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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人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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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快落山了。伯尔从没见过太阳,所以他从未将任何东西的下落和夜晚的到来联系起来。对他来说,夜晚就是黑暗从天空降临。

    天变黑的过程万古如一。头顶上常常是一层无边的浓雾,毫无特色,只有在太阳落山时才有所变化。西面天空明亮的雾气先变成橘色,后变成粉色,而东面就变成更暗的灰色。夜色越来越深,雾气染上越来越深的红色,并渐渐移向中天。最后,随着红色的天空越来越暗,一团团黑色开始皴染着那一片红色的天空,让人无法分辨天空的颜色到底是红色还是黑色,渐渐地,黑色完全吞没了红色。

    今天,伯尔观察着这一切,他以前从没这么看过。油一般光亮的河面上纤毫毕现地倒映着黄昏的种种色彩与光影变化。河岸边伞菌圆圆的菌盖染上粉色;飞起来看似生硬实则极快的蜻蜓在闪闪发光,它们在黄昏的红色中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黄色大蝴蝶在小河上方轻盈掠过。水面上上千只石蛾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拖着巢壳儿[1]聚在一起,形似碎片做成的无数条船儿,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浮于水面。伯尔本可以将手伸入它们的巢壳,抓出巢居其中的白色幼虫。

    一只体型庞大的蜜蜂缓缓地飞过头顶,发出嗡嗡巨响。伯尔看见它那长长的尖喙,和粘着一点点花粉的多毛的后足。那双大大的复眼透露出一种迟钝而思虑重重的神情。

    深红色的天光渐渐黯淡下去,头顶上方天空的颜色渐渐变黑。河道两边千万个形似穹顶的蘑菇夹岸而生,蘑菇底下长着五彩缤纷的真菌,从最深的红色到最浅的蓝色都有,现在随着夜色加深都渐渐没入了黑暗之中。

    白日里各种昆虫的嗡嗡声,振动、拍打翅膀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从无数个角落里钻出许多毛茸茸、软乎乎的躯体,那是夜间出行的大蛾子。蛾子们先将自身打理一番,伸展一下长满绒毛的触角,而后飞向夜空。四肢强健的蟋蟀开始齐声鸣奏,声如雷鸣,随着越来越多的大蟋蟀加入其中,它们巨大的发声器官使蟋蟀的合奏变成低沉的铜管乐。此时,缓缓盘旋而上的丝丝缕缕浓雾聚集在水面上,不一会儿就能把整个小河笼罩起来。

    夜晚来临了。空中乌云聚集。渐渐地,硕大、温暖的雨点穿透夜空的云层慢吞吞地落下来,雨下了起来。河岸边出现了一团团蓝色冷焰。

    河岸上许多蘑菇散发着微弱的磷光,为它们下方的地面上洒上一层幽灵般的微光。半空中到处都是摇曳闪烁的冷光,悠闲地在腐烂的泥土上空飘来荡去。其他星球上的人类把这些东西称作“磷火”,但对这星球上的人来说,它们什么名称也没有。

    随后,黑暗中大团的光亮开始一闪一闪,伯尔知道这是“萤火虫”,其身躯和伯尔的长矛一样长。小河上方,萤火虫轻盈地飞过黑暗的夜空。伯尔蹲伏在筏子上随波逐流,断断续续的萤光洒在他身上。同样,在河岸上,一对对交配的萤火虫向夜空中急切地飞去,像小灯一样一闪一闪,那荧光是无翅的雌性萤火虫爬出来时发出的信号,好让雄性萤火虫看见。夜晚还有其他发光的生物。“狐火”[2]在黑夜里发着光,而那是不需要燃烧任何东西的。河水中,有些已经适应了淡水环境的海洋生物,也发出点点光辉————为夜色贡献出其微薄的光芒。

    空中有许多飞行的生物。黑夜中看不到它们,只听到拍打翅膀的声音。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昆虫的世界依旧熙熙攘攘、热热闹闹,而伯尔躺在漂移不定的筏子上,辗转反侧。他很想哭,因为筏子将他带到离塞娅越来越远的地方。他可以想象塞娅在部落那些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成员中寻觅他的样子。四周响起一片生物媾合发出的叫声,很刺耳,如同机器声,它们企图在一个潜伏着死亡的世界里孕育出生命;还有一些生物发出惨叫,它们与死神不期而遇,在暗夜里被(其他生物)所吞噬。

    伯尔已经习惯了这混乱的一切,但他对于自己绝望的情绪却无法适应。想到腿脚敏捷、牙齿洁白、笑容羞涩的塞娅,与她音讯断绝,令他生出这样的情绪来。大半夜的时间他都躺在上下浮动的筏子上,怅然若失。后半夜,筏子在一片浅滩上轻轻碰撞,摇晃了一下,随即搁浅在那里。

    早上天光大亮之时,伯尔害怕地看着四周。他离河岸只有二十几码,他那破碎的筏子周围漂浮着厚厚的淡绿色浮渣。河道已经变宽了许多,对岸被笼罩在晨雾中无法看到,但靠近筏子的这边河岸看起来很坚固,也不像伯尔的部落居住的地方那么危机四伏。

    他用长矛试了试水深,对于这武器的诸多用途深感惊讶。水深不过脚踝。

    伯尔微微打了个寒颤,走进浮渣中,以最快速度冲到岸上。他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附着在他的光脚上。他跑得更快了,发疯一般,结果在岸上绊了一下,那吓人的东西原来不是对他紧追不舍,而是已经附在了他的脚后跟上。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一看。只见一块不成形的、肤色般的肉块紧紧附着在它脚部的皮肤上。他眼睁睁看着这东西明显地肿胀起来,身上粉红的褶皱颜色也越变越深。

    原来不过是只水蛭,和这个世界的昆虫、真菌一样,水蛭的个头增大了,有他手掌那么大,但伯尔不知道是这样。他用矛尖去戳水蛭,慌乱中想将其抠掉。水蛭掉下来的时候,伯尔恐惧地瞪大眼睛,看着脚上的一大片血渍,又看着那东西在地上还兀自蠕动、颤抖,转身就逃。

    过了一小会,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平日里熟悉的伞菌丛中,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高耸的伞菌对他来说是老朋友了。他开始吃起伞菌来。看到食物,他马上就会有饥饿感————这种天性弥补了其缺乏储存食物的本能。人类储存食物,是受到理智的引导,而更低阶的生物则不必去思考。

    虽然有东西吃,但伯尔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他离部落和塞娅都很远了。尽管按照远祖的测算方法,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是短短四十英里,但伯尔思考时不用这样的术语。他也从未有机会如此思考。他沿着河流到了一个遥远的世界,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而且他是孤零零一个人。

    四周都是吃的,太有理由高兴了。然而孤独又让人痛楚。尽管对伯尔来说,思考没有特殊价值,因而他也不擅长思考,但眼下这个情况却使他陷入情感矛盾。这里足有四分之一的蘑菇都是可以吃的,发现这么多食物,伯尔本应该十分高兴,然而他现在是一个人,尤其又远离塞娅,因而他又该伤心落泪。一方面,远离塞娅,他不该高兴;另一方面,食物环绕,他又不应哀伤。

    很显然,对于他现在受到的刺激,只有人类才知道怎么做出反应:这种刺激就是情感窘境。其他生物只能对必须作出抉择的客观情形采取行动:逃走或战斗,藏匿或紧追。而只有人会被两难的情感选择所困扰。伯尔有理由同时感受到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感。他也必须解决这一矛盾。这个问题在他心中,而不在外界。因而他思考起来。

    他要把塞娅带到这里来!他要把她还有部落的人带到这个食物充足的地方来!

    他脑海里即刻涌现出许多画面:他能真切地看到老琼恩,脑袋秃得就像蘑菇,在这个不愁吃的地方敞开了肚皮吃;他想到科莉喂养着她许多的孩子;塔玛满嘴都是食物,因而没空发牢骚了;忒特和迪克填饱了肚子,就将一块块食物打闹着扔向对方。他想象着整个部落在享用着盛宴————塞娅也喜悦万分。

    伯尔考虑的是他的情感而非知觉,这是非同一般的。比起从前地球上类似的原始人,他部落里的人与他的思考方式更接近,但他们不常进行思考。醒着的时候,对各种自然现象,他们会产生各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生理反应。饿的时候,他们看见的、嗅到的都是食物;他们活着,却感觉死亡就在附近。第一种情形下,食物刺激他们的感官,他们向食物靠近;第二种情形下,一旦察觉到危险的刺激,他们便迅速逃离。总之,对周围的世界他们会立马做出反应。而伯尔则对内心情感做出了反应,这在他的人生中是第一次,意义十分重大。为了解决情感冲突,他想出了一项能结束这种冲突的行动计划。他决意做一件事,不是因为他不得不做,而是因为他想要去做。

    这是这颗星球历代以来最重要的事件。

    由于伯尔拥有儿童或野人般直来直去的心性,这一特点让伯尔紧接着就将自己的计划付诸了行动。那条鱼还挂在他脖子上,刮擦着他的胸膛。他试探着拨弄那条鱼,结果弄得全身油腻腻的,但他不打算吃了那条鱼。尽管他现在还不饿,但塞娅可能饿了。他打算把鱼给塞娅吃。他想象着她吃鱼时急切而开心的模样,这一想象促使他更加下定了决心。河水沿着五彩斑斓的河岸缓缓流动,而他当初就是沿着河岸顺流而下,到了这个遥远的地方。要回到部落,他就得紧靠河边、沿着河岸往回走。

    他从窄小曲折的蘑菇林间一条难走的通道挤出一条路来,便感到欢欣鼓舞,但他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危险。有几次他听到正在蘑菇林的空地中吃着腐肉的蚂蚁大军那“嗒嗒”的撞击声,似乎充斥着四面八方,但伯尔可以不去关注它们。它们顶多也就是些目光短浅的家伙。只要他丢下那条鱼,这些蚂蚁就会被吸引过去。只有一种蚂蚁他需要提防,那就是军蚁,它们总是成千上万只一起行进,将阻挡在其道路上的一切东西都纳入腹中。

    但此处没有这种生物。蘑菇林的尽头,他看见一只快活的蚱蜢细细咀嚼着它发现的美味————一棵卷心菜水桶一样粗的新芽。那蚱蜢的后腿伏在它的身下,总是随时准备起跳。在它头顶一百英尺处出现了一只大黄蜂,飞行中查看到了地面情况,便直扑向正在用餐的不幸蚱蜢。

    两者搏斗了一番,但很短暂,黄蜂用带有倒钩的六足捉住蚱蜢,蚱蜢用尽全力挣脱,黄蜂那柔韧的腹部轻微地鼓了一下,尾针随即穿透了蚱蜢头部下方的外壳,那精准度绝不亚于外科医生的手术刀,那里有个神经节,蜂毒一进入此处,蚱蜢立马软了下来。它当然还没死,只不过瘫痪了。永远瘫痪了。黄蜂整理了一下自己,而后平静地带着受害者飞走了。蚱蜢会成为黄蜂幼虫的孵化器,并成为幼虫的储备粮。很快,在黄蜂的“泥土城堡”里,白色幼虫会以母亲捕捉的猎物为食,而这猎物被一点点吃掉时还活着,只是动不了、看不见,无知无觉,没有记忆……

    伯尔继续前进。

    地面变得更为崎岖,前进愈加困难。伯尔艰难地攀过一个个有四五十英尺高的陡坡,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些山坡遥远的另一面。有一回他爬过一大片蘑菇。那些蘑菇个头小,又密密麻麻纠缠在一处,他不得不用角矛砍了好几下,才得以劈开蘑菇丛走过去。那些蘑菇倒下来的时候,一大股火红色液体朝他浇下来,从他油腻腻的胸膛滚落,继而渗入地下。

    伯尔的内心被一种奇特的自信所占领,他走路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步伐变得豪迈起来。他不仅思考过,还砍了东西,对此他像孩子一样,得意洋洋,踌躇满志。他想象着自己带领着部落的人来到这个食物充足的地方————他对距离没有真实的概念————因此他单枪匹马,昂首阔步,周围都是这个被人遗忘的星球上的噩梦般生长的生物。

    一会儿他便看见了那条小河。他爬到一个百来英尺高的红土高坡上,坡的一侧由于河水泛滥已经坍塌。伯尔沿着高坡的一侧高视阔步着,在过去某个发洪水的时期,河水曾冲刷着伯尔脚下高坡的底部。现在河流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四分之一英里。空中还有些别的东西。

    崖壁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真菌,白黄橙绿,色彩繁杂。崖壁中点处有个蛛网,其中一根大约一英寸粗细的网线向下延伸到紧贴着地面的崖底。除了这根线外还有其他线,这些陷阱般绳索绕着圈呈现放射状,正好形成一个完美的对数螺旋[3]。

    织这张网的大蜘蛛躲在崖壁真菌间,等待落网的猎物。一旦有倒霉的生物掉进罗网,它就会现身。在那之前,它只是一动不动地等着,它有的是耐性,不等到猎物誓不罢休,对猎物又极其冷酷无情。

    伯尔大步走到悬崖边,整个人看起来傻里傻气,他肤色粉红,脖子上挂着一条油光水滑的鱼儿,腰间拖曳着蛾子翅膀制成的缠腰布。他将那长长一片甲虫壳举至头顶上方,兴高采烈地挥舞着。

    这一举动不太明智,漫无目的,如果伯尔是他同类中的天才,那在大展鸿才之前,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此时,他轻蔑地看着底下那个白亮亮的陷阱。他曾击杀了一条鱼,还曾把蘑菇砍成碎片。没有什么能吓倒他!他会回到塞娅身边,把她带到这个食物充足之处。

    悬崖边离伯尔约六十步的地方,有一个垂直陷入黏土丘中的地洞,那地洞很圆润,里面衬着丝线,往下三十英尺处,地洞变大形成一间穴室,以供其主人也即是其制造者居住。这个穴室顶端有一个暗门,布满黏土、尘泥,这样它就能与周围的土壤浑然一体,只有敏锐的目光才能发现这个小缝隙,但已经有更为锐利的眼睛从顶端的裂口处向外张望。

    那是穴室的主人的眼睛。

    那庞然大物一动不动地挂在衬着丝线的地洞顶端,身躯上长着八只多毛的腿。它的腹部像一个畸形的椭圆体,呈褐色,看上去脏兮兮的。口器前端伸出两对大颚,在昏暗的穴室中,它的双眼闪闪发光,全身上下覆盖着脏兮兮的粗毛。

    这生物邪恶无比,也凶猛无比。这是一种猎食性的褐色蜘蛛,叫狼蛛,在这个被遗忘的星球上,它的体型变大了,身躯直径超过两英尺,当所有腿张开时,其覆盖直径达三码。当伯尔在悬崖边上得意万分、阔步向前的时候,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就追随着他。

    伯尔向下探去,看到那织网的蜘蛛做成的白色陷阱,他感到好笑。他知道蜘蛛不会离开蛛网来攻击他。他伸出手,砍掉脚下一小丛真菌,那真菌被他砍断之处渗出一种汤汁似的液体,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细小的蛆虫,正狂欢般享用着美味。伯尔把那株断了的真菌扔进蛛网,看到那黑色大蜘蛛从藏身之处荡下来查看情况,他不由得哈哈大笑。

    狼蛛从暗处向外打量,微微颤动,十分焦躁。伯尔靠得更近一些,用长矛做杠杆将零星垃圾撬下来,开心地沿着崖壁向下扔,垃圾最后坠落到那张大网里。那蜘蛛悠闲地从一处晃到另一处,用触须查看刚扔下来的“导弹”,见都是些不好吃的死物就置之不理了。

    伯尔又将一块特别大的腐烂东西,差点砸中那只黑银两色的蜘蛛,于是他又跳又笑。随后————

    轻轻一声,那“暗门”合上了,伯尔一阵天旋地转,笑声立马变成了尖叫。原来那只庞大的狼蛛正气势汹汹向他冲来,它八条腿迅速爬行着,颚部大张,露出有毒的大獠牙,离他约有三十步远————二十步了————只有十步了。

    那蜘蛛眼中闪着光芒,一跃而起,八条腿一齐伸向猎物,欲一举将伯尔擒获。

    伯尔又是一声大叫,伸出双臂去挡蜘蛛,他已经害怕得智乱神昏,因此这下出手并非急中生智。极度恐惧下,他痛苦地抓着长矛,矛尖伸出,正好刺中蜘蛛,角矛近四分之一的长度刺进了那凶物的身体。

    蜘蛛身上被长矛刺中,便狂乱扭动起来,仍旧竭力想抓住被吓僵了的伯尔。它那巨型颚部相互撞击着,发出喧闹的气泡沸腾声,它那多毛的腿紧抓住了伯尔的手臂,伯尔魂飞魄散,不由得发出粗哑的呼号,并连连退后————结果那悬崖边缘在他脚下塌陷下去。

    伯尔也随之猛地掉了下去,手里还抓着长矛,无法放开。即使在他正向下坠落之际,那扭动的怪物也仍旧疯狂地挣扎着想抓住他。他们便一起往下坠落。伯尔已经吓得两眼翻白。不寻常的是,他们砸到地面的时候,那砰然一声来得特有弹性。原来,他们恰好掉进了那张伯尔方才还对之嘲笑不已的大网中。

    伯尔无法思考了。他只是在那蛛网黏糊糊的线圈中疯狂挣扎,但那陷阱由螺线构成,从那拧在一处的螺线的纤维之间渗出粘性十足的物质,就像捕鸟胶。离他不远处————不到两码远的地方————被他刺伤的怪物正甩动身体、努力想抓住他,哪怕它自身已经痛得发抖。

    伯尔恐慌至极。他的双臂和胸膛被那条油光水滑的鱼弄得油腻腻的,因而那张黏糊糊的蛛网黏不住这些部位,但因他在那黏乎乎、带有弹性的网线中挣扎得太厉害,反而越挣扎越深陷入其中,不可自拔。这些网线是为了猎物而布置的,而此刻他就是猎物。

    伯尔盲目地挣扎着,中途不时停下来,由于筋疲力尽而大口喘着气。这时,他看到不到五码开外的地方,他刚刚还嘲弄过的那只银黑色怪物正耐心等待他停止挣扎。对这只蜘蛛而言,人和狼蛛都是一回事————都是恰好掉进它的陷阱而不断挣扎的家伙。两者都在动,但现在动作已经很微弱。那蜘蛛动作优雅地上前来,身体灵活地晃动着,一面接近伯尔,一面从尾部冒出丝线。

    伯尔的双臂还能动,他狂乱挥舞手臂,朝着那怪物尖声大叫。蜘蛛停下了,那挥舞的手臂在它眼里就像能伤人的昆虫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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