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心头和眼底都涌过一阵热流，她对着手机屏幕吐出一口气，看着宋明媚继续在那里输入：你知道我翻了多少页才找到的吗？本来想骂你的，但找到了一看又怕你骂我。

    去不去呢？她犹豫着如何回复，最后做出决定却又是凭着一股赌性。

    她哽咽出声，俯身下去想要掩住面孔，却又被安全带拉住。黑暗中，她伸手去解，手是抖的，卡扣也偏不肯松。甘扬探身过来帮她，然后把她拥进怀里。她伏在他肩上哭，却又收拢了双肩，两只手在胸前，像是要推开他，甚至想用一直以来陌生人那样的语气对他说：你觉得冯晟骗你了吗？其实没有，我那个时候已经去了香港，但是我们的确没离婚。还有那个房子，我们真的去看过。他很想买，只是后来没买成……

    后来聊天说起这件事，宋明媚调侃，说：什么叫凭亿近人？甘总这就是凭亿近人啊！

    甘扬一直坐在旁边来回倒着水玩儿茶具，听见这话也就笑了笑。

    陈博士倒是很客气，并没有就此送客的意思，续上茶水，反过来给丁之童讲故事。

    丁之童点头，转身又朝大堂里面走，脑中却是多年以前康村宿舍楼梯上的那一吻，甘扬松开她，对她说：明天，再继续。

    她跟李佳昕反复讨论过，都认为像是在布局线上销售。传统制造业加互联网，这个概念处处可见。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因为LT还有一个甘扬，又让她总觉得事情不仅止于此。

    次日一早，还是那辆GL8来接他们，一行人去见陈博士。

    “结果怎么样？”丁之童又问，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傻，因为他明明就好端端地坐在她身边。

    也许已经忍了太久，反倒是这一番调侃让丁之童一瞬溃堤。

    初初听到这句话，丁之童以为只是把泉州附近的几家厂看一遍，半天足以。一直等到那天下午收到甘扬发来的参观安排，才发现他还打算邀请她去越南。

    丁之童是做好了功课来的，陈博士出过一本传记，这些故事书上其实都有。她本以为这只是老年人喜欢想当年，从前的事情反反复复地讲，听到后面，才知道不止是这样。

    如果是一份卖方并购的pitch book，仅仅列出潜在买家的经营情况、产品、高管以及财务信息，就可以厚得像一本书，足够显示出银行家的专业和诚意。但买方并购却完全不一样，潜在卖方的估值信息很少，有的甚至根本拿不到确切的数据。多少功夫做下去，人家未必看得到。

    甘扬在此处停顿了很久，久到足够让丁之童想起从前，那个错误的决定，以及因此受到伤害的每一个人，还有在“夜上海”里的那一幕，Wilson问她，Tammy你是哪年去的香港？而她回答，2010。然后，便是甘扬突然抬起头，看向她的那一眼。

    丁之童抽了一张，扭头过去就看到车窗玻璃上自己的映像，简直叫她脸红。一直到车开回酒店，她都没好意思再看甘扬。

    “不用，”丁之童拒绝，还是那句话，“我们公事归公事。”

    这句话发出去，窗口上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才终于看到回复：

    丁之童明白她的意思，觉得就是因为没看到这条私信，让他们又错过了许多年。

    结果却见陈博士又转头过去对甘扬说：“你还是带他们去参观工厂吧，看过了才知道。”

    虽然在一个不确定的项目上投入太多的时间肯定会影响她的业绩，但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话说到这儿，老头儿抬手指了指甘扬，说：“但是他不一样。”

    车子停在大堂外的廊檐下，门童拉开车门，她从车上下来，往里面走。

    果然，紧接着听见他回答：“其实就是胃溃疡，医生说都还没到要动手术的地步，只要按照医嘱吃药调理就行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好矫情啊，其实也就两年多，也没人让我肩扛手提，下矿挖煤，犁地插秧，不过就是一点欠债还钱的压力，居然就能把自己耗成那样了……”

    丁之童照着原来的想法说完，房间里一度有些冷寂。她又一次觉得，事情不仅止于此，甚至开始后悔，昨晚就该让甘扬再往下说的，拉生意还讲什么面子呢？

    此处其实应该说“明天见”，但她懂他的意思，这是对她方才那句话的回应，他愿意等她好好地想一想。

    甘扬点点头，看着前路静静笑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给她一包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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