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百家道言，各见惊尘处

    在他们眼中，那河边碎石铺土，间或有小草嫩芽临水而生，岸上不远，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另一边是竹林。

    天宗晓梦，在八岁之时，前往道家拜师，入门时就接连挫败天宗一十八名弟子，惊动了已经五十年不收徒的天宗高人北冥子，被收录为关门弟子。

    他看向高墙之上，“道长是今日之变的主因，不知对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意见？”

    矫健的身姿越过栏杆的时候，窜升到距离水面足有十余米的高处，似乎他这一扑就要超过开阔的水面，直达湖泊边缘的墙头。

    赵高手背上，那只可以为他传讯，调动罗网杀手的蜘蛛，顿时失了生息。

    他们六个原本侍立在赵高后方，只在眨眼之间，就闪身分散于扶苏、赵高身侧。

    种种景物，一览无余，其间却是空无一人。

    “哦？”

    与此处小河隔着两间民宅的一座高楼中，白发披拂的卫庄开口。

    胜七纵身而起，他身体健硕如熊，动身的时候，迅猛之处，尤甚于虎豹，双脚大力一踏，桥身微微颤动的时候，人身就已经带动巨剑猛扑而去。

    赵高手背上又有一只小蜘蛛爬出，在扶苏身后悄声道：“这是人宗的传音之法，来者当是之前曾力助墨家的人宗掌门逍遥子。”

    晓梦在“和光同尘”上的造诣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不但隐匿如尘，而且踏水前行仅有微波，足下不沾水迹。

    这年轻道人说话的时候，扫了一眼赵高。

    方云汉一人立在墙上，像是分隔两般天地，墙内湖水归静，亭子四周竹帘静止不动，连茶杯中的茶叶升降旋转的速度都减缓了。

    墙外的小船上，逍遥子正要转身看向盖聂，突然有所警觉，把目光投向岸边。

    刚才那隐如尘埃，聚光重现的手段，就是道家天宗最高心法，和光同尘。

    “这样啊。”方云汉仰头喝酒，眼中露出少许失望的神色，“虽然可能还有所偏颇，但是……真的是……好！”

    强风卷去，湖面上水光粼粼，波澜不休。

    小船之上，盖聂独坐的舱中，飘出一个平静的声音。

    “道长虽然不在邀请之列，但应道而至，也让今天这一场论剑，多添几分光采。”

    那年轻的道人低头看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好像有些意兴阑珊的感觉，漫不经心地说道，“贫道的道，半在凡俗，半出世。若要强求其名，或许可以称之为……”

    不过，韩国都已经灭了好些年了。

    这些人大多以为，这第一次交锋，胜七已经吃定了这个亏。

    即使是自作神秘、慧然高深的楚南公，或是城府深沉如赵高，清灵坚韧如张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蛮野凶残的黑剑士，能够这样慷慨激昂的阐述一家理念。

    “不过道长说，论道必以诚。我以为也不必如此严苛，人生在世，总要受到种种拘束，言谈不能与心中所想完全一致，也是人之常情。孔子亦到七十岁时，才从心所欲。”

    楚南公慢悠悠的开口：“巨阙剑缩小或许是假，但剑上的力量全被吞去那个小小的葫芦里，这一点，却是真的。”

    “公子所说的局面，倒是唤起了贫道初始的期待。”

    高楼之上，卫庄目光不转，横眉冷目，讽笑道：“大势横扫六国？你当年或许是选对了，如今却又为何要背离你的势，这也是纵者之道？”

    张良眸光微动，正要再说，身边突的响起一声低喝。

    “有什么差别吗？”

    道人不以为意，赞了张良两句，然后身子一斜，就真坐了下去。

    他怒吼的同时，双手握住锁链，奋力一扯。

    说话的人，竟然是以野蛮凶暴，闻名于七国的胜七。

    闭关十年之后，她在十八岁的那一年就接过了天宗掌门之位。

    逍遥子戴上斗笠，走出船舱，立身船头，望着河流岔道边，那堵高墙上的人影。

    “况且，此时第一场论道，都尚未开始，道长对这场论道的评价，却又是从何而来？无根无据，才反惹人笑。”

    葫芦口一个小小太极图旋过之后，巨剑竟然在靠近的过程中飞快的缩小，最后没入那个小小的酒葫芦里面。

    “纵横直指人心，不论其成败，总是一门惊心的学问。”

    他说出这番话来，小圣贤庄其他门人弟子，心中都已愤愤不已，若不是要恪守礼仪，不在长辈面前失言，恐怕已经要开口痛骂。

    赵高、伏念的人的目光霎时间沉肃了许多，凝望墙上的人。

    乔装改扮，又借小船遮顶，高渐离他们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正讨论到紧要关头的时候，突然一句“人宗……”入耳，心中所受的惊吓可想而知。

    湖面上的涟漪，渐渐向着湖心亭子的方向蔓延，而在此过程之中，那些涟漪之间，又有一道一道新的波纹产生。

    亭子四周的竹帘也哗哗响动。

    众人一时心思各异，扶苏骤然开口。

    “我啊——”

    逍遥子会意，大度地笑道：“如果我们吸引了罗网的注意，两位大可以趁机换个方向，也潜入小圣贤庄，看看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他说着，往张良脸上看了一眼，“治人者，论其迹，而不论其心。哪怕心机掩饰，只要行为毕生不逾矩，依旧可以使儒道昌盛。”

    “小处的局势，顷刻之间便可颠覆，其中谋算，大可不计。而若能寻得天下大势的脉络，踏入其中，顺势而为，所欲所求水到渠成，为将为相为圣，到时端看纵者用心于何处，皆可自取。”

    高墙耸立，本来是极其厚重的屏障，然而在胜七这一扑之下，竟被对比得显出些单薄，使人担心他这一撞，会不会不止把人撞飞，也把整面墙壁摧毁。

    方云汉目视巨剑飞来，将葫芦口向前一倾，浑厚无匹的功力，支撑研习为久的招法，发挥出叫人目眩神迷的奇效。

    他身上其实还暗藏了近百只同等的蛛类，但也都在这一刻偃旗息鼓，似乎元气大伤。

    张良温润而清亮的嗓音响起，在胜七即将出剑的关口，抢先说道：“阁下不请自来，不循正门而入，又不曾报上名号，本就有失礼仪，还出言扰乱论剑，不知是对小圣贤庄不满，还是刻意惊扰公子？”

    “好，很好！”

    公孙玲珑及一些儒家弟子正感到疑惑，就见清风卷雾，吹过碎石地面，拂过嫩草之间，到了湖水上。

    高渐离怕他冒进有失，向逍遥子和盖聂说了一声多加小心，就也赶忙追去。

    “三当家绵里藏针，智慧机变之处，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墨家这几个人，原本是到城中来和逍遥子会合，却发现有罗网杀手，陆续从不是正门的地方潜入小圣贤庄，就跟来一观。

    “也好，有你们两位联手，就算被围住，也不难脱困。”盗跖露出了窃笑的表情，“不过，既然两位不走……”

    楚南公低声说道：“天宗晓梦，不知道是公子还是赵高，这次居然把她也请来了。”

    “呀！”

    伏念等人听了楚南公的解释，也觉得与自己所想，完全契合，暗自点头。

    扶苏听罢，竟然一笑，抚掌说道，“逍遥子先生，竟敢不顾危机，来此发言，今日论道盛举，看来超乎预期，既然如此，不如再改一改规则。不论个别心态，不以单人辩驳，各自阐述全宗之理，无需针锋相对，只需畅所欲言。”

    高渐离和盗跖立刻便要转移，逍遥子却不慌不忙地捻了捻胡须，道：“两位先走吧，老夫倒是想在这里多听一听，看看今天小圣贤庄这场论道会如何发展。”

    “农家以神农氏为祖师，劝耕劝桑，以足衣食，当今天下，农即是民，民心才是国之本。”

    墙上，方云汉的坐姿依旧闲适，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喝了一口，仿佛品出了不同的滋味，随意道：“明白了吗，若抛开了你们各家祖师承袭的道理，只说论剑的话，你们的剑法武功，无异于一群三岁稚童之间的武力比斗，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论百家，农家之道，才是天下之本。”

    他们看向亭子右前方，隔着数十步宽阔水面的那堵高墙，墙上站着一个身着青布长袍，头上木簪斜挽，肩后背负长剑，手拿一个酒葫芦的年轻道人。

    那道人，好像半点也没有察觉到亭子里面隐然欲发的凶险剑意，站姿懒散的给人一种像是随时都会坐下、躺倒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自古论道必以诚，非诚，不足以称道。你们这样的谋略互算，又何必非要糟蹋这个道字呢？”

    方云汉单手指向湖边一角，“天宗的在墙内。”

    所以最先发现来者身在何处的，还是亭外长桥上的张良与胜七。

    “晓梦大师所说，未免偏颇。”一个中气十足，朗然清晰的老者声音，传入小圣贤庄，在每一个人耳中听到的音量都是相等，也说不清是从何方传来。

    儒门的寻常弟子，把呼吸也放轻。

    扶苏站起身来，从六剑奴的保护之间穿过，步步稳健地走向亭外，对身份不明者可能造成的危险全无顾忌，直到与张良并肩。

    这个百战不死的黑剑士，真遇到足够强大的敌人时，反而会爆发出比平时更敏锐的判断能力与炽诚战意。

    但即使不是真令巨阙剑缩小那样的神妙手段，这人展现出来的如真似幻，叫人分不清是武功还是术法的修为，也足够使所有人惊心。

    他从栏杆上跳下，立在桥上，双手扶着巨阙剑剑柄，剑立身前，脸上是一种难得的静穆。

    方云汉放下酒葫芦，带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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