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再喝两口。”她的声音轻得只剩了一丝儿气息,“我有了力气,好使劲儿生。生完就好了……妈也放心了……”
白雪峰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心想我又不是接生婆子,我哪儿知道。
白雪峰张口结舌——谁家的女人不是老老实实地在家生孩子?无缘无故地,谁能想到要送她上医院呢?况且他已经给她找来了北京城里最贵的东洋产婆——总理家的三个小少爷,可都是那婆子给接生的。
林胜男听到这里,似乎也深以为然,重新闭了眼睛。
林子枫知道那灯灭的含义,立刻向前迈了两步。果然,手术室的大门开了,看护妇推出了病床上的林胜男。林胜男还活着,然而整个人像是枯萎在了被褥之中,一层薄薄的黄白皮肤紧绷在颧骨上,她微微张着嘴,隐隐露出了雪白的牙。
雷督理似乎是根本没留意林子枫的话,单是唉声叹气——他真的是难过,比当不上巡阅使还难过。没有孩子,他怎么当父亲呢?
“在路上呢。”他柔声答道,“从青岛到北京,也是很远的路,火车也得走一阵子啊!”
林子枫怔在了原地,两只眼睛盯着妹妹,心里也想跟随上她,然而双脚像是长在了地上,死活迈不动步子。走廊远处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音,白雪峰闻声望去,忽然兴奋起来:“大帅来了!”
林胜男在长久地咬牙切齿之后,五官已经走了形状,阖目昏睡的时候,也有了一种狰狞相。天亮之后,她醒了过来,转动眼珠看见了哥哥,她将苍白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林子枫先是望着她发愣,然后才读懂了她的唇语——她发不出声音了。
雷督理转身望去,看见一名看护妇用白瓷盆端出了个血淋淋的小东西,小东西有头有四肢,正是个首尾俱全的小人儿。白雪峰低了头不敢看,雷督理却是走上前去,俯身很仔细地瞧了半天。
雷督理见林子枫面如死灰,不比他妹妹好看多少,便转身又去质问白雪峰:“你们怎么不早点送她进医院?”
“我听我妈说,我二姐生得挺顺当,说生就生了。”
“是。”
林胜男听了这话,糊着涕泪的苍白小脸,居然笑了一下。
林胜男“嗯”了一声,睁开眼睛望向了他,又道:“我这回是真的要生了,宇霆还不来瞧我吗?”
白雪峰抬手向前一指:“您看,那是不是……”
“挺好的一个小男孩。”他又说。
若是放在过去,她这便是一尸两命的结局,但林子枫听了那产婆的建议,让洋医生立刻对林胜男实施了剖腹术。白雪峰跟着来了,听闻那洋医生要把小太太的肚皮豁开,吓得毛骨悚然——他活了将近三十年,没听说谁家媳妇生孩子,是要开膛破肚的。
白雪峰知道他现在正在受煎熬,所以不再计较他的无礼:“年前生了个丫头。”
她活着,可是从她腹中取出来的婴儿,却是已经死了。
瞧过之后,他直起身,长叹了一口气:“是个儿子。”
林子枫看着他,脚抬不起,话也说不出。而雷督理睁大了两只眼睛,显然是很亢奋:“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刚到了青岛,刚上了崂山,就被两封电报催了回来。他自己是没玩成,他的孩子也没活成,出了医院钻进汽车,他几乎是瘫在了座位上,而从医院到家的这一段路,白雪峰暗暗数着,感觉他叹了能有一百多声。
手术室门外的小灯亮了许久,终于灭了。
林子枫听到这里,心如刀割,然而脸上还要保持着平静——不但平静,甚至还得微笑:“他在回来的路上呢,等他到北京时,你应该已经让他当上父亲了。”
林子枫依旧是一言不能发,于是白雪峰替他做了回答,回答的声音很低,是个报告噩耗的语气:“回大帅的话,孩子……没活。”
有人给他递了一根香烟,他接过来吸了几口,回头一瞧,瞧见了白雪峰的脸。
“这孩子长得像我。”他忽然说道。
恍恍惚惚地喝了一点汤水,她微微地睁了眼睛,看见哥哥还在身旁,便重又闭了眼睛,喃喃地低语:“哥,我疼死了。”
忽然间地,他明白了什么叫作“欲哭无泪”。
白雪峰低着头,极力地要回避那具小尸体:“是。”
雷督理扭头望向了白雪峰:“没活?死了?”
单手扶着墙壁,他低头走出了病房,白雪峰犹豫了一下,跟着他也出了去。林子枫随着他们走,不愤怒也不挽留,只轻轻地坐在床前,低头看着妹妹。
“你二姐是不是生孩子了?”他没头没脑地问道。
雷督理直起身来,仰天长叹:“买口小棺材,把他埋了吧。”
就在这时,那抚摸着林胜男肚皮的产婆忽然“咦”了一声,林子枫立刻望向了她。产婆转过身,用不甚标准的中国话对他讲了几句,他大概听明白了意思,当即有点慌神:“胎位变了?那怎么办?”
林子枫抽完了一根烟,整个人像踩在了钉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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