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围歼

主力兵马回撤，还是吸引、牵扯京南、京西行营主力兵马过来的增援，又或者先在沂州境内击溃徐州行营主力，都将为他们在整个战局赢得战略上的主动。

    河洛居天下之中，利用崇山大川分隔关陕、河淮，令此时实力尚存的西路虏兵，难以参与黄河中下游的军事角逐，而徐怀在与缨云大婚之后，彻底继承建继帝的政治遗产，司空府可以较为彻底的调动整个帝国的军事力量，有重点的倾注全力打一个战场，此消彼涨之下，赤扈人在中原哪里还有挣扎的余地？

    他们唯一错漏的，就是没有想到徐州行营，又或者说司空府下辖四大行营，每一个方向的兵团，都有与其骑兵主力进行决战的实力。

    平燕宗王说白了就是想着此时河冰初解而汛期未至，整个河北路的东部近海地区都变得泥泞不堪，这会令南朝精锐的披甲步卒无法进入阳信、乐陵、无棣等地进行野战。

    司空府在收复中原之后，几乎可以毫不犹豫的派遣一支兵力，直接深入辽东、渤海等地，将赤扈人对大鲜卑山以东地区的统治彻底瓦解掉，而不用等到十年八年之后再考虑远征辽东之事。

    仲长卿定睛细看过去，却是成百上千人等在赤崖堡两侧的坡壁修建栈道、开凿河渠，没想到河北战事未靖，南兵也才刚刚占领涉县，还承担着西拒镇南宗王府兵马东援的重任，竟然就迫不及待的在地方上发动民户修渠筑路了。

    “侯爷乃蓟州汉将，大燕国破灭，侯爷被迫与杨景臣等人归降赤扈，但侯爷向来爱民如子，约束军纪甚严，并无纵容兵卒烧杀掳掠之迹，这点南朝司空府都是清楚的，”

    一名青年将领从后面御马过来，呶呶嘴，示意左右待卫骑兵都散开去，凑到陈土申身边，说道：“侯爷，我们这次就算死里逃生，回到蓟州，接下来有机会守住燕蓟吗？还是说侯爷带着兄弟们以及数万家小继续跟着赤扈人往北逃，逃入茫茫草原之中，去过茹毛饮血的日子？”

    大部分赤扈将领，既不甘心承认沂州的失利，又寻找不到新的作战方向，还困于补给困难，不得不分散进驻沂山以北、以东的城池，分散撤退。

    也就是说，真要叫赤扈人嫡系精锐都撤入草原，司空府可能需要三五十年，才能真正组织起一支横扫漠北草原的远征军，但只要此役能在黄河沿岸围歼东路虏兵主力，这个时间就有可能缩短到十年之内。

    加上之前的战果，预计能将赤扈人的嫡系青壮男丁削弱到十五万人以下。

    东路兵马之所以拖到这时才从齐州、淄州往北突围，仲长卿是很清楚平燕宗王屠哥意图的。

    “不是说赤崖堡仅有三四百南兵据守，怎么有那么多人马聚集？”摩黎忽脸色骤变，盯着曾数度潜入涉县及武安等县境内充当眼线侦察的向导，虬劲的手握住腰间的佩刀，问道。

    “侯爷也无需额外做什么，只需要率部缓缓而行，与赤扈骑兵拉开距离就好，不要去参与阳信、乐陵的突围作战，卑职相信南朝司空府最终会承侯爷这个人情的。再者说了，大河上游已经解冻，现在阳信、乐陵一带，恐怕再有十天半个月，也会变得泥泞一片。到时候除了骑兵能趟过去，我部将卒，凭着一双脚，怎么从一片泥泞中走到七八百里外的蓟州去？赤扈人什么心思，侯爷不能不察啊，他们纯粹是拿我们当筹码，牵制南兵的注意力，给自己突围创造机会啊！”

    此时苏蕈、徐惮已经率部先行攻陷齐州北面的阳信、宁津等城，京西行营除了范宗奇统领后军驻守东明、汴州等，陈缙率部进驻莘县、阳谷、鄄城等城外，杨祁业亲自统率史琥、乌敕海、邬散荣、萧泫、蒋昂、孙延观等部八万骑兵及马步兵，杀入阳信、宁津以东地区，准备拦截东路虏兵主力北逃。

    冬季战事之初，东路虏兵将机动性强的骑兵主力集结于南线，从传统战略上来讲，并没有过错。

    没有燕蓟、辽东以为藩屏，镇南宗王府残部兵马退守云朔，又有何惧？

    仲长卿则是沉默的站在一旁——其部精锐早在颍州一战丧尽，他心灰意冷也无意重组部曲，就留在镇南王身边参谋军事。

    南朝司空府在涉县及赤崖堡驻军都不足两千，大部分都还是这些年钻山沟的抵抗军，却又迫不及待组织地方民众修路开渠，给人的感觉就是无视他们在黎城、襄垣等地集结的兵马。

    这些地区乃是平燕宗王府的封地，一旦东路虏兵被围歼于黄河沿岸，赤扈人对这些地区的统治基础就会被彻底动摇起来。

    即便有一些人乃是赤扈人信任的降将降吏，但他们手底下的兵卒，又有几人真正愿意拿着刀枪站到城墙上拼死相守，而不是望风而降、一触即溃？

    也就是说平燕宗王率五万精锐骑兵北上，只需要考虑与南朝规模不大的骑兵主力以及并不怎么擅长骑战的马步兵，在阳信往北到蓟州之间长逾五六百里的荒滩野泽之中竞逐相战，胜算绝对要远远大过冬季强闯十数万南兵步骑协同在阳信、无棣等地布下的拦截防线。

    司空府在收复云朔、燕蓟以及辽东等汉唐故土之后，再集结兵马杀入河西，仅静惮宗王府一支兵马盘据河西故地，又岂能螳臂当车？

    在分歧与迷茫中，东路虏兵往齐淄地区撤退的速度也是缓慢，以为距离冰封期过去还有一段时间，南朝兵势再强大，也不可能在这个冰封期有能力将魏州以东逾三四百里的空当都堵住。

    当然，也不能说东路虏兵反应迟缓。

    想到这里，徐怀不禁想起与缨云新婚之夜的情形，缨云幽居深宫这些年，都快三十岁了，初识人事是那样的羞怯、不堪鞭挞，不知道要如何将内心的热情释放出来，只知像八爪鱼一样的颤抖着抵死纠缠。

    最关键的，还是舍不得丢下齐淄及淄州以东地区总计逾五万的降附汉军，同时也没有想到司空府往黄河下游沿岸集结、调动马步兵的速度会那么的快。

    一队队人马正沿着黄河南岸的雪地，从西往东彳亍而行，与北面的黄河仿佛横亘天地之间的两条黑白巨龙，正腾云驾雾，并驾而行。

    “拿下莘县、鄄城、阳谷三城，陈缙率部前往驻守，与东南方向的巍峨泰山连成一片，基本上封堵住东路虏兵主力从泰山北麓沿黄河西进杀入河淮腹地迂回突围的可能。现在位于齐州、淄州北部地区、黄河下游沿岸的商河、济阳、阳信、乐陵、宁津等城，乃是这个冬季东路虏兵主力北逃的唯一通道……”

    ……

    不管怎么说，仲长卿都不主张镇南宗王此时率三万步骑强攻涉县杀入河北。

    青年将领说道，

    是啊，东路主力遭受再惨烈的重创，也会有一小部分人马能最终逃出去，这一小部分人最终会如何看待中路兵马最终没有出太行山接援这事？

    “南兵在涉县驻兵不多，却似料定我军不敢去取涉县……”摩黎忽如今负责镇南王兀鲁烈身边的侍卫事，像这样亲自潜往一线侦察敌情，镇南王除他之外已不可能更信任其他人了。

    “东路兵马能不能成功突围，最终还是看能不能撕开南朝骑兵及马步兵在阳信、乐陵布下的天罗地网；而南兵在阳信、商河以西，在磁州、相州，有大量的步甲精锐集结，我们三万步骑填进去，连接近阳信、乐陵都没有可能，更不要说与东路兵马会合了！”虽然知道此时主张按兵不动，日后多半会被迁怒，但摩黎忽不能不吭声，咬牙说道，“宗王此时应考虑弃平陆、垣曲、泽潞，撤往太原，乃至撤往朔州、云州之事了！”

    他们有可能理智的看待此时的涉县是南兵有意设下的陷阱吗？

    至于县治城池的守将，多为早年赤扈铁骑横扫中原时，随波逐流而降，守军又多为从地方收编县兵乡勇，这些年来主要替赤扈人维持地方治安。

    沂州会战失利后，一方面是平燕宗王府在即丘、郯城等城总计近三万降附汉军，或者直接被击溃歼灭，或者沦为陷入重围之中的孤军，另一方面，其五万多骑兵主力，即便保存了实力，但被迫往密州等地撤退，士气极其低迷，对后续的战事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总数高达六万的降附汉军，其中包括从燕蓟、渤海签征的汉人兵卒，虽说这时候也踏上归途，但士气要比赤扈骑兵惨淡得多。

    随着整个冬季收复战事的重心迅速往黄河中游转移，黄河中游南北两岸，除了曹州治济阴、濮州治濮阳、魏州治贵乡以及荡阴等少数城池，依旧在负隅顽抗的敌军控制之中外，其他近三十座县治城池，要么闻风而降，要么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克下来。

    只可惜摩黎忽并不能给镇南王带来什么好消息，当下将登上天赐峰所目睹的一切相告。

    这也是收复河洛之后，形势彻底扭转的关键。

    有人以为大势已去，应该尽快果断放弃黄河以南的占领区北撤，防止退路被断，但更多的将领则以为这是南兵要将他们的主力骑兵吸引到北面去，以便其徐州行营更顺利的占领沂山以东的城池，又担心真等他们的主力骑兵往魏州等地扑去，狡猾的南兵很可能早就溜走了，叫他们扑个空。

    进入绍隆十一年的腊月，顿失滔滔的黄河就像一头被坚冰锁困的巨龙，静伏在大地之上，犹不失狰狞之姿。

    行动迟缓的东路虏兵，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十数万南兵，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有如滔滔洪潮中，插入黄河下游北岸的莘县、阳信等地……

    对十一月上旬穿插到魏州以东的苏蕈、徐惮所部，平燕宗王府内部也存在严重的分歧。

    南接相州、魏州的磁州，旧为大越冶铁重镇，一度年产铁两百余万斤，占到大越官办铁场的四成之高，所属涉县、武安两县，又是横跨河东、河北要津滏口陉的西隘门户，其中涉县更是深入大行山东麓深山之中，全境地势自西北向东南缓慢倾斜，峰峦叠嶂，峭壁陡立。

    郑汴、河洛的收复更是进一步证明了这点。

    通常说来，在黄河彻底解冻之前，郑州到濮州、魏州境内的黄河两岸，交通差不多要被中断近一个月的时间。

    看上去仅仅将赤扈嫡系青壮男丁削弱了四分之一。

    “哦，怎么说？”兀鲁烈看向仲长卿问道。

    兀鲁烈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很清楚大势已去，但真到了要放弃河东，撤入云朔，甚至彻底撤回草原之事，又怎能轻易甘心？

    随同徐怀从泌阳赶来增援的六千混编骑兵，也在王峻的统领下前往阳谷，与陈缙所部会合，防范镇南宗王府的援兵有可能从井陉或滏口陉杀入河北平原。

    这怎么看都像个陷阱。

    徐怀登上毁于战火之后一直未得修缮的东明县残破城墙，往北眺望茫茫雪野。

    黄河从西到东横跨万里，各地天气回暖的节奏不一致，有的地方先解冻，有的地方河段冰封如故，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凌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