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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鄯善于置之畏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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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曹沫(《左传》又作曹刿)三战三北,卒返昔年之侵地(曹沫有勇力,鲁庄公用之为将,与齐桓公三战皆败,庄公惧,割地求和,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惧,返其侵地)。秦孟明与晋人战而败,穆公用之,秦终以霸。说者谓曹沫孟明,皆能收功于晚节。然使二人者,一出师而即有功,其所得不更多乎?故语曰“先声夺人”,言首事之贵有成也。超与恂持节西行,以道里之便,先到鄯善,则请观其初到西域之第一功。

    鄯善本西汉时楼兰国,居今新疆省镇西、哈密之间,离玉门关(今名玉门县)最近之国。其地扼祁连之要冲,不首服善鄯,不足以畏诸国。汉昭帝时,大将军霍光遣傅介子往。介子将勇敢士,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既至楼兰,诈其王,欲赐之。王喜,与介子饮,醉。约其王,屏左右私语。壮士二人,从后刺杀之。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诛之,当更立王。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介子将王首驰传诣关,悬首城门,天下皆壮之。此即班定远心中所仰慕之人物,建功于鄯善之往事也。今日身当其境,将何以出奇制胜,与古人媲美乎?

    定远至鄯善,其王名广,盛设供帐,礼接汉使,至为敬恭。数日之后,忽见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耶?”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状。定远乃闭侍胡,不令出。

    此时定远所携,未尝有一正式之兵士,惟从者三十六人耳。孤身万里,以入于虎狼之国,其胆量已可惊矣。遭此事变,乃悉会其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裁(同才)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豹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从事,官名)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

    定远既谋定。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节使支赖带、副使离支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妒己之成功也,乃举手曰:“掾(音砚,古佐贰官之通称,指恂也)虽不行,班超何以独擅之乎?”恂始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

    窦固以超设奇计,一时成功,恐其狃于此役之易,别遇失败,以损国威,求更选材勇之人以为使。此亦见大臣谋国之慎,而非有媢疾之见,存于其心。显宗独毅然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续前功。”于是超复受使。固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为累。”乃率其身经剧战,功奏破虏之三十六人,去鄯善而益西。

    鄯善为近边之国,既先收服,则无返顾之尤矣。乃走龙堆,越大漠,而至于阗,今新疆之和阗也。东汉时,从精绝(西域名,在今新疆克里雅之南)西北至疏勒十三国中,惟鄯善与于阗为大。和帝之时,于阗王广德新攻破莎车,而併其地,遂雄视于祁连南道。国王信仰匈奴,政事皆听其监护。超至,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皆党于匈奴。因造神语,谓广德何故向汉,向汉神必怒,将降之罚。汉使有騧马(騧马,浅黑色也),急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责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攻杀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

    定远没后,于阗国复与汉绝。今附录其事,以见成败利钝,皆人为之也。桓帝之时,汉使赵评在于阗病痈死。评子迎丧,道经拘弥。拘弥王成国,与于阗王建有隙,乃语评子云:“于阗王令胡医(谓胡人之知医者)持毒药著创中,故死耳。”评子信之。还入塞,以告敦煌太守马达。

    明年,以王敬使于阗,达令敬隐核其事。敬先过拘弥,成国复说云:“于阗国人欲以我为王,今可因此罪诛建,于阗必服矣。”

    敬贪立功名,且受成国之说,前到于阗,设供具请建,而阴图之。或以敬谋告建。建不信,曰:“我无罪,王敬何为杀我。”旦日,建从官属数十人诣敬。坐定,敬起行酒。敬叱左右缚之,吏士并无杀建意,官属悉得突走。时成国主簿秦牧随敬在会。持刀出曰:“大事已定,何为复疑。”即前斩建。于阗侯将输僰等遂会兵攻敬。敬持建头,上楼宣告曰:“天子使我诛建耳。”于阗侯将,遂焚营舍,烧杀吏士,上楼斩敬,悬首于市。自此遂与汉绝。

    【批评】

    试披今之舆图,则欧亚之交,有黑暗之点。其面积之大,几抵欧罗巴全洲者,即今之东西土耳其斯坦也(今之新疆,西人称为东部土耳其斯坦Eastern Turkestan,其余属俄罗斯、属阿富汗者,称为西部土耳其斯坦Western Turkestan)。实以山川之阻,人种之杂,至今尚未开辟。而万里荒漠,同于弃地,不啻黑暗之非洲(Dark Africa今地理家之通称)。其有关于东西文明国之历史者,在汉则甘英,由此以通地中海;在晋唐则法显玄奘,由此以通印度;在元则马可波罗,由此以至北京。盖不过作一东西两洲之引渡而已,他则无闻焉。然首冒险入其境者,我汉族之伟人也。东土耳其斯坦,自附属版图以来,富庶之象,亦非西部之所及。考天山南北路,虽有硗瘠不毛之地,而水草丰茂、可耕可牧之地亦不少。加以野多毛革,山富五金,土广而人稀,民愚而工贱,正吾国寄诸内府之殖民地也。我少年盍去休,胜国乾嘉诸儒,研究西域地理者,一时成为风气。原望内地之人,闻风欣慕,适彼乐郊,我同胞何以至今不作也。今英俄两国,皆有窥伺之心,唇亡齿寒,舐糠及米。尺寸之土,岂可与人。欲固吾圉,惟在开辟。开辟之道,必赖移民。凡我同胞,一览先民开疆之历史,其亦奋然而起,思有以继续前烈者乎。

    傅介子之事,可谓冒险极矣。昔英国之清教徒,率百有二人,航海至于美洲,欲求一席之地,以营生活。与土人善言之不可,则出于战,纷纭数年,然后定之。西班牙之冒险者科尔士Hernands Cortes之至墨西哥也,亦携兵士,濒万死,而后服之。傅介子只身入楼兰,仅以虚声相恫吓,而楼兰唯唯听命,不敢崛强者,其得诀在“汉兵且至”一语,使蛮人不能测其强弱,亦可见当时大汉之威声,足以震慑蛮荒。而英吉利西班牙之声名,尚不足以压倒西印度人也。人居本国,日享国家保护,而不自知。一至国外,观人之待遇我者何如,则可见个人之于国家,相关至切。国家强盛,则个人受其荣;国家衰弱,则个人蒙其辱。此爱国心之所以不能已也。

    定远鄯善之役,旧史氏多讥其邀幸以成功,蒙谓冒险事情,皆带邀幸之性质。此其成功,必平日熟筹其事,临时又有坚忍之手段、灵敏之心思,方能洞中事机,而定大难于俄顷。岂一庸庸碌碌之人,所能办到?邀幸二字,为之释义曰:邀幸云者,谓其事机凑拍得好,未遭困难,而已功成。然其未邀幸之先,固豫备冒万难尝万险者也。是岂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或赖他人之事以为己功者?所得借口,读定远在鄯善一段记载,其果庸人之邀幸乎,抑英雄之邀幸乎?

    和阗之回人,称汉人为赫探(祁韵士西域释地作赫台)。相传任尚都护西域,遣其人众于此。回人名其所居之城曰赫探城,是我最先之殖民也。《西域记》(清时长白人七十一撰)云,和阗有河,产玉石子,大者如盆如斗,小者如拳如栗,有重三四百斤者。各色不同,如雪之白、翠之青、蜡之黄、丹之赤、墨之黑者皆上品。河底大小石错落平铺,玉子杂生其间。採之之法,远岸官一员守之,近河岸营官一员守之。派熟练回子,或三十人一行,或二十人一行,截河并肩赤脚蹈石而步。遇有玉子,回子即脚踏知之,鞠躬拾起,岸上兵击锣一棒,官即过硃一点。回子出水,按点索其石子。附录于此,以见土风。

    从前,曹沫(《左传》中又写作曹刿)多次战役都失败了,最后却收回了被侵占的土地(曹沫很勇猛,鲁庄公任命他为将军,跟齐桓公几次交战都被打败,庄公害怕了,割让土地来求和,齐鲁两国在坛上会盟。曹沫用匕首劫持了桓公,桓公怕了,把侵占的土地还给了鲁国)。秦国孟明,率秦军与晋国决战,屡战屡败,秦穆公却继续任用他,最终孟明战胜晋军,秦国也得以称霸。人们说曹沫、孟明,都能够在后期取得成功,但是假使二人刚开始就成功,他们得到的不就会更多吗?所以俗话说“先声夺人”,是说一开始主持事情便取得成功是很可贵的。班超和郭恂拿着符节一路向西,因为顺路,先到达了鄯善。请看他刚到西域立下的第一件功劳。

    鄯善本是西汉时的楼兰国,在现在新疆的镇西与哈密之间,是离玉门关(今名玉门县)最近的国家。其地扼守着祁连山的要冲,如果不先将鄯善征服,便不足以教其余的各国畏服。汉昭帝时候,大将军霍光曾派遣傅介子到那里去。傅介子带了许多勇敢的兵士和金币,故意扬言说要将金币赐给外国。他到了楼兰,哄骗楼兰王说要把带来的金币赐给他。楼兰王大喜,设宴招待他。酒酣之际,介子叫楼兰王屏退左右的随从,说有私话和他密谈,命令预先埋伏的两个壮士从后出来杀死了楼兰王。王的贵人、左右随从知道后,都纷纷逃散了。介子告谕大众说:“楼兰王得罪汉朝,天子命我来杀他,重立新王。汉兵随后即到,大家不得乱动,自取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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