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他打断她的拒绝,直觉今夜每一个人都那么不可理喻。
身为名律师,又做过官,便会是日方想要争取的人。且辞去外交部的职位已有几年了,离开的时候又不太愉快,就算到时候落水为奸,也不会太过突兀。
“都已经开仗了,还有律师做的事情吗?”唐竞质问。
“我去那里做什么?”她笑了笑,像是听见天方夜谭。
唐竞听见,只想说,我不会回来了,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在唐竞听来简直就是胡搅蛮缠,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未来,这一纸秘密任命一定会意外灭失,烧了,撕了,叫水浸烂了,或者更简单的就是找不到了。这些念头在脑中一过而过,他不敢细想,更不曾说出口,直觉自己也变得胡搅蛮缠起来。
唐竞知道自己是存心的,时至今日,他自觉也是可以任性一回了。
“倘若战败,你觉得租界还能坚持多久?”唐竞又问。在他看来,答案显而易见,吴予培不是蠢材,一定也是知道的。
留下崔立新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至少有一阵上下无着。
“你怎么知道没有?”吴予培反问。
吴予培答:“她在医院里,还没有回来。”
吴予培浑然不觉他的不悦,语气却是变了,再也没有玩笑的意思,缓缓道:“等战胜了,你们回来,我跟应秋一定就好好地在这里。”
“你放心,丢不了。我送回乡下去,叫我母亲搁在佛堂的观音像下面。”吴予培却还玩笑。
但这一回吴律师却没说话,只是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摊开,放在他面前。
“美国。”他回答。
对比吴律师,唐竞自觉有资格也有责任做个悲观者,凡事都只看到最坏的一面。吴予培责付出狱过那么多赤色分子,又在救国会案中出力颇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总会有人记得。
“你收拾一下,不必带很多东西,过几日会有人来接你上船。”唐竞说得直截了当。
吴予培却是笑了,看着他道:“你我是什么交情?从前又不是没有吵过,我会跟你赌气吗?说真的,我与应秋都已经想好了,这里许多事等着我们做,我们不走。”
“你别这样好不好?”唐竞只当他还在跟自己别扭,差点就要直接说出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唐竞坐在车中,看着眼前并立的两座小楼。过去几个月里的一幕幕在眼前回闪,他忽然想,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怕是就这样过去了,虽然短暂,却也值得。
离开吴家,汽车又往虹口去。中途经过日本人设的路障,停下来搜身检查。唐竞服从,只当是一场预演。等过了那道岗哨,才又在棋盘格子一样的小路上飞驰。
唐竞还是像从前一样,不客气地坐下,索性开宗明义:“你与沈医生准备一下,隔几日会有船票送过来,旅行证件也会一并替你们办好,带着吴渊一同去美国吧。”
吴予培却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上面已经有决定,不管淞沪能否守住,租界内的法院都不会撤走。”
而面前这位理想者却恰恰相反,认认真真地分析,为什么这个任命他责无旁贷,这件事只能由他去做。
所幸隔窗传来孩子的笑闹声,是娘姨抱了吴渊去洗澡,吴渊淘气,光着屁股又跑出来,弄了一地的水。
门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是苏锦玲,身上到还是出客的衣服,看起来还未休息。两人长远不见,从前的默契倒还留着,她让他进去,关上了门。
这不是寻常小事,吴予培听见,果然一怔,而后摇头答道:“我们不走。”
“如今船票难得,你就同周小姐走吧,不用担心我们,”吴律师却还在安慰他,自嘲笑道,“我留在这里要么是做法官,要么是做汉奸,日子总不会难过的。”
吴予培却答得十分平和:“我已经受了聘书,任法租界高三法院刑事庭法官。”
其实,他也猜得到她的顾虑。他的妻子也会在船上吗?那她又该以怎样的身份与他们同行?他很想告诉她,不需要有那样的顾虑。他不会在那艘船上,她跟周子兮之间根本没有见面的必要。就算见了,当作不认得也可以。这是他拿命换来的机会,也就是他最后拿得出来的一点东西,谁都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