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常想,爱神像一颗卵石,如此渺小,溜进人世的海洋之后,竟然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波。除了爱恋中的两个人,爱神还会在乎谁呢?可他引发的滔天巨浪会淹没无数的海岸。毫无疑问,这轩然大波展现的其实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这种精神迎接着新的一代人,与终极命运之神做着抗争,因为命运把所有的海洋都握在自己掌中。可是爱神不能理解这一点,他理解不了其他神祇存在的无穷无尽;他只意识到自己是无穷无尽的——飞逝的阳光,凋落的玫瑰,在时空交互的喧闹之下只求静静一跃的卵石。他知道自己在万物终了时仍将存在,如同泥淖中的宝石,被命运之神拾起,赞不绝口地捧给诸神欣赏。他们会说:“人竟能做出这等宝物。”一边说,一边将不朽赋予人类。但是与此同时——同时又有多少纷扰啊!财产和礼教如孪生的石头[106],根底暴露无遗。家族荣耀挣扎着浮出水面,吹胡子瞪眼,义愤难平。宗教信仰——模糊的禁欲思想——引发了一场可怕的浪潮。随后,律师们被唤醒了——这是一群冷血动物——从他们的洞穴里爬了出来。他们极尽所能,把财产和礼教问题处理得有条不紊,宗教信仰和家族荣耀问题也妥善化解。金币哗哗倒入翻腾的大海,律师们爬了回去。如果一切顺利,爱神就让一对男女走进婚姻的殿堂。
玛格丽特对这种纷扰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为此烦心。她虽然是个敏感的女人,却生性沉稳,对于格格不入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能忍受;而且,她的恋情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两情相悦是她和威尔科克斯先生(或许现在该称呼他亨利了)之间关系的主基调。亨利不喜欢浪漫,她也不是死活追求浪漫的小女孩。一个熟人变成了恋人,也许还要成为丈夫,不过他不会改变相识期间在她心中的形象;爱情需要巩固旧有的关系,而不是开启新的关系。
这样想着,她答应嫁给他了。
他带着订婚戒指来到了斯沃尼奇。他们相见甚欢,坦诚以待,朱莉姨妈颇受感动。亨利在湾区用餐,不过却在最高档的酒店定了房间,他这种人天生就知道最高档的酒店在哪儿。晚餐之后,他问玛格丽特能否赏脸去海滨步道走走。她接受了邀请,心下忍不住一阵激动;那场景将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谈恋爱啊。但是,戴上帽子的时候,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恋爱的感觉跟书中描写的完全不一样;那种喜悦虽然真切,却大不相同;那种神秘是一种未曾料及的神秘。毕竟,威尔科克斯先生仍然像是个陌生人。
他们聊了一会儿戒指的事情;随后她说道:
“你还记得切尔西大堤上的情景吗?那不过是十天前的事呢。”
“记得,”他笑着说道,“你跟你妹妹正一门心思商量着什么堂吉诃德式的计划呢。真有意思!”
“我当时一点都没想到,真的。你呢?”
“我不知道;我不想说。”
“怎么,比那还早吗?”她叫了起来,“你更早的时候就对我有这种想法了吗?真是太有意思了,亨利!跟我说说嘛。”
可是亨利不太情愿说。也许,他就说不出所以然来,因为什么事情一旦经历过了,他的思维就模糊了。他不喜欢“有意思”这几个字,觉得它意味着浪费精力,甚至觉得是一种病态。对他来说,有铁的事实就够了。
“我没想过这事,”她接着说道,“没有。你在起居室跟我说起这个,那其实就是第一次,跟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在舞台上,在书本里,求婚是——我该怎么说呢?——是一件深思熟虑的事情,是一束精心准备的鲜花;它不再是字面所指。但在现实生活中,求婚就是求婚——”
“对了——”
“——是一个建议,一粒种子。”她总结道。她的思绪已经飞进了黑暗之中。
“我想,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应该利用今晚正式谈谈;有好多事情要定下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告诉我,你跟蒂比相处得怎么样?”
“跟你弟弟?”
“是的,你们抽烟的时候。”
“哦,挺好的。”
“我太高兴了,”她有点意外地说道,“你们聊什么了?估计在聊我吧。”
“也聊了希腊。”
“希腊是一张好用的牌,亨利。蒂比还是个孩子,所以话题要有所选择才行。你做得挺好。”
“我告诉他,我在卡拉马塔附近的一个葡萄园有股份。”
“有股份真是太好了!我们去那里度蜜月好不好?”
“去干什么呢?”
“去吃葡萄啊。而且那边风景也不错吧?”
“一般,不过带着女士去那里不太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
“没有酒店。”
“有些女士不住酒店也可以啊。你知道吗?我跟海伦曾经背着行李,独自走过亚平宁山脉呢。”
“我还真不知道,而且,如果我有发言权的话,你们再也别想干这种事了。”
她正色道:“我估计你还没找到时间跟海伦谈谈吧?”
“没有。”
“谈谈吧,在你走之前。我很希望你们两个能成为朋友。”
“我跟你妹妹一直都挺投缘,”他心不在焉地说道,“不过我们偏离正题了。我从头说起吧。你知道的,埃薇就要嫁给珀西·卡希尔了。”
“多莉的叔叔。”
“就是他。这姑娘爱他爱得发疯了。很不错的一个人,不过他要求——也算正当——给她一份合适的嫁妆。第二点,你自然能理解的,还有查尔斯。离开伦敦前,我字斟句酌地给查尔斯写了一封信。你也知道,他的家庭成员在增多,开销也在增加,帝西公司[107]虽然有发展潜力,目前也就那样。”
“可怜的人!”玛格丽特嘟哝了一声,朝着大海的方向看去,心下有些不解。
“查尔斯是长子,将来他会继承霍华德庄园;但我不想在追求自己的幸福时对其他人造成不公。”
“当然不会啊,”她说道,接着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尖叫,“你是说钱吧。我可真蠢!当然不会了!”
非常奇怪的是,听到这话他倒有点迟疑了。“是的,既然你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是钱的问题。我决心对大家一碗水端平——对你,对他们,都一样公平。我要让孩子们对我没什么可指责的。”
“对他们大方点就好了,”她尖声说道,“哪用操心什么公平!”
“我决定了——而且已经给查尔斯写信说了这个意思——”
“但是你有多少钱?”
“什么?”
“你每年有多少收入?我有六百镑。”
“我的收入?”
“是啊。我们先要弄清楚你有多少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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