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你回来啦？她看着他问。

    甘扬那辆1966年的野马也是在那个时候卖掉的。

    “不会过给你吧？”她慢慢喝着水，一直看着杯底。

    从L行倒闭的那天开始，丁之童和冯晟常在网上聊天，话题大多是关于签证和找工作的事情。

    “嗯，也是个办法……”丁之童回答，但她也知道MBA的申请条件通常要求至少两年工作经验，冯晟只有几个月。而且现在这个时候，街上那么多金融机构都在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裁员，想到走这条路的人肯定不会少。

    十点多，她给经理打电话请假，鼻音浓重。

    “卖掉了吗？”丁之童听着，只觉难以置信。

    这是大实话。

    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呢？他看着她笑。

    一直到10月13日，股指暴涨11%，金融市场大概是给救回来了。但就像1929年华尔街崩盘之后的大萧条，紧接着就是严重的经济衰退，真正的至暗时刻其实才刚刚开始。

    她赖在那里不肯动，说：“我不想去，已经吃过药了，睡一会儿就好。”

    他们刚刚分手的时候，她没有这样过。后来替他转租房子，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过。但现在，真的就是最后的最后了。她不管不顾地想要拨他在国内的号码，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只差那么那么一点点。

    回到皇后区那间小屋，丁之童又吞了一粒万灵神药布洛芬，然后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瞬间便沉沉睡去，却又做了一个接一个的乱梦。

    丁之童还是拒绝，说：“去了也就是让我回来多喝水。”

    丁之童心里抽了一下，但声音还是笑着的。她想告诉王怡，其实没什么的，她最多也就是觉得讽刺罢了。甘扬这人，奇奇怪怪的念头多了去了。王怡没当真，但她当真了。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当真，但结果却还是当真了。这种事，显然是她的不对。

    这是最不能掉链子的时候，哪怕是因为生病请假。

    又在床上睡了两小时，然后被电话的震动声吵醒，她接起来，那边传来冯晟的声音。

    丁之童想劝他别想太多，因为这里面还有不少不可控的因素。但她也知道，她自己也是这种喜欢操心的人。

    王怡答应下来，但听他说话间的意思，也是有段时间没跟甘扬联系了。

    “那就去医院。”冯晟又拉她。

    “甘扬之前还说跟我合伙做鞋呢，还好我没当真……”王怡继续玩笑，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合适。

    “布洛芬。”

    她拐弯抹角地表达了歉意，冯晟叫她别瞎想了，因为香港的状况也跟这里差不多。

    丁之童总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多少有点责任，虽然她当初很明确地建议他去香港，虽然冯晟也很明确地说过，他之所以留在纽约，选择了L行，只是出于事业上的考量。

    电话挂断之后，她一个人在厕所的隔间里躲了很久，坐在马桶盖板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起来又暗掉，暗掉了，又再亮起。

    玻璃幕墙外面阴霾密布，秋意萧瑟，办公室里却很气闷。大概只有丁之童一个人觉得冷，起初还以为是因为甘扬的事情把她气的，后来越来越觉得再怎么气也不可能变成如此直白而持久的生理反应，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概真的是感冒了，可又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着的凉。

    “你干吗？”她也这么问他。

    “有个pitch book要交……”她答，才刚看了经理回的邮件，正按照要求一一做着修改。

    “什么药？”

    她的房间很小，只有写字台前面一把椅子，两人面面相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丁之童只得借口饿了，打发冯晟出去买点吃的。等冯晟拎着外卖回来，她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桌边对着笔记本电脑。

    一阵空白之后，还是冯晟玩笑着说：“L行已经倒闭了，我跟贵司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你就拿我当个三无intern好了。”

    两人又在电话上聊了几句，丁之童一直走神，几乎都是王怡在说话。

    冯晟却不由分说地拿走了电脑，换了餐盒放在她面前。

    导师去世之后的这几个月，他去看了七八次心理医生，还长了不少白头发。因为是寸头，看得特别清楚。学校方面大概也怕出事，总算出面安排了一个研究方向相近的教授收留他，并且让他整理之前的那个项目的成果，看看还能不能继续往下做。如果可以的话，争取明年完成，然后作为coauthor把论文发了。时间上肯定会比原定的计划晚一点，但最多延迟一个学期应该也能毕业了。

    直到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说：“起来喝点水，你出了很多汗，我怕你脱水。”

    最后，她只是发了一条信息给甘扬，很简短地写道：车卖掉了，钱怎么给你？

    他也看着那杯水，摇摇头回答：“没关系的……”

    平静之后，她还是给王怡打了电话，拜托他帮忙转交。

    老板娘在门外朝里面张望，冯晟关了房门，蹲在床边跟她说话。

    但这么客气的一句话却叫她暴怒，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这样自取其辱？她想把手机砸了，但想到砸了还要再买还是克制住了，最后只是在隔间里哭起来，不怕别人听见的那种哭法。反正那段时间已经有太多人到了崩溃的边缘，就算隔墙有耳，也未必猜得到是她。

    大概也是怕她在办公室里传播病毒，对面跟她说，你好好休息，草稿我已经看过发回给你，有几个地方要改，明天上午交给我就行了。

    过去的一个月里，公司门前的百老汇大街上常有人在胸前挂一块纸板，上面写着毕业的学校、考过证书、坐过的职位，无一不是金灿灿的名号。但那些人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求职，倒更像是一种行为艺术，最主要的作用似乎就是为了让所有尚未失业的人自觉岌岌可危。

    大概是感冒关系，丁之童看着他，又有点泪意。

    意思是不会过到，还是就算过到了也不要紧，她不确定。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很安静。有那么一小会儿，她以为冯晟已经走了，还是觉得很困，眼睛睁了睁又合上，又要睡过去。

    一直到夜幕落下，城市的繁灯亮起，周围加班的同事来了又走，她始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边对着电脑屏幕打字，赶一份投售资料的草稿，一边浑身发抖，忍受着从骨头缝透出来的疼痛。

    但忽然有一天，经纪打电话告诉她，车已经卖掉了，问车款是转账还是给她寄支票？

    “你干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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