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坛花雕

>     陈年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是不想待在家里了，每个角落仿佛都能看到妈妈往日的身影，每看到一样东西，都会想到妈妈曾用它做过什么，明明说好不再哭的，可这些细节就是能轻而易举把眼泪勾出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桃源中学。

    希望您在另一个世界已经和外公、爸爸团圆。

    “没事就好……”

    “那我们回去吧。”

    ……

    陈年背着包一脸疲惫地走出A大南校门，同行的还有几个男生，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充满良性竞争的同台比试，惺惺相惜，他们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不是因为刚从一场风雨中浑身湿透、跌跌撞撞走来，想着以一副可怜姿态博取同情，陈年甚至都没想过要得到程遇风的回应，她只是觉得人生短暂，各种意外随时都会来，喜欢一个人，就要光明磊落地让他知道，万一以后连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呢？

    陈年没想到自己回学校一趟，连各大领导都惊动了，她受宠若惊地像什么珍稀动物似的被围观了半个小时后才成功脱身。

    赵老师忽然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道物理题，同学们都看得一头雾水，不是在炖鸡汤吗，怎么又要做题了？

    第一排的平头男生朝她伸出了手，陈年愣了一下也伸手出去和他握了握，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过来和她握手沾喜气……

    “赵老师，这道题太难了，我解不出来。”

    “叶叔，您放心，我会的。”

    陈年趴到他背上, 双手搂住他脖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墓碑, 在心里跟妈妈告别：“妈妈, 再见。”

    赵老师哪里肯信，可一看黑板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把题目都写错了，解得出来才有鬼，不过这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整了整衣领，看向台下，“同学们，跟大家介绍一下。”

    ……

    “赵老师。”

    陈年有些不知所措，安慰了他几句，他竟然捂着脸跑出去了……

    恋爱和婚姻成了成人世界里的儿戏。

    不过，他想，自己现在应该是遇到了，那个喜欢的、想要用余生去守护的人。

    陈年摇摇头，“还是不了。”

    她从来没有亲口跟妈妈说过一次“我爱你”，就算现在想说，妈妈也听不见了。

    身后弯曲的小路铺满了枯落的黄叶，阳光一照，仿佛闪着金光，金灿灿地蜿蜒着爬上山去了。

    她抱着湿了大片的枕头，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陈年又点开第二条录音。

    几分钟后。

    程遇风蹲下身, 意思很明显了，他要背她回去。

    陈年正要打招呼，下一刻她就被冲过来的容昭紧紧地抱住了，冲力太大，陈年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两人的身体，她感觉到容昭的眼泪噼里啪啦像断线珠子一样砸在自己脸颊、颈边。

    “没事。”

    奇怪，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陈年，你是直接回家吗？不考虑留在A市玩两天，放松放松？”有个A市本地的男生提议。

    陈年点点头：“好了。”

    “真没事？”

    “小叶子……我的……小叶子，我的……女儿……”

    或许这世上真有母女连心吧，外婆虽然经常犯糊涂，可她有时比任何人都要清醒。那个下午，虽然她也什么都不知道，但她感觉到女儿回来了。

    “机长, 我可能没有力气走回去了。”

    “好啊。”

    还好程遇风及时给她搭了一把手，这才没有重新摔回去。

    这个小姑娘外表看着柔弱，其实她比所有人想象得要坚强太多。至于她妈妈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或许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

    五个多月了吧，可陈年分明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一样，好像她昨天还在这里上学，今天只是重复昨天的步调，所以很自然地就走了进去。

    “我喜欢你。”

    陈年就没有问下去了。

    赵老师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大家安静下来，可那涌动的兴奋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陈年在众人惊喜又热切的目光里走上讲台。

    陈年接过粉笔，开始解题。

    陈年清楚地记得，这是她从A市回来桃源镇后收到的第一条来自妈妈的语音，她也是在那天遇到了程爷爷。

    再等等吧。

    像受了某种驱使，陈年走了进去，她的脚步很轻，全班除了赵老师外，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陈年能明显感觉到程遇风的脚步变沉重了，“机长，你怎么了？”

    程遇风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墓碑, 低声问：“好了？”

    容昭昨晚又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如今人还昏迷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些年尽管她从来都不说，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每次从死亡边缘线挣扎着往生的最大动力，就是她那失散多年的女儿。

    饭后，爷俩在院子里聊天。陈年则是回了房间，床边老旧的桌子上放着妈妈的遗物，她拿起录音笔，按了一下。

    “是啊，”陈年说，“我回来了。”

    程遇风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说——

    “这道题，让我们请陈年同学上来做。”

    “给二十岁的陈年。二十岁的年年一定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在学校里肯定也有很多男生追，如果遇到喜欢的，就好好谈一场恋爱吧。但是千万记住，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妈妈以后都不在你身边了，受了欺负也没人给你撑腰，你要变得独立坚强，妈妈相信你可以做到的……妈妈爱你。”

    “我们桃源镇，不，是整个G省，有史以来第一位获得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金牌，进入国家集训队，并成功保送A大物理学院的女状元，陈年！”

    赵老师也懒得维持秩序了，干脆由着他们闹去，他站在讲台上，露出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

    两个至亲都葬在这里, 绿水青山明月清风为伴，也不会再被红尘俗世烦恼所扰，将来不论陈年去了什么地方, 桃源镇永远是她生命中的根。

    “给四十四岁的年年。时间过得真快，年年终于也走到妈妈现在的年纪了，妈妈以前就是在这个地方停下的，现在的你是不是能从容地接受妈妈的离去了？接下来的风景你去帮妈妈看吧……希望年年平安快乐，长命百岁，妈妈爱你。”

    至于陈年，程遇风莫名笃定，当她知道，这世上有两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十四年来，从未放弃寻找她，日日夜夜都在等她回家。她那颗柔软的心会深受触动，只要给足够时间，她会慢慢接受自己就是小叶子的事实。

    陈年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心底像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她眸底有久违的笑意溢出来。旁边的赵老师拍了两下她肩膀，“欢迎回来，未来的女物理学家。”

    赵老师笑着看她，给她递了一根白色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