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都亲自理过。名目顺通，账册中每一厘钱的进出都清楚明白。每本册子的封皮都一尘不染，内页的每同一项条目都由同一个书吏用同一枝笔同一种墨同样的字体同等大小书写。页角绝无折痕。他要干干净净弃绝此生，不容许留下任何话柄和麻烦。

    这样的情形，本当发生在他死了以后。那时就眼不见为净了。

    老宦官笑眯眯看看他二人：“两位大人请便，不要在意咱家。”

    老宦官展颜：“哦？”

    他两天两夜没睡，凌晨回到县衙后，在洗个澡和睡一觉之间当然选择了后者。醒来后洗了把脸换上官服就来到县衙大堂。

    县衙的众人一向遵从谢赋的训教，尤重仪表。所有人都刚沐浴过，官帽下的头发用发油梳得一丝不乱，眉须齐整，体面光洁，浆挺熨烫过的官服绝无折痕。唯独张屏眼窝顶着两个黑圈儿，一脸参差的胡茬，簇新的官袍带着在行李中压出的皱褶。纱帽下的头发干枯毛躁，离得近的谢赋和主簿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尘土味道。

    张屏聚精会神盯着册子的某页，眉头皱起，谢赋、主簿与户房典吏的心都不由一顿。主簿正要询问可是有哪里不对，堂外一个衙役飞奔而来：“大人，宫中来人了！”

    张屏捂住颈侧：“玳王殿下获罪遭贬，发放到本县念勤乡。这两天就到。”

    张屏取出了一本户房的册子翻了翻，手法略重，极易在纸上留下痕迹，谢赋不禁眉头一跳。

    主簿迅速上前，将老宦官与宫中诸人请进衙内吃茶。张屏沉默地和谢赋走到旁边一间静室，谢赋插上门，直勾勾盯着他道：“张大人方才准备和那位公公说什么？”

    “太后以上香为名，实则是让好好侍奉玳王？”谢赋品到了口中淡淡的血腥味。

    谢赋呵呵一声：“你觉得，上面的人会讲这个？”

    太后道：“可皇上的旨意放在这儿，得要压着那些对启檀的非议。此事就权当哀家自己的意思，不必惊动外朝。兰卿正好在假里，替哀家拟个单子出来，哀家挑个身边服侍的人替哀家送过去罢了。”

    张屏道：“太后不是来烧香。是为了玳王。”

    张屏点点头。谢赋这才发现，自己正压在张屏身上，他又颤了一下，立刻滚到一旁，吃力撑起身：“你，为什么不早说！”

    砰！

    但一想到张屏那副模样，这句话兰珏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后娘娘听闻丰乐县内有座慈寿观，颇多灵验，助一方祥乐，特赐亲书慈寿灵感宝匾一块，牲礼若干，命咱家送来。另赐黄金二百两，嘉赏张知县与丰乐县衙之勤勉，亦做修缮民生所需之用。望张知县与丰乐县衙日后更勤政爱民，为皇上分忧。”

    张屏亦看着他的双眼，神色未变：“真相早晚会大白。”

    听说张知县出身西北，看来是条颇写意的汉子。众人暗暗再瞄瞄谢赋，揣测，不知道以后丰乐的规矩会不会大变样。

    张屏撑臂起身：“还没来得及。”

    张屏上前一步：“本县新任丰乐知县张屏。”

    纱帘上太后的影子动了动，一叹：“哀家只盼天地神佛能怜哀家这颗为人母之心，多多看顾启檀，让他好好的。”

    谢赋额头脖颈青筋暴起，血红的眼珠宛若厉鬼。

    张屏认真地看着他：“你打不过我。”

    “大人！”谢赋猛斩断张屏的话尾，“下官有一要事，想单独禀告大人！”

    兰珏道：“娘娘对殿下的疼爱，天地动容。”

    内宫与外宫之间的泰福殿内，太后隔着纱帘向兰珏道：“兰卿，你做事一向周全，哀家最放心不过。亦是因此，皇上才把玳王托付与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玳王。”

    张屏叩首：“臣叩谢太后恩赐，只是……”

    张屏道：“律法如此。”

    新知县福大，谢大人命苦啊。

    他拟好单子，呈交太后，太后阅罢，道：“再加二百两金子，算是哀家替皇上赏给丰乐县衙的。哀家去上香，必也要劳动他们。”

    老宦官眯眼一笑：“哦，张大人。咱家奉太后懿旨前来，有事托付。”

    谢赋盯着他的眼珠，一字字道：“张大人，你要是敢毁了慈寿姥姥庙，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撞死在堂上，或者吊死在县衙门口！”

    兰珏心道，他恐怕是明白不了。

    太后的这番作为，当然不是信了姥姥庙，也不是要奖赏一个小小的丰乐县，而是为了玳王。

    张屏格挡住谢赋掐向他喉咙的双手，谢赋低头，狠狠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老宦官与在场众人都怔住，老宦官道：“张大人这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