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翘楚（Ⅰ）

头发比他的都要短很多，只能算是比寸头稍微长点了。

    时间久了，文彬就变得特别安静。人群里他从不开口，只低着头，一个人贴着墙角走。

    “……”

    “我刚刚就看见他们打你了，不过没敢过来。今天可就我自己，打不过那么多人的，你别怪我见死不救啊。”

    文彬很聪明。

    那个男生被同伴扶着去医务室之前，眼神怨毒地盯着文彬，朝他做口型：“你完了。”

    “我爸妈分居了，我跟我妈住，我妈经常不回家。”小姑娘领他进了一栋高级公寓里。从电梯出来后，她拿了钥匙打开一道门的工夫，已经把自己的家底跟他抖搂得清清楚楚。

    然后小姑娘撑着伞，溜达溜达就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了。

    直到初四那年。

    一并进来的，还有小姑娘得意的声音：

    扔进垃圾桶的课本文彬会自己捡回来，涂抹得乱七八糟的课桌他会用随身带的抹布擦干净，丢到楼下草丛的凳子他总能找回来——有时候甚至懒得上课，文彬便搬着凳子坐在走廊的阳光下安安静静地对着窗外发呆一节课。

    “我前年开始买了好多男孩儿衣服穿，我看你只比我矮一点点，穿我的应该刚好合适。”

    小姑娘很仗义地分了他一半伞，结果就是回到小姑娘家里的时候，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毕竟是成绩好的孩子，老师总会额外关注。班主任原本也想帮忙，但别说等文彬主动了，即便是班主任把人叫到办公室问有没有什么难解决的事情，这个看起来孱弱瘦小的少年依旧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

    被同学们注意上对文彬来说绝对不算什么好事。

    他把那个被他一拳捶傻住了的男生摁到地上，一拳又接一拳地往上揍——揍得他手背上见了血，地上的男生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其余学生纷纷回过神，吓破胆地瑟缩看着，胆子大点的一起冲了上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文彬撕扯下来。

    洗得白到快要透明的大了两号的衬衫紧紧贴在他的上身，露出苍白而瘦弱嶙峋的脊骨。少年死死地咬着发白的嘴唇，咬出了血也不在意，他只一声不吭地蜷缩着身体。

    文彬平静得像没有看见。

    家长们开会那节课，学生们本来应该去操场，但因为下雨，大家就在学校的音美教室或者体育馆里躲雨。

    文彬原本就瘦弱，白天那点爆发力完全是因为被触了逆鳞再加上对方毫无防范才得手的。

    冲完以后，文彬将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泡进水里，冲洗一遍之后拧干。

    这样一场发生在学校里成绩最好的沉默寡言的学生和一个小混混学生之间的打架，老师毫无疑问地偏向了前者。

    而成绩好就更成了他让同学们同仇敌忾的引.火.点——

    “……”

    后来他的头发慢慢长了些，半遮住眼，身上一件总好像大了一两个号的衬衫空落落地架着。学生们喜欢喧闹和出彩,没人注意角落里这个羸弱苍白的少年。

    “……咦，你不是哑巴啊？”小姑娘一脸神奇地转回头，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才想起他的问题然后笑了起来，“你还没我高呢，一看就是个初一初二的小屁孩，又打不过我，我怕你干嘛？再说了，打你那几个我都认识，专欺负学校里不敢回手的老实学生，你能是个什么坏人啊？”

    在他准备换上这些半湿的衣服时，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被敲了敲，然后门被拉开一条缝。

    雨越下越大。男生们终于踹得累了，在谩骂里转身离去。而少年仍旧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蜷在墙角。直到他耳边，一个嬉笑的声音响起来：

    大家只当是个意外。

    文彬站在原地沉默许久，终于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进小姑娘说的那个公共浴室里。

    “……”

    凭着极聪明的头脑带来的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文彬没用多少工夫就搞清楚了这套卫浴设施的用法，冲了一个热水澡，洗掉了身上被踢打出来的血和污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到这样一个对他来说称得上奢华的家里。比起他习惯的简陋的水龙头和盥洗室，小姑娘家的浴室内的高级卫浴设施让他觉着陌生而新奇。

    小学的时候尚且不显。他们那个小县城的学制是五年小学四年初中的,等他升进初中,科目增多,难度增大,文彬的头脑和成绩就在同龄人里轻轻松松地拔了尖。

    那天晚上，他被四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堵在了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为首的就是那个被他揍得脸上青紫的同班学生。

    文彬对什么人都是这样的态度，即便被欺负了也一声不吭，久而久之，欺负他的人也觉得没了意思——他们喜欢看弱小者求饶、躲避，但没人喜欢在一根木头上浪费时间。

    大家都习惯了，那个到了初四看起来仍旧像个初一初二小男生似的少年原本就是班里奚落的对象，他们以往也从来不避讳开他的玩笑。

    教室里哄堂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