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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亚瑟·毕比牧师、卡斯伯特·伊格副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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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听说过。你指的是大人物洛伦佐,还是封为乌尔比诺公爵的洛伦佐,还是因为身材矮小所以人们把他的名字叫成洛伦齐诺的那个洛伦佐?”

    “天知道。可能老天才知道,我讲的是诗人洛伦佐。他写过一句诗————我是昨天听说的————是这样的:‘不要同春天作对。’”

    伊格先生舍不得放弃一个可以炫耀他的博学的机会。

    “Non fate guerra al Maggio,”他喃喃地说。“确切的意思是‘不要向五月宣战’ [5] 。”

    “问题是我们已经向五月宣战了。看!”他指着阿诺河河谷,从正在抽芽的树缝中,可以看见它就在他们下面的远处。“五十英里长的春色,而我们正特地上山来欣赏。你以为大自然的春情与人的春情有什么区别吗?可我们就是这样,赞赏前者而指责后者,认为有失体统,而同样的规律对大自然与人都起着作用,永恒不变,我们却为此感到羞耻。”

    没有人鼓励他讲下去。不久,伊格先生做了个手势,让马车停下,便率领这一群人在山间信步漫游。前面有块凹地,像一个圆形大剧场,有一级一级的台阶,还有为薄雾所笼罩的橄榄树,越过凹地,便是菲耶索莱的高地,而那条山路依然顺着弯曲的地势不断向前,即将一路延伸到耸立在旷野中的一座山岬上。山岬又荒凉、又潮湿,长满了灌木丛,偶尔也有一些树。将近五百年前,就是这个山岬吸引了阿莱西奥·巴尔多维内蒂。这位勤奋却名不见经传的大师登上了山岬,他这样做可能着眼于业务,也可能是为了登山的乐趣。他站在那里,看到了阿诺河河谷的景色与远处的佛罗伦萨,这些后来都进入了他的画幅,虽然并不十分出色。可是他究竟站在哪里呢?伊格先生现在希望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而拉维希小姐的性情却是凡是疑难问题对她都有吸引力,因此变得同样起劲。

    可是脑海里要装几幅阿莱西奥·巴尔多维内蒂的画并非易事,即使你没有忘记在出发前对这些画多看上几眼。而河谷里的迷雾增加了寻找的难度。那群人从一个草丛跳到另一个草丛,他们渴望大家待在一起,但同样强烈地愿望各奔东西。最后他们分成几个小组。露西追随着巴特利特小姐与拉维希小姐;艾默森父子退回去和马车夫们吃力地交谈;而那两位牧师被认为有共同语言,因而就被撇下在一起。

    两位年长的女士很快就抛弃了假面具。她们开始小声交谈,但仍可听得清楚,对此露西现在已很习惯了。她们谈论的不是阿莱西奥·巴尔多维内蒂,而是一路上乘马车兜风的事。巴特利特小姐曾经动问乔治·艾默森先生从事什么职业,他的回答是“铁路”。她很后悔问他。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可怕的回答,早知道这样她就不问他了。当时毕比先生很巧妙地转变了话题,而她希望那个年轻人并没有感到她的问话严重地刺痛了他。

    “铁路!”拉维希小姐急急喘着气说。“啊唷,我气也透不过来了!当然是铁路啰!”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活脱像是个茶房————在东南铁路线上。”

    “埃莉诺,别说了,”巴特利特小姐拉了拉她那位活跃的同伴。“嘘!他们会听见的————艾默森爷儿俩————”

    “我一定要说。让我刻薄地说下去吧。一个茶房————”

    “埃莉诺!”

    “我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露西插嘴说。“艾默森父子不会听见的,即使听见了也不会在乎。”

    露西这么说,拉维希小姐看来并不高兴。

    “原来霍尼彻奇小姐在听我们讲话!”她相当光火地说。“去!去!你这个淘气的姑娘!走开!”

    “啊,露西,我确信你应该和伊格先生待在一起。”

    “我现在找不到他们了,而且也不想去找。”

    “伊格先生会生气的。这次游览是为你组织的嘛。”

    “请不要说了,我宁愿和你们待在这里。”

    “别这样,我也这样看,”拉维希小姐说。“这像是一次学校组织的节日活动;小伙子们和姑娘们被隔开。露西小姐,你一定得离开。我们希望谈谈一些不适合你听的重要的话题。”

    姑娘很倔强。她在佛罗伦萨余下的时间不多了,只有当她和她不感兴趣的人在一起时,她才感到自在。拉维希小姐便是这样的一位,在这个时刻,夏绿蒂也是这样的一位。露西多么希望她没有把她们的注意力引向自己;她们俩听了她那句话都感到着恼,看来下定决心要把她赶走。

    “真够累的,”巴特利特小姐说。“唉,我真希望弗雷迪和你妈妈能在这里。”

    对于巴特利特小姐说来,赤诚无私已经完全取代了热情可能起的作用。露西也不在观赏景色。只有等她安全地到达罗马后她才有心思玩。

    “那么坐下吧,”拉维希小姐说。“请看,我有先见之明。”

    她笑容满面,拿出两块方的防水胶布,那是用来保护游客的身体不致受到草地的潮气与大理石台阶的寒气的侵袭的。她坐在一块胶布上面;还有一块谁来坐呢?

    “露西坐;毫无疑问,露西坐。我坐在地上能行。真的,我好多年没发风湿病了。如果感到要发,我就站起来。要是我让你穿着白裙子,坐在湿地上,想想你妈妈会怎么想。”她笨重地在一块看起来特别潮湿的地方坐下来。“好了,大家都舒舒服服地坐好了。即使我的裙子比较薄,因为是棕色的,也看不大出来。亲爱的,坐下吧。你为自己想得太少了;你没有好好地坚持自己的权利。”她清了清嗓子。“啊,不必惊慌;这不是感冒。只是一点点咳嗽,我已经咳了三天啦。这和坐在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应付这种局面只有一个办法。过了五分钟,露西便离开,去找毕比先生和伊格先生,被一块方的防水胶布征服了。

    她主动地和车夫们讲话,他们正伸手伸脚地躺在马车里,抽着雪茄使坐垫都带着这种香味。那个不道德的无赖,一个瘦骨嶙峋、皮肤晒得黝黑的青年男子站起来招呼她,态度谦恭有礼,好像他是主人,又十分自信,好像他是她的一位亲戚。

    “在哪里?”露西经过了一番疑虑,用意大利语说。

    他的脸色一亮。他当然知道在哪里。而且不太远。他挥动手臂,囊括了四分之三的地平线。他只不过认为他确实知道在哪里。他把手指尖按在前额上,然后伸向她,似乎上面显出了可以清楚地看见的情报的片断。

    看来还得多问问。“牧师”这个词意大利语是什么?

    她终于用意大利语说了,“那些好先生在哪里?”

    好?这个形容词对那两位贵人可用不上啊!他把他正在抽的雪茄给她看。

    她接着说,“一个————比较————矮的,”意思是:“这支雪茄是两位好先生中比较矮的一位毕比先生给你的,是吗?”

    像往常一样,她猜对了。他把马拴在一棵树上,踢了马一脚,让它安静下来,并且掸了掸马车,理了理头发,把帽子戴戴好,得意地摸了摸他的小胡子,不到十五秒钟,便准备就绪,为她带路。意大利人生来识途。看来整个世界不是像一张地图而是像一盘棋似的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断地在上面看到移动着位置的棋子与留出的空格。任何人都会找地方,但是找人的本领却是上帝的恩赐。

    他只停过一次,采摘了一些大朵蓝色紫罗兰给她。她怀着衷心的喜悦感谢他。和这位普通人在一起,世界是美好的,也是直接相通的。她第一次感到春天的感染力。他把一臂朝地平线姿势优美地一挥;那边,紫罗兰像其他东西一样,十分茂盛;她有兴趣观赏紫罗兰吗?

    “可是好先生们,”她用意大利语说。

    他鞠了一躬。当然啰。先找好先生们,然后才去看紫罗兰。他们在矮树丛中轻快地走着,这矮树丛愈来愈稠密。他们已接近山岬的边缘,美景悄悄地包围了他们,可是矮树交织成的棕色网络把风景分割成无数小块。他正忙着抽雪茄,并把柔韧的树枝扳开。她正为能从枯燥沉闷中解脱出来而高兴。每一小步,每一条嫩枝,对她说来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那是什么?”

    他们身后远处的林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是伊格先生的?他耸耸肩。有时候意大利人暴露的无知比他具备的丰富知识更加突出。她无法使他明白他们也许跟那两位牧师错过了。美景终于出现了;她可以清楚地看出河水、金色的原野、其他山峦。

    “他就在那儿!”他叫起来。

    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地面塌下去,她不由叫了一声,从林子里摔出来。她给笼罩在阳光与美景之中。她掉在一片没有遮拦的小台地上,整片台地从这一头到那一头都铺满了紫罗兰。

    “勇敢一些!”她的同伴这时正站在她上面六英尺左右的地方,大声对她说。“勇气加上爱情。”

    她没有回答。可以看到她脚下的斜坡十分陡峭,大片紫罗兰像小河、小溪与瀑布般往下冲,用一片蓝色浇灌着山坡,在一棵棵树的树干四周打旋涡,在洼地里聚积成一个个小潭,用点点的蓝色泡沫铺满草地。然而再也不可能有这么茂盛的紫罗兰了;这片台地是泉源,美就是从这个主要源头涌出来灌溉大地的。

    那位好先生正站在台地的边缘,像是个准备即将下水游泳的人。不过他不是露西所期待的那位好先生,而且他是独自一个人。

    乔治听见她到来便转过身来,他一时打量着她,好像她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他看出她容光焕发,花朵像一阵阵蓝色的波浪冲击着她的衣裙。他们头顶上的树丛闭合着。他快步走向前去吻了她。

    她还来不及开口,几乎还来不及感觉到这一吻,就响起一个声音,“露西!露西!露西!”巴特利特小姐打破了林间万物的寂静,她的棕色身影站立在景色的前边。

    * * *

    [1] 法厄同,希腊神话中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儿子,曾要求他父亲让他驾一天马车。作家特意为马车夫取了这一个名字。

    [2] 普西芬尼,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与谷物女神得墨特尔的女儿,后来成为阴曹王后。作家特意取了这个名字。

    [3] 杰米斯图斯·普莱桑(1355?——1451?),拜占庭哲学家、人文主义学者。

    [4] 洛伦佐·德·梅迪奇(1469——1492),中世纪佛罗伦萨的统治者,也称大人物洛伦佐。曾写过相当数量相当出色的诗。

    [5] 作者引用该诗句有一个小错误,实际意为“不要在五月中宣战”,而且那是洛伦佐的朋友、人文主义者诗人波利齐亚诺(1454——1494)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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