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婴儿

    艾西瓦娅艰难地割断阿月身上横七竖八的绳索，又走向另一根木杆，李畋那根。

    “什么？”艾西瓦娅一头雾水。

    “她让我们走。”阿月说。

    “嗨，我在问你呢？你是什么人？”艾西瓦娅嚷道。

    艾西瓦娅抬眼，三块巨大的腊肉高高吊着，毫无生息。艾西瓦娅拖着疲惫的双腿踱下高台，叠加的尸体让她无处下脚。她无力去搬弄那些死肉，只是用脚稍微踢出一点缝隙不至于摔倒而已。

    黎明的熹微让眼前的一切更加触目惊心。

    “牧师，您在说什么？”李畋试图阻止高志华牧师的话。

    “我太累了，不想再走。哪儿都不想去了。祖先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同样也做不到。我是贾亚希玛的后人，我也是桂家的后人。我就在这里，陪他们。”艾西瓦娅执拗地说。

    孩子的哭声。

    “你们，走吧！”艾西瓦娅的叹息像风一样轻。

    在被吊了整整一夜之后，几个人疲惫之极。高志华牧师和阿月尚能勉强一动，而李畋似乎彻底瘫软。

    艾西瓦娅怒目而视：“你该去死。”

    “用你的死—是假死，来换索索的命？”高志华牧师追问。

    艾西瓦娅霍然站起，直奔高台。在地上摸索片刻，又迅速返回。手上多了一样东西—一只小巧玲珑的铜砣。

    “我们能走出去，我知道从哪儿走出去！这个地方，我以前就来过。”阿月抢着说。

    李畋慢慢地被松下来，接着是高志华牧师。松绑。

    “什……什么意思？”阿月不解。

    经历了两百多年风雨的村寨，一夜之间成为废墟。每个人心头都很沉重。

    “贾亚希玛居然娶了疆提，疆提嫁的居然是贾亚希玛！这就通了，什么都通了……”李畋兴奋得似乎忘记了艾西瓦娅还在等待他回答问题。

    高志华牧师还想说什么，却被李畋轻轻拉了一下。

    李畋将东西接在手中，有几分茫然：“塔克尔家族……”

    艾西瓦娅又道：“如果你们肯带着这铜砣去塔克尔家唱那首歌，你们会知道所有的秘密。请告诉塔克尔大人，贾亚希玛的后人—死绝了！”

    “老酋长给我的曼陀罗酒是打了折扣的，那数量和浓度刚刚不足以要人性命。我的‘死’会让索索丧失警惕，老酋长会乘其不备杀掉他。杀死索索之后，我会神奇的复生—老酋长会解释成上天的旨意。然后……”

    “往这边走！”艾西瓦娅出现在另一个巷口，怀抱着一个婴儿。

    “你是怎么会唱的？”艾西瓦娅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天色渐亮，东方天际一片鱼肚白。

    “翻过这座山。外面的世界很大。”李畋说。

    “不！我哪儿都不去！”艾西瓦娅的声音先是凄厉，后转幽怨，“我的族人都在这儿，我还能到哪儿去？”

    台下，分不清谁是谁的尸体。

    院落的门口，艾西瓦娅回身看了那些尸体最后一眼。

    “然后你成为无可争辩的酋长。”

    “我的祖先从中国或者印度跑到缅甸，又从缅甸跑到中国，一直被大清国的军队追到这里。外面的世界很大。真的很大。只是，很大的世界已经没有我们桂家人的立锥之地。翻过这座山—我多想翻过这座山。我们桂家人想翻过这座山，想了一百七十八年。一百七十八年里我们就没能翻过这座山！这座山只要进来，就别想再出去—包括你们！我让你们走，是想让你们死得离我们远一点儿，你们是异族人，不能和桂家人葬在一块儿。那样，你们和我们，都不会安宁。”

    “怎么办？”阿月问。

    艾西瓦娅把铜砣递给阿月：“把这件东西带出去，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紧接着，艾西瓦娅从项上摘下那个辣椒形状的白色玉饰，“这个是钥匙。只是一半，另外一半在一个叫岜沙的地方。”

    “你真的是塔克尔大人派来的？来找我们？”艾西瓦娅将信将疑。

    片刻之间，孩子的哭声顿然消失。突然变得很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李畋和高志华牧师交换了眼色，轻叹一声：“她大概不会离开这里了。我们走吧。”

    艾西瓦娅接着说道：“那首歌我也不懂，你到印度，加尔哥达，找塔克尔<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注：塔克尔，泰戈尔家族的原姓，泰戈尔是它的英文变称。本意为“圣”，孟加拉人的尊称。"></span>家族的人，他们会听懂的。这东西也交给他们。”

    “别再说了，我信你。”艾西瓦娅突然站起身，“我跟你们走！”

    “我，我是塔克尔大人派来找你们的人，自从贾亚希玛离开印度之后，塔克尔家的人就一直在找他，一直在找，找了一百八十多年了。”

    “鸽子！我看到了一群飞翔的鸽子—你的鸽子。后来，就听到了你在山坡上唱那首歌……”阿月随口哼了两句调子，“我赶紧退回洞里—那时，我怕见人，也不想见人。但是，那歌声实在太美，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样美妙的歌声。我就藏在洞口，听你唱歌。之后，我就经常来那个洞口，并且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总是每天早晨出现在山坡上，放鸽子，唱歌。再之后，我就每天早晨早早地候在洞口，听你唱歌。慢慢地，也就学会了。只是不知道歌子里唱的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让我来！你会把他摔死的。”阿月抢过去，不是砍，而是解。解开之后慢慢地放松绳索。

    突然的坠落让阿月尖叫不已，如果不是下面有众多的尸体，以面朝下的姿态摔下来，这一下就足够让阿月躺上半年。

    高志华牧师挥手，此时，他的表现已经完全看不到一个牧师的贯常的冷静，甚至于有些粗鲁：“你别管！阿月，说给她听。”

    长墙，小巷，迷宫一样。

    高志华牧师突然找到话题：“你看，还有你的鸽子，它们需要你。”言语之间已经没有了埋怨，代之以关切。现在，他不想再看到一个如花的生命突然消失，那是他承受不起的。

    李畋的眼睛流露出异样的光，九分惊喜，一分贪婪。那贪婪并不是通常的占有欲，而是一种纯净的渴望。

    “他们会自己活下去。”一只鸽子飞上艾西瓦娅肩头，艾西瓦娅伸手拂掉。

    艾西瓦娅从一具尸体上抽刀，挥向木杆，砍断绳索。

    阿月点头。

    一根木杆，是阿月那根。

    “她说……我去哪儿她去哪儿，说我们桂家人还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她……什么意思？”阿月茫然。

    “是这样。这就是整个计划。”艾西瓦娅说。

    “我没撒谎……”阿月急着辩解，并在思考着如何证实自己没有撒谎，“你看，我会唱你唱的那首歌，外面的人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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