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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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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也。今夫人难我,将欲居外,使我居内,逆道也。处逆而生,岂若守顺而死。”欲自杀,夫人闻之惧,许留终养。噫!若卫夫人者,可善处子母嫡庶之间者矣。夫子王则母后,礼也。礼无二后,则忌生矣。忌则不终,故秦尊华阳则废芊后,与其废也宁外,故曰善处子母嫡庶之间也。而傅妾则自以为罪,而要之以死,则尤难矣。亦夫人素所处者得其心也。不然,长信宫之行,恐自不免矣。

    吾闻德清有女狱山,问之,曰:“有姚恢者,县之千秋乡人,东汉时为清州刺史,时与沈戎为婚姻。县东北有柯田,山水嘉甚,恢谋定居,其女泄之沈氏,为戎所夺。恢愤,赚女归宁,竟囚之苎溪之北山墟间,至死不悔。戒其后三世不得举女。”女狱山,即恢囚女处也。呜呼,异哉!田居,细事也。竟以是而灭天性之恩,世固有若人者。语云:“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为狼,人情大可畏矣。”

    昔景公成路寝之台,逢于何遭丧,请于晏子曰:“于何之母死,兆在寝台牖上,愿请合骨。”晏子曰:“嘻,难哉!为子复之不得,将若何?”曰:“小人将左手拥格,右手捆心,立饿枯稿而死,以告四方之士曰:‘于何不能葬其母者也。’”晏子见公,为于何请。景公作色曰:“古之及今,子亦尝闻有葬人主之宫者乎?”曰:“古之人,其宫室节,不侵民居,今夺人之居,广为台榭,使死者畜哀,生者畜忧,不如许之。”公曰诺。于何葬其母,涕氵夷而去。噫!景公晏子,俱盛德事也。难哉!于何又能誓死,得如所请,则尤难矣。余甚疑之。夫人主之宫,死者穴之,世宁有是理乎?但当卜地,官为之改葬,使得合焉。则民得偿地之便,而宫亦无入鬼之凶矣。晏子亦未之思耳。呜呼!若此者,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尝读《后汉书》,见李固既策罢知祸遣三子归。时燮年十三,姊文姬,为赵伯英妻,贤而有智。见二兄归,其知事本,泫然独悲。曰:“李氏灭矣。”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有顷,难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执义先公,有人古之节,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灭在君矣。”成乃将燮乘江东下,入徐州界,令变名姓,为酒家佣,而成卖卜,各为异人,阴相往来。燮受从学,酒家异之,因以女妻燮,燮专精经学十余年,闻梁冀诛而灾青屡见,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当存录大臣冤死者子孙。于是大赦,并求固后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皆不受,遂还乡里追服。姊弟相见,悲感旁人。既有戒燮曰:“先公正直,为汉忠臣,而遇朝廷倾乱。梁冀肆虐,吾令宗祀血食将绝,今弟幸而得济,岂非天耶?宜杜绝众人,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谨从其诲,后王成卒,燮以礼葬之,四节为位祠焉。晋辛宪英,辛田女也,适羊耽。宪英弟敞,为大将军曹爽参军,司马宣王将诛爽,因爽出闭城门,司马鲁芝将爽府兵斩关出城赴爽,来呼敞俱去。敞问宪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天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不得不尔。明皇帝崩,把太傅臂以后事付之,此言犹在朝士之耳。且曹爽与太傅,俱受寄托之任,而独专权势,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此举不过诛爽耳。”敞曰:“然则事就乎?”宪英曰:“得无殆就,爽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敞遂出,宣王果诛爽。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逮钟会为镇西,宪英谓从子羊祐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祐曰:“季母勿多言。”其后会请子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见钟会之出,为吾国忧之,今日难至吾家。”固请国马文王不听。宪英语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则致孝于亲,出则致节于国,在职思其所司,在义思其所立,不遗父母忧患而已。军旅之问,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竟以全。吾于史中见二女才智,有非丈夫所能及者,俱以知全其弟,全其子,可易得哉!因录以传,孰谓生女不关门户哉?

    汝南周翁仲妇产一女,会屠者妻产一男,翁仲妻密以钱易屠者之男。后翁仲作北海相,使见鬼主簿周光与儿同祭先茔,主簿回,谓翁仲曰:“祭所但见屠儿,弊衣褴褛,持刀割肉,别有人带青绶,彷徨东厢不进,何也?”翁仲乃持剑问妻,妻具陈其事。翁仲曰:“凡有子者,欲承先祖,先祖不享,何用?”遂以车马送还屠家,往迎其女,此于《风俗通》,因知祭享诚不可妄。古云神不歆非类,信矣!近闻湖南一学士无子,阴构有娠者,取以为妾,遂生五男。今族人皆外之,不许入庙编牒。若然,是不但欺其先祖,实自欺耳。作此何益?

    汝南王叔汉父子方,出游二十年不还,叔汉作尚书郎,人告子方死于汝南,即遣兄往迎丧。叔汉发哀,诏赙钱二十万。既而子方从苍梧回,叔汉诣阙乞纳赙钱,受虚妄罪诏将相大夫会议之。博士任敏议云:“凡人中寿七十,视父同侪亡,可制服也。子方任远,人指其处,不可验也,罪不可加焉。”诏许还钱复本官。此事世多有之。昔一仕人误传病故,铨曹遂作缺补注一官二人,因以一人他徒,铨曹遂遭浮议落职,良以远言易伪,不可不审。

    今之仕人,率多拘忌。凡营造婚葬行来,必选日卜时,少有违碍,则以为不吉。坐客言笑,偶犯所讳,辄终身仇之。及见东汉顺帝时,廷尉吴雄自孤宦致位司徒,雄少时家贫丧母,营人所不封土者,择葬其中,丧事趣办,不问时日。医巫皆言当族灭,而雄不顾及。子诉,孙恭,三世廷尉,为法名家。初肃宗时司隶校尉下邳赵兴,亦不恤讳忌,每入官舍,辄更缮修馆宇,移穿改筑,故犯妖禁。而家人爵禄,益用丰识,官至颖川太守。子峻,太傅,以才器称。孙安世,鲁相,三叶皆为司隶,时称其盛。桓帝时汝南有陈伯敬者,行必矩步,坐必端膝,呵叱狗马,终不言死。目有所见,不食其肉,行路闻,便解驾留止。还舍触忌,则寄宿乡亭,年老方举孝廉。后坐女婿亡吏,太守邵夔怒而杀之。时人多谈为证,因录之以开世俗一禁云。

    隋起居注王劭以古有钻燧改火之义,近代废绝,于是上表请变火。其略曰:“臣谨按周官四时变火,以救时疾。明火不数变,时疾心兴,圣人作法,岂徒然也?在晋时有以洛阳火度江者,代代事之,相续不灭,火色变青。昔师旷食饭,云是劳薪所焚。晋平公使视之,果然车轴。今温酒及炙肉,用石炭柴火,竹火草火,麻ぼ火,气味各不同。以此推之,新火旧火,理应有异。伏愿远尊先圣,于五时取五木以变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纵使百姓习久,未能顿同。尚食内厨,及东宫诸主食厨,不可不依古法。吾味其言,以古人改火,其意义至深远也。然亦非难行之之事。后世偷惰,于细事不肯一为之,况望其他乎?”余谓不能行之天下,犹可行之一家。即毋论顺时救患,亦足以见师古之一端也。

    隋牛弘尝从容问刘炫曰:“案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判官减则不济,其故何也?”炫对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今之文簿,恒虑覆治,锻炼若其不密,万里追证百年旧案。故谚曰‘老吏抱案死’。古今不同,若此之相悬也。事繁政敝,职此之由。”噫!此后世通弊也。今簿书委积,而磨勘之使,冠盖相接,自谓尽法,实徒滋奸,亦何益于政理?故省官不若省事,千载名言,何时得去掾吏,使我心目豁然,亦一快也。

    隋辛彦之拜徐州刺史时,州牧多贡珍玩,唯彦之所贡并供祭之物,高祖善之。顾谓世臣曰:“人安可无学?彦之所贡,稽古之力也。”高祖以是为学力,尤为有见。

    仪同三司左仆射刘臻无吏干,又性恍惚,取悦经史,终日覃思。至于世事,多所遗忘。有刘讷者,亦任仪同,俱为太子学上,情好甚密。臻住城南,讷住城东,臻尝欲寻讷,谓从者曰:“汝知刘仪同家乎?”从者不知,寻讷谓臻还家,答曰:“知。”于是引之而去。既扣门,臻尚未悟,谓至讷家,乃据鞍大呼曰:“刘仪同可出矣。”其子迎门,臻惊曰:“汝亦来耶?”其子答曰:“此是大人家。”于是顾盼久之乃悟,叱从者曰:“汝大无意,吾欲造刘讷耳。”尝闻莆学士陈公音终日诵读,脱略世故。一日往谒故人,不告从者所之,竟策骑而去。从者素知其性,乃周回街衢,复引入故舍。下马升座,曰:“此安得似我居?”其子因久候不入,出见之,曰:“渠亦请汝来耶?”乃告以故舍。曰:“我误耳。”与此大相类。乃知天下事未尝无对,可资一噱。除公尝考满,当造吏部,乃造户部,见征收钱粮,曰:“货赂公行,仕途安得清?”司官见而揖之,曰:“先生来此何为?”曰:“考满来耳。”曰:“此户部非吏部也。”乃复出。其可笑者多类此。

    河东柳,隋帝甚重其学,尝引入内阁论事。每与嫔后对酒时,逢兴会,辄遣命之至,与同榻共席,恩若友朋,帝犹恨不能夜召。于是命匠刻木偶人,施机关,能坐起拜伏,以像。帝每在月下对酒,辄令宫人置之于座,与相酬酢而为欢笑。夫古今君臣相得者多,未有如此之甚者,其何术致此?观其与嫔后同榻共食,大低便佞为人主所狎耳。然亦大异事。

    阮裕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夫古人有车,惟恐人之不借。今人有车,惟恐人之借。古今人相远若此。要之,能以物公之于人,非有道者不能。昔孔子不借。盖于子夏以护其短,而子路之志愿,惟以车马衣裘与人共,在贤者且以为难,他可知矣。

    许询、王循论理,共决优劣,苦相挫折,王遂大屈。许复执王理,王执许理,更相覆疏。王复屈许,谓支道林曰:“弟子向语何似?”支从容曰:“君语佳则佳矣,何至相苦?耶岂是求理中之谈哉!”今人请学论事,各求理胜,往往词色俱厉,甚至作书互争,多至千百言,使者往返四三不止,亦是涵养未定。

    戴安道从东出,谢安石往看之。谢本轻戴,相见但论琴书,戴既无吝色,而谈琴书甚妙。谢悠然知其量,此安道之所以为安道也。其视不对米价何如有道者,其度量语言自别。

    王莽之子宇,非莽所为,身先被杀。褚渊之子贲,非渊失节,遂不复仕。人之无道,父子之间,亦不能容,况他人乎?士诚不可以世类论也。

    《齐循吏传》载周洽历句容、曲阿、上虞、吴令,廉约无私,卒于都水使者,无以殡敛,吏人为买棺器。齐武帝尝非洽曰:“洽累历名邑,而居处不理,遂坐无宅死,令吏衣冠之。此故宜罪贬,无论袤恤。”乃敕不给赠赙。呜呼!此岂人君之言乎?今仕人亦复有是其说者,是亦仲长统之见也。

    梅圣俞作《碧云》,其言专讦士人,而于范仲淹、文彦博、庞籍攻之尤力,且言多涉阴私,秽媟可笑。以圣俞乃为此,其终身坎轲,不得大用,得非天道与?孰云外史之言为可信哉!谗舌一鼓,千载受诬,奸人多以是害人,于百世之下可罪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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