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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通鑑綱目與袁樞通鑑紀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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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今天我們要講朱子的通鑑綱目。通鑑綱目共五十九卷。溫公作通鑑,另外有目錄三十卷,其實只等於一張表,上次已講過。後來溫公嫌通鑑本書太詳,目錄又太簡,又另作一書,名通鑑舉要曆,共八十卷。到了胡安國,又另寫一書,名舉要補遺,來補寫通鑑舉要之遺。朱子說:胡安國這部舉要補遺,比起溫公通鑑舉要曆,是「文愈約,事愈備」。朱子又根據了司馬溫公同胡安國兩人通鑑、目錄、通鑑舉要、舉要補遺這四部書,再來寫他的通鑑綱目。乃是根據這四部書「增損隱括以就」。他又說,他這部書:

    表歲以首年,因年以著統,大書以提要,分注以備言。

    年則如貞觀元年、二年、三年等,歲是另外加上甲子、乙丑等,從前中國另外有專用的歲名,今不多講。所說「表歲以首年」,即如現在說「辛亥民國六十年」那樣。這本是一件極簡單的事。但到了列國分爭時,增進了正統之爭,那就複雜了。「因年以著統」,是編年。「大書以提要,分注以備言」,是綱目。用大字寫的是綱,分著小字注的是目。「綱」如春秋的經,「目」就如左氏之傳。實際上,諸位讀溫公通鑑,也是同樣寫法。如一人死了,那一句就等於一個「綱」,下面就講他怎樣死的,這一大段文章,就等於一個「目」。我們寫文章,也有開頭幾句作提綱,後面再詳細寫的。但朱子綱目是仿春秋,在其綱中,寓有褒贬。今舉兩例。

    如在三國時,溫公通鑑以正統屬魏,朱子綱目以正統屬蜀漢。朱子自己說:他開始寫這綱目,就為看了通鑑裏「諸葛亮入寇」一語,感到不稱意,才存心要來改寫。實際上,在朱子前,也早有人把蜀漢作正統的。如晉代的習鑿齒,他寫一書名漢晉春秋,裴松之三國志注裏引到此書。他稱「春秋」,是編年的。稱「漢晉春秋」,就是把三國裏的蜀漢做正統。現在我們都稱「魏晉」,但他卻稱「漢晉」。此其一。

    又一例,如在唐代武則天朝,唐中宗廢了,不能再留中央政府,避到房州,武則天自己管理政府事務。這在以前歷史上也有過,如漢惠帝下面有呂后。可是這裏有個不同。在太史公史記裏就有呂后本紀,此因惠帝已死,惠帝的兒子實在不是他兒子,而且也不姓劉。這時既是呂后掌權,當然可稱呂后本紀。但孝惠帝是死了,而唐中宗則並沒有死。他給武則天廢了,贬在房州。將來他再回來復位,唐朝皇位還由他接下。此和孝惠帝下邊沒有皇帝,只有呂后,情形不同。武則天奪權,唐中宗還在,並且將來中宗還是做皇帝;這在歷史上又該怎麼寫法呢?這裏便有一個「統」的問題。唐人沈既濟主張:武后雖然稱帝,但正名定義還該是唐中宗。

    近代人看不起此等爭辯,認為歷史事情還是一樣,何必爭此名。但不知名有時必當爭。正如現在我們之與大陸,在我們是中華民國,今年是中華民國之六十一年。但在大陸則是沒有中華民國了,只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也並非六十一年。過一時候,我們重回大陸,這時歷史該怎麼寫?還是在中華民國三十八年下便寫中華人民共和國,再過多少年,又再寫中華民國呢?還是一路寫中華民國呢?此處豈不依然仍有一爭論。而且此爭論,在意義上也極重要。可見我們非身當其境,輕率對古人作批評,往往可有誤。

    遠在春秋時也曾有過這樣事。魯昭公給三家驅逐出國,但此下春秋記年稱「公在乾侯」。現在唐代事正可適用。唐中宗年號嗣聖,歷史上應寫「嗣聖幾年帝在房州」,豈不甚好。但實際上這個嗣聖年號已廢不用,那時只稱垂拱幾年、天授幾年,都是武則天的年號。溫公寫通鑑只是就實書之,但同時范祖禹為溫公助編通鑑之唐代部分,他又自寫一書名唐紀,卻只寫「嗣聖幾年」,不寫垂拱、天授。朱子的通鑑綱目,則是照著范祖禹寫法來改正溫公通鑑寫法。此在沈既濟已經有此主張,而在實際上,則此事似乎很勉強。因當時武則天已正式革命,把唐朝廢了,他自定國號曰周。武則天在的時候,唐代既沒有了,當然也沒有唐中宗;而我們寫歷史的人,偏要加上一個唐中宗的年號來記年,那就有違了歷史寫實的主要原則。上面講過陳壽三國志不該把「蜀」來代替「漢」,劉先主、諸葛亮並未自稱蜀,寫史的便不能改稱他為蜀。如此說來,司馬溫公這樣寫法也不算錯。但另外一講法:唐中宗本是皇帝,武則天把他廢了,他將來再做皇帝,中間那一段的武則天統治只是一番篡亂,不能也認他是一個正統。所以後代人多認沈既濟、范祖禹、朱子這樣的書法比較合適些。

    可見凡屬關於這類的爭論,可以有兩方面意見,要斟酌論定是很難的,但也不能認為這裏面沒有問題,不該有爭論。民國以來人,認為此等處過去中國人所討論,都是些不成問題的問題,則實為淺視。卻不知此項問題到今還存在,將來寫歷史的還要討論,那能一筆抹殺。

    又有一例,我們本不是一個耶教國家,為什麼要用西曆紀元?現在又不稱之曰「西曆」,而改稱曰「公曆」,這也是一問題。將來若要為世界人類歷史定一個公曆,怎麼定法,現在還不知。而且此刻用西曆,也有麻煩。西曆的第一世紀已在漢代,漢武帝前用西元,須前一年前兩年的倒推上去。在西方歷史時間比較短,事情也簡單,習慣了也還不妨。中國史要從春秋、戰國一路推上去,豈不是自找麻煩。今天我們用陽曆是一件事,要歷史用西曆又是另外一件事。在我們學術界,中日抗戰那年每不稱民國二十六年,定要說西曆一九三七。我們到臺灣來,也不說民國三十八年,定要說西曆一九四九。好像中國自己够不上有一個自己的年代。這眞是亡國現象。為何我們定要講西曆多少年呢?豈不是中國人好像不承認了自己有這個中華民國之存在。這事有關教育,政府應有個抉擇,不能儘讓人自由。所以朱子綱目說「表歲以首年,因年以著統」,這兩句話,我們驟看似乎不像是歷史上一問題,其實乃是歷史上一個大問題。我們無志寫歷史,而僅志於考史,那也無所謂。但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總不能不寫歷史,總有人會出來寫,到那時該如何寫法?這是個大問題。在民國初年,新文化運動未起以前,多有人主張用黃帝紀元、孔子紀元,這還比較有意思。

    二

    朱子綱目序,收在文集裏。此序寫在朱子四十三歲,下邊還有二十八年朱子始卒。但朱子綱目究是寫完了沒有?朱子有一個慣例,往往序先寫好了,而書還在那裹改。開始寫書已有序,不是寫序時書已完成了。朱子的書,往往朱子生前早都刻了,如像論孟集注、詩集傳、易本義都是。這也不是朱子要刻,乃是被人偸刻,流傳。而綱目則始終沒有刻本,要到宋寧宗嘉定十二年才有,那時朱子已死了二十年。刻綱目的人,一是李方子,一是眞德秀。李方子是朱子學生,眞德秀也是治朱子學的。不過這朱子綱目的刻本,實際上並非朱子自己的定稿。朱子最大弟子黃勉齋曾說:「綱目每以未及修補為恨。」而李方子在刻綱目的序上也說:朱子「晚歲欲加更定以趨詳密,而力有未暇。」所以朱子綱目只是有了稿子,而最後刻本實不是朱子的原稿,而出於另外一人趙師淵之手。趙師淵亦是朱子學生,當然他是照了朱子意思來修補。在朱子晚年,趙師淵寫了多少卷就寄給朱子看,朱子只說好,說我是沒有工夫再來下筆改了。他屢次寄稿來,朱子回信總說「未暇觀」。所以趙師淵寫的,朱子並未仔細看,更不必講到改。論到趙師淵學問,當然不能和司馬溫公寫資治通鑑時的劉攽、劉恕、范祖禹相比。劉攽、劉恕、范祖禹寫成了長編,經過溫公自己一手寫定。現在朱子綱目雖有一個初稿,而趙師淵跟著朱子初稿去添,完成了現在這個本子,卻未經朱子詳細看過改過,當然中間多靠不住的地方。即是溫公通鑑,也有很多錯,也有靠不住的。明人嚴衍作通鑑補,有通鑑錯了,而嚴衍加以改正的。嚴衍有一學生談允厚,嚴衍和他合作,通鑑補實際上出兩人之手。談允厚有一篇序,說他做這工夫,把十七史同資治通鑑從頭對讀。通鑑當然根據十七史,但有的地方,明明不是改的十七史,而是通鑑有錯誤。這樣的例也很多,大槪不止一二十條,諸位讀嚴衍通鑑補就知。當然通鑑綱目的錯一定更多。後來也有人對此一條一條的來訂正。此處不多談。

    通鑑綱目還有一個凡例,說朱子怎麼來作綱目的。現有通鑑綱目凡例共十九門,一百三十七條,可是這凡例實在更靠不住。綱目凡例印在宋度宗咸淳元年,差不多在南宋末年了。這書是王柏刻的。王柏也是講朱子學的人。距朱子之死已快七十年,王柏從那裏看到此凡例?從朱子死到凡例刻成,中間有沒有改動增添呢?因此這個綱目凡例是更靠不住了。

    元、明兩代,大家推尊朱子,所以朱子綱目雖非朱子自己最後定本,實際上可算是趙師淵的著作,而極受社會上重視。所以此書愈刻愈多。全書不到六十卷,翻刻很省力。愈刻愈多,裏面自不免有其他人添添改改的也弄進去了。我們舉個例。如眞德秀有書名大學衍義,邱濬有書名大學衍義補,這兩書也給當時人非常看重;於是在綱目裏就有很多引到邱濬的話。邱濬是明朝人。第一個刻綱目的是眞德秀,眞德秀寫了大學衍義,邱濬根據眞德秀大學衍義來寫大学衍義補,怎麼他的話會引到通鑑綱目裏去?可見這是後來人添進去的。我們現在無法得到一部宋本的通鑑綱目,現在看到的大都只是明代的本子,此事無法細論。但我們縱得宋本,也還是趙師淵的本子,不是朱子的原本。

    可是也有人說,通鑑綱目是趙師淵所作,與朱子不相干。這話也不對。因朱子確實用過工夫寫綱目。他在四十三歲時,自己寫了一序,序裏明明說他是根據著通鑑、通鑑目錄、通鑑舉要、通鑑舉要補遺四部書,來寫他的綱目的。並且有很多朱子寫這綱目時的意見,在朱子語類、朱子文集裏可以查出。我現在寫的朱子新學案,就把這許多講到綱目的都抄出來。固是不多,只幾十條,但是證明朱子自己是花著工夫的。現在不擬詳講。後來綱目定本出於趙師淵,可是仍託名朱子。朱子名大,所以此書流傳很廣。兩百九十幾卷的通鑑讀來究竟不方便,讀通鑑綱目則不到六十卷,省力,大家當然喜歡讀。到後來遂有像綱鑑易知錄一類的書。

    我們的歷史年代愈久,內容愈複雜,愈需要有簡要的讀本,像綱鑑易知錄之類。淸代末年,我小孩子時,一般老先生們多讀御批通鑑輯覽。今天我們大家忙了,事情多了,可是歷史還是不能不讀;該要知道一個古今治亂興亡、人物賢奸的大槪。固是我們現在觀點變了,詳的有些處可以略,略的有些處應該詳。原來有的可以删,原來沒有的應該補。那麼我們應該來一個新通鑑、新綱目、新易知録、新輯覽,這樣可使大家讀,大家有益。可是到了民初以來,大家看這種書,認為一文不値。我們儘要提倡通俗,其實如通鑑輯覽、綱鑑易知錄之類,不就是通俗化了的史書嗎?而我們又看不起,又不肯自己動手來寫新的更通俗而更簡化的史書。於是民國以來的學術界,遂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老頑固、舊學者,他們儘用工夫,如我上面講的王先謙漢書補注等書;但社會上不能看。書則仍藏在圖書館,大家要用還得去用。社會上看得起的人,見稱為新學術界中大師們,卻又不肯寫。偶而寫些新體例的,在社會上也偶而流傳一下,但不久便沒有了。實多是粗製濫造,經不起時代考驗。但時代有先後,老的不能在死後來反對新的,而新的則能不斷反對老的。淺人不知,則總認為新的對,老的不對。而且舊書都用大字木刻,普通人不去讀。新的書,鉛字小本子,大家都看。所以老的書不流行,而新書儘流行。大家又都以書的流行量來定書的價値。這實是學術上一件無可奈何之事。現在我說,民初以下的許多新學者的史學,其實他們的成績不如前淸一般老先生們。這不是我隨便批評,我只想說句公道話。但怕再過幾年,連說公道話的人也沒有了,學術更沒有一個標準,只有社會的現在便是一個標準;這實是太危險。所以我們要破壞一種學術,蠻省力。要興復一種學術,則相當困難。不僅是史學,文學及其他也一樣。

    三

    現在我講了朱子通鑑綱目,要另講一書通鑑紀事本末。此書是袁樞機仲所寫,共四十二卷。袁樞和朱子同時。朱子曾看過袁樞的通鑑紀事本末,有兩句話批評他這書,說:

    錯綜溫公之書,乃國語之流。

    我們已講過,中國史書有兩個大體例。一是編年,如春秋、左傳;一是紀傳,如史記、漢書。紀傳體成為中國的正史,編年史便比較少。到了溫公通鑑,就是春秋、左傳這一體例之復活。不過溫公通鑑學左傳,而朱子綱目是兼學孔子春秋的。現在袁樞來了第三個體例,稱「紀事本末」。此體從頭到尾以記事為主。中國古史中有沒有這體例呢?像尙書,就是記言記事的。不過在實際上,如西周書,應是更重在記言。今文尚書如堯典、禹貢這許多篇,實際上是後來人偽造,則是記事的。國語中如晉語,記載晉文公流亡等,本是記事的。如吳語、越語記載吳王夫差、越王句踐的事,則亦是記事的。國策僅於載言,而國語卻多是記事,所以朱子說通鑑紀事本末「乃國語之流」。淸代四庫全書的提要裏說到袁樞通鑑紀事本末,說:

    紀傳之法,一事而複見數篇,賓主莫辨。編年之法,一事而隔越數卷,首尾難稽。編年、紀傳貫通為一,實前古所未見。

    這是極稱讚袁樞紀事本末的體例的。劉知幾史通所謂「六家二體」,一體就是紀傳,一體就是編年。現在中國歷史裏開始有第三個體例出來,一件一件的事,分著記其本末,可以救紀傳、編年兩體之缺失。這書一出,以後大家都學他。因袁樞的紀事本末以通鑑為限,通鑑只到五代,於是就有宋史紀事本末,以至元史紀事本末、明史紀事本末等。在通鑑前,又有左傳紀事本末。此下又有淸史紀事本末,又有人寫遼史紀事本末、金史紀事本末、西夏史紀事本末等。此一體例,共有了九部書,合稱九朝紀事本末。這實是中國史學上一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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