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方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黑白色的框里,女孩儿安静地望着镜头,眉眼都一如他所熟悉。
——
1.照顾好她
“这么一想,这宋书走了也好,不然那些人恐怕也要逼死她的。”
“对不住啊楼爷,林深,不是,康家这个二少爷就这样,喝起酒来没深没浅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为首的是个少年。
秦楼把手里的酒杯搁下,脸上笑意淡去,语气也认真下来。
他面前的栾巧倾脱力地蹲下身,在墓碑旁的石子路上痛哭失声,秦楼于是慢慢挪动腿,朝那座新砌的墓碑走去。
【2019.08.12】
那些曾经撕碎过他的魔鬼的笑再一次追上来,它们不甘地在他身边嘶吼咆哮,但再没有回应也没有颤栗。
那是死气沉沉的安静。
洋娃娃,我好疼啊。
“哈哈哈,有道理……”
“——少爷!秦楼少爷!”
寒时叹气,放弃劝说,靠回身。
少年干涩的嘴角一点点勾起来。
——
对吧,洋娃娃。
……死?
这一身躯壳下只剩下一滩脓血。
8月底的这场暴雨已经持续了两天,像是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去,停都停不下来。
他在雨幕里停下来,仰头看向铺在头顶的天。云很低,好像随时都会压下来,碾碎这里的一切。然后天塌地陷。
面前的人影漆黑幢幢,冷冽的刀刃一样的风像是从地狱里吹来。它们一道道拂上身,撕开他的皮肉,切碎他的筋骨,然后冲进他的胸膛里,把那颗血红的心脏搅成一团肉泥。
很久后,没有任何征兆的,雨中的少年突然弯下腰——他从身体里挤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想死就去一边!!”
少年死死地佝偻着身体,捂着胸腹弯下腰,雷声和暴雨里只有他绝望的宣泄的吼声。他的嗓子里冒出血腥的味道,直到最后嘶哑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我在啊。】
咒骂声咆哮声不绝于耳——
栾巧倾说完,红着眼圈转身走了。
【……】
栾巧倾对他的最后一点愤恨于是也消散掉。她伸手把一张褶皱的纸放在床头,哑声说:“姐姐车祸重伤住进医院后,我只见过她一面。她那时候连笔都已经握不稳了,但还是写下这个给我,说一定要给你……你自己看吧。”
那道身影连一次停顿都没有,就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觉。
“你不在以后,这世上所有人和事情,包括我自己,包括活着和死去,全都……无聊透顶。”
他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石碑。
“宋书明天就要下葬了——你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想看见了是不是!?”
他只听她的话。
29日傍晚,嘉安公墓。
他终于支撑不住,跪进积雨里。
低哀的乐声在公墓里沉沉地飘荡着。
“……”
秦楼回国那晚,Q市暴雨,雷声在黑暗的天空里轰鸣,劈开云层的闪电像恶魔的长镰。
那人惶恐地追着:“少爷——”
秦楼动了动手指。
“宋书……”
秦梁按着车门,手死死地扣紧,青筋在他褶皱的手背上绽起。他眼睛浑浊通红。
一辆辆车按着鸣笛从他身边绕过,巨大的车灯光束像箭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和雨幕里的黑暗。
秦楼绕过他,没有表情地走进雨幕。
他的目光跳跃过手里的高脚杯,落到不远处天台尽头的红色大LED光幕上。
他终于伏到最低,苍白的额头贴着湿泞的泥土,他声音干裂,嘶哑,哀绝。那么低那么轻的声音里,却好像有无数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哭。
他向前俯身,从阴影里坐起来,露出一张俊美到和那头紫发形成强烈反差的脸——
“好……”
雨幕里,有轿车急刹在秦楼的身边,车里下来的人撑开巨大的黑伞,惶恐而焦急地跑到秦楼身边。
而秦楼麻木地走在暴雨、雷声和人群中间。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墓碑上,鲜血从指甲缝里慢慢溢出。
……那下面一定很冷吧。
疯子不笑。
“就剩这一个孩子了啊。”
旁边的寒时笑不出来,一直皱着眉看他,“宋书已经去世九年了,你也该想开了,还不能放过自己吗?”
“雨这么大,您快上车吧少爷!”
秦梁的医生老友叹着气进去叹着气出来。然后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书房里怒声吵了半个小时。
“也对。”
耳边那些笑声终于变成女孩儿最温和的安抚。
“糜烂是解脱……”
他好像还能回忆起机场那天,她轻轻摸在他头顶时,掌心残留的温度。
“如果真有一天我跳下去了,那你记得笑——因为那才是我想开了、也放过自己了。”
专程请来的歌手在低低地唱着自己编曲的最后一首歌:
夜风安静。
秦楼不躲不闪,也不辩解。
“哈哈哈哈……”
你骗我。
【后记】
【他们都不是我啊。】
“洋娃娃,疯子终于去接你了。”
疯子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小疯子来接你了。
少年麻木地走在雨中,挺拔的肩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得微微佝偻。
“是啊,白颂欠的那些钱到现在下落不明,找不回来。要是直系,那些债权人还不得疯了吗?”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秦楼!”
到最后停下时,少年已经撑不住佝偻的身体,跪伏在松软潮湿的泥土里。
那上面闪烁着血红色的光。
停住。
“宋书……”
“等到那天,你帮我去她的墓前,跟她说一声吧。”
秦楼露出向往的笑,那一瞬间他的侧脸像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小疯子,别怕。】
“……”
少年麻木的瞳孔轻栗起来,然后是手臂,再到身体,颤抖得近乎抽搐、面容狰狞。
“怕你哪一天想不开,拎着酒瓶从这23层一下子跳下去了。”
“怕什么。”
九年后。
秦楼大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停下。
“有病吧,在这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