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除了夜幕上的星辰，还有什么？”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要求。

    如果我推开了，就是将自己对容琛的所有信任都抛之脑后，如果我看到的是我不想看到的场景，那我该如何面对？或许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或许只是流烟在做梦，一场春梦的呓语。

    连维转身对我说：“我的命是将军救的，我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他所给予，今时今日能有长生不死的机会，也是拜他所赐。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如有机会，我想和你一起回到中土，去寻找他的转世。不能报答他的今世，那么，我去报答他的来生。”

    流烟大声道：“仙子，我愿意留下，请恩赐我一枚仙草。”

    神坛上有一只白玉盘，上面盈盈欲滴的是一束谷苗一样的芳草，碧如翡翠。碧心漫步走过去，一袭白衫胜雪，头上挽着高高的发髻，仿佛壁画上的飞天神女。

    没有他的承诺，她怎么会如此决绝地放弃一切来追随他？我一早就看出了她对容琛的情意，只是没想到容琛会背叛他的誓言。

    我是什么？是一场旧梦的延续？是一个遗憾的弥补？

    连维却转头问我：“灵珑姑娘，你愿意留下来么？”

    船越飞越高，耳边传来轰轰的水声，附近像是有巨大的瀑布。是到了归墟的边沿吗？

    碧心解开了城上的白绫，船绕过城池继续前行。

    我忍不住笑了，容琛回过头，“你选择的很对。我一定会找到祖洲，为了她。”他笑吟吟地看着我，眼中深情浓如烈酒。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昶帝，“欢迎来到瀛洲。”

    我黯然转身，游魂一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宫室。

    “太好了，太好了。”流烟雀跃着抓住了他的手。

    容琛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也吹起了洞箫，不多时，海面上出现了鲛人，他们飘散着长长的头发，随着曲子浅吟低唱，但却不见鲛人首领的影子。

    夜幕上的星辰越发的亮了，近在眼前。

    “瀛洲也是仙人之所，也有长生不死的仙草，既然已经机缘巧合到了瀛洲，为何要避近求远？”

    船被一跟白绫系在城下。

    眼前出现了一方陆地，芳草如茵碧连天。

    可爱情，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昶帝抬步便要上岸，容琛忽然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祖洲是我和莫归曾去过的仙岛，不然去祖洲更好。”

    我笑了笑：“我会离开。”

    “他们被困在了碧心的梦境之中。”

    我犹自觉得不真实，用指尖沾了血珠放在唇边，淡淡的腥气，苦涩的味道，一切是如此的真实。这不是梦。

    我脚步一僵，忽然间好似脚上捆上了巨石，再也挪不动半步。

    碧心走在前面，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一双赤足，走出的步伐像是天下最动人的舞蹈。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被她的身姿吸引，她仿佛在踏着一支仙乐，衣袖的每一个扬起，都是说不出的仙姿风韵。

    向钧附和道：“就是，过了这村可就没下个店了，不如先吃了仙草，他日若想离开瀛洲，再去央求仙子便是。那仙子看上去极是温柔，想必也不会当真让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船破了？”

    他抱着我，微微叹息：“等到了祖洲，我会告诉你一切。”

    “你去了哪里？我醒来便四处找你。”她慌张地过来抓住他的手，“你为什么不肯留下？错过了瀛洲，又没有找到其他的十洲三岛，那我们就错失了长生不死的机会，你昨夜不是说要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吗？”

    这种呻|吟，和某种声音很像。这安国将军表面看上去英姿飒爽，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莫非是做了什么春梦？我快步走过流烟的窗下。

    昶帝叹道：“经历这许多磨难，我已经想的很明白，凡事见好就收，不去妄想妄求。所有的罪都来自我的贪念，所以现在我很知足。”

    白色城池在烟火的明光里如同蒙着光环，亭台楼阁如画中建筑，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我不知道她是想故意离间我和容琛，还是她做了一场足以乱真的春梦。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容琛他没有辜负我，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欣慰，倘若此刻让我选择，长生仙草和容琛的忠贞，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如果我说没有呢？”

    “是我。”

    他曾在三生石前说过，要陪我生生世世。难道只是一句戏言，或者说，他可以陪我生生世世，但不止是我而已。

    “姑娘请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定在城楼上。

    他好久都没有这样贫过了，我仿佛回到了伽罗，初见他时，他最常见的便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笑靥，不知不觉间让人沉迷。

    流烟为了他背叛女皇和国家，甘愿冒着风险救出昶帝，是否是因为，他曾经给过她感情的承诺？

    “真的没有什么。我不过是船上的一名大夫。”

    他抱住了我，在我耳畔道：“好，我会在归墟告诉你一切的一切，那些往事，那些故事。”

    昶帝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好在容琛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然后对我说，“风大，小心着凉。”

    “她是那个鲛人首领，我们进去的那方城池，是她用沉香梦构成的一座海市蜃楼，我们在她的梦境里。”

    容琛拉着我和连维，朝着一股力道游了过去。那股水流如同一个温暖的通道，一下子将我们包裹起来，浮在水上，完全不费力气，就像是浮在空气里。

    “仙估，请问这里可有长生不死的仙草？”

    “我一夜未睡，因为船破了，我在修补。”

    碧心广袖一展，从船头到城池，赫然出现了一道彩虹般的云路。

    “船一定是她弄破的。如果我没有去船上找洞箫，此刻船已经沉入了海底，即便我们不想留下，也无从离开。”

    我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终于敲响了他的房门。时光好似过了许久，门里悄无声息。

    她对师父的爱慕，隔着时光，隔着大海，隔着不可跨越的种族，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她等了他二十年，唱了二十年的归去来，终于在这一天，等到了她的意中人，在她的沉仙梦里，她和他是一样的人，有着纤细柔美的足，有着修长美丽的腿，终于可以和他相依相伴。

    “灵珑，你相信我。”

    “连维，你真的这么相信他可以带你到祖洲？”

    她直呼他的姓名。也是，经过了昨夜，两人之间何等的亲密。

    我收回手，脚步虚浮地走向“故人。”

    “什么意思？”

    昶帝已经到了，碧心浅笑盈盈，正与他说话。

    我的心随着等待，一寸一寸地沉下去，好似永远都没有尽头。

    我以为，经历了那么多的患难，我和他的感情已经牢不可摧，情比金坚，可惜我终归是一厢情愿。

    “公子不在这里。”

    我望着他清俊无俦的容颜，心里像是饮了酒，得此良人，夫复何求。

    昶帝的一番话，让我很意外。苦难让人成熟，今日的他，身上已经消磨掉了往日的暴戾和倨傲，笑容有了沧桑之感。

    容琛和我同时看了过去。

    我没有回答，因为离开的理由还有一个，只是我无法说出口。我无法看着他和流烟双入双出，留在这里长生不死，将意味着天长地久的一场煎熬，我宁愿离开。

    几人走出了惊梦阁，不多时，回到岸边。

    容琛蹙眉，“我何时曾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碧心在城池上扬起了手中的披帛，蓝色的眼眸中，盛满了晶亮的神采。

    我握着他的手，轻声道：“你不必自责，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昶帝、向钧、流烟他们都是自愿留下，对他们来说，碧心的梦境就是他们的瀛洲。”

    踏上云路，眼前是一片如梦如幻的仙境。亭台楼阁皆是白色，祥云瑞气飘绕，神鸟异兽奇花异草无一不让人惊叹。

    “我从未利用过你。救出他是以长生不死作为交换，我绝不会用我的感情作为筹码，我容琛一生洁身自爱，此生此世，我只爱她一人。”

    连维站在一旁，惊异地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在船上留到最后的是我们三个人。

    “容琛在你这里么？”

    我旁观着，心里五味杂陈。

    “好。”站起身，头有些眩晕，呆坐了一夜的身躯，好似不是自己的。

    “若是如此，那么我们先告辞，等寻到祖洲，再来和你们相聚。”容琛拱手作别，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情愫，他对昶帝的感情，真是一个谜。

    容琛在我耳边轻叹：“这是星河。”

    连维笑：“除了选择相信，还有其他的路吗？”

    她脸色起了一层美丽的红晕，踌躇了片刻，这才说道：“原本我见你和他亲密如同情侣，以为他喜欢的是你，谁知昨晚他却来告诉我，他对我一见钟情，愿意和我做一对神仙眷侣。”

    昶帝第一个回答：“我愿意留下。”

    昶帝躬身示谢，自从他被射虹国女皇折磨一番之后，仿佛变了个人。或许是因为面对的是仙人，他的神色一直很谦恭。

    连维道：“去看看船怎么样了，可别再破了洞。”他的意思自然是想让我和流烟同去验证容琛的话。

    她的举止的确带着一股仙人的风姿，光裸着美丽的脚，随意而坐，窈窕的身姿非常的柔软曼妙，身体的每一个弧度都像是一个美妙的音符，点在你的心尖。

    碧蓝的海水仿佛静止了一般，无声无息，无波无痕。四周海水清澈透明，平展如镜。一轮艳阳，高悬于苍穹，金光点点印在碧波中明灭闪烁，如同散落在海中的璀璨星辰。

    碧心笑着点头，然后又问连维，“那么你呢？是去是留？”

    容琛走了进来，白衫磊落，芝兰玉树一般风华无双。

    “诸位为了长生仙草远道而来，历经千辛万苦，实在不易。这里，便是瀛洲的长生不死仙草，名叫不悔草。诸位服用之后，便可长生不死。”

    她姿容风雅，落落大方，“你们愿意留下的，我会送你们长生仙草。愿意离去的，我也不会勉强，祝福你们一路顺风。”

    我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瑰丽的景象，阳光和星光交相辉映，漫天白云如浮萍，飘在海水之上，云海和碧海缠绵交汇，延伸到无边无际的天边，那里仿佛就是世界的尽头。

    元昭，眉妩，如今不知在哪里，是否已经在三生石前重新轮回入了人世？

    他噗的笑了：“太大了，你捧不住。”

    相信和质疑在内心里拉锯，有一种凌迟的痛。

    “你不觉得我浑身都发着光吗？”

    殿中金碧辉煌，正中的一张神桌上，供奉着一些神像，不知名的香气袅袅不绝，不知从何处而来，每一缕风仿佛都被这股香气染过，吹拂的人熏熏欲醉。

    我除去衣衫，在碧水中洗去一路而来的尘埃。

    她急切的落了泪，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动人。

    我登上船，果然看见船头处有修补过的痕迹，当下心里猛然一松，好似千斤巨石移开了，瞬间有雨霁天青的感觉。

    “不，不可能。焦离并没有出现。”

    鲛人并没有腿，她到底是谁？

    宫室里整洁干净，精致华美。日用品应有尽有，东侧还有一个净室，一池碧水袅袅浮着白烟，我伸手探去，水温合宜，不知名的香氛淡淡的冲入鼻端，让人神清气爽，遍体通泰。

    他望向我，眼神坦荡明澈，没有一丝的杂念和闪躲。我望着他坦荡明澈的眼眸，这样的一双眼眸也会说谎么？可是我昨夜明明听见了流烟的低语，还有他的确也不在房中。

    我再也听不下去，几乎想要推门而入。但手放在门上的那一刻，我发现手指颤抖的厉害。

    “是么？我还以为他来找你了。”

    “莫非她和鲛人首领有什么关系？”

    我：“……”

    明明是夜晚，星光却如此的明亮，璀璨的星光，如同不夜的灯火。

    “因为我和眉妩有过预定，我要去找寻她的转世。”

    昶帝笑了笑：“我愿意留下，这里四季长春，鲜花永开不败，有胜过人间百倍的荣华，我拥有天地无极的笀命，如果离开，万一找不到其他的十洲三岛，死在海上岂不太冤？机会稍纵即逝，若是放过，将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不如先在这里求仙姑恩赐些仙草，得了长生，再议其他。”

    “那，恭喜姑娘了。”

    那女子从城池上飞身而下，飘然落在船头，轻盈的像是一瓣落花。那么高的距离，她竟然安然无恙，莫非真是瀛洲的仙人？

    碧心回头，嫣然一笑：“这便是我的住处，共有七座楼宇，除了正中的惊梦，诸位可随意挑一个作为住处。”

    走过“空瘦”，忽然间从里面传来呻|吟之声，婉转低回，千娇百媚，仿佛能渗出水来。

    我越发惊异，“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世上最没有办法的事。

    碧心嫣然一笑：“诸位不急着决定，天色已晚，诸位远道而来，极是倦累，先去休息休息，考虑好了，明日清晨再来答复我。”

    的确是很像，明蓝色的眼眸，清丽脱俗的五官。可是风吹拂她的衣裙，露出一双皎皎如玉的纤足，和一双修长的腿。

    他为什么要这样？

    忽然一个滔天巨浪打了过来，船一下翻在水中。落入水里的那一刻，我才惊异地发觉，水中有无数股奇异的力量在互相交力，拉扯。

    碧心站在瀛洲的牌匾下，居高临下看着众人，翩飞的白衫如同一只白色鸥鸟，随时都要凌云而去。

    我居然没有勇气去推开这扇门。

    而流烟，也一定是做了一场沉仙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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