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满天云光忆中刀

    不是刺、不是戳，而是像一枚玉润铁丸在石阶上弹跳折射而来。

    荼利王宫之中，火焰的光影映照在墙壁上，不断变幻。

    “我虽然绊于自己的部族，没有能够去参加南海大擂台赛，但最近也陆续听到了一些消息，大齐这一代的海皇，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泼出的酒水伴随着火焰，散落的到处都是，有一部分直接落在伏邪浑身上。

    那痕迹其实也未必是刀，只是隐约像刀，从记忆中，来到她眼中。

    地上火焰与酒水的残光，被宫殿的残骸掩埋。

    轰隆！

    这次，是右手斧迎击。

    “呀，又是一个会说大齐语言的。”公孙仪人停留在第三层台阶上，笑着说道，“好像在语言天赋方面，我已经输了呀。”

    他把双手的斧头轻轻碰了一下，“你这样的方法，是不可能真正超越自己原本的进步速度的，你应该见一个，杀一个，或者至少要确定自己有能力杀死对方。”

    野狼和飞鹰捕捉猎物的技巧，在那与人相比，显得十分短暂的生命里，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但却一直是最有效的方式。

    说来，很多习武之人，都会对真正达到武学顶峰的那一小撮人怀有一些错误的认知，认为他们的心理素质，必定要远超常人，拥有铁石一般的坚韧，湖泊一般兼容并蓄、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志。

    但是中间横扫的那一刀鞘，居然也实打实的落在了伏邪浑腰间。

    周围的酒缸中被震出了四道浴火的酒液水柱，随即酒缸炸裂，更远处的桌案也全都翻倒，陶瓷的碗碟被掀飞到半空之中，摔的粉碎。

    两条人影各自暴退，宫殿前方的五层台阶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过去，中心处出现了一大块凹陷，爆碎的石粉灰尘向四周吹散开来。

    浓烈的酒气从殿内扑溢而出，一簇簇半尺到一尺高的火焰，在殿内的地面燃烧，燃烧的范围逐渐拉长，高度却逐渐降低。

    公孙仪人并没有在这一点上多做辩驳，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也许吧。北漠的情况我并不了解，但是现在这个遍地惊喜的时代，或许不知名的角落里，已经酝酿出了可以跟过去的第一竞逐的人物。”

    这一斧子，本来不可能伤害到她。

    伏邪浑脸上展望未来的笑容，慢慢消失，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

    刚才这两次对拼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从前所能企及的筋骨之力的极限，但是放到现在，彼此都游刃有余，有心力、有余力继续发出同等烈度，甚至越攀越高的攻击。

    而激战中的二者，没有半分心力分给那些惊恐逃窜的人，只一次又一次从宫殿的阴影打到了阳光底下。

    荼利王宫甚至整个荼利城中的这些人，在他眼中都太脆弱了，如果不主动向他出手的话，那就没有任何一个值得他去摧折。

    那布满了铜绿的颜色，像墓中的葬器，多过于像一件饮血利器的斧头，在空气中劈出了波澜四散的纹路。

    赌上生死。

    在战斗开始的时候面无表情，现在却大笑不断的伏邪浑，用一双小小的斧头扫清了他周围体型远比自己庞大的残骸，将那些碎片混杂着离体的气劲，铺天盖地的杀上另一个人。

    伏邪浑的右手斧头架住刀鞘，侧身向前，左手斧头顺势拦腰斩去。

    一击之后，整个宫殿中都没有一件完好的器皿了。

    “好！就这一招杀你，再去见贺兰。”

    那正是生死玄关的特征，也是《密焰内甲功》的最终境界。

    他终于看清了那件兵器的真容，是一把刀鞘。

    两抹铜绿色的影子，绕着他的身体上下旋舞，翻飞不休，不断用双臂拉伸到极限的弧度，向着公孙仪人力斩而去，又非常流畅自然的扯回，积蓄着下一步的防守与攻击。

    荼利城的王宫规模不大，这主殿前的台阶也仅有五级，公孙仪人站在第三层上，已经能够很好的将大殿内的场景收入眼中。

    狐裘向着右侧高高的飞起，距离主殿前的石阶越来越远，而在主殿前第三层石阶上，忽然跃起一道乌光。

    他相信，听完了那段话之后，对面这个像雪一样随性，刀中意志却像鹤一样傲洁的齐人女子，不可能再随意的抛弃这场战斗。

    然而，人的心情并非是冷酷的数字对比，可以轻易的衡量得失，做出最理智的后续应对。

    细碎的丝缕状火焰，从他的毛孔之中迸发出来，在手肘双肩头顶这样的地方，火焰最为密集，形成无色的团状焰光。

    一线天关终要被越过，伏邪浑志得意满，斧头又在公孙仪人右手小臂，左边手腕的位置留下了血色。

    “我从铁衣城出北境，先向西北转而向东，游历在这荒漠地带之中，杀马匪一百二十七人，从厉玦、金珰等四个最具实力的邦国穿过，挑战他们最负盛名的高手。”

    “但狼的把戏，我已经能够窥见全貌。”

    已经被扔出了很远的雪白狐裘，落在了侧面一座宫殿的顶端，刚好挂在了仿大齐风格的檐角上。

    因此，血光终于在斧刃下迸现。

    话音一落，伏邪浑的身体一颤，五官有些微变形，脸上多了一道竖着的裂纹。

    依旧是没有明显表情的五官，伏邪浑的语气之中却带着笑意，“不是之前已经夺得王者之名的任何一人，而是一个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可是伏邪浑早就养成了别人越退他越要向前去的习惯，已经将这种习惯化作了自己的本能。

    “曾经？”

    旁边的宫殿也被打出了许多破裂的痕迹，地面的裂纹遍布于周遭。

    当拦截住了那一抹锐影的时候，斧头在空气中斩出的真空白痕猛然扩散，又骤然合拢，气流翻转的呼啸声跟两件兵器碰撞的声响重叠在一起，形成了如同云层中雷光轰鸣的一声响动。

    那一抹光华映入伏邪浑眼中的时候，除了一个跃字之外，他实在想不到任何贴切的形容词。

    十个回合之后，这座大殿里面的立柱被刀鞘斩断，墙壁被斧子粉碎，屋顶被无形的气劲撕开。

    有时一道刀气激射而去，就能斩塌半面宫墙，斧子上的火劲，更令一些立柱噼里啪啦爆燃，殿顶摇摇欲坠。

    伏邪浑的那一对斧头越来越简洁，劈杀出去，双斧轮转，再次劈杀出去。

    烈酒洒了满地，火焰顺着酒水燃烧，蔓延向四周。

    她目光扫过找到了被压在废墟中的雪白狐裘，看了看，没有过去捡，双臂的血液顺着手指滑落，左手的血落在地上，右手的血蜿蜒于空刀鞘上。

    正是因为之前修行的速度要比功法中的记载快了太多，所以骤然停滞的时候，心灵上的落差也要比普通人陷入瓶颈的时候难受许多倍。

    一把斧子划出长长的焰气流痕之后，伏邪浑察觉到两股力量开始融合。

    那一瞬间被击穿的感觉几乎席卷身心，就算是草原上最具勇气的鹰王在这里，也要惊飞百丈，退避三舍。

    诚然，能够领略上善若水般贤哲心理的人，也是有的，但十个顶峰武人之中，至少有九个半会选择另一条道路。

    伏邪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果然是败得很惨。”

    她必定会留下。

    伏邪浑的左手手腕微微一抖，哼了一声，身上的酒水和火焰就被震散。

    每一招都拼尽全力，却仍然接连被斩伤的公孙仪人，迎接着这已经彻底超过她一个层次的杀力时。

    “居然没有骗到你呀。”伏邪浑低语一声。

    公孙仪人蹙眉，冷颜道：“原来北漠的第一勇士，还是一个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伏邪浑身体半旋转，没能斩到对方腰际的左手斧头顺势变向，拦住了针对自己右边肋骨的一击。

    伏邪浑双眼一睁，刻板不动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凶狠的不满意味。

    公孙仪人身边落下了散碎的冰晶，那是刚才伪装成上下两道刀影的冰刃，只能寄托一击的力量，已经被伏邪浑的斧头击碎。

    伏邪浑被抽飞出去，半边身子撞穿了宫殿侧面的墙壁，左臂整个出现在墙壁之外，而右臂还在墙内。

    见到眼前这个稚嫩的女性之后，伏邪浑急迫想要去寻一场厮斗的心情，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些等待的余地，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现在和未来也同样是。”

    他站在了刚才公孙仪人站的地方，而公孙仪人却已身处他后方十步。

    “这样的外貌加上这一对斧头。”公孙仪人肯定道，“北漠曾经的第一勇士伏邪浑。”

    伏邪浑站起身，准备到外面去找一些敢于反抗他的人，或者寻些狡猾的野兽宰杀掉，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这个人气质凶狠如同独行的野狼，但是手里的一双斧头运用起来的时候，却轻灵矫捷的如同最无忧无虑的雀鸟。

    老调，单调，乃至粗疏，简陋，没有新意，没有求变。

    然而这一线的差距，远比从前所想象的更难逾越。

    刀鞘和斧头碰撞，伏邪浑脚下地板大片大片的龟裂开来。

    伏邪浑说到最后，双臂大张，细小的曈仁一缩，再缩，两眼之中几乎都只剩下眼白，还有中心一点针孔般的痕迹，炽烈的杀意蒸腾起来，宛若在公孙仪人面前燃起了不可直视的火炬。

    公孙仪人手中的刀鞘，忽然自上，而中，再下，分为劈斩、横扫、上撩三个动作，三道攻击的影像，就像是在同一个时间存在。

    一把大约三指宽三尺长的空刀鞘。

    所谓最老练的猎手，最高明的招法，最后总要回归本质。

    “哈哈哈哈！”

    接着，那记忆中的人影淡去，刀影也淡去，留下一道隐约的刀痕。

    而伏邪浑穿戴整齐的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身上连一点汗珠水汽都没有。

    “一开始就准备杀你？”

    他被嵌入墙壁之中，但是这一转身的时候，仿佛不是置身在坚硬的砖石缝隙间，而是身处于一堆松散的面粉里，轻松无比的一转，周边砖石碎裂垮塌，头顶上的墙壁崩裂出一道更长的裂缝，而他的皮肤连一点被刮蹭的痕迹都没有。

    “你从大齐来，应该跟他交过手。”

    公孙仪人目光一闪：“什么？”

    公孙仪人退半步，同时刀鞘横扫，先一步迫近了伏邪浑腰肋要害。

    刚才那分心三处的一刀鞘，还不足以击穿早有准备的防御，如果公孙仪人选在那个时候追击的话，就会遭受伏邪浑功力提升到极限，蓄势已久的一式反杀。

    最后那四个酒缸里面的酒水与火焰泼飞到半空，还没有来得及落地，就被两个人高密度的交手卷过去。

    锵！！！

    他眼睁睁看着公孙仪人将空刀鞘挥出，却又好像看到公孙仪人在那一瞬间，从空空如也的刀鞘中连续拔刀三次。

    他有些惊讶于那个海皇的实力，语气却更加笑意满满，“你败得太惨，心里就存了一份不自知的急躁。所以当你觉得我这里已经没有新意，不足以让你追得更近一些，就不想再留下，甚至不想跟我分出一个确切的胜负。”

    城中的百姓见到他们的样子，也逐渐对王宫中的事情产生无比畏惧与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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