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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记不得夏绿蒂的所有烦恼了,”露西带着苦涩说。“既然你对塞西尔不满意,我自己的烦恼也将是够多的。”
霍尼彻奇太太原是可以发火的。但是她没有。她说:“过来,好姑娘——谢谢你替我把帽子收了起来——吻我一下吧。”虽然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是完美的,但是那一瞬间,露西觉得她妈妈、风角以及斜阳照耀下的威尔德地区都是很完美的。
生活中的摩擦就这样消除了。在风角摩擦常常得到消除。社交机器到了无法运转的最后关头,这个家庭的某个成员就会给它加上一滴油。塞西尔看不起他们的这些办法——也许他是对的。不管怎么样,这些可不是他本人的办法。
七点半开晚饭。弗雷迪急匆匆地做了感恩祷告,大家把椅子拖近桌子,就吃起来。幸运的是男士们都饿了。一直到上布丁,没有发生过任何出格的事。这时弗雷迪说:
“露西,艾默森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我是在佛罗伦萨看到他的,”露西说,希望这样也能算是回答了。
“他属于聪明人那一类,还是是个正派人?”
“问塞西尔好了;他是塞西尔请来的。”
“他属于聪明人那一类,就像我本人一样,”塞西尔说。
弗雷迪带着狐疑的眼光看着他。
“你们住在贝尔托利尼公寓时,你跟他们熟悉到什么程度?”霍尼彻奇太太问。
“噢,只是泛泛之交而已。我想说的是夏绿蒂对他们甚至比我还不熟悉。”
“哦,这使我想起——你从没告诉过我夏绿蒂在信里讲了一些什么。”
“不过东讲讲,西讲讲罢了,”露西说,不知道她是否能不说谎话就把这顿饭吃完。“除了这些,还有她的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女朋友曾骑自行车经过夏街,她说不知道是否来看望过我们,结果谢天谢地,她没有来。”
“露西,我真的想说你讲话很刻薄。”
“她是写小说的,”露西狡黠地说。这句话非常巧妙,因为霍尼彻奇太太最恼火的事情便是女人着手搞文学了。她会摒弃所有的话题,专门谴责那些不照料家务和孩子、一心想通过出书来沽名钓誉的女人。她的态度是:“如果必须写书,那就让男人来写好了。”她继续就题发挥,滔滔不绝,而塞西尔不断地打呵欠,弗雷迪则用李子核玩起一种叫作“今年成功、明年成功、要么现在就成功、要么永远也不成功”的游戏来,而露西却机灵地不断在她母亲的怒火上添柴加薪。不过不久这大火就熄灭了,幽灵开始在黑暗中聚集。幽灵实在太多了。最早的幽灵——在她脸颊上的那一吻——肯定早就被驱散了;在山上,曾有人一度吻了她一下,这对她说来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个幽灵却招来了一大帮幽灵——哈里斯先生、巴特利特小姐的信、毕比先生关于紫罗兰的回忆——而这些幽灵,不是这个,便是那个,必然会当着塞西尔的面来纠缠她。现在回来的幽灵正是巴特利特小姐,形象生动得叫人胆战心惊。
“露西,我一直在想夏绿蒂的那封信。她怎么样?”
“信给我撕了。”
“她没有说起自己怎么样吗?她信上的口气怎样?高兴吗?”
“哦,是的,我想是的——不——我想不太高兴。”
“那么,毫无疑问,准是因为锅炉的问题啰。我自己就体会到水的问题多么折磨人。我宁可其他任何事情出问题——甚至肉烧坏了都没有关系。”
塞西尔用一只手蒙住了眼睛。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弗雷迪表明自己的看法,支持他的母亲——支持他母亲说的话的精神,而不是支持它的内容。
“我一直在想,”她神情相当紧张地接着说,“我们当然可以挤出一些地方让夏绿蒂下星期来住下,等水暖工在顿桥井完工前,让她好好儿度个假期。我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可怜的夏绿蒂啦。”
露西感到她的神经承受不了啦。可是她妈妈刚才在楼上对她那么好,她实在不好意思强烈地反对。
“妈妈,这样不行!”她恳求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不顾一切来考虑夏绿蒂的问题;拿目前的情况看,我们已经挤得要死了。弗雷迪的一个朋友星期二要来,还有塞西尔,而且由于怕白喉传染,你还答应让明妮·毕比来住。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胡说!就是可能。”
“除非让明妮睡在浴室里。没有其他办法。”
“明妮可以和你一起睡。”
“我不要。”
“如果你这样自私,那么弗洛伊德先生必须和弗雷迪合住一间了。”
“巴特利特小姐,巴特利特小姐,巴特利特小姐,”塞西尔低声抱怨道,又一次用手蒙住了眼睛。
“这是不可能的,”露西再次说。“我不想制造麻烦,可是这样把屋子挤得满满的,对女用人来说,确实也是不公平的。”
唉!
“亲爱的,事实的真相是你不喜欢夏绿蒂。”
“是的,我不喜欢她。塞西尔也同样不喜欢她。她使得我们心烦。你近来没有见到过她,不知道她可以多么讨人厌,尽管她是个大好人。妈妈,这是最后一个夏天了,所以请不要让我们心烦;不要请她来,就惯我们一次吧。”
“说得好,说得好!”塞西尔说。
霍尼彻奇太太的神情显得比平时严肃,带着比平时所流露的更多的激情,应道,“你们两个这样讲话太不厚道。你们彼此可以做伴,可以在所有这些林子里散步,有那么多的美景;而可怜的夏绿蒂连水源也切断了,只有几个水暖工做伴。亲爱的,你们很年轻,但不管青年人多么聪明,不管他们读过多少书,他们永远也无法体会变得愈来愈老是什么滋味。”
塞西尔把他的面包撕成碎块。
“我必须说那一年我骑自行车去探望夏绿蒂表姐时,她待我好极了,”弗雷迪插进来说。“她一而再地感谢我去看她,使我感到自己是个大傻瓜,还手忙脚乱地团团转,为的是煮一个鸡蛋给我当点心,要煮得恰到好处。”
“亲爱的,这我知道。她待每个人都很好,可是当我们设法给她一点点回报时,露西却留难起来。”
但露西铁了心。待巴特利特小姐好可没有什么好报。她已试过好多次,最近还试过。一个人待人好可能使他在天堂里贮存一笔财富,但是他无法使巴特利特小姐或其他人在地球上富起来。她被逼得只好说:“妈妈,我实在没有办法。我不喜欢夏绿蒂。我承认我这样真要不得。”
“从你本人写的信来看,你早就对她这样说过了。”
“唉,你知道她一定要那么愚蠢地离开佛罗伦萨。她慌慌张张地——”
幽灵又回来了;那些幽灵布满了意大利,甚至正在侵占她童年时代就熟悉的那些地方。神圣湖再也不会是过去的神圣湖了,而下星期日,风角也会发生变化。她将怎样同幽灵搏斗呢?一刹那间,看得见的世界渐渐消失了,似乎只有回忆与感情才真正存在。
“依我看,巴特利特小姐鸡蛋煮得那么好,她是一定该来的,”塞西尔说,多亏晚餐烹调得非常出色,他的心情还比较愉快。
“我不是说鸡蛋煮得多么好,”弗雷迪纠正他,“因为事实上她忘了把鸡蛋从火上拿开,而且其实我也并不喜欢吃鸡蛋。我只是想说她看起来非常友好。”
塞西尔又皱起了眉。唉,霍尼彻奇这一家子啊!鸡蛋、锅炉、绣球花、女用人——这些就是他们生活的组成。“我和露西可以离开座位吗?”他问,丝毫也不掩饰他的傲慢态度。“我们不想吃甜点心。”
* * *
[1] 该机构成立于1869年,其宗旨为调节《贫民救济法》的执行、协调各慈善团体之间的关系。1946年更名为家庭福利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