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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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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时隐博学多闻,深明象纬,聚书数千卷,皆自校仇。语子孙曰:“吾与汝曹获良产矣。”昔先正亦云:“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吾尝笑其言。夫积书所以尚友古人,自广闻见,岂徒遗子孙为功名计耶?若恃是为产,恐亦易徒。昔杜暹家藏书,皆自题跋尾,以戒子孙,曰:“损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鬻及借人皆不孝。”似亦过为著意。与李赞皇惜平泉花草,其意相同。噫!此岂一家能数百年物耶?吾每蓄书,辄祝之曰:“愿长有贤者披阅,不使虫鱼相侵,更得展用。即为得所,但惜书过甚,不轻批点。友朋相借,犹有吝心,亦是痴态未除。”

    平继叔研综经籍,多所通究。安贫乐道,不营资产,衣食常不足,妻子不免饥寒。二子并不率父业,好酒自弃。继叔忿其世衰,植杖巡舍□□而哭,不为营事婚宦。亲知每以为言,继叔曰:“此辈会是衰顿,何烦劳我?”乃别构精庐,置经籍其中。一奴自给,妻子莫得而往。时有珍味,呼时老东安公刁雍等共饮敢之,家人无得尝焉。处不肖子,只得如此。昔丁晋公在光州,亲知皆会,至食不足,转运使表闻,有旨给京东房钱一万贯,为其子数月呼博而尽。临终前半月,已不食,但焚香危坐,默诵佛书,以沈香煎汤。时呷少许,临化之际,神识不乱,奄然而逝。此则为不肖子所苦矣。殊失料理,可为一概。

    何敬叔在政清约,不通问遗尝。岁俭,夏节忽榜门受饷,共得米二千八百石,悉取以代贫人输租。有问余者曰:“此可为法乎?”笑曰:“此急救良方也。”

    冯京知制诰日,韩琦为相,京数月不一见。琦谓其傲,以语富弼京妇翁也,使往见之。京曰:“公为宰相,而京不妄诣,乃所以重公也。岂傲哉?”昔王旦以张师德可惜,谓其三见宰相。以此观之,京此处高于师道,王公此处高于韩公,韩公犹责人往见,他可知矣。

    曾布以翰林院学士权三司使,坐言市易事,落职,知饶州。舍人许将当制,颇多斥词。制下,将往见曾曰:“始得词头,深欲缴纳,又思衅隙如此,不过同贬耳,于公无益。其中语言,颇经改易,公他日当自知。”曾曰:“公不闻宋子京事乎?昔晏元献当国,子京为翰林学士,晏爱宋才雅,税一第于近处居之。遇中秋,晏公启宴召宋,出妓饮酒,达旦方罢。翌日罢相,朱当草词,极诋斥。方子京挥毫之际,昨夕余酲尚在,观者亦骇。盖此事由来久,何足校耶?”许亦怃然而去。余尝闻谏垣中一人与一部卿甚厚,偶以事相忤,已具奏论列,犹饮其家,倾倒而去,少选而言章上矣。明日又复往,顾曰偶议论不合,故相辨证,非伤之也。古今人情反覆多同,可慨也已。

    周墀节度郑滑,表韦澳在幕府,会墀入相,私语澳曰:“卿何以教我?”澳曰:“愿公无权。”墀愕然。澳曰:“爵赏刑罚,人主之柄,公无以喜怒行之,俾庶官各举其职,则公敛衽庙堂,天下治矣。乌用权?”墀叹曰:“吾先居此,得无愧乎?”呜呼!此真可以为万世法。诚使为相者,以人才进退之权付之天官,兵马之权付之司马,钱谷之权付之司徒,刑罚之权付之司寇,而吾一一责其成功。如不得人,则亟请易之,天下何忧不治?后世以公家之权,济私家之用,政事日非,率皆由此。虽然,权亦自能累人。昔王安石在侍从时,每言唐太宗令谏官随宰相入阁,最切于治道,所当举行。及入政府,孙莘老李公择请举行之。安石不可,曰:“是又益两参政。”何与前言异也?此惟恐太阿之柄,持之不专,其志难行。宁能免于用权,故卒以专偾事。

    范蜀公镇,至和中,尝论中书主兵,枢密主民,三司主财,各不相知。故财已匮而枢密益无兵穷,民已困而三司取财不已。今户部司钱谷,兵部司军马,连岁虏骑日骄,边塞多事,议者兴言筑墙增堡,募兵纷纷不已。户部转输,多出额外数百万,度支不继,率请裁抑。二部题请,常令廷臣会议不决,与此何异?尝见户部王柳滨在部时,每抗沮兵部所议。未几,转兵部职方,户部诸郎相庆曰:“柳滨去,知钱粮诎乏,不致妄与矣。”已而所用日增,且言某藏可动,某储可支,户卿夏松泉衔之,竟表免削职。一人之身,旬月异官;一人之心,旬月异趋。此无他,地分不同耳。以是知会计不可不详且豫也。

    秘书监姜皎得罪,张嘉贞附会权幸,请加诏杖。俄而皎死,后广州都督裴先下狱。帝问法当如何,嘉贞复援皎例。时张说进曰:“臣闻刑不上大夫,以其近于君也,故曰士可杀不可辱。向者姜皎官是三品,亦有微功,若其有犯,应死即杀,应流即流,不宜庭辱,以卒伍待。况律有八议,勋贵在焉。皎事既不可追,先岂容复滥?”上然其言。嘉贞退谓说曰:“何言事之深也?”说曰:“宰相者,时来即为,岂能长据?若贵臣尽当可仗,但恐吾等行当及之。此言非为先,乃为天下士君子也。”嘉贞有惭色。由此观之,殿陛鞭扑,至宋始弛耳。所以养成士习,正直满朝,大都士不惮削职,亦不避远窜。但恶辱体受刑,死于杖下,当国者往往藉是以箝谏官之口,顿忘国体,恐亦自不免也。

    王佛大临荆州,甚得民和。桓南郡时在江陵,既为本国,且奕叶故旧,常以才雄驾物,王每裁抑之。南郡尝诣王,通人未出,南郡乘舆径入,王对南郡鞭门干,南郡怒去,王亦不留。,夫对客鞭人,长者不为,而乘舆径入,亦非所以事邦大夫礼也。士者往往恃故旧,望人以格外相容,不惟难行,抑且自损。

    张安道与欧阳文忠,素不相能。安道守成都日,文忠为翰林,苏明允父子,自眉州走成都,将求知于安道。安道曰:“吾何足为重?”乃为作书办装,使人送至京师,谒文忠。文忠得明允父子所著书,亦不以安道所荐为嫌,大喜曰:“后来文章当在此。”即极力推挽,天下高此两人。夫爱才公心,人皆以引用为私。近见杨费诸公,人之所用,己必斥之。未几,己之所用,人亦斥之。往往才智之士,遭相臣一盼者,动摈弃终身,更不追论公私,以为进退,良可叹惜,视前辈风流远矣。

    蔡子度自豫章征为吏部尚书,傅季友时与徐羡之共管朝政,蔡因傅隆以问季友。若选事悉以见付不论,不然,不能拜也。季友以语羡之,羡之曰:“黄门郎以下,悉以委蔡,吾徒不复厝怀。自此以上,故宜共参同异。”蔡曰:“我不能为徐干木署纸尾也。”遂不拜。夫审而后入。既不忤人,亦不失己,真可为法。

    学者要有伟量渊衷,使人不能窥其涯矣。方为人道之器,常见士夫群聚,少负寸长,急于自见,往往以声色示人,令其望而知辨,皆不能善藏故耳。昔徐羡之自布衣以局度超居廊庙,朝野推服,谓有宰臣之望。沈密寡言,不以忧喜见色,颇工弈棋,观戏常若未解,当世倍以此推之。尝与谢晦、傅亮宴聚,晦、亮才学辩博,羡之风度详整,时然后言。郑鲜之叹曰:“观徐、傅言论,不复以学问为长。”魏阳元为钟毓后将军长史,毓每与参佐射,阳元尝为筹画。后遇朋人不足,以阳元满数,毓初不知其善射,阳元既容范间雅,兼发无不中,举莫能敌。毓谢而叹曰:“吾之不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夫使人知之不尽者,必其藏之有余。若一见而知底里,浅也甚矣。”

    李光颜初任都统,韩弘恶光颜忠力,乃饰名姝,教歌舞,遣使以遗光颜曰:“公以君暴露于外,恭进侍者,慰君征行之勤。”光颜大会将校,引使者以待姝至,秀曼都雅,一军惊视。光颜曰:“战士皆弃妻子,蹈白刃,奈何以女色为乐?为我谢公。”因呜咽泣下,将卒数万皆感激。呜呼!感人原不在多,仅仅数言,已足以夺韩弘之魄,而收军士之心,卒致敛手削地,皆由于此。大抵奸雄巧于伺人,多以声色货利,少不自持,卒为所窥。有识者自能察识。所谓上将伐谋,殆多类此。

    庾哀尝与诸兄过邑人陈准,诸兄友之,皆拜其母,哀独不拜。准弟徽曰:“子何以不拜吾亲?”哀曰:“夫拜人之亲者,将自同于人之子。其义至重,哀敢轻之乎?”遂不拜。昔侯霜欲与王仲回交友,仲回被征,霸遣子昱候于道,昱迎拜车下,仲回下答之。昱曰:“家公欲与君纳交,何为见拜?”仲回曰:“君房有是言,丹未之许也。”夫不轻拜人之亲,与不轻受人子之拜,可见古人交道最谨。彼岂轻为然诺,有匪人之吝者耶?

    纪僧真得幸于齐世祖,容表有士风,尝请于世祖曰:“臣出自本县武吏,逢圣时阶荣至此。为儿婚,得荀昭光女,即时无复所须,唯就陛下乞作士大夫。”上曰:“此由江谢沦,我不得措意,可诣之。”僧真承旨诣,登榻坐定,顾命左右曰:“移吾床远客。”僧真丧气而退,以告世祖。世祖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呜呼!世祖安得有此人君之言?以天子不能与人一士大夫。然后为天子,后世官阶多从中赐,以致纷纷陈乞,朝政浊乱,皆由官职不重故耳。惜哉惜哉!昔优人李可及,擢为威卫将军,曹确曰:“太宗著令,文武官六百四十三,谓房乔曰:‘朕设此待天下之贤人士,工商杂流,正当厚给以财,不可假以官也。今而位将军,不可。’此谓至论,愚尝谓工匠杂流,官当止于文思院,但因功以品禄,若以卿寺之衔与之,终非所以别九流也。”

    司马温公言,昔与王介甫同为郡牧判官,包孝肃为使,时号清严。一日牡丹盛开,包公置酒赏之,公举酒相劝,某素不喜酒,亦强饮。介甫终席不饮,包公不能强也,以此知其不屈。昔王丞相导,同大将军敦,饮于石季伦崇家。崇出妓劝酒,不饮则杀之。导素不能饮,是日沽醉,敦独不饮。至杀三妓,导劝之,敦曰:“杀彼家人耳,于我何与?”竟不饮。此皆大不近人情者,所为必如此,然后能乱天下。吕公以安石貌似王敦,信然。

    王述初因家贫,求试宛陵令,愿受赂遗,为州司所检,有一千三百条。王丞相使谓之曰:“名父之子,不患无禄,屈临小县,甚不宜尔。”述答云:“足自当止,时人未喻也。”后屡居州郡,清洁绝伦,禄赐皆散之亲故,始为当时所欢。然则仕人必先自足其欲,而后可以为廉乎?后虽清洁,亦何补于宛陵之涂炭,然始为蜣吉,终为玄蝉,犹为善变。今人初第,刻意厉行,要致虚名。及其位高,乃纵滥。如孙盛为长沙太守,颇营资货,桓温遣部从事至郡察知之,重其高名不效,反与温笺,辞旨放荡则又出,清波人污池,去述远矣。

    晁秘监以集句示刘贡父,贡父曰:“君高明之识,辅以家世文学,何至作此等伎俩?殊非我素所期也。”吾尝谓集古人句,譬如蓬荜之士,适有佳客,既无自己疱厨,而器皿肴蔌,悉假贷于人。收拾,意欲强学豪奢,而寒酸之气,终是不去。非如贵公,供帐不移,水陆之珍,咄嗟而办。由此观之,集句真不足重。昔王介甫素好集句,尝以此困人,人尝以久假不归讥之。后咏石砚,为东坡所屈,使闻此言,尝更愧恨。

    韩持国喜声乐,遇极暑,辄求避。屡徒不如意,则卧一榻,使婢执板缓歌不绝声,展转徐听,或颔首抚掌,与之相应。往不复挥扇,以此避暑,恐不如姚崇骑骝游茂林中,更为清适。

    庆历中,上用杜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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