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斩衰会葬斧金声（下）

    大尹点头同意左师的想法，又道：“若亲楚，将来必怒晋。三晋虽强，必胜齐，但楚、秦、齐三国合力，未必便能输给三晋。三晋势大，又不能不考虑。商丘、陶邑皆大邑，然而距离三晋太近而距离楚太远。”

    按说君主之死，乃是国丧，举国皆哀才对。

    “如此一来，我们便要提前准备，不可让墨者以为只有他司城有行义治沛之心，也好让沛地之民知道我等之名，以备后事。司城皇也不会察觉。”

    “欲要毁之，必先纵之；欲要谤之，必先誉之！”

    司城皇考虑之后，只有一事放不下，便问道：“你的谋划极好，可若将来三晋得封、田氏代齐，我等行此事……那些墨者会不会有所动作？”

    但是，如果真的不得人心，百姓还是会有怨言。如今传唱这首童谣，只是关心日月星辰事，等真到了那一天恐怕关心的就是谁人为君的事了。

    才知道其中深意，墨者竟然早已在为将来事做了准备。

    卫成公事，说的便是类似的情况。

    夸赞了几句未雨绸缪之类的话后，又感慨了几句墨者偏偏要行义竟不能为己所用，否则又如何需要今日的这些谋划？

    司城皇也笑道：“听你一说，我无忧也！”

    叔岑喜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司寇，就着大尹说起的郑伯克段事问道：“如今城内百姓对此童谣如何看？”

    既然大尹连被围攻之前焚烧城内存粮这样的办法都想出来了，众人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传言既出，我本不在意，如今看来墨者行义果有深意，确有大才，非我等所及。”

    这三件事虽然已经基本被贵族所垄断，但是城内百姓的反应也不得不被重视。几十年前的那次政变，也是先取得了城内百姓的中立态度后，司城一系才对大尹动的手。

    “战乱一开，百姓必然怨怒。届时再焚烧城内存粮，城内必然大饥。城内大饥，百姓必怒公子田。届时童谣唱起，国人岂不行当年逐卫成公事？”

    司城皇叹息道：“妙在何处？”

    “墨翟大义，其弟子适亦有大才，我听闻那日所及沛地行义事，便说过三晋之事。”

    和那些政敌一样，甲士环绕府邸，那些前往封地的私密属下也在准备征召农夫、准备战车。

    小司寇多少知道一些民众的反应，说道：“城内庶氓对此童谣传唱不止，但也只多说月朗星稀、日月同悬之事。对宋公之位，并无太多关心。”

    司城皇还没尝试过这种换位思考，仔细考虑后点头道：“我如今厌恶尚贤之说，但如果我为君上，我又喜欢墨者尚贤之说。只是……节用、节葬、非攻之类，却难。若宋强，我为何不攻？若宋弱，我当然希望不攻。”

    皇父钺翎又道：“父亲，如今您是司城，当然希望司城权越大越好。若父亲为君，可愿尚贤而强宋？”

    司城皇问道：“如何计长远？”

    叔岑喜补充道：“我等也可先遣派心腹之人，前往楚国，送上礼物，表明我等愿意亲楚，求楚王攻宋。如此一来，围城之时，我们再行驱逐昏君事，与楚成盟，便可以让百姓少遭兵祸。这是天帝所喜欢的，也一定会赐福。”

    “届时求救三晋，三晋兵若至，则功归于父亲。当时父亲便可求公子田一事。”

    “公子田年将弱冠，性格暴烈刚强，素有雄心。他若怒楚，招致楚人围商丘，城内死伤数千，到时候这童谣再唱出来，便有些不同的味道了！”

    “所以，到时公子田酬父亲之功，父亲便可说：奖赏别人会让别人记住恩情，人们高兴又夸赞；而惩罚别人会让别人怨恨，人们愤怒又指责。”

    “一旦有后续童谣，便可借机诛杀。以剑杀人，需要有名，他们这是送名于我们。只要我们做好准备，胜算极大。若暂无后续，也另有计较，可计长远。”

    父子俩计议已定，连夜召集甲士，多给赏赐，以备会葬之时可用。私密属下又前往封地，准备征召私兵，又连夜派人去工匠会购买车轮为将来多备战车，不亲自出面也不说是为战车用，只说是田车用，以免墨者不售。

    几十年前并非国君的郑子产之死，男子舍弃玉佩、妇女不带缀珠、庶农哭诉子产死乎民将安归，市井之间三月哀声。

    如今中立，将来只需要稍微倾斜，这些人觉得便大有可为。

    大尹灵琦笑道：“便是在这！既然不关心，便要想办法让他们关心才行，这就要用郑伯克段的谋划。”

    感慨之后，大略已定，剩下的便是那些细节，以及事后的利益分配。

    “齐虽乱，但根基犹在，结怨于齐，日后必遭报复。楚极大，又有秦盟，宋亦不能挡。”

    晋楚争霸阶段，晋国问卫成公借路救宋，可能是晋国假途灭虢的事做的太多借路的名声不好，卫成公不同意。后来晋国希望卫国作为仆从国出兵，卫成公还是不答应，导致大夫趁机煽动国人暴动，赶走了国君，因为国人担心晋国的报复。

    小司寇是秋官，地位不算太高，但很特殊。

    一旦真出现大尹说的那种情况，城内大饥，放出传言说是司城皇与公子田执意叛楚亲晋，到时候百姓暴怒，己方这些人再趁机夺位，正合童谣中兄终弟及之意。

    皇父钺翎大笑道：“父亲勿忧！墨者虽势大，贤才极多，但岂不闻当年墨翟论楚王子闾之事？他们岂在乎什么君臣父子之义？莫说父亲要等到三晋田氏做后再做，就算现在做了，真要行墨者大义，墨者也不会说什么，反而必会相助。墨者无君无父，只在乎义，此事勿忧。”

    然而在宋国，国君薨，哭声也只在哭声应该出现的地方，泣声不多，倒是斧金之光频频闪现。诚可叹也。

    司城皇府中，父子相对而坐。

    小司寇的职责是“掌外朝之政，以致万民而询焉：一曰询国危，二曰询国迁，三曰询立君”。

    此时并未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君位再变，也不过是父、兄弟、子嗣之间，似乎这是天地间无可更改的规则，所有的一切谋划都要在这个规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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