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长生吞日月

拢在身前，右手上黑色的指尖敲打了一下左手手背，像是以这个动作提醒了自己什么东西，带笑转口道，“唯有如今始皇帝陛下，寻得真正阴阳家炼药高人，得悉东海仙山有长生宝药，才得见长生不死的坦途。”

    小圣贤庄之内的众人，虽然被高墙阻断了视线，但只听那两句越来越远的声调，也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心情各异。

    其实，哪怕是完全没练过武功的人，甚至是一只蚂蚁一块石头，只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都在不断与外界的其他事物，发生信息上的交换。

    这老头看了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又扬首看天，再看远处纯阳子，脸上逐渐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放之于天下。军心与民心和，能死战不退，固若金汤，是守元。私心与公心和，能政令通达，体恤民生，是固本。师长之心与徒众之心和，文理传继，代代追溯，能勤修旧典，不致失落族脉精神，为外敌所窃取。怀古之心与务实之心和，能随世事变迁，除旧迎新，变化壮大。”

    伏念、张良拄剑而立。

    一向平和慈蔼的楚南公，此时双眼之中，像是各有一种恐怖的异芒窜动，他不想眼中异状被察觉，低头看向湖面。

    “长生之法？”赵高轻笑了一声，“道长这句话，未免说的有些托大了。”

    这样的思路，当然不能直接宣之于口，也不如“人身小天地”这种说法，显得更加高明神秘。

    而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普遍说法，内气是从精元转化而来，岂不是说，内力的增长是在不断压榨肉身体魄？那换一种说法，岂不是表明，这个世界内功练得越快、内力越深的人，体魄越弱？

    墙外的逍遥子似有所得，开口代为解答，“先贤有云，天有日月，人有两目；地有九州，人有九窍；天有昼夜，人有卧起；天有列星，人有牙齿；地有小山，人有小节……”

    方云汉原本的思路之中，实际是想起前世，某些波及上百公里范围的爆炸，却只是由比微尘更小千万倍的粒子对撞产生，所以，人体与外界看似微弱的交换循环中，能积累起开山裂石的内力，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罗网六剑奴，虽然看起来身份低微，以奴称之，实际上却是整个罗网组织之中的顶尖杀手，而且尤其擅长合击之术。

    “从西周那位统一四夷，西征昆仑的国君，周穆王开始，历代以来，能见于史册的寻仙问神求长生的事迹，层出不穷，但没有一个真正的长生之法流传下来。”

    空中的六剑奴，几似不分先后的坠落。

    他心中最近这段时间，其实正因为弄清楚了内力来源这一件事，而感到有些自得。

    所以，内力的来源，其实并非仅有自身肉体。

    小圣贤庄的三位当家，道家天宗掌门，阴阳家的楚南公等人，因为各具不凡修为，对于凶险的东西有着异乎常人的感应。

    “训剑？”

    “守元，固本，勤修，纳新。”

    “长生之道，在于和。”

    念转之后，扶苏看向方云汉的目光中顿时多了一抹热烈。

    乍一听好像确实很有道理，几句话就说明白了长生的原理，但是仔细想想，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说到这一件事，方云汉左手负在身后，渐现出几分神采飞扬之色。

    平时，还真看不出这个逍遥子对道法有什么痴迷之处。

    扶苏拱手说道：“那明日申时，必定让先生尽兴。”

    舱中的盖聂连忙传音：“逍遥先生。”

    逍遥子的声音越说越是高昂，仿佛已经联想到了无数从前无法明了的道理，脑海之中一层层的迷障被捣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方云汉收剑归鞘，轻声道，“贫道的剑，不斩凡夫。”

    理是思想，法是方法。

    方云汉那左手伸直的四指一合，紧扣住了酒葫芦，指尖与葫芦出的时候似乎发出低微的声响，“贫道既然称道，自然有理也有法。”

    “此言差矣。”

    “谁说他们死了？”

    他们听到高墙上含笑低问。

    “难道道长所说的长生之法，也是那东海宝药吗？”

    赵高眉睫微闪，眼神数变，呼吸变得略粗了一丝，终究说道，“纯阳道长，得道之士，想必文武一体，虽然道长看不上庄中武人，但我这六名部署，各持春秋名剑，桀骜不驯，戾气恼人，可否请道长代为训教一二。”

    赵高双手一垂，掌风击向两边桥面，助他把双腿从木板陷落参差的地方拔|出|来。

    可是现在这“长生”二字，却正是那位帝国之主，最近这些年来最心心念念的一件事情。

    这人三十岁前曾是世俗之间活跃的豪侠，三十岁后才拜入了道家人宗，又跟燕太子丹等人搅合在一起。

    就像刚才胜七开口阐述农家之道，像现在逍遥子突然弃船而去，无不是彰显出，他们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心思流转不休、活生生的人，而不仅仅是那些“剧情故事”中，性格片面的角色。

    此世，毕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扶苏这时候，也忘了责怪刚才赵高的举动，只是扫视六剑奴之后，定定的看着刚才那人站的地方，喃喃自语：“长生不能等同成仙，可，这又与仙人何异？”

    用最浅显的例子来说，就像是不同物体所附带的气味，交错传递的现象。

    如果真看懂了那一首诗字痕之中蕴藏的意志，又怎么会想要主动去对抗他？

    只不过经过逍遥子这么一打岔，方云汉想要浅尝辄止、引人上钩的“传道”，却被勾起了更多的兴致。

    在这个太极图上，每个人的身影都显得渺小起来，内力越深的人，所受到的压力也就越强。

    扶苏拍了拍手，道：“也有部分，合于道家无为而治的理念。但是把这些看似寻常的地方，从道长所说的这个角度去看，也是别有一番新意。”

    赵高质疑道：“人身相较于天地而言，微渺不足言，如果真有此等交互，必定更加细弱，怎能积起博大内力？”

    当然不是因为各家的理论不值一提，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所说的都是前人智慧凝结，一宗承继之法，不敢说是通行天下的真理，至少在一部分的范围内是绝对有可取之处的。

    “原来如此，此，至道也。”

    他们在赵高的隐秘示意之下，倾尽了全力，杀气从那些苍白的凶残剑光中，瞬间扩散，犹如一阵冷光凉风，席卷了大半个小圣贤庄。

    方云汉停下了将要离开的动作，望了扶苏一眼：“若有美酒百盏，贫道或许寻香而至。”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是天地大道。放之于个人，譬如五脏和于五谷之气，是生命之基。口鼻和于水风之气，是生命之枢。记忆和于先辈教诲，使人格初成，自我初醒，是生命之谛。心智和于人事经历，自我体验，渐有别于初教，是生命之悟。”

    颜路走到他们身边，张良讶异道：“你没有受到那一招的影响？”

    他话未说完，凉亭外、长桥上，几个不同的位置，六道剑光并起。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圣人能不凝滞于物，而与世推移。”

    太虚剑意，吞日月！

    “人身本是小天地，小天地与大天地的交换，自然潜力无穷，只不过世人多蒙昧，不能察觉罢了。”

    只不过比起直接拉扯天空雷霆、吸纳地煞烈火的场面，这种一开始基于人体天生禀赋的天人交感，显得非常微弱，以至于练功者自己都弄不明白其中本质。

    方云汉侧首看了看逍遥子远去的方向，面上一副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模样，安然接受了众人隐带些崇敬、戒惧的目光。

    当然，信息交换这种事情，远比单纯的气味散失来的深奥，尤为难测。

    这显然也跟现实情况不相符。

    然而，如果跳出主世界的体系，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一般人刚开始练内力的时候，精神力度还很微弱，这种精神层次，真的可以催眠自己的肉身吗？

    “长生？！”

    公孙玲珑喳喳呼呼地喊道：“哎呀！你们这是、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