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落地

眼底情绪里全是细密的心疼。

    是她的错。

    原来既不是金豆也不是珍珠，是刀子，锋利的冰冷的，一把接一把的，狠狠地往他心口最软的地方扎。

    “谁知道呢。”被问的女同事嘴上的谦虚也掩饰不住面上的得意，她顿了两秒，似乎想起同在梯箱内的宋书了，“秦情，你是怎么过来的，我们刚刚好像没看见你？”

    ——

    “这家数据过硬，资产质量非常高，我预计短期内我们就可以收到可观的投资回报。它家在IPO前应该还会需要两到三轮的融资，我们可以充分把握好这几次机会——回去以后我要拟定新的调查报告，向投资委员会反应后续跟进情况，22层那边的汇报就交给你了。”

    只是她发抖的手指尖还没有落上去，就被再也忍不住的秦楼一把抓住。

    等两人离开半分钟，厨房里梅静涵才不安地转头，问秦屿峥：“我刚刚没看错吧，囡囡是不是眼睛红了？”

    他上下扫视了眼。

    宋书的两个同组女同事脸色微变，“栾部长，您怎么也来了？”

    “别哭了。”他低着声哄，“别哭了好不好，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所以别哭了……”

    “不用。”宋书不在，秦楼有些恹恹，没精打采地给自己造人设，“她不喜欢外人看见我跟在她身边，也不喜欢公开场合带我露面。”

    这样想着，宋书低头看了眼手机。

    那场酒桌文化实践只是尽职调查的一个小环节，接下去的三个周内，宋书所在的团队把那家AI企业进行了一场从上到下的最细致、繁复、严格的调查和审察，事无巨细地分拆研究了整家公司——从营业能力到团队构架，再从公司治理到法律法规，用户增长速度和内容增长速度是基本指标，更甚至连一般而论IPO（首次公开募股，即上市）环节才需要考虑的盈利能力和潜在盈利能力也一样列入考察范围内。

    梅静涵也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啊囡囡，你怎么突然跑进来了？”梅静涵说完，又低头看了看秦楼垂回身侧藏进她视线盲区的手，“你们刚刚怎么了？”

    宋书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我没有阻止你去。”

    路上，她们先去了洗手间整理妆容。

    这一个多月里，宋书怀疑自己有一半的时间是跟着楚向彬在天上飞的。下了飞机脚踏实地的感觉都显得很不真实。

    电梯间内。

    “一点不喝是不行的，我没有那样的独特话语权。不过以后我不会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你放心好了。”

    秦楼愣住了。

    泊车小哥心里咯噔一声。

    宋书开口：“他很快离开，不必麻烦。”

    宋书转向车外。

    而此时已经进到餐厅，在迎宾人员的指引下走进电梯间的宋书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楼外停车场已经被某人立起如何一个冰冷薄情的金主形象了。

    “对，他是Q市本地人嘛，父母还有点比较丰实的积蓄，给他交了首付买了车。”

    “当然，Vio的实力和口碑就是业界的金章。能被Vio投资的企业，首先在各方的评级上就会跳高档次——我们的投资就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肯定了。”

    楚向彬不以为意地哼笑了声，带着他这人独有的恃才傲物的劲儿，“当然，能让我亲自督进的投资项目，没有绝佳的发展前景和超过一定优性把握的预估，你认为我会贸贸然地参与进来？”

    如果当年直接伸出手将她母亲推进地狱里的人就是这个吕云开的话……

    好半晌秦楼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他慌了神，上前两步又手足无措地停住，反应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地把人从后面抱住。

    梅静涵表情僵了下，过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着，“哦，好，好，你们去谈。”

    三人瞥见，同时怔了下。

    宋书下车，正见到泊车小哥站在驾驶座一侧，茫然地看着紧闭的车门。

    衬衫的袖口被近乎粗暴地扯了上去——蜿蜒丑陋又狰狞的疤痕瞬间出现在宋书的视野里，刺得宋书瞳孔蓦地缩紧。

    10月上旬，这项耗费全组人无数心血的投资项目终于走到最后一步：在宋书的参与和见证下，合同落成，投资落地。

    想想方才那位长相漂亮笑容无害的年轻女子，泊车小哥顿时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

    楚向彬停了几秒，只能自己接自己的话，“更何况，投资决策委员会里面那帮油滑的老狐狸，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们竟然同意战略投资的方式，对这家企业的发展潜力的预估程度已经可见一斑了。”

    宋书听完点点头，“还好项目落成顺利，我之前听说有别的投资方也在盯这块肥肉。”

    秦楼懵得脑袋都空白。

    宋书估计最晚不超过明天中午，这个被她本人证实过的消息就会传遍公司——但是这样也好，总不能因为她一直耽搁余起笙的名誉。

    “但是上楼前我记得助理组给你整理了一堆文件，你确定可以推后？”

    电梯门开了。三人前后走出电梯，往订好的小晚宴厅走。

    宋书但笑不语，表情上做出适度的配合。

    宋书恰巧遇见了同团队的两个女同事。两人都是投资发展部的，比较相熟，等电梯的时候已经聊开了。

    “嗯。”宋书习以为常，“但短期投资回报比选中一项优质资产难得多，楚组长对它们就这么有信心？”

    女同事眼神闪了下，“哦，这样啊。不过我记得隽升律所那位余总不是你未婚夫吗，他怎么没送你过来？”

    疯子……

    以楚向彬如今的能力地位，公司自然派了专车来接。

    到秦情父母家的拜访结束后，栾巧倾对宋书的敌意消减了许多。

    “当然看见了。那是他自己的车？”

    宋书莞尔，没有拆穿他的心计，只给人喂了颗定心丸，“我会尽快回去的。”

    明明都是她的错啊，可是这个人还是一直在抱着她和她道歉，小心翼翼地求她别再哭。明明最疼的应该是他，她就是因为他的疼才哭的。

    “不放心。”

    ……吕总，吕云开么。

    背对着任她拽了进来的秦楼，她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再忍不住，挣扎着跳出眼眶，无声砸落到地面上。

    “囡囡的性格我了解，她才不是那种会耍性子的——肯定是这个秦总的问题，他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囡囡的事情，刚刚被囡囡抓包了吧？”

    尽管加入Vio的时间并不久，但宋书清楚它是秦楼一手扶持起来的公司。听到这样的话，她心里的自豪感丝毫不比Vio的老员工们少。

    “嗯，你看见啦？”

    项目总算结束，回到公司以后她恐怕得面对一个怨气冲天的小疯子才行。看来她今天最好整理出时间来，晚上陪他吃顿晚饭……

    宋书回眸，目光落向平层尽头的办公区，那张办公桌后的柜子里，她知道放了很多外文标签的药瓶。等这件事结束后吧。

    宋书无奈，“但如果你和我一起去，看见你在，你觉得我接触吕云开能有什么效果吗？”

    宋书点头，拉起秦楼的手，她拽着比她高了十几公分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为团队一员的宋书责无旁贷，为了不拖整个团队的后腿、尽到自己在团队内的责任，连调查的事情她都不得不暂时搁置，全心全意准备这项投资项目。

    “很正常。即便是我们的买方市场，即便谁手里攥着资金谁就是金主的情况下，优质资产也永远都是市场上的稀缺资源。”楚向彬挑了挑眉，“但是同样的道理，在无论选择哪个买方资金源都充足可观时，我们Vio的金字招牌也是优质资产更想获得的保障。”

    也或许仍有，但宋书毫无额外的经历去关注了——之后的一个月，宋书亲身经历了楚向彬会被称为楚霸王的真实原因。

    泊车小哥同情地叹气离开。

    不是说好了不留下这就走吗？

    楚向彬低头看了眼，随即开口：“今晚小组庆功宴，地点我让助理订好发给你，你之后发到小组群里。”

    秦楼满意地换衣服去了。

    “……”宋书轻叹声，在他怀里侧过身，回眸看他，“那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秦楼眼睛一亮，“那我去换衣服。”

    他第一次见宋书哭，还是这样安静地掉眼泪，心疼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像是细密的针在扎。

    三人进到电梯内，没有旁人同行。密闭的电梯载着三人向上。

    宋书问：“战略投资部分除外，Vio还能给企业提供保障？”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袖子还是被宋书颤着手指尖费劲地拉了上去。她在厨房看见的那个可怕的疤痕再一次露出来。

    “……对不起，妈。”宋书深吸口气，压住微微颤栗的话音，她抬眼望向梅静涵和秦屿峥，“我临时有点事情，要跟秦楼谈谈。”

    楚向彬完成一项投资所要耗费的精力、资源、时间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他对团队的要求更是只有“变态”两个字可以描述。

    他是最无辜的那个，他什么错也没有，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但他却因为她成了受伤害最重的那个。

    她一定得郑重地见一面啊。

    “不知道。但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多长时间，怎么突然闹脾气了？”

    她知道不是的。

    宋书眼睛里像是被针扎了下，她慌忙伸手去擦那滴落上去的眼泪，像是怕泪水浸渍，弄疼了这个已经再次结痂脱落的伤处。

    宋书无声地咬住唇，眼泪落得更急，簌簌地掉下来，有的砸在地上，有的落在秦楼的衣袖上，还有的点湿了他的手腕，落在那个难看得快要辨认不出来的“书”字上。

    秦楼从前便很黏她，时间久了见不到就会焦躁，宋书慢慢帮他磨着性子，调着情绪，原本已经改善很多了……

    门缝合拢以后，宋书没有转身，而是慢慢松下肩膀靠到门上。

    宋书垂着眼想。她要好好帮他调整回来才行。

    宋书还未想完，身旁坐着的楚向彬手机叮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