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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愿得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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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了数步后,特洛伊夫斯基已邀请了曾方颐下场,四人在会场领跳了第一支舞。随后,将领们便带了各自的夫人纷纷跳起舞来。

    半晌,程副官大步来到曾连同身边,低声禀报:“七少爷,俄国特使的车子已经到大门口了。”

    犹记得小时候,母亲哄着她睡觉,她合眼轻睡,母亲以为她睡熟了,便会喃喃自语:“我的儿啊,娘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娘只恨把你生作女儿身。我们女人的命薄,一生荣辱都系在自己的夫君身上。娘诚心向佛,向佛祖求的不过是让你以后许个好人家,有个好夫婿。有道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人入错行还可以改行,可是女人嫁错郎……唉……”每每到此,母亲便会长叹一声。

    忽然腿上像绑了石块,沉沉的,迈不动脚步——唐宁慧站在一旁,凝神屏息,连呼吸都轻微,生怕一用力,就会惊醒眼前这美梦般的画面。

    片刻,场上便响起了清脆悠扬的音乐声。众人似有默契一般,围成了一个颇大的圈子,目光却又落在了唐宁慧身上。

    虽然房内就他们两人,但吴管家还是压低了声音:“七少爷放心,小的亲手煎的药。后来又用银针试过,小的也亲口尝了,绝对没问题才给小少爷用的。连太太喂小少爷用药的小勺,小的都命人换了银质的。”

    曾连同与俄国特使握手:“你好,特洛伊夫斯基先生,很高兴可以再次见到您。”特洛伊夫斯基微笑着说了一连串的俄语,周兆铭便在一旁翻译。唐宁慧凝神细听,果然发现这个周兆铭极精通俄语。

    不多时,巧荷捧了个炖盅过来,递给了唐宁慧:“太太,你一晚上未进水了,喝口燕窝吧。”唐宁慧不疑有他,便接过喝了数口。

    不过是大前天之事,唐宁慧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怎么可能不记得?只好“嗯”了一声作为回答。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唐宁慧便欲挂电话。

    笑声过后,畏缩在角落里的一个仆妇举了手:“我们这里也有人出过痘的。”

    曾笑之虽然昏迷着,可整个人难受得扭成了麻花一般,口里不停地嚷嚷着热。王妈与巧荷两人各自拧了毛巾,一个在敷额头,一个在替笑之擦拭身子,两人亦是心急如焚。王妈更是一边伺候,一边连声念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请菩萨一定保佑我们小少爷。”

    曾连同忙道:“洋人在我中华,平素行事霸道可恶,神憎鬼厌。但他们有一点极好,便是觉得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子民,把治病救人看作是一件极重要的大事,绝不会打诳语。再说了,鹿州城凭我曾连同三个字,他也没那个胆子诓我;二来洋人做事谨慎,极实事求是,哪怕有十分把握,人没治好,他也只说七八分。其实那六七分便是十分。”

    管家婆子们都在门口候着,曾连同又吩咐了几句好好照顾小少爷,这才与唐宁慧上了车。

    回程的路上,车子一发动,曾连同才轻声问道:“你可听到什么特别的没有?”唐宁慧见他不避忌司机和副官,便知那些都是他极心腹之人,于是便道:“我只听到他们有三次提及了一个人名,瓦塔洛夫。每次一提到这个名字,周先生和特使似乎都极为恭敬,但每次都点到即止。那俄国人也谨慎得很,我只听到一句有些不一样的,他说我们瓦塔洛夫将军是不会忘记周先生的,还请了周兆铭明年找时间去俄国与将军见面。”

    这日晚上,吴管家召集府里众人。他目光沉沉地扫过:“大伙都知道小少爷生病了,方才洋人大夫已经确诊了,小少爷得的是天花……”

    她看见曾连同的表情从未有过的森然锐利,他盯着她半天,最后甩手咬牙:“好!”说罢,他大步走出屋子,“哐当”一声,大力地甩上了门。

    大约是入乡随俗,这几个字是用中文说的,可是听在众人耳中,便如鹦鹉学舌般,怎么听怎么怪异。

    曾连同脸色凝重地默然了半晌,方道:“周兆铭筹谋已久,这些年来不断利用自己曾经留学俄国的人际关系,千方百计地与俄国人搞好关系,用意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又道,“你可知道这个瓦塔洛夫是谁?是俄东部军第一司令,手下掌管的俄国第一军团极能征善战,被称作俄国的第一雄狮。想不到周兆铭趁此次购买军械,居然搭上了瓦塔洛夫这样一个俄国军方的大人物。”

    第三个便是唐宁慧。据说她平时循规蹈矩,虽然言语不多,做事却极认真,一直颇受汪文晋看重。再则线人说她长得极美,与周璐的妩媚风流不同,明眸皓齿,娟娟静美。又说汪文晋显然是看上了她,要不是顾忌自己的夫人是柳宗亮的侄女,怕是早就下手了。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唐宁慧当年在俄国人办的教会学校上过学,精通俄文。

    曾连同忽道:“笑之可有想我?”这句问话似有些奇怪,唐宁慧一时倒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若是答个“想”字,好似她想他一般暧昧;若是答“不想”,又好像故意扯谎。唐宁慧默不作声了数秒,淡淡道:“等下你回来亲自问他便知。”

    曾连同也知宁慧必然是为了陪他出席而准备。他又详详细细地问了吴管家,请了什么大夫,吃了什么药。

    曾连同说:“那……”“那”字还未说完,便听见话筒“咔嚓”一声,随即传来了急促的电流声,显然对方已经挂断了。

    良久,曾连同才道:“笑之这边,我想这样安排,让那三个仆妇、一个丫头近身侍候,原本笑之身边侍候的,现在也不能贸然放她们出来,就让吴管家在东北角的尾房安排她们吃住。”

    其中的一个丫头负责打扫,另外三个仆妇,一个看管苗木花草,一个负责洗衣,还有一个是干厨房粗活儿的。

    曾家现如今一共四女一子,曾连同是老幺,又是唯一的儿子,这个情况唐宁慧是知道的。

    唐宁慧瞬间睁大了双眼:“有人谋害笑之……”可她话音未落,便已醒悟过来,“你说的是曾夫人和周兆铭他们?”

    巧荷忙解释道:“小少爷不肯坐石凳,一定要坐在草地上跟我们玩。我本是让小丫头去拿垫褥的,当时恰好有个老妈子在浇水,手边有件干净的外衫,搁在假山石上,便说让我们别多跑一趟了,就拿她那件外衫给小少爷垫着坐。”唐宁慧“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说到这里,吴管家停了下来,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缓缓扫过众人:“只是我有一句话,你们可都给我听清楚了。那些个没出过痘的,可别贪图这些赏钱,万一染到了这病,一条命便等于握在了阎王爷手里,到时候别说自己,绝门倒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别有命拿赏钱没命花。你们自个儿好好掂量掂量,掂量好了,就过来登记领赏。”

    两人交换了彼此签好的文件,再度在纸上签名,然后含笑起身握手,说了句:“合作愉快。”这样子算是仪式结束了,场上众人纷纷拍手。

    唐宁慧虽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亦能猜出一二。周兆铭作为曾家大女婿,自然对曾家权势艳羡得很,在旁虎视眈眈是必然的。曾家子息单薄,只有曾连同一个儿子,若是曾连同不出息抑或有何不测,这整个曾家大约便是要落到他手里的。

    曾家历代以来,一直子息艰难,老头子曾万山虽妻妾成群,但生下的孩子皆夭折,现今膝下只有他一个男丁,所以曾连同从未料到唐宁慧会怀孕,会为他生下笑之。

    经此一仗,曾连同便在曾家军中一夜成名,众将领对他刮目相看,再不敢轻视,连周兆铭等人亦暗暗心惊。

    唐宁慧道:“我明白的。谢谢许大夫。”许大夫顿了顿,又道:“七太太……若是那洋人没有救治之法,也不是说小少爷就无药可医了……只是这天花凶险得很,能否药到病除,在下实在无十足把握。”

    唐宁慧默然了片刻,道:“我也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曾连同示意她说下去,她便道,“你亦知道,这天花是要过人的,所以我想让吴管家把府里的人召集起来,询问清楚哪些人出过痘,这样也好让出过痘的婆子丫头服侍笑之……”唐宁慧说到这里,脑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可是想抓又抓不住,便止了口。

    唐宁慧听着,稍觉宽慰,含泪抬头,却见曾连同正凝神瞧着她,目光幽幽深深的,又沉又怜,似含了许多东西,与往日极是不同。唐宁慧这几年心如止水,哪怕是与曾连同再遇,她亦不起半点儿波澜,可是此时曾连同的眼光,却看得她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唐宁慧匆匆梳洗,换了衣衫便直奔笑之房内。曾连同守在床前,转身道:“你且放心,洋人医生已经给笑之诊治过三次了,今明两日,只要他身上的病情得以控制,就说明起效了。若是起效,洋人医生说了,半个月便能痊愈,此后终生再不会染此病。”

    周兆铭含笑挽着曾方颐走了过来:“七弟,我们快进去吧,时候不早了,估摸着俄国特使的车子也该到了。”

    管家又亲自去医馆取药,命人熬制。唐宁慧一勺一勺地亲自喂了笑之服下。笑之服药后热度渐退,很快便合眼睡去,唐宁慧也放心了许多。

    哪怕唐宁慧对英文一知半解,也知道笑之的病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唐秋冯被唐陆氏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实在没有法子,只好留了一个看门的仆人和一个婆子照看唐宁慧。结果她娘朱碧青最终没能熬过来,可是她却命硬得很,没有染上那不治之症。

    柳宗亮狼狈逃至宁州避世,曾连同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趁他病要他命,亲自安排了暗杀活动。结果柳宗亮命大,逃过一劫,但落下了半身不遂之症。柳宗亮的几个实力手下趁机夺权,柳家军名存实亡。曾万山趁机挥进,柳军将领各保自己的实力,不做正面应战。曾家军势如破竹,一月之间,连下数州。

    一时间,整个会场虽然人员众多,除了记者们手里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外,其余皆屏气敛息,一点儿嘈杂之声也没有。

    唐宁慧蓦地抬头:“我想到了一事。笑之这病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定是用了或是碰触了那些出痘之人的物件,方才染上的。可那人若是我们府里的内奸,他自个儿如果没出过天花,又如何敢带那些物件进来的?他自己不怕被传染吗?所以……”

    说话间,许大夫已随着小丫头的脚步匆匆进了屋。

    曾连同道:“我想过了,这场仗,既然躲不过,也就不躲了。”他补了一句,“等笑之病好后,我带你们光明正大地回曾府。”

    曾连同顿了顿,又道:“你与笑之到鹿州也有不少时日了,哪怕我千防万防,可府里这么多人,谁能保证他们个个都是忠诚的呢?如今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了,周兆铭等人如今在鹿州位高权重,为了荣华富贵,甘心为他卖命、受他驱使的人也不在少数。”

    曾连同上前,柔声道:“你不要急。乔治医生有法子救笑之的。他说他当年的教授曾经提到过如何救治,他虽然没医治过这病,但有六七分的把握。”

    曾连同紧跟在她身后,也如她一般探手触摸笑之的额头,一碰之下,饶是曾连同平日城府之深,也不由得大惊失色,转头厉声问侍候着的王妈:“小少爷不是早已经退烧了吗?怎么现今又发热到如此地步?你们一群大活人是怎么照看的?许大夫呢?让他马上给我过来!”

    曾连同如醍醐灌顶,一听便明白过来,当晚便如法炮制。虽然是强扭来的,不过这瓜还是极甜的。

    片刻,只见洋人拿出了一个针管,给笑之打了一针,又与曾连同交流起来。唐宁慧此时只恨自己英文不流利,仅会最普通的交流,曾连同两人说的很多生僻之词,她实在是一窍不通,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吴管家让人把熬好的药给小少爷服下,一边又差人去请许大夫。可这次吃了药却是怎么也不管用,不见半点儿退烧的样子,小少爷的身子却越来越烫,还吐了几次……许大夫方才诊脉后,又开了一帖药……许大夫说小少爷这样的情况危险得很,又说洋人医生那边有一种药打了就可以退热,让吴管家立刻去请洋人医生过来一趟。他亦不敢离开,此刻正在灶房里头煎药呢……”

    忽然身上蓦地一暖,原来曾连同取了他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肩头。曾连同低声道:“你先去休息一下,笑之那里我会去守着。”

    唐宁慧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金色的光线穿过雕花窗子,透过帘子,在地板上曳着长长的尾巴。唐宁慧摸着头,恹恹地困倦,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此时,恰巧另有两辆小汽车在门的另一侧停了下来,从车子里昂首挺胸出来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五官虽然普通,但气势不凡。

    古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与他做了几个月的夫妻,对他来说却什么也不是。他若是有一点点想起过她,断不会如此绝情!

    曾连同瞧着手上的话筒半晌,方缓缓挂上。

    几个高鼻、碧眼、金发的俄国人在士兵的带领下进入会场,为首的是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子,显然是俄国特使。几个人身穿西式燕尾服,见了曾连同,便摘下帽子行一个西式礼仪:“曾军长,你好。”随即又朝周兆铭欠了欠身,“周参谋长,周夫人,你好。”

    这是逃不过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曾连同却一直不停:“洋人医生不也说有六七分把握吗?笑之定会好起来的。我对你发誓,我一定会治好我们笑之的。”

    曾连同赶忙迎了上去,急道:“许大夫,你瞧小儿的病状,怎么会如此反复?到底是什么病?”许大夫的脸色极为凝重:“七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见笑之两颊酡红,睡得颇沉,问了左右侍候的丫头婆子:“小少爷醒过没有?”婆子回道:“小少爷吃药后睡得很香,没醒过。”曾连同又问:“太太呢?”婆子回:“太太在里头梳洗。”

    房内众人俱面面相觑,看见彼此眼中各自的惊惧。“天花”二字一传入曾连同耳中,他整个人便是一震,脸上的血液似被人一瞬间全部抽光了一般:“天花?胡说!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染上天花呢?”

    可几秒后,昨日的一切便涌了上来……笑之……唐宁慧噌地拥被而起:“来人,来人啊!”

    唐宁慧挂了电话后,见笑之歪歪地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唤了声“娘”,再看他脸色潮|红,声音懒懒哑哑的,不似往常伶俐,瞧模样倒像是有些发热。唐宁慧心头一跳,赶忙探手抚他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巧荷忙让人去请许大夫,王妈则躬身站在一旁,颤声回道:“回七少爷,太太走时命我们好好照顾小少爷,我们几人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头。先头的时候,小少爷还是好好的,睡得也沉,后来不知怎么又发热起来。我们给小少爷额头敷了冷毛巾,可怎么也不管用,小少爷越来越热……我们便请了吴管家过来。

    本有些眼睛发直、跃跃欲试的听差仆妇,听了这话,便似被冰水浇头,也绝了念头,再不敢痴心妄想了。

    顿时,屋子里静得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她的一生已见尽头了。

    唐宁慧直视他:“蹊跷什么?”曾连同转头望着喜鹊闹梅的窗子雕花处,眸色与乌黑夜色一样又深又沉:“我怀疑是有人暗中谋害笑之。”

    吴管家一听是小少爷病了,脸色立变,赶忙一撩袍子,亲自上了汽车去请大夫。

    几日后,洋人医生来给笑之做检查后,便喜形于色地连连道:“OK,OK。”又叽里呱啦地与曾连同说了一通。

    唐宁慧先头一喜,听到后来只有六七分的把握,便又忍不住啜泣起来:“可也不过是六七分而已。若是……若是……”

    当年的他,刚从国外留洋归来。他爹曾万山原本是想把他送到军中历练,可当时与柳宗亮正在争夺地盘,双方你来我往,呈胶着状态。后来,曾家军情报部门打探到柳宗亮暗中要与俄国人签订卖国密约,欲借俄国人的势力打败曾家军。那个时候的周兆铭等人在军中已久,早已经培植了不少亲信。曾万山也想让曾连同拿此事立威,便派他去了宁州打探处理密约事宜。

    她抱起笑之回房,吩咐丫头:“快去请个大夫。跟管家说,要快,派汽车去请。”丫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找吴管家。

    这由得她选择吗?唐宁慧沉默了好半天,方道:“我有两个条件。”曾连同一笑,甚有兴趣的模样:“什么条件?”

    唐宁慧缓缓道:“我不做妾。”曾连同目光微动:“好。还有呢?”

    吴管家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这出痘的凶险我不说,大伙心里也清楚得很。现在把大伙找来,就是想问你们一下,在你们中间可有人出过痘,若是已出过痘的人,接下来这段时日,府里会安排你们去侍候小少爷的起居。”

    曾连同对她极冷淡。一连几日,进出笑之的病房,连正眼也不愿扫她一眼,仿若她不存在一般。唐宁慧把话说出口,亦早料到会如此。她本就不习惯曾连同对她的亲热,如今这样子的不冷不淡,她反而觉得极好。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好,等到笑之年岁渐长,若他真愿意送笑之留洋,她便随笑之留洋。他若是不愿意,那么到那时候,再另做打算。

    曾连同牢牢地盯着他,再不发一言。偌大的屋子便像是被罩了一个玻璃罩子,空气渐渐稀薄,叫人呼吸都困难。

    唐宁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许久,她才缓缓地来到笑之床边。笑之服了药,此时正睡得沉沉。

    曾连同欠了欠身:“大姐,大姐夫。”唐宁慧这才知晓这女子原来是鹿州城第一小姐曾方颐,而那男子便是周兆铭。

    汪孝祥虽妻妾成群,可一直膝下犹虚,一直把侄子汪文晋当成自己儿子来培养。当时负责经手密约的不过几人而已,除了汪孝祥、汪文晋外,便是汪孝祥身边的几个心腹亲信以及一两个秘书。而汪孝祥、汪文晋以及心腹亲信随身都有几个护兵保护,加上位高权重,难以接近。他们一行几人潜伏在宁州,无法公然行事,左思右想下,只好从秘书室的秘书下手。

    唐宁慧跌跌撞撞地跑进里间:“笑之,笑之……”只见躺在床上的笑之全身绯红,双颊更是红得欲喷火一般,眉头紧蹙,已无意识,只口中不断喃喃:“热,热……娘,笑之好热……”

    唐宁慧摆手示意她出去,又把王妈唤来,王妈亦是这般说辞。

    大半个时辰后,这份名单已经呈在了曾连同和唐宁慧手里。唐宁慧细细地瞧了一遍,粗活儿听差的不过三人,仆妇丫头亦只有四人。

    曾连同道:“不错,正是他们。只有他们巴不得我死、笑之死,这样他们方能全盘接手曾家。”

    唐宁慧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她瞧见自己袖口有细细的皱印,便伸出指尖轻轻地抚了抚,可是怎么抚也抚不平。

    笑之合眼而睡,时沉时浅。唐宁慧起身替他掖了掖被子,又把他伸在外边的手搁进了被中。一触到笑之的手,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明白了过来。

    可眼前这弱质纤纤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子,一路走来,从不言半句委屈。曾连同此时方真正知道这唐宁慧于他终是与旁人不同。此生,她与他,还有笑之,已经血脉相连,再也分不开了。

    他在宁州待了一个月,便打探到此事是由柳宗亮的心腹汪孝祥负责。汪孝祥与柳宗亮当年是私塾同窗好友,两人对月拜过把兄弟,交情极深。柳宗亮发迹后,一路提携汪孝祥,汪孝祥亦投桃报李,对柳极为效忠。

    曾连同看着她,目光森冷似来自地狱:“你再说一次!”唐宁慧既然开了口,也就不准备咽回去:“曾连同,我不要做你的妾,也不要做你的妻,我只要陪着笑之。笑之在鹿州,我便在鹿州。若是笑之留洋,我便也随他留洋。若是他日你成亲生子,你便要放我们母子离开,你能不能答应?”

    曾连同轻轻呵斥:“不许胡说。我们笑之必定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以后我还要教他骑马、打枪、射箭,教他英文、法文。你也不轻松,也要教他学俄语,还要照看着他平安长大,娶妻生子。我们要送他到国外留洋,学所有洋人的长处,然后归来为国家效力,让我们国家强大,再不做东亚病夫……”

    笑之一个劲儿地说热,说难受。唐宁慧拧了热毛巾,一遍一遍地给他擦身子,着急地等了又等,大夫却一直没到。唐宁慧心急如焚,便命一个丫头去大门口守着。

    其实请的那许大夫一听来人打出的是曾连同的名号,便立时取了诊箱随吴管家过来,只是唐宁慧心里着急,所以觉得度秒如年。

    唐宁慧不由得忆起她八岁那年,母亲朱碧青染上此病的时候,疯了一般地把她打出了院子。父亲唐秋冯不得已让人把母亲送去了乡下。上车前,她远远地见了母亲一面,又隔了车帘说了几句话。那个时候她不知道,那次见面,居然是母女两人的最后一面。

    唐宁慧心头一松,整个人便觉软软的。曾连同又道:“事情亦查清了。那个害笑之染病的浇水仆妇与名单上那个看管苗木的仆妇是一对堂姐妹,已经被吴管家拿住了,两人已坦承了一切。那件衣服确实是出过痘的人穿过的,是她们从外头夹带过来的。她们承认自己谋害笑之,但怎么也不肯承认是有人指使。”

    曾连同收回了视线,沉默了片刻,方淡淡道:“洋人医生说,笑之的病已经结痂,不日便会康复。另外……”他顿了顿,“还有,我已经把笑之的事情告诉了我父亲。等笑之病愈后,便会搬到那边府上。”

    许大夫走近唐宁慧,低声道:“七太太,我听闻洋人有法子,可以治疗天花。小少爷只是初期症状,若是洋人肯施救的话,必定无碍。”唐宁慧闻言便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般,霍地抬头:“当真?”

    唐宁慧便回房陪着笑之。曾连同见她神色倦怠,却支着下颌在床边凝神细思,他转身出了房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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