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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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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鼠狼偷鸡,被夹子夹了一条后腿,一颠一颠地从她和璃娘眼前跑过。

    他梦见自己结了案,判了张屏斩立决,张屏变成了一只鬼,浑身血淋淋地盯着他,幽幽地说:“我冤枉……”

    李七大骇,抬起头,王砚转过身,向陶周风躬身:“尚书大人。”

    李七一直在默默地倾听,听到此话,陡然抬起头:“大人,草民冤枉,大人说草民是凶手,也没有确凿证据……”

    证据上堂,交由陶大人过目。陶周风叹息道:“罗领啊,看来凶手就是你,当年杀璃娘的,是不是也是你,所以你才要杀金礼发灭口?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事?贪图妇人的美色,犯下如此滔天大恶,你对得起苍天,对得起世间,对得起你的爹娘吗?”

    那郎中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金李氏一迭声叫:“大人,他是民妇和我夫君的同乡罗领,他两个来月前到了京城,就在巷口住,想是同乡方便些,戏班里连民妇两口子有头疼脑热都让他治,多有惠顾他,与他绝无仇怨,他怎会……”

    她愣了一愣,道:“难道那黄鼠狼成了精,来缠你了?”

    陶大人叹息一声,摆了摆手,几个差役带着一个人迈进门槛,在金李氏身边跪下,居然是李七。

    璃娘绞着手绢不说话,她一把抓住璃娘的手:“好妹妹,你可别吓我,黄鼠狼可是个腌臜东西,那些鬼呀怪呀的碰不得,女孩子家,千万不能上当。”

    “金李氏,尚书大人要开堂再审此案,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砚袖起手:“你何止不敢评论,你此时定然在心里说,这位王侍郎真是个傻蛋,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完全按老子的摆布走,是不是啊?”

    她拧着璃娘的手道:“你这死妮子,该不会背着你爹妈找了小相好的吧。”

    金李氏心神不宁,坐卧难安。

    牛医令回禀道:“银针淬的,并非是毒,而是一种草药,下官特意去太医院讨教,《杂方拾遗录》中有载,六南山一带,有一土方,将当地名曰猪牙、马耳、羊麻的几味草药合煎成汁,能使人畜无知无觉。”

    王砚再冷笑道:“那就是没有?真是滑稽!这就是想要进朝廷做官的试子,连本朝律例尚未背熟,两嘴皮子一翻,就敢断案判定凶犯了。”向堂上拱手道,“尚书大人,依下官看,罗领自辩有理,证供不足,至多判行医不当,过失伤人之罪。张屏当问个诬陷良民罪,本案的案犯就是李七!”

    陶周风捻须不语。

    晌午,陶周风亲自去牢房探望张屏,张屏正坐在墙角吃饭,他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小心地放回碗里,才站起身行礼。陶周风在心中想,这的确是个好后生。

    李七嘶声道:“刀是他的,为何要说凶徒是草民?”

    张屏上前一步,向堂上躬身:“尚书大人,此人就是十几年前奸杀璃娘,数日前谋害金礼发的凶手。”

    张屏躬了躬身,未曾答话。

    璃娘扑哧笑了:“姐姐,我晓得。但他才不会害我,他是仙,我都看不见他的脸,他身上的香气只有天上才有。我们这些凡人在他眼里才是又臭又腌臜哩。”

    罗领沉默片刻,神色变幻,忽然凄声大笑:“哈哈,不错,是我干的!那老娘们,就是她,出头请了神婆,说被神怪迷了的孽身留不得……他们活活烧死了璃娘!我就先弄死她儿子,再弄死她!都怪我一时手软,居然放过了真正该死的人!二十年后,我也要报复回来!”

    陶大人道:“金李氏,据盘查案情所得,你表妹璃娘,当年分明是被人诱|奸致死,而非什么精怪,你真的不知情?”

    陶周风一言不发地下了床,踱到门边,拉开门,一片黑茫茫。

    张屏道:“学生不是凶手,相信一定会得到一个公道。”

    陶大人道:“现在凶器尚未找到,张屏虽可疑,并无实际证据。本部堂办过几件案子,凶手往往就是第一个在现场的人,你并没有人证,亦不能排除嫌疑啊。”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过了片刻,几个差人押着张屏缓缓走到堂下,陶周风向王砚颔首示意,王砚转目望向堂下:“金李氏,你能否告诉尚书大人与本部院,你为何要张屏写这出《狐郎》?”

    张屏再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陶大人呼了一口气:“张屏啊,这是你的刀么?”

    陶大人道:“银针上分明是淬了药,为何却不发黑?”

    “杀了璃娘的,其实还是你。若在下没有猜错,你怕她不肯和你走,直到最后,都没对她说实话,她在不知情时被你下了麻药,却被家人当作真的鬼怪作祟,烧了身体。听你方才言语,金李氏的弟弟与母亲之死,是否也与你有关?”

    金李氏也做了一夜噩梦,她梦见表妹璃娘站在床前,喊她:“姐姐……湘婉姐姐……”

    牛医令道:“银针上淬的药使人无知无觉后,脉相极弱,吐息全无,几乎像是死了,他再用这针连封金礼发通天成光等几处大穴,若非下官等及时施救,金礼发必死无疑。”

    陶周风一个激灵坐起身,一身潮汗,窗外他夫人养到半大的小公鸡喔喔地吊嗓子,天还未亮,约莫已是快上朝的时辰。

    陶周风道:“只是无知无觉,并非致命,何以判定其意图谋害金礼发?”

    是他,他来了……

    陶周风更和蔼地道:“王侍郎对本部堂说,他觉得你并非谋害金礼发的凶手,但王侍郎找你询问其他疑点时,你为何顶撞了他?你帮王侍郎找到其他人的可疑之处,岂非更有希望脱罪?”

    他使个眼色,有捕快呈上一个盖着布的托盘,隐隐泛着臭气。陶大人掀开盖布,里面是一把刀,刀身窄长,刀柄老旧。

    王砚俯视着他,森森冷笑:“金礼发与金李氏如果与璃娘之死有关,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拿出来让人写成戏本。你区区一个下人,竟知道如此多的秘密,想必也能深入内宅,十几年前,你诱|奸璃娘,大约被金礼发无意撞见,他当时并没有想到所见之事与凶案有关,不料戏本写成后,竟点到了当时凶案的关键,你怕金礼发回忆起当日之事,发现端倪,为了灭口,索性造出张屏杀人的假象,将金礼发、金李氏,与胡诌却无意诌到关键的张屏一起铲除。之后据捕快查证,戏本写成之时,分明是金礼发与金李氏都不在京城,你却刻意更改,用来诱导本部院以为金礼发有鬼,更在言语中句句机关,企图把本部院当成棋子。真是狡诈至极。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的种种作为,反倒成为了你才是凶手的证供!”

    张屏垂下眼皮:“王侍郎怀疑之处并无可疑,学生不能把它说成可疑。”

    璃娘的双目水波荡漾,问:“湘婉姐姐,你信不信有神仙?”

    李七浑身筛糠般地跪着,冷汗一颗颗地滚下来,他自然知道,这个公堂上,陶尚书尚在其次,真正难对付的是这位当朝太师的长子王侍郎。就算王侍郎随便拉具尸体来说是他杀的,立刻把他砍了,恐怕他也只能认了。

    李七道:“夫人,十几年前,璃娘小姐死的时候,是你出面作证,说璃娘小姐曾与你讲过,她认得了一个黄鼠狼精,大老爷和大夫人才认定璃娘小姐是被黄鼠狼精吸了精魄而死,没错吧。”

    陶周风蔼声道:“这牢中,是苦了些。你在这里,不心慌,不怨恨本部堂么?”

    罗领接着道:“尚书大人若不信,可以去草民家中搜查,看看能否搜到罪证,再则,草民只是个郎中,手无缚鸡之力,金老爷家中开戏班,年轻时练过拳脚,体格健硕,即便草民埋伏在茅厕中偷袭金老爷,也未必能一定得手。厕房窄小,金老爷中了刀,挣扎之间,说不定还能把我推进粪坑。更何况那夜月色明亮,厕房附近并无妥当的藏身之地,戏班上下的人都认得我,行凶后逃走,极容易暴露行藏。草民如果想害金老爷,在他的药里下毒即可,怎么会用这种方法?”

    陶周风的夫人翻了个身,道:“老爷,你还是去跟皇上说,把这个什么刑部尚书给辞了吧。你一辈子连鬼故事都不敢听,哪是干这个的料,俸禄不多拿一文,天天做噩梦,胡子梢都吓白了。翰林院多好,秦夫人跟我讲,她家老头子天天闲得不得了。”

    璃娘那些时日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别人没留意,她却看得出来。

    李七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你指使我做事,我自然要留些证据,岂能最后罪名我背,你却落得干净?”向堂上叩首道,“尚书大老爷,侍郎大老爷,草民屋中一个地方藏有罗领给我的几封书信,他让我找人仿照金礼发的笔迹誊写,再用方法做旧,当作昔日金礼发勾引璃娘的证据。”

    几个差役上前按住罗领,张屏垂目看着他,面无表情,目光却有些怜悯。

    金礼发在黑暗中挣扎着,他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捕快匆匆离去,少顷,四五个捕快推搡着一个人进得堂内。

    金李氏愣怔了片刻,颤声道:“大人,难道你怀疑民妇谋害我相公?冤枉啊大人!民妇与相公夫妻二十年一向和睦,为何要谋害他,请大人明察!凶手明明是那个张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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