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再后来Frances家里就安排她订婚了，好像有些什么利益关系在其中。齐唐也知道没可能了，但伤心还是很伤心的嘛，就一个人去北欧旅行散心，谁也没想到，Frances竟然跑去找他……

    终于到了关键部分，叶昭觉就是为了听这个，才忍受了邵清羽毫无章法，逻辑混乱，想到哪儿说哪儿的叙述风格：“求求你别他妈废话了，快说重点！！”

    那根刺没有动静时，你甚至会忘记它的存在，可是它稍微一有点儿动静，就能让你痛得死去活来。

    就连齐唐，也有点儿感动，有点儿蒙。

    周末下午茶。

    她几乎已经看到雨水从那人的衣物上滴在地板上，一滴，两滴。

    “有一年小爱独自回来，特别消沉。齐唐他父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挺担心的，就派我去找小爱探探情况。

    闵朗沉默着，他没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她讲完了。

    “我当时很难相信这件事，可能是因为幼稚吧。然后我又很较真，也不管小爱有多难过，非要问个清清楚楚。小爱没和我计较，但我猜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宣泄委屈的机会，就把他们分手的始末告诉我了。”

    她话音刚落，其他人就开始“哇喔”乱叫，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那晚在别墅里目睹的一切，就像是卡在叶昭觉喉头的一根鱼刺。

    “你觉得是，就是吧。”闵朗没有否认，替她掖了掖被子，“躺下睡觉，明天醒来就好了。”

    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起，有时候他也希望没有徐晚来这个人，或者是，自己已经完全不再在乎徐晚来这个人。

    在和她的纠缠中，他获得的痛苦远远多过快乐，但无可奈何的是她出现的时机，太早了，也太巧了，所以一切都无可逆转。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叶昭觉，这些目光汇集到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叶昭觉的背上。

    “清羽，无关紧要的话就不说了。”叶昭觉轻轻笑了笑，微微有点儿苦涩涌上心头，“你不如干脆给我讲讲，当年是怎么回事。”

    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多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撕成了两半。

    乔楚盯着史努比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

    她的孤独，在这一刻尤为昭彰。

    “那，后来呢？”叶昭觉有些于心不忍，她又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嘿，吓死我了！”乔楚差点儿昏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车从近郊开进城市，一路上的灯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视线范围中的一切越来越清晰，可是车内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

    她的目光望向更遥远的天空，想起“小爱第一次见到Frances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看到乔楚那个表情，他的心里很酸很酸。

    邵清羽理了理思路，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Frances和齐唐的那些陈年旧事，大概地讲了一遍。

    叶昭觉心里的火被点着了，如果这事发生在她见邵清羽之前，或许她的态度还不会如此强硬，但现在，她光是看见Frances这个人就想作呕了。

    她握住闵朗的一根手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留下来吧”，她没有说，可是他听见了。

    她不愿意对闵朗说谢谢，一说这句话就生分了，于是，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方，示意他靠近一些。

    不曾有过职场经历，不谙办公室政治的乔楚，对此很不以为然：“工作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确信叶昭觉对于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我那时候觉得他们以后应该会结婚，齐唐他父母很喜欢小爱，我也觉得她挺好的，然后还想着他们结婚我可以做伴娘什么的……好啦，这不是要先交代人物关系嘛！”邵清羽一番东拉西扯，眼看叶昭觉的耐性快要耗光了，连忙拐回正题。

    事后，她有些懊恼。

    电流自耳畔无声地流窜，他并不惊慌，也不觉得意外。从那天晚上意外的重逢开始，他就预料到会发生这一幕，不奇怪，Frances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她常用的招数。

    乔楚原本就因为生理痛而在床上折腾了许久，谁料想，她才稍微有点儿睡意就被一个炸雷给炸清醒了。

    在他最年轻、荷尔蒙最旺盛的年纪，周围的女生皆是一派清汤寡水的模样，乍然之下见到她，美艳，丰腴，野性，甚至，放荡。

    “真倒霉。”

    邵清羽沉思着：“按照你描述的，应该是她没错。”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齐唐的声音也很轻，但态度十分坚决。

    晚风拂过，叶昭觉忽然想起整个故事里最无辜的那个人：“后来小爱呢？”

    他平时动辄就爱教导别人“保持冷静”，可是Frances一句轻柔的问候，他的“冷静”就遁于无形。

    闵朗小心翼翼地接通电话，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问：“怎么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叶昭觉和齐唐之间……有点儿诡异。

    小时候痛经，外婆都会给她冲一碗红糖水，热热的，甜丝丝的，喝完抱着热水袋睡一觉，醒来也就不疼了。

    听见身后嘈杂的脚步声，Frances缓缓起身，她的轮廓从黑暗中慢慢显露出来。

    对方只说了两个字，“是我。”

    叶昭觉原本前倾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她猜对了。

    外面的动静更明显了，她已经清清楚楚地听到脚步声，她心中暗叫不好，平时都记得反锁，怎么偏偏今晚如此大意。

    换来乔楚嗤笑了一声：“傻帽。”

    她认识的齐唐，是一个稳妥、持重、克制、很多方面趋近于完美的人，她不敢轻率地接受他的感情，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用力咽了，却没咽下去。

    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拖出医药箱，发现止痛药也没了，气得她又低声骂了一句：“真倒霉。”

    在这种时候，一定要端正态度，选对立场：不管是谁的错，局外人一定要站在女生那一队！

    到了后半夜，那根刺动了。

    如此庄重，严肃，铿锵有力的语气，叶昭觉上一次这样说话，大概还是在中学入团宣誓的时候。

    “你，早点儿休息。”停车之后，齐唐这样嘱咐叶昭觉。

    肚子痛得厉害，又没力气去买药，可怜的乔楚只能裹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回到床上打滚，滚来滚去滚得浑身是汗，被单和枕套都已经湿透。

    闵朗静静地躺在这无边无际无声的黑暗世界里。

    她晃晃悠悠下了床，走到窗前，还没来得及关上窗户，雨水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叶昭觉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完整地对邵清羽讲了一遍，她确信自己没有漏掉任何细节。

    也许是疼痛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夜里这场滂沱大雨，乔楚说什么也不愿意让闵朗离开。

    叶昭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打开车门，下车，往家里走。

    “他知道啊。”邵清羽又翻了个白眼，“哎呀！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要拿现在的齐唐去代入这件事！他那时候还小啊，屁都不懂，很蠢的！他知道Frances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对Frances的好感，结果三天两头和小爱吵架，小爱就哭啊，闹啊……你知道，女生走到这一步，男生就只会想躲，而男生一躲，女生就闹得更凶……”

    “可是小爱说的这些，难道齐唐不知道吗？”叶昭觉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她有点儿难以置信，齐唐当年竟然那么愚蠢？

    Frances微笑着看着齐唐，那不是一个人看朋友的眼神，而是带着一点儿挑逗，一点儿勾引，和一点儿楚楚可怜。

    有那么一瞬间，乔楚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设想。

    “你担心我啊？”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特别亮。

    过去的这些年里，他喜欢的，交往过的女孩子，多多少少有些Frances的影子。

    她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引擎声，这是头一次，齐唐没有等她回到家再离开。

    “反正那一两年，齐唐真是被这个女人整得好惨。他父母本来因为他和小爱分手的事就很生气，后来知道了原因就更生气，一度对他实行了经济封锁。不过你也知道，他跟我又不太一样，自己能挣钱嘛，但是总的来说，代价还是挺惨重的。

    这是一通沉默占据了大部分时间的通话，直到最后，Frances才轻声问：“见个面好吗？”

    暮色四合，夕阳瑰丽壮观。

    叶昭觉心里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她的脸在月色中恬静清丽，宛如孩童。

    所有关于成熟|女性的幻想，都在Frances的身上得到了验证，甚至，比他幻想中还要更加美妙。

    Frances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漏洞。

    乔楚知道这事之后，兴奋得一直夸叶昭觉：“你做得很好啊！”

    这个雨夜，药丸欠奉，她怀念那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

    醒来的那一瞬间，他看向身边的乔楚，她紧紧地、牢牢地抱着他一条手臂，像溺水的人抱着一块枕木，睡得非常安稳。

    可是徐晚来啊，还是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其实我知道的那些，都是听小爱讲的。

    “齐唐是在一次留学生聚会上认识Frances的，那天小爱也在场，她说自己一看到齐唐和Frances说话的样子，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了。昭觉，你别看齐唐现在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他以前也蛮青涩蛮腼腆的，尤其不善于人际交往。小爱说，齐唐和Frances讲话会脸红，Frances看到他脸红就一直浪笑，根本不把一旁的小爱放在眼里。”

    “小爱是齐唐高中时的女朋友，聪明，漂亮，还很乖巧。这么说吧，就是我们以前念书时最烦的那种女同学，懂了吧？但她和我的关系还不错，因为齐唐以前老带着我跟他们一块儿玩。

    叶昭觉不太喜欢她这个反应，但为了面子，还是得硬撑：“我不确定呀，你知道我英语一般般，听错了也有可能。”

    “怎么，”乔楚一愣，“你要走？”

    外婆去世之后，她找到了一个更简便的方法来对抗疼痛，那就是吃止痛药。

    “我见到小爱，吓了一大跳！”邵清羽吞了一下口水，挑着眉毛，面部表情充满了喜剧色彩，“她整个人啊……憔悴得不行，像是吃了很多苦似的。但是她风度很好，平心静气地跟我讲‘齐唐和我分手了，他爱上了别人’。我现在还能想起她说那句话的样子，特别平静，又特别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