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侨文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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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之处。可我不想再谈下去,言词不能很好地表达思想。思想一旦形诸言词即刻就会有所改变,有所歪曲,有点愚蠢。对一

    个人显示着价值并充满智慧的词句对另一个人也许是一派胡言;然而即便是这一点也使我颇感欣喜,我丝毫不觉得意外。”

    侨文达一直默然静听。

    “你为什么给我讲那么多有关石头的事情呢?”他稍停片刻,犹疑地问道。

    “我并非有意这么做,但这或许说明了我爱石头、河流以及我们可能欣赏和学习的一切万物。侨文达,我可以去爱一枚石子,一棵树或一片树皮,这些都是“物”。一个人可以去爱世上之物,但一个人不能去爱词句。所以教义于我毫于用处。那些教义没有软硬的感觉,没有颜色,没有尖角,没有气息和味道,它们只是一些词句而已,可能就是这一点阻碍你得到内心的宁静。也许世上词句过多,因为甚至连救赎、德行、轮回与涅槃都只是词句,侨文达。涅槃并非实在之物,世上只存在涅槃的名相。”

    侨文达道:“涅槃不仅仅是一个名词,我的朋友,那是一种思想。”

    悉达多继续道:“那也许是一种思想,但我必须承认,我的朋友,我不去过于区分思想与言词。更坦白地说,我也不是很注重思想,我更注重“物”。例如,这个渡口曾经住着一个人,他是我的前辈与导师。他是一个虔诚的人,多年以来他一直仅仅信奉这条河,他发觉河水之声与他交流,于是他师从于河水,而河水则教导他,培养他。这条河对于他似乎是一位神。多年以来,他并没有明白每阵清风,每朵白云,每只小鸟和每只甲虫都同样神圣,而且与这令人尊崇的河流一样能给人以启迪。但当这位虔诚的人飘然进入林中,他彻悟了一切。没有任何导师与书本,他比你我理解得更多。而这只是因为他信奉了一条河流。”

    侨文达道:“可是你所谓的“物”是否真实,是否事物所固有的本质呢? 那不也仅仅是玛耶的幻相,仅仅是形象与外表吗? 你的石头,你的树木,它们是否真实呢?”

    “这一点也并不使我烦恼,”悉达多道。“假若它们虚幻无实,那么我自身也同样虚幻无实,它们永远与我有着相同的本质。这正是它们可爱而可敬的原因,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去热爱它们。这里有一条原则,也许你会嗤之以鼻。但是,侨文达,我感觉爱是世上最重要的。研究这个世界,解释它或是鄙弃它,对于大思想家或许很重要;但我以为唯一重要的就是去爱这个世界,而不是去鄙弃它。我们不应彼此仇视,而应以爱、赞美与尊重来善待世界,善待我们自身以及一切生命。”

    “我理解你,”侨文达道。“但那恰恰是世尊所说的虚妄之相。他宣讲宽容、克己、慈悲、忍让——却没有爱。他禁止我们缠缚于尘俗之爱。”

    “我知道,”悉达多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道,“我知道,侨文达。我发觉我们已然陷入了语义的迷宫和言词的冲突,我并不否认我刚才有关爱的言词明显与乔答摩的教义相对立,这就是我之所以如此怀疑言词的原因。我知道这种言词的冲突是一种幻象,我知道我与乔答摩和谐如一。他看穿了一切人性的浮华与无常,却仍然如此热爱人类,并奉献自己的一生专为饶益与教导世人;他怎么会不懂得爱呢? 同样,对于这位伟大的导师,我认为事实比言词更重要,他的生平事迹比他的教义更重要,他的手印比他的言论更重要。并非由于言论与思想,而是由于他的生平与事迹我才将他视为伟人。”

    随后两位老人久久沉默无言。侨文达准备离去时,他对悉达多说道:“我感谢你,悉达多,你给我讲述了你的一些思想,其中有些对于我来说还很陌生,我还不能立刻彻底地明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并祝你生活安宁。”

    而他的内心却想:悉达多是一位怪人,他表述了一些怪诞的想法。他的观念显得多么疯狂,听起来与世尊佛陀的教义真有天壤之别。世尊的教义清晰、明确而易于理解,没有任何怪诞、狂乱与可笑之处。但悉达多的一举手一投足,他的双眼与前额,他的气息与微笑,他的问候与步态,所有这些与他的思想给我的印象全然不同。自从乔答摩世尊入于涅槃以来,我还从未遇到过一个人如悉达多一样给我以如此的印象:这是一位圣贤,他的观念或许怪诞,他的言词或许荒谬,但他的目光与手势,他的肌肤与头发都放射着自从世尊涅槃以来我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的纯净、安详、宁静、慈爱与圣洁。

    当侨文达头脑中涌过这些思绪,他的心中满是冲突和不安,于是他再次充满深情地向悉达多躬身致意。在这位静静跌坐的人面前,侨文达深深躬下身来。

    “悉达多,”侨文达道。“我们都已经老了。我们此生或许再也没机会见面了。我看得出来,我亲爱的朋友,你已然获得内心的平安。我意识到我还尚未证得。我可尊敬的朋友,再给我讲一点,讲一点我能够想象,我能够理解的! 给我一点在我的心路历程中可以扶助我的东西,悉达多。我的历程常常是如此艰难而黑暗。”

    悉达多带着平静、安详的微笑默默注视着他。侨文达凝视着悉达多的面庞,心中充满焦虑与渴望。他的脸上显露出痛苦以及不断追寻与不断失败的印记。

    这些都逃不过悉达多的眼睛,他不禁微笑着注视着侨文达。

    “俯身过来!”他在侨文达身边低语道。“来,再近点,靠近我! 吻我的前额,侨文达。”

    尽管侨文达很惊讶,但他为一种强大的爱与服从的预感所驱使。他俯下身去,以自己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悉达多的前额。而正当此时,某种奇迹在他身上发生了,当他仍在冥思苦想悉达多荒谬的言论,当他仍在徒劳地竭力消除时间的观念,竭力想象涅槃与轮回如一,当对悉达多言论的甚至是某种轻蔑与对他的人格那种强烈的尊崇和爱戴在心中彼此冲突时,奇迹发生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他的朋友悉达多的脸庞,他仿佛看到许许多其他的形象,一个长长的系列,一条不息的形象之流——百种,千种,万种,无数的形象不断生生灭灭然而又似乎同时并存;所有这些形象一刻不停地变幻和更新,而它们又都复归于悉达多。他看见一条鱼的形象,一条眼睛已黯然无光的垂死的鱼,正极其痛苦地大张着嘴;他看见一张新生婴儿的脸庞,面色赤红,满是皱纹,正张口欲哭。他看见一张杀人凶犯的脸,看见他持刀刺进一个人的身体;而在同一瞬间,他看到这名罪犯双膝跪地,绳索缠身,头被刽子手一刀砍落。他看到陷于炽烈情爱之狂喜中的男人、女人不同姿态的赤裸身躯;他看到人们死去之后身体僵直、死寂、冰冷而空无。他看到许多动物的形象——野猪、鳄鱼、大像、公牛与飞鸟,他也看到大神黑天 与阿耆尼 。他看到所有这些面宠与形象以千万种方式彼此联系,彼此扶助,彼此爱恋,而同时却又彼此仇恨,彼此毁灭并重获新生。每一形态都终归于无,都是无常世界中苦难而充满激情的存在;然而它们却并未死去,它们只是在不断变幻,不断再生,不断以新的形态出现;只有时间作为不同形态之间联系的纽带。所有这些形态都经历暂住,流转与再生,彼此交汇并融合,而在这一切之上回旋着某种稀薄、虚幻却又无可置疑的存在,像一层薄薄的冰或玻璃体,像一层透明如水的躯壳、外形或面具——而这面具正是侨文达在那一刻所吻的悉达多微笑的面容。侨文达看到这面具般的微笑,这回旋于流转万相之上的圆融的微笑,这超脱于万千生生死死之上的永恒的微笑——悉达多的微笑——与他曾经上百次带着敬畏瞻仰过的乔答摩佛陀的微笑毫无二致。他们的微笑同样是那么安详、微妙而不可测度,同样是那种或许是慈悲,或许是嘲讽,形态万千的圣明的微笑。侨文达知道,一切圆成的佛陀世尊正是如是微笑的。

    侨文达仿若为一只神明之箭所深深刺中,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喜悦。他不再分别时间是否依然存在,不再分别这一刻持续了百年抑或是一瞬,也不再分别世上是否存在悉达多,乔答摩,自我或是他人,他感到深深的陶醉与升华。于是他继续俯身在自己刚刚吻过的悉达多宁和的面容之前伫立片刻,正是悉达多那安详的面容向他显现了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一切万相,而当映现万相的圆融之镜从表面隐去,悉达多的面容仍如如不动。他的笑容温和而安详,或许是悲悯,或许是嘲讽,与世尊的笑容一般无二。

    侨文达深深地鞠躬致礼,无法抑制的泪水沾湿了他已然衰老的脸庞。他为一种最深切的爱与最谦卑的尊崇与征服。在那端坐不动的人面前,他深深地一躬到地;那安详的微笑令他忆起他自己一生中所深爱的一切,令他忆起生命中所有珍贵与神圣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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