不管;市政当局知道那里是臭水坑子,是垃圾堆,不大注意,也不管;县署因为那地方的界限属于市政所辖,他们也不管,故此叫做“三不管”。是与不是,也不敢断定。不过他是那么说,我是这么讲。这个三不管究属在什么地方哪?以天津的四马路说吧。在清朝时代,马路是天津县的城墙拆去了之后,才修成了四大马路,那四大马路之内算是中心地。三不管在南马路之南,所隔的不到半里路,有清室某大官员在那里用土垫坑,修马路、建民房,设立房产公司。直到民初时代,算是三不管刚发达的时期。那大空场儿之大,为历来所未有,往西至南关下头,往南到海光寺,往东到日租界西边,往北到南马路以南,较比北平的天桥大有三分之一。最多的玩艺儿是小戏棚子,或用席搭,或用布圈,里面唱的是《算粮登殿》、《杀狗劝妻》、《翠屏山》、《金水桥》。山西梆子,破锣破鼓破行(xíng)头。坎(kǎn)子(收门票的人)上的朋友在外边把门要钱,威威武武,连叫带嚷,很是怕人。可是个个小戏棚内都拥挤不动。虽然零打钱、不卖票,较比到大戏园子买票花的钱更多,贪贱吃穷人,是其实也。卖碎布头的摊子一家挨一家,以白傻子吆喝的最出奇,连说带唱卖布饶布头,为历来所未有,都说他卖的是布铺里剩下的碎布头儿,我可看见了他将整匹的布一块一块扯碎了,冤那老赶(北平管那乡下人叫怯杓[sháo],又叫做白帽子,天津叫老赶)。其实买到家里一算计,买得更贵。到了他摊前一站,听他的“钢口”(说话的技巧和分量)一卖弄,全都瞧着便宜。卖布的使老合(江湖艺人)的圆粘(nián)子(招徕观众)、卖钢口、亮托(亮出做生意的货)、迷魂掌,就是在那地方。赶上了那年月,如今,可就不成了。

    到了民国十年前后,我老云逛起三不管(天津市南市的一个露天市场)来,能够天天去,逛个一个多月也不腻。各种杂技,各样生意,各大戏棚,应有尽有,无一不全。那坑可垫的都没了,完全是平川地,翠柏村,德美后,土娼乐户无不利市十倍。由南马路往南,有地皮就盖房,直盖出好几里去,成了好几道繁华热闹的街道,由南门往东,第一是荣业大街,第二是东兴大街,第三是广兴大街,电影院、戏园子、医院、澡堂子、照相馆、落(lào)子馆(坤书馆),是一家挨着一家。北平的天桥是白天热闹,夜内没有人;天津的三不管是昼如夜,夜如昼,各有不同的热闹。在那个时候,江湖艺人不论是做什么生意的,也都发达,个个得意洋洋。金、皮、彩、挂、平、团(tuǎn)、调(diào)、柳(liǔ),跑马戏的、玩腥棚的(演假马戏的)、弄戏头棚的(玩走兽棚的)、挑(tiǎo)拱页子的(卖当票的)、挑(tiǎo)转(zhuàn)枝子的(卖表的)、卖大堆的(卖劣质大件皮袄毯子的)、挑(tiǎo)里腥(lǐ xing)嘴子的(野妓揽客的)、晃(huàng)条儿的(蹲签赌钱的)、摇会的(筹集款项的)、挑里腥衫的(卖劣质衣服的)、挑(tiǎo)水滚子的(卖胰子的)、挑里腥光子的(拉假洋片的)、做四平粘(nián)子的(卖丸散膏丹各种药的)、做骑磨的(不详)、撒(sǎ)小帖(tiē)子的(撒传单骗人看病的)、做大票的(施药治病冤人骗钱的)、搬柴的(拔牙的)、镶柴的(镶牙的)……真是一支秃笔写之不尽,说之不完。这样说阅者可有不能了解的,请诸君别忙,容我把这些江湖事,一样样、一桩桩地都说出来,管保诸君瞧着有茶余饭后谈天的话料。

    天桥市场摆地的人物

    我说这个摆地的人物,凡是久逛天桥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的。不知道的人也是不少。阅者诸君如若问什么叫摆地的?说起来也是一种职业。干这行的都得胳臂粗,脑袋大,有点窦尔墩的派头,才能吃得了这碗饭哪!本钱不大,有个几十块钱就能成的,买些桌子、凳子、竹竿、杉篙、布棚儿,弄几个生意场,再有几块地儿,就有江湖艺人找他们临时上地(做生意),挣了钱是二八下账。如若挣一元钱,做艺的八角,摆地的两角。上地的行当是:说相声的、唱大鼓的、说竹板书的、摔跤的、变戏法的、打把式卖艺的、唱坠子的、抖空竹的,种种的玩艺儿。此外还有卖药、算卦、相面的、点痣的,这几种生意用不了许多的桌凳,只要有张桌子,一个凳儿就成,可不能二八下账,由上地的艺人挣了钱随便分给他们,数目多寡没有一定的。

    天桥摆地的人物也各有地盘,最早是李六一、赵凤桐、老冯。李六一所摆场子在天桥西北一带,魁华舞台西北,他所占的地皮先是官地,后由商人购买改为民地。在民国元年至十年之间,他的地势最好,凡是艺人都愿上他的地儿,他每天的收入也有几元钱。近年来地势变了,游逛的人们都不走那一带了,也由地主建筑了许多的房子。李六一的场子十落一二,他这个摆地的已然半守旧业半改行了。老冯所摆的场子在王八茶馆以南,魁华舞台东北一带,在民国十年前,游逛的人们都在那里盘桓,上地(做生意)的玩艺儿也很齐全,所分的利钱哪天也有两三元。至今他那些场子全盖了房子,老冯这个人也不知哪里去了。赵凤桐所摆的场子在电车道两边,公平市场北半部,所有的地皮都是公平市场的。上他地的艺人净是武买卖(江湖人管卖艺里变戏法的、摔跤的、拉洋片的等等生意叫做武买卖。因为这些玩艺儿有锣鼓敲敲打打,吵吵嚷嚷,扰乱其他生意不得做生意,都叫他们为武档子),没有文买卖。一些个算卦相面的、卖药的文生意,都怕武生意,若是上地做买卖,文生意离着武生意越远越好,清清静静,得说得道,挣钱为妙。绝不肯以肉嘴肉嗓子和锣鼓儿反抗。有了这种原因,赵凤桐的场子成了武玩艺儿的地盘,文生意一份也没有了。

    天桥市场摆地的人物之一————点痣的。

    天桥摆地的人物能够发达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吴老公,一个叫老魏。吴老公是个太监。因为时代变迁,太监的权威没有了,受了时代变迁的淘汰,当太监不能维持生活,要当也怕没处当去。他有些钱财,置买桌凳,棚儿帐儿,占几个场子,做摆地买卖。他摆的场子在公平市场西边,魁华舞台以南,在民国十年以后,他那一带的地势,为游逛的人们必经之路,上他那地的艺人都是有本领的,每日也收入几元钱,克勤克俭,积蓄款项,盖了两三所房子,由摆地改吃瓦片儿,是个有眼光的人,所以生活无忧,很为得意。只是他人缘有限,因为他没有儿子,天桥的人们都说他苦奔而已。看起来为人穷富事小,没有人缘也是不好啊!

    老魏是河间人氏,与名伶魏莲芳是同宗弟兄,先在天桥魁华舞台后边摆茶摊儿,他在天桥瞧着摆地的营生可干,就置买桌凳棚帐,招揽生意。我老云还记得上他地的是两档子生意,一文一武。文生意是做“八岔”(江湖人管算奇门的调[diào]侃儿叫八岔)的连仲三,武生意是“挑(tiǎo)厨供(gòng)”的(挑厨供的是卖戏法的)孙宝善。他由给这两个人摆地干着得意,又在先农坛东面,旧坛坡下边弄了一个场子,在他这三个场子初立之时,邀了三档硬生意(江湖人管能挣钱的玩艺儿调侃儿叫硬生意)。头个场子是摔跤的宝善林(宝三),二个场子是张寿臣、刘德志相声,三个场子是关顺鹏的竹板书,这三档玩艺儿挣了钱和他二八分钱,哪天他也能收两元至三元。又在三个场子后边弄了个野茶馆,字号爽心园。高搭天棚,每年的夏季的茶座很多,买卖很是发达,由野茶馆又改为杂耍(是曲艺杂耍形式的综合叫法)馆子。爽心园分为南北卖座。北边卖清茶,南边唱大鼓。山东的坤角李雪芳在他那馆子唱了二年半,天天上满堂座儿。一者是李雪芳的艺术好,有叫座的魔力;二者是地势宽阔,处于流水粘(nián)子(江湖人管游逛人必由之路调侃儿叫流水地,管一要钱游逛的一散的玩艺儿叫流水粘子,别的生意能在他们要钱的时候吸收游人,调侃儿叫借得了粘子),游人容易入步。爽心园茶馆为天桥借粘子第一好地方,凡是做艺的人们都愿上他的馆子。老魏近些年积蓄了不少钱,将爽心园前边的官地买到手中,改为六个生意场,盖了些房子,由摆地起手,勤苦耐劳,事业发达,十年有余,变为资产阶级中的人物,也是福禄加于勤俭人也。天桥的人们对于他是贬多褒少,或许是一家饱暖千家怨。现在爽心园的台柱子李雪芳已回归济南,另邀李艳芬、李艳楼演唱山东大鼓,上的座儿也还不错。场子的生意能够挣钱久占的是宝三摔跤,于俊波、郭起如、尹麻子相声,其余的场子都是随来随走,流水似的生意。

    摆地人物,最近有豆汁舒家、天华园王家,较比以上的几个人差得太多,他们的场子只有一两块,也不见发展,仅落扎挣劲儿(勉强支撑)。因为这些年天桥市场盖的房子太多,将生意场挤得剩了一半,摆地的行当也要排挤没了。

    天桥东市场卖估(gù)衣的

    天桥市场地势宽阔,面积之大,在北平算是第一,各省市的市场也没有比他大的。东至金鱼池,西至城南游艺园,南至先农坛、天坛两门,北至东西沟沿,这些地方糊里糊涂地都叫天桥市场。在这里面又分出多少个市场:天桥东边叫东市场,又分为第一、第二、第三巷子。天桥西边最为复杂,马路以西叫西市场,由吉祥舞台往南,坛门往北叫公平市场,由电车总站往西,为公平市场南北之界限,南为南公平市场,北为北公平市场。在魁华舞台西边内市场叫先农市场,往南叫华安市场,现在都盖成民房,这个市场名称虽在,玩艺儿是没有了。西边有片红楼,叫城南商场,游艺园东边叫天农市场。天桥东市场没有杂技场、玩艺儿场,全都是做买卖的,可称为商业区,而最多的买卖是卖估衣的。估衣行虽有估衣铺、估衣摊的分别,可是铺子也不在屋内做买卖,而在门前支棚设帐,和估衣摊是一样的。

    我老云是个穷光蛋,有了钱不懂得做做衣裳,向来是买估衣穿,我和估衣行是经常交买卖,他们估衣行的内幕情形,我曾调查过几次。他们这行的买卖情形最复杂,规矩也与普通的商业不同。

    我有个估衣行的朋友张君,我问过他:“你们估衣行为什么铺面弄得屋子挺黑呀?”张君说:“我们卖的衣裳都是由当铺里趸(dǔn)(整批地买进)来的,无论是皮、棉、单、夹、纱,难免衣裳上有残坏的地方,什么大襟上有块油啦,袖子上有个洋烟卷烧的小窟窿啦,胳肢窝虫子咬啦。我们来了买主,挑选了半天,好容易挑合适了一件衣服,要叫他瞧出点小毛病,他能要吗?如若屋子黑,不亮堂,叫他在屋子里瞧看,稍微大意就能看不见,讲好了价钱,将衣服买回家去再看出毛病来呀,向来估衣行的规矩是出门不管换,最腻“抖德(dè)”。我问张君:“什么叫抖德?”张君说:“我们估衣行管买走的东西又拿回来换钱,调(diào)侃儿叫抖德。”我问道:“各商家的买卖货物,除了药品是出门不换,别的东西都可以换的,怎么估衣不能退货哪?”张君说:“七十二行手艺买卖,行行不同。就以我们估(gù)衣行说吧,虽是讲本图利,与各行买卖全都不同。我们这行用伙计是分为挣工钱与不挣工钱。挣工钱每月至多不过六元,少者三元,柜上管顿饭,到了三节算账有零钱,零钱也少。如若不挣工钱的伙计,柜上不给工钱并且是不管饭,他分的零钱可就是大股儿。我们估衣行的伙计挣钱多少,全由零钱多寡而定。”我问道:“你们这行的零钱是怎样挣法,如何分钱?”张君说:“我们的货物上都有暗码。譬如,来位客人要买大氅(chǎng)(大衣),伙计一看大氅上画的号码,是应卖十三元大洋,他敢向买主要二十四元的。如若买主给了十五元,他应当卖了吧?他不惟不卖,还向买主花说柳说,叫买主添钱。如若买主多添钱,他们伙计就多分钱;买主一定不添了,他也得卖给人家。卖下这十五元钱来是大账写十三元,小账写两元,大账的十三元算掌柜的本利,小账的两元就是伙计的零钱。到了晚上,收摊算账,这两元小账是掌柜的分一元,伙计分一元,每天伙计们谁分多少零钱,由他们个人卖货能力而定。越是有能为的伙计,越能在码的价外多多地卖钱。”我问张君:“如若是挣工钱的伙计,分零钱如何分法?”张君说:“那要是十三元的货物他们卖了十五元,大账上收十三元,小账上收两元,当天这两元不能分,得了零钱,天天往小账上记数,到了五月节、八月节、年关,才按着小账上的数目,按股儿分钱。”我又问张君:“我常听贵行人说,大账好,小账好,大账不好小账也不好,那是怎么回事?”张君说:“譬如,今天来的买货之人,件件东西都多给钱,卖项也好,大账上能落笔在百数多元,有人要问今天买卖怎样?就说:大账很好。如若卖出去的东西件件都有伙计的零钱,小账上一笔一笔写不少,有人若问今天买卖怎样?就说:小账不错。如若恰巧喽,买东西的都不出大价钱,件件东西都按码卖出去的,大账上落了好几笔,小账不落笔,有人若问今天买卖怎样?就说:大账不错,小账不好,还没落笔呢。如若今天一个买主都没有,有人若问今天买卖怎么样?就说大小账都没落笔。”张君说到这里,向我老云说道:“你想我们估(gù)衣行好容易来个买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货卖出去了,大小账都落了笔啦。买东西的人又回来说,东西不要了,将钱退给他。我们伙计、掌柜的能愿意吗?故此我们估衣行无论是伙计、掌柜的,都怕有抖德(dè)的事儿,遇见这路事都是腻的。”

    估衣行虽有估衣铺、估衣摊的分别,可是铺子也不在屋内做买卖,而在门前支棚设帐,和估衣摊是一样的。这行的买卖情形最复杂,规矩亦与普通的商业不同。

    我问张君:“你们估衣行儿是讲本图利,与江湖的生意不同,为什么也讲究调(diào)侃儿哪?”张君说:“譬如,我们估衣摊上挂着一件绸子大褂,尺码才三尺二长。来到个买主,掌柜的看着他奔了这件大褂,瞧他身高够四尺多,那大褂往他身上穿,一定是尺寸短。伙计没料开这个情形,掌柜的料开了,无论如何也是白费话多劳神,这号买卖做不好。与其多费话,歇会儿好不好?掌柜的冲伙计调个侃儿(说行话)说:‘喜。’伙计听见了就向买主说:‘你不用看,也不用买,这件大褂你穿着小。’那买主也就走了。这是调侃儿最小的用处。往大了说,能够一句侃儿多挣两块洋。譬如来个买主,正赶上买卖忙,伙计、掌柜的都伺候买主儿,瞧货讲价钱之际又来了个买主,学徒的过去张罗。人家买的马褂,上头号的码子是三元五角,学徒的向人家要七元钱,人家给了三元五角。那学徒的能力有限,就要卖给人家。大伙计有本领,看出这买主儿是还能多添钱的样子,不能看着钱不挣,将买卖做屈了,冲学徒的说:‘外库外。’学徒的懂得侃儿是要卖五元五角,他向买主说:‘我们这马褂少了五元五角不卖。’那个买主爱上了这件东西,真给了五元五角钱。老云你想,这不是多来两元吗?记在小账上又是笔零钱吧?调(diào)侃儿是有用的,不是瞎胡闹的。”我问张君:“我走在估(gù)衣摊旁边,有时候听你们行的人调侃儿说:‘砸砸浆。’那是什么侃儿?”张君说:“譬如行对行要买件大褂,卖主不能多要钱,要了三元五角。买主的意思是还要少给钱,他不说再少给几角,和卖主调侃儿说,‘砸砸浆吧’。如若卖主说‘砸浆可不成了’,即是少了不卖;如若卖主说‘砸砸浆还成’,即是再少给个几角钱还成哪,买主又可以便宜些钱。”

    我问张君:“都说你们估衣行所卖的货物,应卖多少钱,衣裳上有暗码儿,码上多写钱数,叫买主看不明白,好向买主提高卖价。有些人说,那码是虚五对折二八扣,是不是哪?”张君说:“我们估衣行的暗码不是那样。你想,虚五对折二八扣,那不是太麻烦了吗?譬如一百元吧,虚五就剩五十元,对折又去二十五元,还剩二十五元,二八扣哪,又去五元,还剩二十元。若是值二十元的东西号一百元的码子,那不是离着太远啦!我们的暗码是不叫买主懂得,也不能像那么麻烦哪!”我问张君:“究竟贵行的码子是怎么折扣哪?”张君说:“我们估衣行的码子是有:大下一、小下一、三三码。共有这三样码子。”我问张君:“什么叫大下一哪?”张君说:“譬如,衣服上写着十二元,大对折下一,是对折剩六元,再下去一元哪,应剩五元。这就是对折大下一。若是应卖五元的东西,按大下一的码子写十二元。”我问张君:“什么叫小下一哪?”张君说:“譬如,衣服上写十元,对折五元,还剩五元,再下去一角,是落成四元九角。凡是卖四元九角的东西都号十元钱。”我问张君:“什么叫三三码哪?”张君说:“譬如,衣服上写三十九元,按三折计算应落十三元。凡是卖十三元的东西,若按三三码子就号三十九元。”我问张君:“外行人看了贵行的码子能够明白不能哪?”张君说:“这写暗码是我们自己人做买卖手续上便利,易于记载钱数,外行看了也是不懂的。并且一家一个规矩,这家使大下一的码子,那家就许用三三码子。除了本柜的人知道柜上使的是什么码子,别家的伙计也是不明白。”

    我问张君:“贵行的侃儿与江湖的侃儿是否一样?”张君说:“不一样。江湖人管小孩调(diào)侃儿叫怎科(zěn kē)子;我们估(gù)衣行叫喜合子。江湖人管大调侃儿叫海(hāi);我们叫德(dè)。江湖人管吃调侃儿叫上啃(kèn);我们叫抄。江湖人的钱数,一叫柳(liū),二叫月,三叫汪,四叫载(zhāi),五叫中,六叫申,七叫行(xíng),八叫掌,九叫爱,十叫句(jū);我们估衣行是一叫摇,二叫柳(liū),三叫搜,四叫臊,五叫外,六叫撂,七叫撬,八叫奔,九叫巧,十叫杓(sháo)。江湖人管一元钱叫柳(liū)丁拘迷把(jū mi bǎ),我们叫摇个其;江湖人管五元五角叫中丁拘迷中,我们叫分外库。江湖人管好叫撮啃(kèn),我们叫贺。江湖人管喝茶叫啃牙淋(kèn yá lin),我们叫悍迟。江湖的侃儿与我们估衣行是不一样的。”我问张君:“外行人若是懂得你们的侃儿,能有好处没有哪?”张君说:“有好处。如若外行人懂得估衣行的侃儿,买东西时候和我们行人只要一调(diào)侃儿,就知道买主是本行人,不能要大谎,买东西多少也有点便宜。”

    我问张君:“贵行的货物来源是由什么地方买来呢?”张君说:“我们行里的货物,大多数是当铺里买来的。各家当铺有过了期限赎不了的货物,按着他们的本利凑成大堆儿卖给我们。我们估衣行营业状况如何,须由当行的买卖兴衰而定。现在社会里人人喊穷,当铺的买卖都赔钱,我们估衣行也是一样地受影响啊。”我问张君:“都说你们估衣行卖骗人的货物,究竟有无其事哪?”张君说:“我们卖中国的衣服是不冤人的。有些个卖西服估衣的都用旧大衣翻个儿,呢子的东西难分里面,卖翻个货的只算以旧当新,还不算冤人;惟有卖拼货的是真冤人的。”我问:“什么叫卖拼货的?”张君说:“用小块的碎呢子拼凑着做个大氅,做得了,叫人瞧不出缝儿来,和好东西一样。如若买了去,穿到几个月,那缝儿全都露出来,若是露了缝那就不能穿了。有些个买东西的人眼力不好,买着这样东西便是上当。估衣摊子上买东西不是都上当,只要有眼力,一样能买着便宜东西。若是成年价净冤人,谁还照顾我们?买估(gù)衣上了当的人,买别的东西也是一样上当的。最好是别贪大便宜,管保干什么都少吃亏,少上当的。”我老云听了他的话,不拘走在哪里也不爱便宜,倒是不能上当,不能受冤。

    天桥东市场也有些个桌椅铺。桌椅铺是分为新、旧、粗、细。如若买硬木桌椅得到东市场的东北,金鱼池以北,那卖细活的铺子不大冤人,卖的价钱有高有低,就是不便宜,也不过是价钱大些,东西全是地道的。天桥东市的桌椅木器,都是旧桌椅烫蜡上色(shǎi),说北平话,瞧就瞧着有一眼,也是刀尺(dáo chi)货儿(修整、整理过的古旧东西)。买那个东西的人都是我们那里的老乡,花钱不在乎多少,买回家去摆不上几天,用手一摸,管保弄一手颜色。他们是成天价专蒙老乡。阅者如不相信,只管前去调查,我老云是绝不“胡云”的。那卖碎铜烂铁、五金电料的摊子,所有他们卖的零碎东西,也是和估衣行的货物一样,有眼力的人就真买得着便宜东西,没有眼力的人也是一样的上当。最近天桥的风水搬了家啦,天桥东歌舞台、乐舞台、燕舞台已然拆去,改为估衣棚子。那棚子底下天天有些个卖绸片估衣的做买卖。他们那一带买卖不同,都是山东莱州府的人,买卖诚实。我曾考查几次,他们卖东西是不大蒙人的。最奇怪的是这些山东老哥们卖估衣不吆喝,将货物挂起来等主道候客,做的是实在劲儿。可惜就是天桥东边没有风水,去的人们很少。社会的经济恐慌,都透着不景气。个个摊子不卖钱,都到了挣扎着的状况,莫不叫苦连天。唉!

    戏园子的坎(kǎn)子(收门票的人)

    各戏园子都有些把守戏馆子门的人,江湖人调(diào)侃儿管他们叫“坎子”。吃这碗饭也颇不易,身材必须个个长得雄壮,虎头虎脑的能镇得住人才成哪!小戏园子三四个人,大戏园子七八个人,人多了都有个头儿,到了开戏的时候,锣鼓一响,他们的头儿带着伙计往门内或坐或立,来了听戏的人,有官有私,他们招儿里会把簧儿(招儿是眼,把是看,就是眼里能看出听戏的是什么人),来的人应当买票不买票,一望而知。如若遇见冒充官人的与假充字号的不买票,他们就能拦住。说牐(chǎ)了,个个都会打架。如今社会里的人士文明多了,听蹭戏的人较比早年少多了,“坎(kǎn)子”们“鞭托”(打人)的事见不着啦,戏园子的“坎子”也好干了。

    各戏园子都有些把守戏馆子门的人,江湖人调侃儿管他们叫“坎(kǎn)子”(收门票的人)。吃这碗饭也颇不易,身材必须个个长得雄壮,虎头虎脑的能镇得住人才成哪!

    跑马戏的班子里男女角色无不齐备,可就是没有坎子。他们马戏班子不论开到哪个地方也得先找本地的“坎子”,和他将手续商议好了,然后才能租赁地皮,支搭棚帐,竖立高杆,鸣锣响鼓地开棚,马戏棚外掌柜的往门里一坐,游逛的人来看马戏是进门买票。如不买票,那“坎子”们得认识才成哪,如若把出簧来(看出来),不买票的人是官界人,或是本地的人物字号,或是本地的泥腿光棍,点头打个招呼就进去了。江湖的生意人要看马戏是不用花钱的,到了门上得向他们坎子们调(diào)个侃儿(说行话),虽不认识也能不拦挡,放进去白瞧白看。据我调查得来的情形,有江湖人要看马戏,与“坎子”们都不认识,走到门前冲他们先说:“辛苦!”倘若遇见好说话的“坎子”成了,就能进去白瞧;如若遇见难说话的坎子们,净说辛苦是不成的,必须得按着规矩向他们坎子说:“辛苦了,我敲一托(我白看一回)。”才能不买票白瞧白看。按着面子道个辛苦,那是江湖人普遍的礼节。如若拉洋片敲打锣鼓唱了一大套曲儿,围了许多的人,他往凳上让座,赶巧了都僵住了没有一个人坐的时候,他必说:“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千人走路,一人领头。哪位做个人中的领袖,将中的魁元?”他嘴说着,手指着,让谁谁摇头,让不下瞧主,没法子啦,向附近的江湖人调(diào)个侃儿(说行话)说:“我的口儿说搬了(管说完了挣不下钱来调侃儿叫搬了),你来给敲一托(白看一回,当观众)吧。”那附近江湖人按着江湖的义气,就得装着看洋片的,到了洋片箱子的前边凳上一坐,给他当敲托的(即是贴靴的[同伙]意思)。社会里的事儿也真奇怪,只要有一个人看,都坐下来看;如若没有人给他敲这一托,真就没有人看。故此老合(江湖艺人)们对于敲一托是欢迎的。马戏棚买卖虽用不着敲托的,老合们要向他们说“辛苦了,敲一托”,也是欢迎的。

    各省市各商埠码头的坎(kǎn)子(收门票的人),都是本地的人们才干这行哪,如若马戏班子不肯牺牲这种利益,本班自带坎子,人生地生(本地人物字号、泥腿光棍、当地官人,全都不对盘儿,不认识,看不出来),净打架争吵,就不用挣钱了。外来的人任你有多大的本领也是干不了这行的。俗谈“强龙不压地头蛇”,细考查起来,那句话诚然不假,并不是瞎说的;“远来的和尚会念经”,本乡本土的人,要想唬本地的乡亲也是不成啊。如若遇见了外乡人,长得再有个人样,穿得再阔绰,真能唬得住人。可是外来的坎子要唬事是不成的。我说这话诸君不信,可往各马戏棚去看,坎子上的人准是本地人。还有那戏头棚(江湖中管玩猴、大蟒、大象的走兽棚调侃儿叫戏头棚)、腥棚(江湖人管弄那三条腿的大狼、六条腿的牛调侃儿叫腥棚),到了各省市商埠码头,也都得用当地的坎子给他们把门儿。那种情形与马戏棚相同,不用赘言。只是那二八成儿均杵(管二八下账,坎子拿二成,马戏团拿八成,叫二八下账。分钱调侃儿叫均杵)仍是一样的。靠河的吃水,靠山的打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湖的事儿也是如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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