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疤面人

”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忽然转过身，面对墙壁幽幽地说了句：“他不会死的。”

    “那怎么行？怎么说这也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宇文邕弯了弯唇，半开玩笑道。这话在旁人来说没什么，但在长恭听来，却是说不出的郁闷，可又不能当众反驳他，只得用别的话搪塞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那是她期待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的幸福。

    “好了好了，别说那个丑八怪了，我们说些别的事吧。”一个宫女迅速转移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她蓦的转头，“宇文邕，这段时间来，我根本没有逃跑，你还要怎么样！”

    就像换了一个人，昨夜的宇文邕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沉入意识的最低层，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精明强悍、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他。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匆匆走了进来，不卑不亢地朝长恭行了个礼，“娘娘，能否将这只波斯犬交还给小的？”他的声音令长恭不禁吃了一惊，从未听过这样低沉喑哑的声音，就好象粗糙的沙砾互相摩擦而产生的响声。

    忽然宫门外响起了守卫的呵斥声，好象是和什么人起了冲突。小娥则一脸惊惧地指着宫门外的一个身影道：“娘娘，您，您看那个人的脸，好，好可怕……”

    那样的她如今已经再也见不到了，但，他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留住她，所以，即使她是在天空中飞翔的鹰，他也要折断她的翅膀。

    那男人低声道：“小的容貌丑陋，怕惊吓到娘娘……”

    一瞬间，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他已经不在了，而她却依然活着。

    长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总觉得他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见他低垂着头，她忍不住道：“你把头抬起来。”

    举目远望，浮云淼茫，远处，是她看不见回不去的故土。

    小娥掩嘴轻笑，也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转向了还跪在那里、整个人仿若石像的木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办事！”

    “不过，那个人的长相好可怕……”

    从此在她的心口有一个空洞，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远处，几个宫女们聚在一起给水里的鱼喂食，笑声清脆，粉色的衣裳映衬着碧水涟漪，非常美丽。

    小娥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宫门口问了几句，又很快回到了她的身边，轻声道：“娘娘，那个男人说这只波斯犬是皇后娘娘的，刚从他的手里挣脱，所以才跑了过来，他想要回这只波斯犬。”

    “高长恭，你如果不遵守约定，那么是不是我也不用遵守了？”他牢牢地盯着她。

    她坚定地重复道：“他不会死的。”

    “怀着身子总待在屋子里也不好，我陪你去外面走走。”他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的身影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随心所欲。

    她和孩子不能就这样被活活困死在这里。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恐怕逃跑还是唯一的出路……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心里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失望。

    长恭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在看清那个正被守卫呵斥的那个男人时，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气。那人的脸上遍布疤痕，看上去竟好象被火烧过。她的心微微一凉，不由得想起之前宫女们说过的话，难道这个男人就是她们口中的那个花匠？

    宇文邕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又有些惊喜，“长恭，这是你第一次向我要求什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无妨，你抬起头来。”长恭固执地坚持道。

    蓦然而起的思念刹那间让她几乎要窒息，她是如此的渴望，想要再度踏上那片土地。那片有许多许多回忆的地方，那片她生长过的地方，那片她曾经倾尽心血拼命守护的地方……

    “是啊，娘娘，您还怀着身孕，最好还是别看了。”小娥着急的在一旁插嘴道。

    “不用……”他手指的温暖触觉猛然让她一惊一颤，迅速地缩回了自己的脚。

    长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角瞟了一眼门外的那些守卫，心里寻思的完全是别的事情。虽然她能平安的将孩子生下来，可是之后呢？难道连孩子也要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里成长？而且，如果是个男孩，他会不会被调|教成第二个宇文邕？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会觉得浑身充满寒意。

    七月，夏日清晨的阳光从窗棂射了进来。紫檀宫的房间内，珍珠色的浮尘在空气中悬浮翻转，无所归向，像烟雾淡淡弥散。一切的一切，若非经历过的伤痛这么真实地存在过，恐怕真会如一场春梦来去无痕……

    他眉梢一挑，突然欺身向前，凑到她的身边，强硬地捧起她的脸暧昧的贴近，“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从突厥草原知道你是女儿身的那刻起，我就告诉自己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你。就算你是兰陵王，就算你想杀我，这些我全都不在乎。这条性命，是我忍耐了很久才保下来的，这个皇位，是我忍耐了很久才到手的，而你，我也是忍耐了很久很久才得到的，所以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我只是想留住你，即使你不爱我，即使是用这种卑劣的威胁手段，我也想留住你。”

    她想了想，吩咐小娥道：“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去。”她简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他这才慢慢起了身，活动活动手臂，半身发麻，“昨天可是你主动拉住我的衣袖不让我离开的。”

    肚子里的孩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她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将手放在了上面，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感觉着。就算她爱的人不在了，可是她的腹内正孕育着他和她的孩子，他的生命还在延续……那抹身影牢牢地占据着她心里最最温和、最最阳光的一隅，每每忆及，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勇气涌上心头。

    窗外透出的光线开始变白，宇文邕从梦中醒来。

    宇文邕一见木易，顿时蹙起了眉，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木易连连点头，“小的知道了，小的一定将这件事办好。”

    汪汪！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狗叫，只见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嗖地一下窜了进来，不偏不倚地冲到她的面前。

    只是她忘记了，幸福不是说捉住就可以捉得住的东西。

    可是，那堵曾经消失的墙却再次阻隔在他们之间，现在，这堵墙叫“生与死”。

    被他这么一说，长恭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果然，那些疤痕看起来都是陈年的旧伤。她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惆怅，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他……只是那双眼睛略有相似而已。

    还顾望旧乡……她的故乡……她的故土……

    “是这样，我想在这里种几棵樱桃树。既然木易是那么出色的花匠，不如就把这件事交给他，也让他顺便打理一下这里的庭院。”长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也许只是因为感觉这个人和他略有相象吧。

    纵使她已经不再顾忌，他却永远也不会发现了。

    忽然旁边有个宫女唱起了汉代乐府的歌谣，众女兴致盎然，也纷纷跟着唱了起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是多么的想用这一个，那一个，还有以后无数个的拥抱，来留住怀中的那个人。

    她怔了怔，“你是说，我整整一夜就是这样靠着你睡的？”

    长恭在小娥的陪伴下，正在水池边喂着鱼。

    他冷笑了一声，“我从来没听说过灭门诛族还能有人活下来，你就死心吧，斛律恒伽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被他紧紧的拥入怀抱里，急促的让人难以呼吸。因为怕伤到肚子，她只好往后缩了缩。

    长恭若有所思地望了那个男人一眼，“你去和守卫说，就说我允许他进来将波斯犬带走。”

    “樱桃树？”宇文邕笑了笑，“原来长恭喜欢樱桃。”每发现一点与她相关的秘密，他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即使只有一点，也会让他觉得离她又近了一步。

    他觉得肩头有些发麻，长恭仍然靠在他怀里睡得很沉，于是他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长恭看着他的脸，也没有挣扎，心里却微微有些感触，原来他也未必就能够随心所欲。

    “这样会感染风寒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抱起来走向床榻边。她开始挣扎，但因为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眼睁睁地地看着自己被他放在了床榻上。见他并没有更多举动，刚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见他从一旁拿起了一只白色的罗袜。

    回到自己御书房的时候，他觉得莫名的烦躁。

    那个男人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也顺着小娥的话道：“这位姑娘说的极是，娘娘既然有了身孕，就更不能看小的容貌了，不然小的万死难咎。”

    宇文邕看了看他的脸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木易，你也听到娘娘的话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