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三天后定仪带来了新消息，顾家小少爷的烧退了，傅兰君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冯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回答：“他现在被关押在知府衙门里。这次起义，他既不响应也不抵抗，所以很让人为难。革命党里有人赞成策反他，有人觉得他手上沾满革命志士鲜血，应当杀之祭亡灵。”

    桃枝抱着孩子冲进屋里：“小姐，快来看，杨副官送小少爷上山来了！”

    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冯薇，冯薇一脸的诧异：“你怎么在这儿？顾家人说你疯了……”

    傅兰君问：“他呢？”

    黄包车跑得很快，眼前风景闪过，傅兰君突然觉察出不对来：“这不是去凤鸣山的路！”

    她朝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你也累了，去客房休息吧。”

    地笑了起来，傅兰君的心像是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碰了一碰，浑身打了个激灵。

    杨书生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回答她：“我不知道。这次革命党起事，成败与否谁也不知道。败是常态，成是侥幸，但怕就怕这一分侥幸……”

    傅兰君在他对面坐下来，垂着头，半晌，轻声问：“他会死吗？”

    听她一席话，杨书生站起来微微向她欠了欠身，走向了客房。

    半夜桃枝起夜，一声尖叫声划破夜空，杨书生被吵醒，快步走到发出尖叫的傅兰君的卧室，桃枝手里捏着一张纸，面如死灰：“小姐不见了！”

    傅兰君一颗心悠悠落地，她站起身来：“多谢你和冯老，既然已经没事了，那我就告辞了。”

    纸张飘落在地上，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帮我照顾好孩子。

    那黄包车夫手忙脚乱地把她搀扶起来，再三向她道歉，问她要去哪里，作为赔偿自己愿意送她回家，傅兰君报了凤鸣山，整个人筋疲力尽般，沉沉地倚在车上。

    傅兰君望着他的背影，望得出神。

    傅兰君凄凄惨惨地笑着：“我与他之间，一笔孽债难以清算，不足为外人道。我只求你，救他这一次。你是革命党，你爹是咨议局议员，宁安城里数得着的耆老，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爹私下里与革命党有来往。”

    佛堂外，傅兰君向着诸天神佛磕了个头。

    陈皮“嘿嘿”笑着：“原本想去山上请少奶奶和小少爷的，没想到在山下就遇见了，您说，这是不是缘分？”

    孩子终于平静下来，傅兰君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杨书生就坐在那里，奉顾灵毓的命令上山来保护他的娇妻弱子，他虽然对山下情况忧心如焚，也不敢擅自离去。

    冯薇轻轻叹了一口气：“杀。”

    杨书生脸上有些迟疑，傅兰君宽慰他似的一笑：“下面打得如火如荼，谁有闲心管山上，他让你送孩子上山来，无非也是觉得山上最安全罢了。”

    她是有备而来，冯薇无奈，只得说：“我去问问我爹，你跟我来，藏在我房间里，不要让人知道你是顾夫人。”

    桃枝被他这一番话吓傻了。

    傅兰君的心抽搐了一下，她问：“哪一方占上风？”

    傅兰君言简意赅：“我来找你们小姐，烦请你通报一下，就说，学堂里的老朋友，来找她应当年的誓了。”

    顿了一顿，他说：“顾标统说，情势莫测，如果这次他活不下来，夫人就带着小少爷走吧。”

    走出冯家外面天色已黑，傅兰君茫然地站在四合暮色中。眼前这条路多么熟悉啊，这是从女学回家的必经之路，无数次她和顾灵毓一起牵着手慢慢地走回家去。

    今晚月色很好，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现在这路上就只剩下她一人，她慢慢地走着，朝凤鸣山的方向走去。多么不可思议的一天，她不顾生死地下山来，就为救自己的杀父仇人一命。当一切尘埃落定，那股对自己的嫌恶感又蔓延到全身，她恍恍惚惚地走着，直到一辆黄包车与她擦肩而过，把她刮倒在地上。

    冯薇困惑不已：“你真的要救他？他把你当疯子一样在山上关了一年，你竟然要救他？”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车夫不说话，只是加快了步伐，傅兰君想要跳车却每次都被颠回车里，黄包车终于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车夫一把攥住傅兰君的手腕把她拖下车来，眼前是一座破庙，他一直把傅兰君拖进庙里才摘下自己的斗笠：“少奶奶，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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