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那个日子到来之前，宋明媚陪着她去买了一件195刀打七折的白色连衣裙，而冯晟去买了一枚戒指。

    丁之童听着，静了许久，点头说：“我想好了，我是真的想跟冯晟结婚。”

    入睡前的最后一句，宋明媚呢喃：“我还会回来的……”

    但“墨契”的收件箱里却有一条私信，来自宋明媚。

    她这才反问，一字一句地：“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真的喜欢他？是因为他没你有钱吗？”

    “我以后不会再打给你了，恭喜发财！”这是他在2009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便挂断，删掉了她的号码。

    曾俊杰却又反过来嘲他，说：“我劝你还是别跟讨饭的比，人家在家乡至少两套房。”

    丁之童还真有理由：“我很早就特别想要一个自己的家，冯晟也一样。还有上次生病，要不是他，大概死在房间里都没人知道，我以后再也不想经历那种事了。”

    但丁之童却答非所问，说：“你记得你从前跟我说过的话吗？人的灵魂有很多侧面，每一面都有一个不一样的soulmate。”

    其中的逻辑她是可以理解的，美国的就业形势已经坏到这个地步，香港、上海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冯晟这个时候回去，要么改行低就，要么就是待业了。像他那个四十七岁单身的叔叔一样住在那幢房子里。

    更有甚者，比如一家贷款公司的风险评估岗，聊下来发现他们放出去的都是利率接近40%的借款，怎么看都有点犯法的嫌疑。还有个面试官问了他很多个人问题，每一句话都要带着刻板印象品评一番，冯晟说要是搁在从前，他肯定转身就走了，外加投诉这人种族歧视，但现在却还是忍到了最后。

    100封邮件加100通电话之后，得到的面试机会只有一两次。

    她毫无食欲，放下筷子，开口对他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甘扬语塞，只觉精疲力尽，想要把手机扔出去，但想到扔了还要再买，又忍住了。

    而冯晟只是沉默，许久才反问：“那你叫我怎么办呢？”

    “真的假的？”甘扬不信。

    丁之童不置一词，只是在心里想：也许，真的是这样，谁又敢说自己是那幸运的一小部分呢？

    冯晟的情况拖不得，而且就是这么巧，她的H1B正好已经生效了。

    丁之童点点头，但却没当真，她发现自己对婚礼什么的实在没有多少期待。

    根据宋明媚专业眼光的估算，他大概把工作至今一大半的积蓄都花在这上面了。丁之童觉得这笔钱花得有点不划算，因为按照他们眼下的情况，还有许多地方需要用钱。冯晟短期之内不一定找得到工作，如果真的再去读MBA，那就还得再凑一笔不菲的学费。想着想着，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扫兴，竟然这个时候还在算钱。

    甘扬感觉整个人都麻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抖着一双手打电话过去，她的号码没换。

    还有的明知道不合适，比如保险行业分析师，人家写明了优先考虑精算专业出身。但他过了初筛，接到电话通知，还是决定去看看吧。结果到了那里，写essay，excel里的估值建模，财务数据分析，技术测试一做就是三五个小时。

    这话被办公室的小助理听见，以为他是在委婉地暗示要欠她的薪水，憋了老半天来跟他说明家里的情况，弄得他再也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经历了九月和十月的两次崩盘之后，股价掉到20刀以下，市面惨淡，看不到丝毫好转的迹象，而且还要还财政部的TARP不良资产救助计划借款。

    她实在太喜欢这种对未来的确定了，不记得成年之后有谁让她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想把这句话当作另一个佐证告诉宋明媚。但与此同时，却又忽然意识到，那是冯晟第一次这么叫她，而这个称呼却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而后，她跟冯晟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双方父母。

    第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是宋明媚。

    “没有，我在这儿才认识几个人啊。”丁之童忽然想笑又想哭。

    “还能怎么样？”宋明媚反问，“上面预测错了走势，现在每天要回无数客户邮件，还有直接给我们发律师信的。我老板都不敢算究竟亏了多少钱，估计撑不了多久，整个纽约office都要被端掉了。”

    那边也不说话了。

    除此之外，冯晟还申请了好几所学校的MBA，但都是09年秋季入学，这时候校方尚在收材料的阶段，暂时还没有回音。

    最后，是她先说出了那句话。

    “你真想好了吗？”果然，宋明媚把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你要是真想结婚，我替你高兴。但如果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我觉得你这么做，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冯晟，都不公平。”

    信息的发送时间是十一月末，差不多两个月之前。

    在一个很平常的夜晚，法拉盛一家很小的中餐馆里，她记得自己面前放着一盘子有些焦糊了的滑蛋牛肉饭，冯晟吃的是双拼套餐。

    第二天，丁之童去找律师咨询，发现结婚其实是一件很便当的事情，只需要两个人，两本护照，就能在市政厅拿到结婚证，签完字之后，便是合法夫妻了。

    2009年像是突然就来了，因为订单少，新区的很多工厂早早放了春节的大假，厂房和职工宿舍一下子空旷下来。恹恹的阳光之下，西北风吹起垃圾和塑料棚，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像个廖无人烟的鬼城。

    两人相对坐在床上，宋明媚难得的严肃，看着她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妈妈说：“你现在这样回来，叫他们看笑话了……”

    “算好兆头吗？”甘扬忽然迷信起来。

    “怎么了？”丁之童反问。

    丁之童失笑，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那边仍旧沉默着，许久才问：“你说完了？轮到我说了吗？”

    那天夜里很冷，还下着雨，但宋明媚还是从曼岛过来找她了，就像那次她大半夜跑去格林威治村骂人一样。

    听起来像是动画片里被打败的反派，但丁之童却能猜到她做了什么决定，轻声地说：“你一定可以的。”

    甘扬自觉比那些人经操一点，已经自动进入了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的阶段，最多玩笑说自己现在的身家是负两亿，街上讨饭的人都比他有钱。

    “你要是跟我结婚，我也可以送你去医院啊。”宋明媚反驳。

    他当时怔了许久，才对她说：“童童，我跟你保证，我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至于合并转型，还在继续磋商。但跟C行的并购显然没谈成，那支中国团队已经撤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还是单纯嫌弃IBD太辛苦，管文苑也辞了职，连正式入职之前的两个月培训都没走完。如今这世道，也只有真正的VIP才能这么潇洒。

    “为什么？你告诉我理由。”宋明媚非要她详细阐述。

    回来之后，又跟律师开了一个长会，讨论甘坤亮的事情。甘总联合了几个股东逼宫，跟他要公司控制权，又一次带了一帮人来敲了保险箱，拿走公章，想要申请破产，说是及时止损。他也是听律师解释，也知道这种匪夷所思的做法竟然是家族企业争夺控制权的常用操作。

    丁之童帮不上忙，只能看着他穿上西装打好领带，满怀希望地出去，再沉默地回来。有时甚至要开几小时的车去另一个城市，就为了一场99%没有结果的coffee chat。

    那天夜里，宋明媚在她这里留宿，两个人挤一张单床。

    至于奖金，就不要想了。裁员，减薪，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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