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而止

下车叩拜，一旁早有侍卫举手示意，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先走吧…”文郡王的声音从头顶轻轻飘落，“孤难得闲情逸致一次，好好赏赏风景……”

    说着一摆手，婆子们领会，立刻扬手打去，顿时响起那女子的哭叫。

    “老爷老爷在梅姨娘那里……”丫鬟把头垂的不能再垂，声如蚊蝇哼。

    “顾湘…我也会活的好好的…我也能…我一定能…”顾洛儿喃喃道，紧紧咬着下唇，慢慢坐起身来，一如既往的微微抬起那高傲的下颌，看着正袅袅在身前跪下的二女。

    “胡说！”顾洛儿一声冷笑，“打肿脸充胖子！能进她怎么会不想进！”

    “哥哥，东西都收拾好了…”顾十八娘轻轻抖着斗篷上的雪花，一面看向顾海笑道，“要是日程定了，就去定车马……”

    “顾湘，我只是想，有个人陪在身边，就跟当初病中相伴一般…”文郡王轻叹一声说道，“为什么险境可以，此时却不可以…”

    “殿下金躯…”顾十八娘垂头说道。

    “还不是因为还你的情，不卖房子可还不起…”顾十八娘笑道，手里也拿着酒杯。

    顾渔旁移一步，顾海的手落空。

    这里临近白堤，向东去便隐隐看到断桥，到了这里，便见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文郡王慢慢笑了笑，抖落手中的雪。

    顾十八娘的眼泪滴下，当初的她走投无路，只得拼命撞过去，原本毫无生还之望，他却抬手一放。

    他淡淡说道，“不过，你这种人，只怕永远也明白不了……”

    顾海没有说话，略沉默一刻，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十八娘，你真的不打算……”

    “渔少爷有空到利州来…”曹氏在一旁冲他点头柔声道。

    朱家的事结束了，虽然灵元依旧是贼匪身份，但总算没人再盯着这个了，所以顾十八娘在城外寻个地方，给他建了个衣冠冢。

    顾十八娘就嘻嘻笑了，摇了摇他的手臂，“哥哥，我就吃一杯…”

    你说能救我，我信你…

    他的手扶住顾十八娘的手腕，留恋一刻，慢慢收回。

    顾渔点点头，看着兄妹二人转身离去。

    “靠的是恭顺父母之言，靠的是取悦夫家之举……”

    顾十八娘看着他，咬了咬嘴唇，终于是慢慢的垂下头。

    “殿下明白？”黄内侍皱着脸问道。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灯光昏昏，寂静无声。

    “瞧你什么样子…”文郡王笑骂一声，“孤一见你哭就想笑…”

    文郡王一笑，没有说话，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雪景上。

    可是不对啊…黄内侍百思不得其解，待要问，抬眼看文郡王的神情，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你伤什么心…”文郡王笑道。

    “可曾想过，一旦失去父母庇护，失去夫家宠爱，可惶惶无助？”

    按理说顾十八娘进宫的资格在她被刑部带走那一刻就没有了，但现在情况却是礼部不但并没有明确送来取消资格自此后自行婚嫁的明诏，反而送来入宫的通知。

    顾家的书房里，几盆炭火静静燃烧，让屋子里一片暖意，雪花扑扑打在窗棂上，让安静的书房里增添了几分生机。

    顾洛儿闭了闭眼，没有再说话。

    马车缓缓而行，车内顾海早叫人备了炭炉，手炉等等保暖，很快就缓和过来，侍女拿着干手巾细细的帮她擦拭头上身上的雪花。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墓碑。

    “所取所得无一不是他人所赐，有何洋洋得意自高自大…”

    “去哪里？这大雪天的…”顾海皱眉。

    她的耳边一声一声的话响起，眼前浮现那顾十八娘淡淡的的眼神。

    “她不是进不了，而是，不进…”顾渔说道，一面起身向外而去。

    “没事，走吧。”顾十八娘示意自己没事，和侍女一起收拾了，举步返回马车。

    你说顾海生，则我生，我信你…

    顾十八娘忽的停下了，跟顾海说了句话，又走过来。

    “殿下…”黄内侍立刻委屈的又流了两行泪，“老奴是伤心……”

    她说着话，将两杯酒都慢慢的倒在地上，然后看着融雪一片的地面愣神。

    活着，都是为了活着，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只不过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

    拒绝侍女跟随，顾十八娘让她留在车边，自己举着伞提着篮子走到灵元的墓前。

    “怎么？不能吗？”顾渔挑眉道。

    “老爷…”那侍妾挣脱婆子，几步跑过去跪在他身前哭的梨花带雨。

    “你凭什么打我！我哪里有错？夫人你有气冲我撒什么！”女子惊怒喊道。

    看着马车渐渐化作天边一黑点，顾渔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外边一阵女子的娇笑打断了顾洛儿的思绪，她抬起头，眉头倒竖。

    侍女吓得忙几步跑过来相扶。

    顾十八娘没有再说话，举步跟上。

    他说的话无头无序，但顾十八娘却明白。

    “这一次，我们一家可以在一起过年了…”顾十八娘笑道，带着满眼的期盼，年的意义对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来说都很重要，但对于他们一家来说却更重要。

    既然他们都明白了，那他这个局外人又何必操心，罢了罢了……

    朱家倒台带起一阵喧嚣，喧嚣渐渐沉寂的时候，大周的踏入又一个冬季。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主宰的……”

    顾海点点头，看到一旁的顾十八娘正慢慢的将自己的酒喝完，忙伸手拿下她的酒杯。

    “你多保重…”他点头说道，伸手拍了拍顾渔的肩头。

    虽然顾洛儿跟丈夫关系有些不好，但这并不妨碍她作为当家主母的地位，立刻涌出来几个婆子，将那女子按住。

    也会有人嫉妒你嫉妒到发恨的…”顾十八娘比他矮了一头，轻轻在他身前用额头碰了碰，低声道，“…因为你也有会为了你以命相护的妹妹和哥哥……”

    “老爷呢…”她声音有些干涩的问道。

    顾渔微微点头施礼，没有说话，看顾海扶着曹氏上车，母子三人说笑着，眉宇间的温情四溢，他的心中只觉得一阵绞痛，继而是空落落的。

    雪不断的落下，很快将她披满一身，一旁的侍女虽然心急，但却不敢过来。

    丫鬟垂下头，带着几分躲闪。

    是的，我嫉妒你，嫉妒的发狂，嫉妒的恨不得你永远消失，嫉妒有人怎么可以如此张狂肆意的去争自己想要的，又可以如此洒脱决断的抛下自己不想要的，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那样活着！

    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主宰……

    “这是干什么！”门外一声顿喝，让这鸡飞狗跳的场景顿时安静下来。

    顾十八娘慢慢的蹲下来，将伞放到一边，用手扒开积雪，扫出一块空地，慢慢的将篮子里的祭品摆好。

    顾渔皱了皱眉，躲开一步，“这话可用不着跟我说…”

    “顾湘，今生能如此，全赖师傅刘公所赐……”顾十八娘低声缓缓说道，将怎么与刘公相识，怎么拜师种种讲来。

    “好，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好……”他含笑说道，“你…去吧…”

    顾十八娘咬唇哽咽，再一次矮身深深施礼，久久才起，转过身疾步而去。

    “我又福寿无疆了？”文郡王一笑，侧头看她。

    “是”丫鬟应声退下。

    顾洛儿的眼泪慢慢流下来，被子里的手紧紧攥起。

    她眼一黑，终于昏倒了。

    顾十八娘笑了，“当然能…不过…”

    “什么？她竟然真的没有入宫…”顾洛儿闻言惊愕，放在身前的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继而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她进不了……这个贱婢……”

    “快走吧。”顾渔这次没有躲开，淡淡说道。

    “我不能多喝，我的身体不好…”她笑了笑，看着墓碑，似乎灵元对面而坐，“我喝了你反而不高兴吧……你替我喝…”

    “我走了…”她伸手抚了抚碑面，站起身来，因为蹲坐时间太久，身形不由一晃。

    “保重保重。”顾海哈哈大笑，拱手道。

    “凭什么？我打你一个侍妾，还用得着凭证吗？”顾洛儿冷笑道，“卖了你又如何？”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后泣不成声，她也不再说话，而是从衣襟里掏出两根红绳，一个上面系着一块翠玉，另一个则是木雕的小佛。

    “夫人，您醒了…”她们忙问道。

    “殿下…顾湘不配…”她涩声说道，“顾湘…只愿陪着殿下的，永远是那个顾湘……”

    “我问老爷在哪？”顾洛儿打断她。

    柔儿和花枝是顾洛儿从娘家带来的侍女，娇俏可爱容貌秀美，且深受顾洛儿优待，是身边一等一的大丫头，却从来不做其他丫鬟做的粗活。

    直到这时，顾洛儿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坐在椅子上。

    有人来？顾十八娘眉头一皱，掀开车帘，但见前方一条欣长的人影就站立在道路中央，他披着紫色大氅，负手而立，微仰着头，默默地等待着。

    “就是因为这个吗？”顾十八娘笑道，“所以怎么都看我们不顺眼？”

    “去把柔儿和花枝叫来……”她缓缓说道。

    “你又不能喝……凑什么热闹…”他嗔怪道。

    “顾湘前世已误，今生偿恩…”她抬起头，第一次没有回避文郡王的眼，“只能来世还情…”

    顾洛儿目光扫过室内，出了她们并没有想见的那个人。